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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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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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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繁花盛开的泥土上》连载

第二章 沃土


在那片黄土地上,牛是被绳子牵着走的,被鞭子催着走的,而人呢?人绝对不会主动地去吃苦受累……下了乡的人就不是孩子,也不是学生了,看上去也不像农民,他们是什么呢?大概介于农人、学生、与耕牛之间。想到这两年的过程,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苏红梅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当布谷鸟叫了的时候,农人们就要开始整秧脚了,三星岗的知青点也是一样,也要去照着模式,扮着样子去做……苏红梅亲历过整秧脚的过程,那就象是在做宗教的法事,每一个程序都充满了精细的虔诚:高国平掌管着对整秧脚的控制权,他钦点了秧脚田的管人:恭敬地请来了全大队最懂农事的老农执事,并挑选了一个心最细,最安静的男生来做助手。整秧脚的方法是:用一块没有翻耕的水田,把土法子(土坷)打碎,划分成二米一垅,拍紧抹平,晒几天太阳,为的是把过冬的害虫晒死。然后就进入了挑塘泥程序,知青们挑塘泥不是真正的挑,他们没有来用挑塘泥的粪箕,而是贡献出自己的洗脸盆,那些漂漂亮亮的搪瓷脸盆,用来端黑乎乎的淤泥,是最适合不过的了。两条腿想要从淤泥里拔出来并不容易,聪明的孩子们排成一排,塘泥盆就在大家的手中传递下去……塘泥辅成的秧脚,是稻谷的最佳营养基地,它被抹得水平,像镜面一样光亮。最后洒谷的时刻到了,老农行事时就象做法事,他用他粗糙的手,从葫芦瓢里抓起被精挑细选的种子,半闭着眼睛,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一边在箱田的上方轻摇,金黄的稻种落在了半湿的秧床上,精准而均匀。接下来,就是管水了,该注水时要注水,这叫做养水,该放水时要放,这被叫做晒根,关键之时还要撒点化肥。苏红梅第一次看见,从黑乎乎的臭泥上,竟然长出了最鲜嫩最美丽的植物。

农时就象天然的法律,必须被严格遵守的:五一之前必须把早稻插完——被称为“不插五一秧”;六一之前必须把中稻插完,插晚稻就在八一之前,七月底收割完早稻,就着湿润的土地,紧接着翻耕,然后灌水插晚稻,这被称为“双抢”——抢收抢种,这是一年里最要命的时刻。十一前后,就是收割中稻的时节,晚稻要等到十一月才会收割。到了冬季也是不能闲着的,要上山积肥,或是去水利工地搞建设。春雷秋雨冬雪都是对劳奴的警醒,人们被时光驱赶着向前走着,没有喘息的时候……

那天是农历的六月正午时分,苏红梅正牵着牛去喝水,牛喘着粗气,它只有在这个时候才可以去歇一歇,吃几口草,喝几口水。农人自家的耕牛是命根,农忙时要喂豆粕喂枯饼的,可在青年点里,没有这些奢侈品,仅有人的口粮,说起来牛比人更可怜。她清楚地知道这些,在这个时辰,不能让牛多喝水,胃必须留着一些空间去吃草,吃完草还要接着耕田。牛犟不过人,如果犟起来,鞭就会重重地落在它的身上。

她的脚踩在发烫的地上,烫得有些受不了。她后悔没有穿着鞋出来,于是绕上了一条田埂。她不穿鞋的原因是心痛把鞋子穿旧了。农村改变了她,让她学会了怜生惜物。有时候,她会无端地为这头牛而伤心。

走到了水塘边,苏红梅抖了抖牛绳,对牛说:“喝水吧,喝几口后我们去吃草。”她对它说话,它仿佛听得懂。

下午太阳落山后约半个时辰,她的后背触到了田坎——最后一垅秧终于插完了。她走到水塘边,洗去腿上的泥巴,有人朝她大喊:“开饭了!”她见小伙伴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听他们高兴地说:今天厨房有肉吃!苏红梅纳闷了:“上个星期不是刚吃过肉,这那来的肉咧?”

吃肉吃得这么紧密,下个月肚子里的馋虫可就要遇怏了!

