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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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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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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儿》连载

第一十五章

虎子留恋嫁人的雪儿,成了他爹娘的一桩心病,恳请亲戚介绍了几个姑娘都没音信。如今不是从前的年代,一味尊顺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山里的姑娘现今也敢表达自己的意见了,虎子对雪儿痴心不改,姑娘家一打听自然是白忙活一场,其中一位姑娘倒是有心,媒人便安排了相亲,见面他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脸,自然是没了下文,老王头实在没辙了,撵他去山外找点事做。虎子梦想着雪儿回来,其实这个想法连他都难相信,他仍然自欺欺人,依旧等着,等着雪儿的归来。

腊月二十六这天,天寒地冻,前几天的落雪还没完全融化,北风呼呼地刮着,还好太阳没有偷懒,阳光下人们才会走出家门,在街上晒太阳。雪儿这天来送年礼,三牛在后面担了礼篮子,里面有十多斤一块猪肉和两条大鱼,还有酒之类的。虎子见到雪儿是在大街上,她脸色苍白比先前更消瘦,小腹明显凸起来了,空洞的眼神飘忽不安,走在大街上脚步凌乱。站街头的几个妇女上前搭话,雪儿匆忙扫了众人一眼,便木然地走过,众人不禁叹惜,说她嫁过去几个月变呆傻了。虎子愣是站在街上哽咽无语,心霍霍的疼,他万没想到雪儿会变成这样,想上前去抱住她,双腿却像被什么东西绑住了,站立不稳依靠在旁边的树上,双手 狠抠老树皮,手指血红也不觉疼。虎子不担心众人说三道四,也不害怕爹娘打骂,可雪儿似乎把他忘记了,她竟然没看他一眼,确切说是她毫无表情的目光滑过没有滞留。她真的忘记他了吗?还是她屈服了?虎子呆呆地望着雪儿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那种悲凉像灌入了冬天的海水。

虎子心里绝望但仍不歇心,他期望雪儿亲口告诉他,可雪儿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又不能再去书院村,秦家人防贼一样提防外人,在村外都会被书院村的人审视警惕,去了也不可能见到雪儿。二十八日这天赶年集,虎子盘算了去碰运气,一年一次的赶年集是乡村人最快乐的时候,家家户户大人孩子成群结队挤满了通往乡镇的小路,集市上熙熙攘攘,虎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人山人海中偏偏就缺少雪儿一个人。

春节在飞舞的雪花中度过,漫天的雪花俺没了整个村子,俺没了空旷的原野,茫茫的天空弥漫了悲伤气息,春节过了,一个落寞的背影走在寂寞荒凉的山路上,白色的背影在广阔的田野中渺小孤单,前面的路被积雪埋没,山路的尽头是渐渐消失的背影。

雪儿并不知晓虎子离开了山村,年前后她时常神志不清,回双山村的那天更是意识混乱,她恍恍惚惚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明知是虎子又不愿承认,她身子脏了肚子里还有了秦家的种,心里愧疚没勇气面对虎子,也就没去想这个人是谁,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等雪儿再次回双山村已经是春天了,凸起的腹部上衣已经遮掩不住,这次依然是三牛陪伴,雪儿瞅了三牛在屋里喝茶的机会,跑到院墙下轻声咳嗽,虎子娘闻声出来观望,她便忐忑不安的询问虎子。

虎子娘耷拉着脸走近前,瞅了她一眼,爱搭不理的说:“哎哟,这不是雪儿吗,回娘家来啦。”

雪儿苍白的脸色变红,低头未语流下委屈的眼泪。

“婶子。我……我,真是没办法啊!”

“虎子哥,虎子哥哩?我有话和他说。”雪儿难以克制,声音哽咽。

雪儿苍白消瘦的脸上挂住泪珠,虎子娘便不忍心了,沉思片刻后一声长叹。

“去了关外,为了你虎子差点就没了命!你俩是有缘没份的命,一张纸翻过去,先前的事就忘了吧。”

雪儿突然呆了,等她心神归窍想问虎子何时回来,虎子娘已经转身回屋了,望着静寂的院落,心里突然空荡荡的。虎子远走他乡断了她仅存的一丝希望,以后的路在哪怎么走,她茫然失措了。

