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的初秋,雪儿生下一个女孩,众人都说长相随她,端正漂亮,起名字叫秋香。小秋香满一个月了,雪儿身子才刚复原,村干部领了一帮公社的人闯进她家,秦树说是给她去检查身体,用拖拉机拉到县医院,雪儿躺倒在手术台上还认为只是检查,等一切都结束后知道给她做了绝育手术,愤怒,怨恨,绝望,无助,心都死了一半,冰凉的手术台上的情景雪儿后来一直难忘,时常联想了山里阉猪的场景。几个男人按住哀鸣惨叫的母猪,满脸横肉的兽医手拿一把锋利的尖刀,残忍无情在母猪肚子上划开,从冒血的刀口里勾出一堆东西,扒拉出繁衍后代的卵巢割掉,毫不吝惜仍在地上,周围打转的野狗便扑上来叼走。雪儿那时便特别厌恶阉猪的男人,如今想起那残忍的一幕,她下意识抚摸肚子上还隐隐做疼的刀疤,心里悲凉的呼喊。
“我是人,不是猪羊!”
雪儿从县医院回来后,黑牛家七姑八姨婶子大娘拿着鸡蛋肉鱼来探视,劝她不要哭哭啼啼,养好身子别落下毛病,还说是国家不让再生哩。众人一个个面带同情和怜悯,一等转过身来马上喜笑颜开,相互挤眉弄眼,心思不言自明,怪她嫁过来不着调,这样该死心塌地过日子了。雪儿黑天白昼哭泣,心乱如麻也理不清这里面的曲曲弯弯,知道自己从此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以后只能吊在三牛这颗树上,盼着三牛对她好,关心爱护她。
秦家的亲戚好友探视过后,雪儿的嫂子和柱子也来了,知道秦家人有意这样做就是让雪儿没本钱再闹腾,虽然心知肚明,对黑牛一家人如此阴险的做法颇为不悦,可没有说道的理由,秦家一口一个没办法,是国家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只能揣了明白装糊涂。柱子来了一直垂头不语,雪儿落到这般境地一半是为了他,自然脸上也有愧疚和痛苦。柱子媳妇站在身后默默瞅着雪儿,有同情有怜惜,还有一丝可怜的庆幸,嫁鸡随鸡嫁狗,虽然感觉有些不顺心意但没有遭受折磨,女人跟谁这都是命,只能将就过一辈子,像雪儿这样闹腾最后连自己也伤了!
雪儿看到哥嫂了,哭声更是凄惨。柱子无奈叹息一声,劝说:“唉,事已至此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雪儿哭声更悲切。柱子脸色阴沉,瞪了一眼黑牛,说:“以后要对雪儿好些,不然,不然……你对不住我们全家。”
黑牛低头哈腰,忐忑不安的说:“哥,我一定会对她好。”
柱子也不好再说,也不知道说什么,秦家人自然看不得兄妹在一起太久,便拉了柱子两口子去老房里殷勤的款待,吃喝过后柱子和媳妇便怏怏不乐回了家。
雪儿肚子上的刀口一直生疼,腰挺不起来,心里也有了自卑。秦家人现今腰杆反而挺了起来,不再殷勤谨慎地伺候,三牛变得冷漠,不闻不问,自打她从医院回来后,总是黑牛在身边跑来跑去,一天到晚难见到三牛的人影,抓不到人连问的机会都没有,后来知道三牛跟着包工队四外八村的盖房,雪儿也不敢抱怨,有一次吃晚饭逮住了三牛,喊着他回新房里,三牛竟没理会,径自随几个年青人去了,她心里空荡荡的,有些茫然无助,渐渐有些彷徨,开始有了焦虑,每次吃饭都追问不止,每次得到的回答都很生硬,三牛忙哩,她便无声无力的垂下头。
雪儿后来意识到三牛不喜欢她了,甚至是厌倦她了,连骑在她身上的兴趣都没有了,不由得心灰意冷,逐渐消沉孤寂,恰似一滩死水,难再泛起一丝涟漪,她无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活一天算一天,人为何活着?她为何活着?现在连她自己都不能理清,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这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三牛不回家,黑牛壮了胆睡在床上,雪儿懒得理会,富贵也需要他照管,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黑牛不可能长时间克制,雪儿挣扎两次累了也就放弃抵抗,黑牛便得以发泄欲望,她也木然的接受了。
