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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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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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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繁花盛开的泥土上连载

序引(二):苍凉与繁华

1.我与这城

更早的时候,这个城是无名的,古人不知如何来称呼它,最后它因山水得名,他们认为水之缓而夷,山之峻而陵,于是称它为夷陵。明朝时盐运业的兴旺,址地建立了城廓,遗址几乎在一条街上,朝西走称为北门,朝东走称为东门,朝南走向江边的堤岸,则被称为大南门。只知其名,不见城墙城门。据说到了清朝雍正年间,此城才被称为宜昌,而它真正的辉煌,是在经历了几百年的贫苦、屈辱、战争和动乱之后,侥幸地让我见证了她。

1876年之前,桃花岭还只是个无名,无名到她只是一个荒岭,没有人烟。人们只是过客,船来了上岸补给,船走了留下一只只帆影,没有必要费时费力地到这荒草之地。就在是年,中英《烟台条约》的签订了,这个扼长江之咽喉的弹丸之地,忽然触动了帝国主义敏感的神经,于是纷纷的抢滩占地。桃花岭于是成为了英、美、法、德等国的领事馆和别墅区,她被高大的青石墙壁圈围起来,鲜有国人进入。这一年,是我出生的82年前。在我出生的十年前,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桃花岭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手中,她成为了全地区人民政府的所在地。

慢慢地教科书上知道了,这城与1911年的武昌起义、辛亥革命和轰轰烈烈护路运动扯上了关系。因为郊游或短途旅行的原因,亲历过铁路坝、清风垭隧道、黄花火车站.......实物。

长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流向东南方,这个城市因江而成,因水而兴,背后的东山象一个巨大的太师椅,把城市围在怀抱里。如果想在版图上寻找,是很不容易的,经验告诉我,只要在祖国版图的肚腹里,沿着长江寻找,你会发现,这条大河在肚腹的中央竟然走出了一个W形,在W的起笔处那就是她了。到实地可以明显地看到,长江从那里忽地拐了一个90度的弯,开始向南涌流,江面由窄变宽,江水由急变缓,葛洲坝挡住了它的去路。懵懂之初,不知古今往来及沉浮兴衰,嫌这城太小不出名,只知道除了有几位古代文人游历此地,留下过足迹踏痕之外,再无别古。我也曾在一些文学作品里还是可以找到它的影子的,比如读沈丛文的《边城》文中江边的吊脚楼,江水上的桅杆和象翠翠一样的女孩子形象,总认为沈丛文一定来过这里……。再读著名作家聂华苓的《失去的金铃子》,开头一句就是:“我站在三斗坪的河坝上,手里拎着麻布挑花手袋。妈妈,你在哪里?”这些文字就象电流一样击中了我的心脏——三斗坪正是我们这里的地名,也把长江的堤岸称之为河坝的,却原来,聂华苓所写作的这个故事,正是她抗战时经过此地这让我找到了归属感和存在感。虽然,我对帝国主义没有什么好感,对他们建造的这所房子和花园并不反感。

2.我的花我的园

布景与写实在记忆与现实里零零碎碎地聚在一起,纠缠演绎出缕缕的垂晰。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回记,让过往又重新来到眼前,使我又重新活了起来——生命就这样重现了。桃花岭是我生活的场景,也是我生命的外壳,离开了她我就失去了根基,感觉软弱无助,气息游离。即使在梦里,零碎地相遇,也会感到欣喜和幸福,但更多的是物境,空荡荡的,没有人——花园里的篱笆,草坪上的小花,小径边的青苔和梧桐树下破碎的阳光……。习惯了闭上眼睛,在园子里云游,步数楼梯的阶步,丈感廊台的宽长,抚摸花树的枝杆……,这是我临睡前常做的事,之后,它们也会如约地来到我的梦里,那拉花毛刺灰墙,贴墙的壁炉与龛台,以及光滑的楼梯扶手和洁净的红柒地板,常常用手试着想推开那扇厚重的门窗,斑驳的孔雀蓝油漆依稀可见……,虽然一切都是清寥支离,没有温度与色彩,也会感到幸福与安慰。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身处在桃花岭了!我用我小圆豆似的眼珠看到了奶黄色的阳光,用她小蒜头样的鼻子闻到了花香,我经常去用她肉乎乎的小脚故意去踩金丝绒似的青苔……。再大了一点,她开始摸索着去更远些的地方探险,由此才发现:桃花岭是一个由高大的青石围墙围起来的大院子,里面花园连着草坪,大道接着小径,沿着林木往深处走,就是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每栋洋楼之间都被花墙隔开,又形成了独立的院子,庭院里有葡萄架、水井和自家的小花园……

