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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前后，平民百姓的生活变得活泛了，但积攒千儿八百的钱算是富裕户，吃饱穿暖还是山里人的头等大事。黑牛家做豆腐生意，在村里是顶尖的人家。从村子东西大街上走过，耷拉着眼皮都能看到路北老槐树旁边一处闪眼的院落。房子虽然存在了几十年，气势格局依然还在，三间正房东西厢房一律黑砖小瓦，飞檐走兽，连厨房猪圈都有模有样。据说这座宅第建成时，曾经名震十里八村，老黑头虽是人矮貌丑，为此还娶了相貌身材俱佳的黑牛娘。老黑头大名叫秦颜良，但一般没人这样称呼，他面黑似碳，年轻时大家喊黑子，上了岁数便叫他老黑头。老黑头度过了六十二个春秋，大小事经历了千千万万，也算是一生精明，前两年田地承包到户，政策有了松动，壮了胆从新做起撂下多年的豆腐生意，如今置办了两处新院落，大儿子秦亮早已成家立业，小日子过得挺滋润。不过，近两年全家人开始闹心，眼瞅着黑牛的亲事摸不着边棱，这顶愁帽子扣在头上任谁也就不自在了，自家要房有房，平常也不缺少小钱，黑牛长相不过是差一点点，竟然没姑娘瞧上。老黑头时常在心里抱怨，说山里自古出圣贤，现在倒是姑娘们心野了，没羞没臊，难以管束。可他抱怨天抱怨地，难阻挡渐渐泛起的恋爱苗头，何况当下国家提倡婚姻自主，如此家庭贫富便不像以往看得重要，姑娘们看重的是人模样，黑牛长相差这让他有些犯难了。老黑头时常觉得窝心和愧疚，想是他和老婆那天夜里做法不当，老天爷当时犯困出了差错，才造出这样一个次等品来，致使黑牛找个女人似登天，精明了半生，唯独黑牛的婚事没有锦囊妙计，空有满腹的曲曲道道却难以上手，有种浑身是力使不上的味儿。为了拟补过失，更是为了家族昌盛不衰，老黑头顾不上脸面，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答应用八妮换个女人给黑牛做媳妇。
黑牛应该在一米六多一点，也算不上太矮，错点是肩宽腿短，更让人瞅着不顺眼，按庄稼人的说法，是磨道里的驴驹子。庄稼人整天风里来雨里去，面黑也说得过去，黑亮精神是种田人的本色，可黑牛脸上的粉刺疙瘩像黄土地上撒满了黑豆，难免会让人想到沟渠里令人作呕的癞蛤蟆。黑牛从来不照镜子，自己的模样自己瞅着都窝心，哥弟姐妹七八个，要身材有身材，头脸归不上漂亮但也算中上等，单是他继承了老黑头的五短身材，甚至没有老黑头的黑脸光滑。
从前山里女人肚子像装粮食的布袋，倒出来又填满，其间难免不会出差错，黑牛娘生了九个孩子，黑牛排行第五。秦亮是头生子，眼下已经四十出头；黑牛大姐生下来便夭折了，二哥十岁时染上天花，当年就没了，全埋在村后的乱石岗上。
乱石岗是丢弃死婴的地方，前几年经常看到一群接一群的野狗在那里打转。那时候年代不济，村里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遇上有病有灾或是残疾的孩子都会埋在这里，有些姑娘私生了孩子不敢养活也丢在此，少数的小生命如果遇到心善之人便从野狗嘴里逃生，据说村东头王家的儿子便是捡回来的。
黑牛挨肩的姐妹前几年陆续嫁人了，现在还有八妹九妹和弟弟三牛。三牛二十二岁，身材长相和他相比是天上地下。八妹十九岁，九妹才十六岁，俩妹子都像花骨朵水灵灵的。黑牛有时候心里嘀咕，难道他不是爹娘生的，是乱石岗上捡回来的？曾经有一次话到嘴边想问爹娘，但是瞅着爹娘比他还着急，恳求东邻西舍七姑八姨给他张罗亲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想。
黑牛外表寒碜，头脑绝对是兄妹中最好使的，也算是老天爷没有完全糊涂，这让老黑头得到一点可怜的安慰。黑牛虽然没上过学堂，算算写写也难不住，况且他生了一个生意人的头脑，兄妹几人对买卖怵头，磨不开脸面在大街上吆喝，他挑了豆腐担子走村串巷吆喝的震响。黑牛能说会道，一些妇女也乐意和他搭茬嬉闹，如果是他有意沾惹姑娘们说话，却招来一次次白眼。黑牛曾经跑十几里路去山外的村子，如出一辙，据说姑娘们瞅他一眼后便恹恹走开，这让他郁闷叹息，情绪异常低落。不过，豆腐卖的却是很红火，老黑头没少称赞，自然也叹惜，黑牛的长相如果强一点，稍稍高一点，稍稍白一点，不贪图高大魁梧，貌似潘安，即便媒人不会踏破家门栏，单凭黑牛的机灵劲，十里八村的姑娘还不认凭挑拣，找个漂亮的姑娘又有何难，何须现在搭上妹子换亲。但是如果这都是假设，都不能成为现实，模样难再造，脾性难再改。黑牛委屈了二十六年，也算是因祸得福，雪儿在山里算是顶尖的漂亮人，这是老黑头做梦都没料想到的，更是黑牛没料想到的。瞧着黑牛最近精神劲暴涨，笑容堆积在脸上，有几回睡梦里竟然笑出声来，老黑头心里也亮堂了，踏实了。不过瞧着黑牛笑容堆积的脸，粉刺疙瘩耸起，凸凹纵横，黑黝黝的有些狰狞，心里又有些莫名的忧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