婚后三天回娘家门,这是山里的习俗。柱子一大早来接雪儿,径直去了黑牛家的老宅,这事要先和公婆商议,黑牛在他面前不便说道雪儿的不是,老黑头便旁敲侧击,话里话外是雪儿有二心,不安分守己,这次回去是整人整形的,雪儿现今可是秦家人了等等一番话。柱子听的明白,雪儿嫁到秦家没有安分守己他也略有耳闻,便感觉难堪,把头低垂下来,说雪儿不懂事,回去一准教育,答应秦家不少一根毫毛把她送回来。
雪儿从新房跑来时,柱子已经手足失措如坐针毡了,黑牛娘做了鸡蛋汤,柱子没心情吃,推了小推车嚷着她走,雪儿胳膊上挎了一个包袱,包袱里面是换洗的衣服,神色惶恐的跟在后面。
黑牛心里担忧,望着走远的雪儿耷拉了脸,老黑头笑吟吟的,说雪儿在娘家更安全,她爹顾及脸面和名声,不会让雪儿少一根寒毛,一准下午就给秦家送回来。
雪儿走出院门如飞出牢笼的小鸟,灰暗的心里亮堂了,新鲜的空气,高远的蓝天,这一切有久违的感觉,嫁进秦家三天像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一颗心也就飞到虎子身边。出了村子,雪儿突然踟蹰不前,脚步慢慢变得沉重了,才刚泛起的一丝喜悦慢慢消退,被黑牛和秦树糟蹋,虎子能原谅她吗,还有希望和虎子在一起吗,雪儿越思越想心里更感懊悔和痛苦,不禁唉声叹气。
柱子知道雪儿委屈,委屈还是因为他,这才闭着眼睛跳进火坑,但是,既然木已成舟就应该死心塌地跟黑牛过日子,这事原本不光彩,村里人说三道四讥笑他的无能,雪儿在秦家不安分守己闹腾的四邻皆知,一家人的脸面搁哪儿哩,秦家人刚才话里话外都是羞辱,无形之中拴紧了一个绳套,一家人都给套住了。柱子自然气恼,自然怨怪雪儿,回头瞅了一眼想教训她两句,话到嘴边了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嘴一张一合出声却是一声叹息。
雪儿思前想后没留意柱子神色阴沉,柱子一声叹息便震惊了她,抬头瞅一眼,柱子长脸耷拉了更显长。
“哥,秦家人是在胡说,我,我”
接连遭受蹂躏,这种屈辱难以忍受,更无法说出口,雪儿刚才还萌生趁着这次机会和虎子私奔的念头,见了虎子该如何解释,看到柱子脸色阴沉心凉了半截。
雪儿扑进家门,眼泪禁不住扑簌簌流下来,她扭脸把眼泪抹掉,硬是没哭出声。家还是原来的家,房子依然破旧不堪,但里里外外已经打理的干干净净,新桌椅新用具,一切都是新鲜,爹好像换了一个人,洋溢着一脸笑容,这一切堵住或是压制了她的痛苦,觉得自己所受的屈辱都有了价值。新嫂子早先一步回了娘家,西间屋三天前还属于她,如今却没有了她的一点痕迹,新床新被褥还残存着哥和嫂子的温馨。雪儿对这一切感到陌生,一时便手足失措有些不自然和难堪,手里的包袱不知放在哪合适,犹豫一阵低头走出来,把包袱搁在嫂子家陪送来的椅子上。椅子是刺眼的红色,崭新铮亮,她瞧着竟然产生了厌恶,随之又觉得红嫁衣穿在身上别扭的浑身难受,她没片刻的犹豫,又走进里间屋把红嫁衣脱掉,换上从前绿色的衣裤,这才感觉了自然舒适。
柱子回到家心情似乎有一点好转,去里间新房里转了一圈,出来坐在椅子上,瞅瞅雪儿再望望爹,似乎在想如何开口。孟老二眉开眼笑蹲在门口抽烟,没有询问她在秦家过活怎样,倒是不停地念叨嫂子的温顺,没有嫌弃这个穷家,也没嫌弃柱子年龄大。雪儿替哥松了这口气,哥和嫂子好着她便少些担忧,瞧着爹和哥喜兴,为这个新家沾沾自喜,便打算把委屈痛苦烂在心里,但是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迷失在黑暗的深林里彷徨无助。
现在这个家不似先前,也不再是她的家了,她和这个家像隔了千山万水,感觉从未有的拘束和压抑,雪儿站在门口犹豫一阵,磨蹭了往外走。柱子瞅着她嘴张合两下但没能说出口,想说句话又说不出口,这时爹自然就问了。
“雪,你这是去哪?”