“你走了我怎么办?虎子,我怎么办?”雪儿呆望着虚无的天空,喃喃自语。

虎子放弃了,雪儿此刻觉得活着没了意义,这次回来让她更绝望。三牛在屋里喝茶其实一直留意了她,一举一动根本躲不过,瞧着过了半晌便说回家,她这次没让家人催促,随后跟随三牛回了书院村。

雪儿性情变了,不像先前那样闹腾,也渐渐安稳下来,平时院门不出,直呆呆坐在屋门口,有时坐在院里,望着太阳东升西落,望着寒风吹动树梢,望着云彩飘荡,望着麻雀在地上啄食,她感觉不到寒冷,望着世间这一切又视而不见这一切。

三牛知晓其中的原故,随之把那天的情形一讲,一家人顿时轻松了许多,雪儿有心上人大家并不惊奇,庆幸现在离开了,她死心也认清了现实,安于命运的安排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蛤蟆跟着跳井,纵然她有万般的不如意,生米做成熟饭,闹腾一阵子便死心了,女人不能翻天不然便乱了三纲五常。

雪儿肚子渐渐凸起,眼瞅着种子发芽茁壮成长,秦姓人一个劲念佛,也不免沾沾自喜,夸奖黑牛想的长远,忍让委屈终于得到了回报。秦姓族人终于松口气了,唯有黑牛犯郁闷,雪儿不待见他,略有亲近便又打又骂,更别说亲吻她了,他只能忍气吞声,尽量减少在她面前出现,晚上轻手轻脚上床,缩成一团不去触碰她,至于蠢蠢欲动的欲望尽量压制,担心妨碍她肚子里的孩子,平时看护交给了三牛和九妮,他精心打理豆腐生意,还有田地里的农活。

雪儿的世界局限在秦家狭小的院落里,看不到灿烂的阳光,享受不到春风荡漾,夏季田间风光,自然没必要书写她度过的每一天,那种食之无味,暗淡枯燥的生活实在让人窒息。进入农历八月便是收获的季节,田地里花生熟了,村里人开始收拾农具,收获伺候了一年的庄稼。秦家这月不止收获了田地里的庄稼,还收获了传宗接代的人,雪儿生下了一个男孩,胳膊腿健全,一家人视为宝贝,取名富贵。

雪儿躺在床上经受撕裂痛苦的那一刻,她整个人木然呆愣,心里充满了怨恨,黑牛笑呵呵抱着富贵让她瞧,她扭转身子。

“你秦家的孽种抱去养活吧,和我没关系。”雪儿不愿看一眼,这孽种十之八九像黑牛丑陋,也许是豁嘴,也许是塌鼻,或是少一只耳朵。

黑牛一家人顾着高兴,也不在意她说气话,母子连心虎毒不食子,自个身上掉下的骨肉,还能说丢下就能丢下哩。黑牛娘再次抱着富贵站在雪儿面前,她一把推开翻身面对墙壁,不管黑牛娘如何说道她都扭脸不看。黑牛又再次抱着富贵站在床前,雪儿眼神偶尔扫过,发觉富贵胳膊腿健全,黑牛把富贵搁在她怀里,听了哇哇哭声便有些难以坚持。富贵在怀里拱动,乳房开始胀痛,雪儿流着泪把乳头塞进富贵嘴里,随之一声无奈的叹息。黑牛站在一旁咧嘴笑了。雪儿顿生厌恶,说:“你别得意的太早,孩子满月我就走。”

黑牛并没和雪儿理论,她现在没有别的路可走,走投无路的人都这般说说而已,料想也没她说的这样容易,这一年她闹着死活也没逃掉,何况还有了富贵,黑牛也不敢大意失了荆州,依然时时刻刻提防。富贵满月,请亲戚朋友吃了喜酒,雪儿当真丢下富贵,执意要回娘家,还不让黑牛跟随,一家人拦不住,便让三牛抱着富贵跟随。

三牛抱着富贵感觉别扭,嘟嘟囔囔甚是不乐意。其实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和雪儿相处,虽然两人时常不说一句话,早晚待在一起,雪儿又模样漂亮诱人,便渐渐滋生了留恋,时而克制不住胡思乱想。三牛在自个家里还能坦然,一旦出了家门大庭广众之下他便拘束不自然,众人的目光紧盯了他和雪儿,不免就有些羞惭。山里人注重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虽说是叔嫂又是监护雪儿,但两人时常待在一起难免引起山里人的好奇和猜测,三牛总感觉别人笑声别有用意。