早晨,雪儿起来木呆呆洗脸梳头,富贵尿炕要收拾,玲玲起床要穿衣,都是黑牛打理,她对这一切惘然不闻,洗漱过后便呆坐在门口,坐了一两个时辰,便在院里来回走,走一两个时辰又回来坐着。秦家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私下乐的蹦跳,庆幸这次结扎砍断了她的翅膀,灭了她的妄想,如今不再担心她跑跳,也不需要指派人看护,一块搁在心里的石块没了,一家人心里舒坦了,做事也就从容不迫了,先前吃饭三两遍去请,还要小心翼翼,现在吃与不吃随她,留着饭菜也是顾怜富贵和秋香,这般对待雪儿也没有抗争的意思,还默默地承受了,秦家人喜上眉梢,感叹终于把她制伏了,这两年多来曲曲折折的,总归没有枉费心思。
秋末的一个傍晚,绵绵的秋雨淋漓不止,这雨下得让人烦心,富贵一如既往酣睡,玲玲瞪着一对大眼躺在篓筐里,雪儿也不知道为何烦,为何忧郁,感觉活的没劲头,屋里静的能听到细针落地的声音,她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叹息。她枯坐久了便看小腹上疤痕,她才刚撩起上衣,秦阳鬼鬼祟祟的来了,在篱笆帐子口探头探脑,她没瞧上一眼,更没有像以前那样谩骂。现在她没有力量去恨任何人,再对任何人发泄愤怒,不管是黑牛还是所有伤害她的人。
秦阳四下瞅一眼,望着她慢慢地把衣服放下,笑嘻嘻的喊声“嫂子。”
雪儿表情木然,扭头望向窗外。秦阳挨着她坐在床上,轻轻地把她的衣服又掀起来,贪婪的目光紧盯在她的小腹上,一片洁白光滑的肌肤上一处疤痕特别醒目。他说:“唉,这些人太狠了,好好的弄成这样。”
秦阳一脸的吝惜,伸手去抚摸小腹上的疤痕。雪儿轻轻地叹息,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秦阳大胆了,摩挲着光滑细嫩的肌肤,又说:“嫂子,你还不知道吧,这都是黑牛哥担心你跟了别人,要让你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合谋设下的圈套,大家不乐意看你这样闹腾,这是秦树出谋划策,想了这个办法。”
“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雪儿惊疑的大喊,转过脸望着秦阳,又急切的问:“三牛哪?三牛也是这样想的?”
秦阳嘿嘿了两声,说:“嫂子,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啊,都是骗你的。”
“骗我?这一切都是骗我的?”雪儿感觉眼前一片漆黑,顿时像个木头人,很久没有说话,眼珠子直勾勾的,长时间没呼吸。
“嫂子,嫂子”秦阳轻轻地喊。
雪儿神色木然,没有一点反映。秦阳不禁欢喜,双手蛇一样向上游移,随后按在饱满的乳房上。瞧着雪儿对他的举动没有丝毫抵触,秦阳猛地起身把雪儿摁在床上,迫不及待去扯她的衣服。
秦阳骑在雪白的躯体上像骑马持枪的将军兴奋疾奔,一时雪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眼睛转动了,猛地把他掀翻,赤身裸体下了床往外走,嘴里嘟嘟囔囔。
“骗子,畜生,骗子,畜生”。
秦阳感觉情形异常,不禁有些恐慌了,迅速穿上裤子,追到院里把雪儿拽回屋里,手忙脚乱给她穿衣,忐忑不安的喊:“嫂子,嫂子,你怎么啦?”