桃花岭上一条大道从东贯到西,东西中各有一个大门,大门都有人值守,早上七点钟开,晚上九点钟关,两米高的铁门的上方还有尖硬的铁刺,三米高的青围墙没有人可以翻越。我出生时,就生活在这个衣食无忧,漂亮整洁的院落里,她的家是一幢英式的建筑,在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它是英国在这个城市的领事馆。这个座西朝东的两层楼高的小楼,她的家住在靠南边的二楼,由一个单独的楼梯上楼,两间卧室带一间大厅和一个宽大的转角阳台。儿时的桃花岭,白天静宓,夜晚寂寥,藏进一个角落,就是你独立的世界,不到吃饭睡觉的时候,没有人来寻你,自游神似地玩耍,以花草虫鱼做伴。由此以来,静处成了性格的本份。

3.我的父母

那个时代,母亲还年轻一点的时候是打着一对辫子,发梢处或是在发根处所皮筋的地方,一定有蝴蝶结系上。在有了我们这些孩子的照片里,母亲就留起了烫式短发,烫过的短发翻翘着,两边耳际旁的发鬓处各卡一颗黑色的发卡,风韵仪容既大方又俏丽。夏天,母亲穿着府绸或双皱,我的小手喜欢揪着她的裙摆,随她行走。春秋的列宁服,给年轻的母亲增添了一份英气,双排扣的样式,腰间扎一根真皮腰带,是那个时代女性特有的服式。父亲比母亲更讲究,外衣几乎都是毛料制服,穿前都要熨烫平整。见妈妈熨衣服很有趣,先把衣物辅平在桌面,然后把火熨斗放在电炉上烧一会儿,隔一块湿毛巾,随着一阵嗤声蒸气上升,衣物便被熨得平整。即使是棉布衣服,也会在洗涤之后,也会用米汤上好浆,凉干熨平收进衣柜里放上樟脑片,穿在身上有一阵淡淡的香。家中的摆设简单,但那张旧式的办公桌上,永远有一个果盤,里面放着水果、糖果和糕点,即使自己不吃,也要显在那里,用来招待宾客。父亲和母亲各有一款真丝睡袍挂在门后,并各有一双精致的皮拖,摆在门口。他们习惯了牛奶面包的早餐和咖啡配蛋糕的茶点,不知他们这对农民的后代,如何此快速地适应了优裕?我猜想,勤奋地工作成为了他们追求精致生活的资本和对美好未来的期冀。他们用新的生活方式和精致的品味,向美好的时代和逐步走向富强的国家致敬。

一定是祖上有了造化。17岁的父亲年轻气盛,受不了地主恶霸的欺凌,他打伤了地主的儿子,不得已逃出了家门,在外游历,正好遇到了林.彪的部队,便参军入伍,后随四野南下跨过长江,驻扎在武汉重镇。三年后因鄂西干部奇缺,便被选拔到了这里。父亲祖上是游牧民族,部队又是骑兵,他可以配枪带马赴任,刚到小城的第一天,他骑上战马,挥鞭狂奔,一溜烟就从一马路跑到了铁路坝。习惯了长途奔袭,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的父亲笑着说:“这城这么小哇!”

在桃花岭上,各家各户不用烧火做饭的,食堂里甲乙丙丁汤一应聚全。食堂的菜谱上经常写着甲菜:土豆烧牛肉……。二头刚刚学走路的我,小脚还不太稳,被大人们的长呢大衣扫得在楼板上滚来滚去,幸亏明黄色的木地板,每天都被通讯员擦得净亮。

父母的手腕上都戴着瑞士腕表,皮鞋也擦得铮亮。母亲对每一天的称呼,都带有宗教的色彩,比如:礼拜一,礼拜二,礼拜三……礼拜六,周末的晚上不是放电影,就是开舞会。而礼拜天没有人去做礼拜,母亲们带着孩子们在花园的草坪上晒太阳,人们尽情享受着美好的生活,仿佛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

桃花岭里的口音是五湖四海,北方人还分东北和华北,本省人也有本发与外地,大人们讲着不同的口音,但孩子们的口音出奇地一致,他们讲话从不随父母,也不完全等同于当地的方言,而是讲出了掺和了北方混杂了湖北夹杂着各县的城市话,话里有一点洋气,又有一点乡气的宜昌方言。