抱着新生娃回娘家是女人最幸福的事,都会满村的招摇,让街坊四邻瞧看,分享这份喜悦,雪儿此刻却是羞惭和厌烦,走进双山村便低头急走,为避开人东拐西躲走小胡同。三牛是一脸的无奈,抱着富贵紧随其后。

村里人才刚收获了庄稼,聚在街头畅谈,雪儿难避开大街上所有的人,在胡同口有一堆妇女还是远远便瞧见了她,其中还有虎子的娘。

“雪儿回娘家来了,让我们瞧瞧你家的宝贝儿子。”众人笑嘻嘻追赶上前。

雪儿不敢抬头,嗯了一声,脚步加快走过去。虎子娘瞅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吐沫,脸上有嘲讽也有鄙视。

“这小伙子是谁啊?雪儿的男人哩?”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妇女望着三牛的背影,满脸的疑惑。

“他们两人倒是般配,雪儿的男人长相真膈应人,武大郎卖烧饼,他卖豆腐倒是一路人。”

“是雪儿的小叔子,听说两人……”

“雪儿也够可怜的,打小没娘,现今……唉。”

几个妇女指指戳戳,嘀嘀咕咕在身后议论,三牛羞愧不已,垂头急慌慌而行。雪儿回头瞅了一眼三牛,一颗心像死寂的湖面投掷了一块石头,微微泛起一阵的波澜。

家门口,孟老二和两个老人蹲着闲聊,看到雪儿突然间回来,后面还跟了三牛难免惊疑,慌忙迎上前去。雪儿没有理会爹的问询,快速迈进院门,三牛一脸窘态,抱着富贵不知所措,讪讪的应了一声,也跟着闪身进去。

“柱子,你妹妹来了。”孟老二跟进院里,喊了一声。

随后柱子和媳妇从里间屋里走出来,柱子媳妇个子矮,圆脸短头发,模样还似小姑娘,十八岁便挺着大肚子,自然是笨手笨脚的。雪儿进了屋四目相对,两人神色同样局促不安,柱子媳妇脸上涌出一抹羞臊,站在屋当中不知所措,双手扯了棉袄大襟掩盖凸起的肚子。两人稀少见面,偶尔碰面也无话可说,雪儿嫁到秦家不安分,来一次闹腾一次,一个来一个就走,不算陌生但也根本没有交集,同样的遭遇同样的委屈,所处的环境却使得两人不可能同病相怜,心里还充满了戒备,毕竟对方的举动都会牵连到自家。柱子媳妇和雪儿唯一的不同是她没有爱过,甚至没和男人私下说过话,在懵懵懂懂的年岁突然被迫嫁给柱子,肚子里还有了一个生命,她对这样的生活发懵,觉得羞涩难以见人,就像一个才刚入学的孩子,突然给她出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不知道如何解答。柱子比她大十几岁,像兄长一样依顺她,家虽然是贫寒对她算是知疼知热,时时刻刻嘘寒问暖,可她心里总感觉空荡荡的,有一种难言的忧郁和痛苦,还有莫名的遗憾,面对柱子她总是有种恐惧感,和面对爹一样的惧怕。她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这一切也不是她所想要的,可是现实不让她选择,她只能认命,不然像雪儿不屈不挠的抗争,最终受伤显然是自己,还连累了自家人。她常听老人们说,女孩子是给别人家养的,家族需要的时候自然就该做出牺牲,总不能养她十几年,最终白给了人家。山里还有一个恰当的比喻,家族就像一棵树,男人是树枝女人是树叶,树枝永远和树干连在一起,树叶寄生在树枝上面,偶然一阵风就会把树叶吹走,飘到哪里就地化为泥土消失。

雪儿的到来让柱子媳妇警觉,瞧着雪儿回来情形不对,她不能无动于衷,必须通知娘家商议,便收拾了包袱回娘家。柱子劝说不下,三牛戳在面前他不便抱怨雪儿,无奈瞅了一眼,便慌慌张张撵去了。