雪儿没有回答,眼睛直呆呆地望着前方,继续嘟嘟囔囔:“骗子,畜生。骗子,畜生”。
雪儿该不是疯了吧?秦阳此时不是一般的恐慌了,是打心里冒凉气,他恋恋不舍在她乳房和阴部揉搓一阵,慌张之下把雪儿的衣服扣扣错也没发觉,想着赶紧溜走。秦阳前脚走,雪儿后脚也往外走,更让他惊恐,担心这样被拖住,黑牛哥回来发现,再次把雪儿推送回屋,又关上屋门,随后赶紧溜走。
秦阳跑到街上心神稍微安稳了,随后又感觉不妥,担心雪儿疯疯癫癫万一跑丢,回去又担心露出蛛丝马迹,让人怀疑,一时便在当街上踟躇起来。身上有些湿乎乎的,雨虽然不大,秦阳还是感到了一丝凉意,他躲在一颗树下思量片刻,随后急冲冲的跑回家,说雪儿好像疯了,他娘也没顾上盘问,赶紧跑去了新房,雪儿确实不见了,随后慌慌张张又跑去了老黑头家。
黑牛哥仨才刚从八妮的婆家回来,同去的还有大梅。八妮和公婆吵架了,做兄弟的自然要去替她出气。秦阳的娘跑来说雪儿不见了,几人屁股还没坐稳又惊慌站起,大梅和九妮去照看富贵和秋香,黑牛顾不上找遮雨的东西便冲进雨里,秦亮找块破油纸披上,和三牛紧随其后去招呼亲近的族人。
秦家的男男女女皆被喊了起来,秦阳心里像打鼓,免不了恐惧,此刻他不能退缩让大家瞧出破绽,自然也跟着大家去寻找。一拨又一拨的人拿着手电筒,或是提了玻璃罩灯奔跑在雨里,黑暗中全村的狗接二连三狂叫,一些还没入睡的男女开了院门,询问后知道雪儿不见了,也加入了寻找的队伍。找遍了大街小巷,又挨家挨户的问,没有雪儿的人影。黑牛此时心更慌了,老黑头最终也沉稳不住了,指派两人去了双山村,让几个年青人去村外,其他人继续在村里的犄角旮旯寻找,嚷着把村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
雨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对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众人像无头的苍蝇各处乱窜,猪圈牛棚柴垛都不放过,找了大半夜迟迟不见雪儿的踪影,去双山村的人垂头丧气回来,说雪儿没回娘家,柱子一家人不像说谎,一时大家茫然无措,渐渐不再抱有希望,随后一拨接一拨全身湿漉漉的人转身回家去。外姓人可以撒手,秦家人不能撂下,雪儿是自家人,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黑牛哥几个继续在村里寻找。秦阳愈来愈恐慌,跟随在黑牛等人身后双腿打顫,心里不停地嘀咕,盼着雪儿千万不要出事。
“这么黑的雨夜,你说雪儿能跑去哪里?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犯病哩!”
黑牛站在雨里嘟囔。大家能听出他言语里的沮丧,还有焦急。
“嫂子也许走迷了路,说不准现在回家了。”秦阳忐忑不安的说。秦阳确实期盼如他所说,雪儿自己回来了,不然他难以安心。大家正束手无策,茫茫的雨夜找人是大海捞针,何况大家全身湿透,早已失了精神劲,自然希望他说的奇迹发生,随后拨马而回。
几人踏着泥泞的街道在雨里急走,迈进院门便听到玲玲哭叫不止,暗淡的煤油灯光下大梅和九妮两人换来换去抱着哄,黑牛娘面带焦急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嘟囔:“现在还不让人省心!丢下俩孩子怎么办?”
“雪儿没回家?”没瞧见雪儿的人影,黑牛还是有气无力的问了。秦阳几人垂头丧气站在屋门外,叹息过了便嘟囔:“跑哪去了哩?黑灯瞎火的去哪里找!”
“最近她和别的男人有联系吗?如果跟别人跑了便难找了!”黑牛娘一脸忧色。
“没有看到雪儿有异常啊,她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到,也没发现有外人来牵连。奇怪事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黑牛嘟嘟囔囔。
“再去找,不相信她还能飞上天了。”老黑头此时撑了一把破雨伞从黑暗里走进来,身后是披着雨衣的秦树。
秦树走进屋里,抖一下身上的雨水,说:“时间不长她不会走远,说不准躲在什么地方,夜长梦多大家继续找。”
黑牛娘说:“就怕她跟别人跑了。”
老黑头大声喝嚷:“净胡说八道,不能下蛋的鸡谁会要她白养。”
黑牛秦阳等人没有进屋,随后又拨马而回。出了院门发现前面一个人影急急慌慌走来,打了照面这才看清是隔墙的邻居柴三。
黑牛问:“三哥,你看见俺家雪儿了吗?”