桃花岭的男人是国家干部,他们的装着十分讲究,正装大多是中山服,西裤用毛华达和毛毕叽制成,裤子的中线被熨烫得笔挺笔挺,冬天披一件毛呢长大衣。衬衣必须经过浆洗,裤缝熨得笔直,皮鞋是擦得铮亮,皮鞋的后跟要打上铁掌,响亮的节奏让人倍加精神,头发要上一点发蜡然后梳得光亮整齐,显出风度和精神。女人家是不穿花布衣服的,只有从乡下来的家属,才会穿花布或是荫兰士林的大襟,那样会显得土气一些。如母亲那样有知识的工作者,不需要妩媚的打扮,一身列宁服,留两条大辫子,或是齐耳短发,斜挑了一边,别一个发卡,任由青春在朴素中灿烂。

4.我梦的筐篚

在这里,我渡过了大半的生命的时光,见证了青春和爱情,托付了抱负和理想,收储了我的梦想……从童年、少年再到青年……,二头渐渐长大了,越长越高,越长越开,圆豆子眼睛长成了杏仁状,大饼子脸也成了鹅蛋脸,脸颊上还有一个好看的酒窝,眉目清秀,嘴唇红润,身材也渐渐地高挑起来,她象是换了一个新人。她是腊月生人,当年母亲抱着她向窗外探望时,一阵芳香袭来,见一树梅花开得正好,就为她起名红梅,家父姓苏,二头就正式名称为苏红梅了。那时的家在桃花岭西边的一座两层的洋房里,她们一家住在上层的二楼。这栋房子陈旧森琐,全家居于两室一厅中,厅大得出奇,室小得象斗,阳台宽大如广场。这原来是英国领事办公的地方,并不适合家人居住。家母很会生活,她把客厅中间拉了一根铁丝,用蓝布做成帘子,把大厅隔成了两间,一半做客厅,一半为父母的居室,孩子们则住在小斗室中。家中有了一个有幕布的舞台和一个宽大的露台,红梅常常独倚阳台的栅栏远眺,或是在家中蹁蹁起舞。

时间久远了,这房子里的一切细节和风格,还会一一展现回来,每每都是繁琐阴森的触感而不失温暖:超大的木百叶窗是可以上下活动的,还小一些的时候,把它当作梯步爬上爬下。页扇盖下来,屋里一片森凉,翻起来,则一条条的光亮可以照进整个房间……,最害怕的是漆黑的夜晚,心里竟会升起一股茫茫的凄凉的感觉,一道围篱并不能让人感到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孤寂的时候越喜欢独自走进森林,林间小路铺满了潮湿厚重的落叶,四周是高大的乔木,把天空遮得阴沉,柔软的落叶陷着脚,树林阴森而威严,起先透过树林,还隐隐看得见微亮的边际,一转身便什么也没有了。风吹过树林,沙啦啦地响,树林将天遮得黑尽了,好象是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树梢上露出远远的蓝天。树林渐渐疏朗了,荒芜的石缝里长着茂盛的野草,不知里面藏有多少毒蛇虫蝎,树叶的沙沙声是森林里最深最深的寂静,象是一个巨人的脚步,由远及近……。梦里不光是恐怖,在高兴的时候,喜欢到花园的草坪上打滚,在花丛中抓蝴蝶,捉蜻蜓。象是丢失了什么东西,总想找回来,梦里就成了可以寻觅的地方,在找着了的时候,即使梦醒了,也不愿睁开眼睛想让这梦再温暖一下心——在梧桐树顶冠的覆盖的地面,是细碎的阳光,亮斑迷人。那些木质沉重的门窗,隔音良好的墙壁,幽暗的走廊,顶楼,墙角,以及寂静无声的地下室,像幽居的灵魂,远离着市井的尘嚣与纷乱……