雪儿望着柱子耷拉着脸去了,搬了小凳子坐在屋门口。三牛自打进屋一直拘束不安,脸上冒出汗水了,抱着富贵不知所措站立。

孟老儿不过意上前接过富贵,转身搁在雪儿怀里,雪儿低头拧身抗拒他便呵斥,雪儿这才不情愿接下,随后让三牛在椅子上坐下,忙着倒水泡茶。三人各自藏了心事神色极不自然,屋里气氛沉闷难以挑起话头,沉默了片刻,孟老二坐不住又站起来倒茶。

三牛坐立难安,不能安安稳稳的喝茶,难免后悔跟来受罪,忍耐了一时就怯声怯气喊雪儿回家。

“要走你走,谁也没让你来。”雪儿气怒不减。

三牛噎住了顿时没言语答对,雪儿不回他便无法回家,来时爹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雪儿和富贵有半点闪失,现今雪儿赖着不回,一时不免着急自然更是如坐针毯,无奈再喊声嫂子,之后又不知如何规劝,在一旁抓耳挠腮。

雪儿刚才进门,孟老二不能马上把雪儿撵走啊,无奈何便打圆场,说她抱着孩子来不容易,待上这一天吃过晚饭一准打发走哩。

“我去睡草棚子也不回去,跟了要饭的也不会跟他。”雪儿头也没抬,语气冷冰坚定。

孟老二便喝嚷:“胡说八道,净耍小孩子脾气,你已经是秦家的人了,待在娘家算哪门子事。”

雪儿说:“让我回去还不如用绳子把我勒死,我这样活着还不比死了。”

雪儿把话说到这份上,孟老二再劝说也不妥,便劝说三牛回去。三牛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又犹豫。孟老二说:“你回去让你爹娘别担心,没事的,雪儿和孩子过两天就会回去。”

事已至此等待下去不是办法,晚上睡哪?这事传出去难听,众人一人一口吐沫淹死人,三牛着急上火但也没辙,也只能回家让爹和哥商议对策。

送走三牛,孟老二满腹的郁闷,回屋规劝雪儿,说:“你看咱家现在像个家了,生活也有了起色,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凡事往好处想,你家不缺吃不缺穿凑合了过吧,姻缘天定别闹腾了,咱家闹腾不起。”

“爹,”

雪儿忽地流出眼泪来,她声音哽咽,说:“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忍受了一年别再让我回去受罪了,行吗爹。”

孟老二哀叹一声,说:“爹知道你委屈,有什么办法啊,你就让爹省省心吧,孩子都生了不为秦家也该为孩子想想,怎么不能将就了过日子哩。”

雪儿满腹的苦水难往外倒,黑牛捆绑她强奸,秦家人拿她当猪牛这种事难说出口,一时便哽咽不止。

太阳压山的时候,柱子耷拉了头一个人回来,进门便唉声叹气,扑通一下坐在椅子上,冲着雪儿瞪眼。柱子想呵斥雪儿几句,话到嘴边又吞咽回去,端起桌上的茶水猛饮。雪儿坐在门口甚是惶恐不安,柱子的神色已经表明嫂子不会回来,在观望她如何走下一步。孟老二心里更慌乱,撇开雪儿的事情忐忑不安望着柱子,询问他丈人家的意思。

柱子赌气说:“还能怎样啊,好说歹说不回来,明显是看雪儿不回秦家人家留后手呗。”

孟老二在屋里焦躁不安转圈,一个劲嘟囔:“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你一直都懂事,现在这情形你也清楚,再这样闹腾下去咱家也散啦,回去吧,回去好好过日子。”孟老二无可奈何了便劝说雪儿。

“爹。”

雪儿悲泣,见爹低头不语,又转脸望着柱子。

“哥,你不能眼看着我在那个火坑里过一辈子啊,我为了咱这个家已经”

“咱家还没有传宗接代的人,你替这个家想想。”孟老二说。

柱子没言语,他只能沉默,亏欠雪儿的太多,放弃眼前的幸福他却舍不得,他没有勇气抬头。

“走到这般地步你怎么回头,不回去你又能去哪里,别胡思乱想了,回去吧,别人能将就你为何就不能凑合了过。”孟老二又劝说。

雪儿沉默无语了,是啊,不回秦家她还能去哪里,还有哪条路可走,爹和哥不往外撵她也不能长期驻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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