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瞧不起柱子也不是最近一两天,也曾经和柱子打架,那年他十六岁,知道柱子把雪儿伤害了,一天傍晚收工回来的路上拦住了柱子,一句话没说抱住比他高出一截的柱子扭打,柱子骂他疯了,不说情由寻事打架,气恼了把他摔在地上,他呲牙咧嘴爬起来又扑上去,最后连柱子也害怕了,瞧他铁青着脸不要命的样子,赶紧逃走,他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一口鲜血,冲着柱子逃跑的背影大喊:“柱子,你不是人。”
从那时虎子看到柱子便是冷眼刺语,从不给柱子好脸色,逢人便说柱子偷生产队的东西,偷看妇女在河里洗澡,其实这都是没影的事,反正是想报复柱子,让柱子得到惩罚,事情过去了几年,怨恨渐渐少了,没料想现今还是因为柱子,雪儿被逼无奈嫁给黑牛,如今雪儿在秦家遭受折磨,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由此新恨牵扯出了旧怨。
虎子当时挟了一股风冲进家门,进屋后怒气仍不减,一屁股猛砸在椅子上,椅子吱嘎嘎震响。
“你把椅子腿坐断了,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娘跟随在身后一个劲埋怨,“雪儿已经嫁了人,从前的事要一笔勾销,再这样牵扯不清别人会瞧不起,坏了自己的名声,谁家清白的大姑娘愿意嫁。”
“你说够了吗,烦人。”
虎子心里乱糟糟的,情绪烦躁气恼了想揍人,娘说的话不是没一点道理,但是他心里只有雪儿,根本没想过别的女人。
老王头铁青着脸蹲在屋门外猛抽烟,其实他一直留意着外面,刚才外面吵的天翻地覆,他感到丢人现眼,窝火憋气但不能出院门,在众人面前教训虎子于事无补,更是火上添油,场面无法收拾,留下更多的话柄让大家耻笑,老王头一肚子的火气窝在心里,地上已经被长烟袋磕了一个坑。虎子回来还冲他娘发泄不快,老王头再压制不住怒火了,他猛地站起来,抓起门口扫地的笤帚迈过门栏,冲着虎子便打。
“看看你没出息的熊样,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你还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啊,你娘是为你好,你这样闹腾不怕村里人耻笑,我和你娘还不敢出门见人哩。”
虎子娘上前夺下笤帚,挡在爷俩中间。
“老头子,你别吵吵了。”转脸又劝虎子,“你也二十几岁了,听大人的话,和雪儿断了吧,拐拐弯吧,别一头撞在南墙。”
虎子坐在椅子上并没躲避砸下来的笤帚疙瘩,他懒得动弹,甚至想让爹狠狠地打一顿,从此打断他对雪儿的幻想。他说:“娘,我忘不了雪儿,她原本不想嫁过去的,你看看她在秦家根本就是受罪!”
“她现在是秦家的人了,受罪不受罪和你有啥关系,我看你是真中邪了。”
老王头更添怒气,又举起笤帚疙瘩。虎子娘把笤帚疙瘩夺下,拽住了劝说。几个闲得无聊的妇女嘀嘀咕咕来了,爷俩的斗争这才没有继续下去。
冬闲时节无事可做,女人们做完家务便东家西家寻些趣事谈论,虎子和雪儿的事都有所耳闻,自然是来探听一二的,众人进院门虎子一家人言语便戛然而止了,刨根问底的想法自然落空了,几个妇女自然心有不甘,余兴未了便讲起雪儿嫁到秦家如何不从,如何被捆绑在床上遭受强奸。
“别在这胡说八道。”
虎子脸色铁青猛地站起来,声音怪异的吓人。几个妇女惊了一下,说这般大的稀罕事街上在风传,四外八村的人都谈论。虎子脸上堆起一团阴霾,阴森森的瞅着可怕,他紧握双拳,嘟囔:“畜生,就是畜生,这是人做的事吗。”
一个妇女说:“雪儿的爹和哥不管,别人插不上嘴,这也是雪儿的命不好!”