故事的开头是当年的我,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家真的就在眼前了,令我内心激动,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黄军装,打了补巴的蓝色线卡长裤,一双洗得发旧了的解放鞋,一身不乡不土的装束,走近了这栋带有花园的建筑。我的身材高挑,不胖也不瘦,脸晒成了古铜色,眼睛烱烱发亮……。在梦里,我觉着自己一直是这么年轻自信,充满着快乐的力量。我穿过了一片林地,看到了屋旁的那棵红枫树,在走过青砖辅成的小径时,她的脚正踩踏在绿丝绒般的青苔上……,我还在莫斯科郊外,发现了与童年一样结满了红果的山楂树,我透过斯洛伐克皮耶什佳尼的相似的窗户,看到了相同的景致,在俄国布拉格维申斯科街角的小木屋旁,呼吸到了同样的空气……。道路是洋灰辅就还掺了角石,被磨得平滑光亮,小径是青砖或石卵拼的,在边沿上都有压趾的角砖,还有一些硬化的便道,都是用锅炉烧过的煤渣辅成的,脚踩上去软硬适度。玫瑰刺随意地蔓延在路边,凤仙花则开在墙角,竹木成林,东倒西歪的铁树成遍地开出了花团,刺猬和野猫在树木里出没。太阳从树缝和屋顶上长出来了的,阳光忽暗忽灭,房屋的寥廓成了顽固的灰暗,冰冷的黑铁栅栏也是生了斑斑锈迹,错落有致的绿植和花卉总是找得到自己的归属,让景色无意地美丽。这就是桃花岭的秘地——是我梦的筐篚。

5.二头

花园洋房自生下来就有了,森林树木是围绕在房屋的周边,二头喜欢爬树便成了自然,爬上了高高的树,就能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噢,忘了说了,二头就是我,我就是二头,那是我一出生就有的乳名。出生的那一天,父亲匆匆地从大办钢铁的工地赶回家,手中拎着两只硕大的竹筐,一只筐里装满了新鲜的鸡蛋,另一只大筐里是刚从水库里捞起的两条大鱼,他还带了一块新炼出的铁块回家,后来成为了家中的抵门石。我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本渴望生个男孩儿,父亲连名字也都想好了,就叫钢铁跃进什么,可惜又是一个丫头。父母都有些失望,取名也不认真了,随口就喊了个二丫头,父亲是东北人,又把丫字给省略了,喊着喊着就成了二头。二头从小到大都会爬树,在桃花岭是出了名的,这功劳要归功于家中的保姆。距楼房两三米的地方,还有一些旧小的平房,被唤作柴房,里面摆些不常用的物件,那就是保姆住的地方。在这里,孩子自生下来,就是与保姆同住的。很多妈妈要保住体力干革命工作,孩子直接请了奶妈带,而二头是白天吃妈妈的奶,晚上喝牛奶,她生在一个物产丰盛的年代,身体自然壮实。

二头刚一出生,保姆就进了门。母亲一直认为,请这个保姆是个巨大的失误。出院回家时,二头还被包在蜡炬包里,父亲把二头放在自己的大衣里,裹着回了家。因为是腊月,母亲抱着她刚走到家门口,就被隔壁邻居张阿姨堵住了去路,她的身边还领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张阿姨操着黄陂口音对母亲说:“你看,正巧咧,我托人给你寻了一个保姆来,她今年十九岁,还是黄花闺女,做事麻利,手脚干净。”张阿姨说话时有些挤眉弄眼,但不失真诚。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也没看仔细,只觉那女子身材有些臃肿,年龄好象不止十九岁。二头忽然哭闹了起来,女子很会来事儿,借机从父亲手中接过蜡炬包,哦哦地哄了几声,二头即刻止住了哭声。这不正是雪中送炭么?母亲谢了张阿姨,把女子领进了家门。到了第二天,母亲才看清楚,这女子不仅显老,还生着一脸坑坑洼洼的麻点,心中便凉了半截,想让她走,又说不出口。女子也看出了母亲的内心,于是,她哭哭啼啼地对母亲讲述了她悲惨的家事,说她父亲跟着贺龙在大巴山里闹革命,被白匪给杀害了,她的母亲想不开跳崖自尽了,她只好孤身来到城里帮佣。母亲一向心软,听了她的这番话,眼圈也红了,再也没有提让她离开的事。母亲就唤她麻姑了。据母亲说,麻姑把二头喂得肥肥胖胖的,她喂养的方法很特别:先是将各种食物切碎了,加入鸡蛋肉沫煮成糊状,再放到自己的嘴里细嚼,然后再吐出来喂给二头吃。(这种喂食的方法,母亲从未亲眼见过,只是后来才听邻居们对她说。)麻姑干活麻利不假,她三下五下就洗完了衣服,扭也不扭就随意地挞在竹杆上滴水,画大字式地擦完桌拖完地,然后就抱着二头去花园里晒太阳,或是到后山的桃林唱山歌,她在桃花丛中尽情地唱,让二头在地下随意地爬,二头爬着爬着就上了树,然后不肯下来,连吃饭睡觉都要赖在树枝上。麻姑用她弯弯绕绕如清泉般的乡音对二头说:“你若在树上吃饭,会引来桃虫的,这一树的桃子就没有收成了咧!”