柴三站住了,略有迟疑,说:“找雪儿啊,刚才我在村头看见有一个人,我带你们去看看。”
黑牛没顾上细想,众人也没往别处考虑,柴三是有名的夜猫子,昼伏夜出,大家都知道他做什么,只有秦阳心里疑惑,柴三是村里人人皆知的二流子,偏巧他知道雪儿在哪,这便蹊跷了,不会是他趁机也把雪儿睡了吧?
难怪秦阳这样想,柴三愣是四十岁了还打光棍,平时偷偷摸摸调戏妇女样样沾边,如果有机会像雪儿这样漂亮的女人他是不会放过的,事实确如秦阳所想。
一旦夜深人静柴三便精神劲十足,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白天别人在田地里忙庄稼,他在家死睡,等村里人都睡熟了,他便出去串门,或是去田里活动,去的是庄稼长的最好的一块地,自然不是他家的,他家的庄稼和杂草一起生长,春天好赖撒上种便不再踏进地沿。庄稼收获后进了粮囤,他便窥探谁家的门不严,鸡鸭猪羊得手便不放过,镢头铁锨锅勺他也不嫌,出门绝不能空手。有一次他把人家的耕牛牵了出来,全村的耕牛不过几头,算是大事情了,被人追到村头逮住,为此进局子待了两年,出来后他并没收敛,更是无所惧怕,村里人没人愿意招惹,贼胆自然越来越大,赶巧去的人家男人不在,他便捎带了偷女人,不过这种事情他只遇上一回。那是一户才刚分家过生活的小两口,他用杀猪刀拨动屋门栓的时,那个小媳妇便吓呆了,龟缩在床上哆嗦不止,他提着明晃晃的尖刀站在床前,她丝毫没敢反抗,完事后他没有难为她,那是他惟一一次夜里空手走出别人家的院门。
柴三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女人,前几年瞧着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舒服,他钻进凉被窝便想女人,想久了便饥不择食,把村西头王家的傻姑娘连哄带骗睡了,王家人顾不上他是怎样的人了,赶紧把家里的累赘推送出去。柴三原本没打算娶个傻女人,被窝是热乎了,傻姑娘脑子里除了吃喝却让人操心,打骂几次竟然跑丢了,被窝才刚热乎又凉了,他开始琢磨村里其他的女人。山里的女人多数规矩守礼,有一两个风骚的女人担心沾惹他抖甩不掉,坏了自己的家庭,他一个光棍天不怕地不怕,吃一次想两次三次,甚至没完没了,说不准便会闹腾出去。腊梅便是这样,偷着和孔德吾相好,偏是不上他的套,柴三气不顺畅,用老鼠药弄死了她家的看门狗,偷拔她家的花生,冬天点燃她家的柴垛,不止一次祸害腊梅家。自打见过雪儿后柴三瞧不上大嘴粗腰的腊梅了,和雪儿比她就是野草,雪儿漂亮勾魂,可先前挨了一巴掌把他的念想打没了。雪儿稀少出门,黑牛一家人盯得死紧,也难摸清门道,这两年虽有淫心并没成事。事情偏偏巧了,今晚他去踩点,瞧见雪儿疯疯癫癫走在雨里,黑暗笼罩了周围,这样一个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尾随在后挑逗,发现雪儿神志不清,便把她拉到草堆上,脱她的衣服并没抗拒,骑上去也顺当,满足了欲望之后把她撂在草堆上。
众人找到雪儿时她正在黑暗里来来回回的走,像是迷失了路的一只羊在村头乱转,在几道手电光的照射下是一副骇人的形象,她衣衫不整,满身是雨水泥巴和柴草,湿漉漉的头发遮掩了眉脸,她站在雨里又哭又笑,还一直嘟囔着,“我去找老天爷,老天爷你在哪?你要给我做主啊,打雷劈了这些畜生,这些骗子,把他们劈成八半,劈成万断……老天爷”
雪儿哭一阵笑一阵,在漆黑的黑暗里,在淋淋漓漓的雨里哭声悲惨,笑的瘆人,柴三和秦阳听着后脊梁骨一直冒凉气。
雪儿这是疯了啊,众人不禁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