中午的时候,太阳烈烈地正当头顶,苏红梅正要到水塘里去牵牛,天气酷热,牛喘着粗气,它不肯去吃草,乘苏红梅不备,它挣脱了绳索,一溜烟小跑,奔向池塘……在苏红梅的映像中,牛一向都是慢动作的,可它的这一行为,让苏红梅觉得,是极其有智慧的动物,甚至有些狡猾了……当它困在水塘的正中央,她不是没有赶它,而是怎么赶也赶不起来,它象一个发着横的犟脾气孩子。她又不能下水去牵拉它,因为正在生理期。她只好向水中扔了几个土块,水牛移动了一下位置,只是远远地离开了她所站立的位置。它不起来,她没有办法,僵持了好半天,还是她先软下气来对它说:“好吧,让你多困一会儿,等凉快些了再去吃。”天气热了,牛不肯吃是常有的事,但贫下中农说了,它不吃也要它吃,一直要让它吃得胯窝鼓起来——农民都知道,牛是要耕田的,它吃饱比人吃饱更重要。看牛热得那个样子,鼻孔喷着热气,嘴里吐着白沫,也许是热得吃不下,没有了胃口。她心痛它了,想让它多歇歇凉。牛对草是有感情的,连牛自己也眯须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它咀嚼时发出的声音,让人都羡慕,一定是甜香可口的。她想:如果人象牛一样可以吃草,这满地的草,人就不需要这么劳累地去种粮食了。

头年冬天,有一头耕牛原因不明的死掉了,前两天又一头名叫“豁鼻子”的沙牛因为尿血,也歇着了(后来才知道,它因为是前不久才配过种,劳累过度而流产)。现在,只剩下这头当家大牯牛,所有的田都需要它去耕。“好了,快了,双抢过完了,我就带你去吃带露水的草!”她轻轻地拍了拍牛背说。

她正饿得昏了头,感到前心贴到了后背,有条虫子在肚子里蛩,她在塘边简单地洗了洗腿上的泥,然后是一路小跑,拿了碗又往厨房跑,还在路上就有男生逗她说:“不用跑这么快了,肉多得是,吃了还有添。”“吃了还有添?世界上哪有这回好事?”她根本不相信他说的鬼话。

在灶台前排队轮到她了,炊事员真的为她打了满满的一碗肉,这次的肉是红烧的,好象放了盐和红辣椒,闻上去不是猪肉的味儿。她正准备往嘴里喂时,忽然听见边上有人说:“这大牯牛死得好快,下午耕田时它突然倒下了,”“是的,兽医也来了,说它没得救了。”“庚爹为它放的血,说是六月间天太热,不能搁久,这肉很新鲜。”大家端着碗在七嘴八舌地议论。

“什么?牯牛死了?中午还是好好的!”这令她惊讶不已。

“是的,下午它还耕了一块田的,槅头还没有卸下,它就倒在水田里起不来了。”小黑也说。

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吃不下,走到屋后的堰塘边上,坐在草地上,望着那碗肉,哽咽起来……

知青吃肉是按人头供应的,每月一斤,分成两半吃,初一、十五司务长就去五公里外的镇上购买,每半斤装进土钵子里,做成粉蒸肉。一开始苏红梅净挑瘦一点儿的,她不吃肥肉,再到后来,无论肥瘦她来者不拒。带队的干部是孙阿姨,她一位医院的老护士长,有着足够的生活经验和微生物的知识,她要求大家不要用筷子直接吃,而是用干净的筷子先拨出一些来,以免口水中的微生物污染到肉食,这样就可以保存久一些。第二天拿到厨房搭个气,又可以有一顿肉食。

孙阿姨是北方人,大个子,年龄莫约五十岁,带领大家在田间劳作是不可能的,但她倾心照顾大家的生活,新开劈的菜园土也是生的,遇到天旱时,园子里什么都发不出,知青们的身体正吃长饭的年龄,看到食物后,简直象饿虎扑食。生活上虽有大人照看,但对孙阿姨来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每天到处为孩子们找吃的,她看见路边大朵大朵的牛屎巴巴菌,当地人都说吃不得的,可孙阿姨不信,她把它采来洗净,用米汤加盐巴煮了,让大家吃,大家怕有毒,都不敢吃,于是孙阿姨带头吃了,有些胆大的人也跟着吃了,不知是真的有毒,还是疑着心,之后吃过的人都觉得恶心,晚上都跑到茅屎坑里吐掉了。胃里吐空了,晚上睡觉肚子饿得睡不着,小群姑娘问孙阿姨:“有没有酵母片?”起初孙阿姨以为她是消化不良,就给了她一些。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孩子肚子从来坏,只是讨来酵母片,躲在被窝里当作“小饼干”偷偷吃。接着后面来了一大群,一个二个都伸着手,站在孙阿姨的面前讨要,孙阿姨的这一可食用药品看来是保不住了,她骂着大家说:“鬼丫头们,不要吃了,吃了会更饿的。”在煤油灯光的照耀下,孙阿姨一开始还在笑,过不一会儿,她的眼睛里就闪出泪花来,然后一把一把地用手抹着泪。

苏红梅记不得,什么是蹉跎岁月里的美食了。冬天里,没什么菜吃,米汤萝卜就是绝对的美味……,还有,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男生们下到堰塘里,捞回鸡头米梧子,撕了外面的筋皮,炒来吃,一连吃了三天,把人吃得翻胃吐绿水。“可是今天为什么又有肉吃了呢?”

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向她走了过来,用淡漠的口吻对她说:“怎么了,不舒服啦?”