二头开口说话了,她一开口就让母亲听得一楞一楞,她把青蛙叫成客码子,把蜻蜓叫成丁丁,把肥肉叫做肥嘎嘎,把小鸟叫成雀尕子——这明显是麻姑的功劳,她把二头养成了一个乡下娃。最让母亲忍无可忍的是,麻姑爱吵架。麻姑两个字只有母亲可以称呼,外人一个麻字都不能沾。她去街上买看了看她的脸回答说:“我的花椒蛮咧个的!”她就高高兴兴地称回一些。若听人说她一个麻字,她会撒泼放皮地说:“我脸麻屁股不麻。”“我麻我儿子不麻。”她每天早中晚要与人吵三遍,而且乐此不疲。吵架时,她支开一双大象腿,手叉水桶腰,嘴巴张象开戳瓢,倒出一连串的脏话来,谁都惹不起。一个十八九的黄花姑娘,婚都没结,哪来的儿子?母亲想,莫非她的年龄和身世都是不打草稿编出来的?麻姑在家里呆了三年,二头刚好够上幼儿园的年纪,母亲就打发她走了。二头念旧,在没有麻姑的日子里,她不吃不喝地哭了三天三夜。二头自从上了幼儿园,就再也没有穿过一身好衣服了,袄子里的棉花常常从里面跑出来,背心上也莫明其妙地被挂出口子。母亲常常打夜工缝,一边缝一边说:“二娃娃,再不要去爬树了好不好?,你看,你穿着这身烂褛,外人还误认为是你的娘太悭涩了咧!”母亲为她缝的线,比布匹的织线还要多。此时的二头已经懂得爱美了,不想穿那丑陋的衣服,就向母亲讨要漂亮的衣服。她指着一张老旧的照片对母亲说:“妈妈,我穿裙子好妖的,我喜欢穿裙子,不想穿这难看的衣裳!”照片里的二头好象在跳舞,小花裙子被转得飞圆,这让她知道了自己竟然还有是漂亮的历史,爱美的心萌发了,她把身上的男式小袄脱了,扔在了地上。这件袄子实在是难看,正身是蓝色的,两只袖子是黑色的,一看就是处理货。母亲拾起小袄赶紧为她披上,说:“我的小乖乖,现在是冬天,冬天哪里可以穿裙子的?你这棉袄是新买的,你穿小了还要留给弟弟穿咧!”母亲身体瘦弱,面带菜色。二头想讲漂亮,也没有挑到一个好时候,三年自然灾害把物资都消耗尽了,食物和布匹都紧俏得要命,这个城市的人们已经开始挨饿。

没有新衣服可以,肚子饿着也不要紧,让二头改了爬树的恶习,比登天还难,就在父亲被关进了学习班的一个多月里,二头头不梳,脸不洗,天一亮就去爬在树枝上头瞭望,她把那棵树大树称作“三号瞭望哨”。与她经常一起爬树的还有王小宝,王小宝是她幼儿园的小朋友,两人常常在一起比看谁的本领大,三五丈的高树,咄咄两下就上了树冠。小宝爱流鼻涕,大家叫他鼻涕虫,还编成歌儿来唱:“鼻涕虫,滑滑梯,一砣一砣进嘴里……”二头不嫌弃他,喜欢跟他一起玩。到了春天,他们爬上桑树采桑叶,用来喂食小蚕虫。到了秋天,他们一起爬上桑树,采摘桑葚吃,两张小嘴唇吃了个漆嘛黑,然后相互取笑。夏天里,他们一起翻过围墙,到墙外的荷田里采荷叶掐荷花,捉花田上飞翔着蜻蜓蝴蝶,摸旁边小沟里的小鱼小虾……。没事儿的时候就一起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从高处看越桃花岭以外的世界……童年是快乐的,破旧的衣服和不开心的事情很快就被遗忘掉了,照片里总是记录下最快乐和美丽的瞬间……一个花园的变迁,折射出一部城市的苍凉与繁华史,一个女孩子的爱情、奋斗、成长与命运和两辈人红色基因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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