“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这种事娘家人没法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不认命只能自己遭罪。”
虎子不敢追问,揪心的痛苦还必须压制,更不敢在众人面前表露,人站在屋里心却在墙的那一边,魂不守舍熬煎到黄昏,跑到半截墙头下徘徊,目光一直瞅着柱子家的屋门,企盼看到雪儿的身影,他要看她一眼才能安心。夜色愈来愈浓,寒夜里的风刺穿骨缝,锥心刺骨的寒冷,明月升起黑暗的天空逐渐有一点光明,光明和黑暗交错,让眼前的世界朦胧迷离。雪儿一直没出现,眼前的这堵墙也无法翻越,虎子脚步沉重,也渐渐失去了感知,忘记自己一直再徘徊中,雪儿家的屋门已经关闭,娘来喊了几回,拉拽不动,抱怨一阵劝说一阵。
“人挪活树挪死,偏偏你吊在雪儿这棵树上,她有什么好,让你一条道跑到黑最终自己吃亏,明天给你张罗比她更好的姑娘,活动一下心眼心就亮了。”
“别管他,撞到南墙头破血出就知道悔改了。”老王头在屋里大嚷。
虎子心思全丢在半截墙那边,这些话连他的耳边都没沾着。起风了,黑暗里的一切在晃动,闪着微弱光芒的星星,近的远的树木黑乎乎的群山,还有黑暗里所有看不到的,风声中虎子听到了黑暗中的哭泣声,源自何处发自何人,是真实还是错觉他分辨不清。月亮爬升到树梢,吱嘎一下门响,雪儿家的屋门开了,一个廋弱的身影出现了,虎子顿时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厉害,他轻轻咳嗽一下。
“雪儿。”
雪儿在夜色里稍微愣神,之后跑过来扒了墙头悲声抽泣,月光下雪儿脸色更苍白,低低的啜泣声在夜色里凄惨刺心。两人相互望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看你遭受这份罪,当初你为何不听,为什么?”虎子克制不住了。
“虎子哥,我……我”雪儿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哽咽不止。
“你知道不知道,你害了你害了我,现在怎么办?”虎子禁不住提高了声音。
“虎子哥,我没想到啊,我已经……”
雪儿心乱如麻,怎么办?她也在问自己。
“你不是愿意嫁过去吗,你不是愿意去受罪吗,你去啊,你现在就回去啊,看看你现在……”虎子声音越来越大,简直是山里的猛虎在吼叫。
孟老二和柱子自然没有睡着,听见动静立马起来了,柱子跑出来拽了雪儿回屋,回头丢给虎子一句:“死皮赖脸,祸害别人的家庭也不知道丢人。”
虎子眼巴巴望着雪儿被柱子拉进屋了,这才想到气话倒是说了,心里想问的却没说半句,心里更添了烦恼,这一夜自然难以入眠,不等天明便守在柱子家门外。
东方天空出现了亮色,村里寂静的鸡狗都不叫一声,街上空荡荡的望不见人影,虎子根本无心留意周围,来临的早晨让他越来越急躁,终于他看到柱子押着雪儿出了院门,雪儿胳膊上挎了来时的布包在门口磨磨蹭蹭,柱子又劝又嚷,不时扫视一眼周围,两人同时瞅见他神色各有各的慌乱。
“快点走,送到你家我还要急速赶回来,你嫂子一会就回来了。”柱子侧身背对虎子,催促雪儿。
“雪儿,雪儿”虎子轻声呼唤。
雪儿双腿颤抖难以再前行,望着虎子嘴唇蠕动,要说的话却卡在喉咙里,那种无奈的眼神,绝望的眼神后来一直折磨着虎子。
“虎子,你不要再没事找事,雪儿已经嫁人了,你这样死缠烂打就不怕村里人耻笑吗。”
街对面一家开了院门,一位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走出来劝说,听她说话虎子便心里厌烦,可人家讲的道理像一块旧裹脚布堵住了嘴,还找不到适当话语答对,闷声闷气憋的脸红脖子粗。