雪儿回答:“我出去走走。”
“嫁到秦家就是人家的人了,一心一意过日子吧,别让秦家抓住把柄,”爹怀揣不安的叮嘱,“你安分守己,秦家做事出理咱也有道理讲。”
“爹”
雪儿的喊声包含了太多的委屈,很显然,爹也有所耳闻她嫁到秦家发生的事,秦家人那样糟蹋她,思量半天她却难说出口。
柱子忍不住,说:“雪儿,哥也不是埋怨你,你公公婆婆说的明明白白,在咱家有一点好歹人家就寻咱家的不是,你已经和黑牛成亲了,不能想三想四了。你嫂子在咱家也挺好,你闹出差错,你嫂子在咱家难留住了。”
雪儿没奢望爹给她安慰,可也没想到爹和哥说出这番话,竟然未设身处地想想她的处境,这番话就像一盆凉水浇下弄得透心凉,她眼前突然一黑,身子踉跄一下,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惊呆住了。哥还是从前的哥吗?爹还是生她养她的爹吗?她就该这样替他人作嫁衣裳吗?
院外有人大声咳嗽,雪儿听出是虎子的声音,心里升起一丝暖流,犹犹豫豫挪动了脚步,怯声声的说:“我去找嫂子们问点事,我”
“你已经嫁人了,千万不能再和虎子牵扯,咱村离你家三两步远,一点风吹草动人人皆知,你在这里安安稳稳的,给咱家留点脸。”孟老二说的话很重。
委屈的泪水不能流,心里的痛苦无法说,雪儿不免有了怨怪,赌气依然往外走。
孟老二叹息一声,一副无奈的神色,又拿起烟袋。柱子瞅着雪儿抹着眼泪出去他便坐不住了,三两步窜出屋门,赶在了雪儿之前。雪儿顿时踟蹰不前了,站在院里呆愣,眼神一直瞅着院门外,虎子在门口等着她。
虎子自打雪儿上了花轿就寝食难安,性情也变了,变得狂躁易怒,半夜三更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爹娘喊他进屋,他听而不闻,后来嫌烦便喝斥爹娘多事,爹娘说他神经病,气恼了骂他没骨气,到了黄河还不死心,再怎么骂他精神依旧萎靡不振,依旧没黑没白的折腾,他黑了瘦了衣衫也不整,双眼布满血丝,他也感觉自己要疯了,神经错乱还胡思乱想,脑子里乱七八糟。 到了第三天,是雪儿回门的日子,他一早就在院里徘徊,半晌时分他终于听到雪儿的声音,便疾步往外走,到了自家门口却踟蹰不前了,神色转而变得沮丧。雪儿是秦家的人了,去见她又该如何,况且周围的人不答应,规矩不答应,他和雪儿会被大家耻笑,虎子犹豫了。但是村里人私下传说雪儿如何被秦家制服,虎子要知道她的近况,看看她怎么样了,最终虎子没能管住自己的双腿,虎子在雪儿家门口迟疑的瞬间,才刚鼓起勇气抬腿进去,柱子此时似一座山耸立在他和雪儿面前。
柱子面色阴沉,往外推攘虎子,说:“雪儿已经嫁人了,你不要劳心费神,你俩再这样牵扯不清,对大家都没好处,雪儿在她家就更没有自由了。”
“雪儿都是为了你,是你无能才连累了她,她嫁给那个丑八怪心里有多难受,你替她想过吗?你根本就不配做她哥。”
虎子望着柱子耷拉老长的嘴脸觉得很丑陋,握紧拳头不假思索砸了过去,拳头最终却变得无力转而指着柱子的鼻子,发泄心里的怒气。
虎子这般大声呵斥,左邻右舍的人都跑出来,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几个男人双手插在棉袄兜里,站在远处窃窃私语。虎子说话戳到了柱子的短处,柱子脸色涨红一时无言答对,在村里人面前失了脸面不禁暴怒,扒拉开虎子的手,嚷道:“你也不看看你是谁,用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猫哭耗子你安得什么心?”
“我。”
村里人指指戳戳在议论不止,虎子嚷嚷一阵便察觉自己言辞不妥,他和雪儿虽然有情有意,毕竟雪儿现今是秦家的人,两人再藕断丝连便坏了山里的规矩,雪儿在秦家处境如何他更没有资格说东道西,何况是责怪柱子。虎子瞅一眼围拢上来的众人,瞬间冷静下来,在诸多诧异的目视下神色羞恼,走或是留感觉皆难堪,再无言答对柱子。
“你这个王八羔子,吃饱撑的管别人家的闲事,你想把俺气死啊!丢人现眼了还不赶快回家。”
虎子娘端着一簸箕红薯去厨屋,听到院门外吵嚷,急慌慌的跑出来。
雪儿站在院里举棋不定,顾虑街坊四邻议论,她又不敢走出院门,听声音虎子被虎子娘拉走了,左邻右舍的人散去,她再不顾孟老二劝阻,等她跑出院门来时街上空荡荡的,她直呆呆望着虎子家的院门,泪水在双眼里打转。柱子生怕村里人问东问西,更担心她去追虎子,赶紧抓紧她的胳膊拉她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