接着又有几位妇女跑出院门来瞅,手里拎着勺子的,拿着烧火棍子的,笑嘻嘻打招呼。虎子和雪儿都不敢视人,羞惭之色都有,只是雪儿的脸色惨白,瞅着路面不敢抬头 ,她还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脚步错乱跟在柱子身后。
虎子远远跟随着,远远望着,听着众人在街上嘀嘀咕咕,他比先前更绝望了。到了书院村外,不能再跟着向前走,望不见雪儿身影了,虎子猛力捶打着路旁一颗碗口粗的榆树,手上鲜血滴滴嗒嗒流下。
虎子是天黑后回到家的,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爹娘问他去了哪里,他没吭一声,倒在床上便睡,合上眼他梦见雪儿一身血迹的跑来,让他看身上的伤痕,哭诉所受的折磨和羞辱,说她已经不再纯洁,举起菜刀抹向脖子,虎子惊吓醒后再不敢合眼,等着黑夜退去。
接连几个日夜焦虑不安,虎子难以控制,半夜三更愣愣怔怔去了几里外的书院村,每次书院村里死寂的静,偶尔会传来一两声狗叫,黑牛家院门关的死紧,还顶上了木棍,虎子痴呆呆地蹲在黑暗里,不敢大声喘气,生怕惊动周围的恶狗,直至夜色渐渐退去黎明来临,赶早起来拾粪的老头们马上会出现,虎子这才无奈离开。但是一个飘雪的夜里,他裹了一身的雪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游荡,偏巧一位赶早捡粪的老人瞅见了他,把他当成了疯子,后来书院村的人渐渐摸清了其中的原委,私下谈论他和雪儿的事,黑牛一家人闻听后更加上心,院门更是时常关闭着,雪儿身边经常是三五人陪伴。虎子难以再见到雪儿,回到家有关雪儿的事情却断断续续传来,先前他讨厌谈论东家西家的长舌妇,现今却巴不得她们讲,听后又愤恨恼怒,特别是秦家着急让雪儿怀上孩子给秦家延续香火,黑牛每天夜里拼了命,雪儿不从便捆绑了糟蹋,捆绑几次嫌麻烦就给雪儿吃安眠药,有一次雪儿差点就死了,虎子听着在一旁喘粗气,脸色已经又红又紫,瞬间又惨白的吓人,他克制不住追问事情原委,这种事外人也摸不清,大家七嘴八舌乱讲,有人说雪儿不能忍受折磨才寻死,也有人说是黑牛偷放的安眠药过多,还有一个妇女说,如何贞烈女人被男人占有了身子就会变得顺从,不管雪儿现今如何抗拒,一旦怀上孩子生下儿女便慢慢死心,从古到今这等遭遇的女人比比皆是。雪儿真的会这样吗,虎子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胀痛的无法呼吸。
虎子日夜魂不守舍,打骂都不能阻止,老王头赌气拽了他去山上开采石头。双山村缺的东西太多了,唯一不缺的是石头,村后就是山,山石随便开采,遍地的石头时不时磕绊到你。虎子家的旧房子早该拆建,前两年积攒了一些钱准备虎子成亲,盖房子之事就推后了,现今雪儿嫁给了黑牛,老王头便打算拆房重建,山里的姑娘找婆家首先看房子。
虎子去了山上,采石坑很深,一二百斤重的石块背上坑沿,再把石块滚下山,一块又一块再一块,虎子记不清背了多少,是从东到西的日头帮他数着。
老王头在采石坑破碎山石,一直瞅着呆愣愣背石块的虎子,也一直叹气,这天上午挺顺当,下午打炮眼却出事了,炮眼掘了近一尺深,老王头换了一米多长的钢钎,双手握紧喊虎子抡大锤砸,虎子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让他生气,就夺过虎子半天才举起的大锤,让虎子扶住钢钎,毕竟上了岁数,几十斤重的大锤抡了几下便胳膊酸痛,一时忘了提醒魂不守舍的虎子,等瞧见虎子的双手挪到了上面,大锤已经难以收住,虎子的拇指和食指便血肉模糊,虎子没喊疼倒是老王头像掉了两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