     “嗯。”她听到是他的声音,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了。她是头一次在男孩子的面前哭,而且还是在为一头牛而哭泣。

“二头,真是一个没有用的好哭佬!”他直接地蔑视着她。

她没有力气来来与他恼怒,只是抽泣着说:“大牯牛死了,你……”

男孩子个长高大了,志向也大了,知不得天高地厚,自己吃得了几两米?下乡的第一天,苏红梅站在一辆插着彩旗的军绿色的解放牌汽车旁正惆怅着,正好一个高个子走了过来,他用脚踢了踢挡道的物体说:“这是谁的箱子?”“我,我的。”她连忙应。她的箱子死重,拖了半天也拖不动,正想有人帮她一把。“来,让我来。”高个子把箱子搬起来,举过肩,正好搁到车上。她庆幸自己遇到这么一个助人为乐的同路人。“里面该是不是装了金子银子吧?这么重!”他喘着粗气说。男孩先爬上了车,向她伸来一只手,她拉住了他的手,脚用力一噔,也上了车。上车后男孩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笑着对她说:“我叫王大骞,以后我们就要共同战斗了!”他们的这种连拉带握的方式,算是见面的礼节。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用他大而明亮的眼睛盯着她问,他的目光直直的,毫不回避。

“我叫苏红梅!”

“苏红梅?”他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字眼睛里放出光来。

苏红梅疑惑了……

“王……小宝?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她大声地叫了来。

“二……嘘——”面前的这位自称王大骞的人,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才回过头来对她小声地说:“苏红梅同志 请不要再叫我的乳名了!还是叫我王大骞吧!”原来,他就是长大了的小宝,她曾经遗失过一段时间的小玩伴,小学毕业后他父亲把他送回老家读书,现在又回来参加上山下乡了。为了不伤害这位彪形大汉的自尊,苏红梅决定从此称呼他的大名——王大骞。

车沿着沿江大道开出了城,在伍家岗左拐上了汉宜路一直向东,莫约两个小时后过了当阳县,来到了一个叫乌溪公社三星大队的地方。知青中不乏有文化之人,他们开始对这个地名开涮了,把“三星”发音成了“伤心”。“伤心岗”的生活真正的拉开了序幕!

车经过了一个窑场,在前方可以看见一排平房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破铜烂铁的敲打声:“哒嘀,嘀哒嘀,哒嘀嘀,嘀哒嘀,嘀地哒哒哒!”——一群学生穿着旧得没了颜色,打着补丁的衣服,列着整齐的队伍,夹道欢迎着他们。学生们费力地吹着漏气沙哑的号角,并用当方言和小调唱起了欢迎他们的歌:“漳河流水哗啦啦……”(漳河大鼓的调调)“知识青年啦——,您一儿一们一好一,您儿们好!”(漳河大鼓的调调)当欢迎会结束后,家长和知青孩子们一起会了餐,并为他们辅好了床,挂好了蚊帐,分别的时候到了,家长正在与他们的孩子们依依惜别。

苏红梅没有家人送,床是自己辅的,辅完床,她就试着脱了鞋,独自在这传说中的广阔天地的乡村小道上,土地上如刀一般尖利的泥巴棱,挺得她的脚板钻心的痛,她不是一个娇气的女孩儿子,但也确实受不了……当她走到了一棵老梨树下,在田坎上坐了下来,望着满山遍野的松树,和收割后空旷的稻田,她心中试想着:

“难道我真的会在这里扎根一辈子么?”她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苏红梅——”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她抬头看,原来又是那个高个子。

“红梅,我到处找你。”

“找我?找我干什么哟?”她不解地问。

“会还没有开完,你怎么走了?”

“你还要代表知道青年向家长和贫下中农们表决心咧。”

她一听,也急了,她赶忙与他向大队部的操场快速地走去。

“哎哟,哎哟!”她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怎么了?”王大骞不解地问。

看到她那双白生生的脚,他的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脱下自己的鞋,让苏红梅穿上,自己光着脚在前面跑了起来。

苏红梅穿上他那双大男人的鞋,象撒着一双拖鞋,在坎坷的坡路上走着——那是1975年9月10日的正午,太阳正照耀在他们的头顶,把他们的影子缩成了两个小黑点,太阳下,他们新的生命开始生长……

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儿,当她独自地立在这个天穹之下,望着满山满岗的苍翠,当她够下身来劳作时,眼泪似乎受到了地球重力的吸引,不自主地掉下来。也许灵魂与人体一样,都都是需要去荡涤灰尘的,冲洗干净后,变得象蓝天那样纯洁、明亮、透明!有了眼泪,就可以轻轻地弹出,无管是否缘到动情时,它就象一个没手没脚的人,需要你去温情它,呵护它,于是它就会变得美好、善良,它可以与你一起陪伴你永不放弃的生命,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受到震撼,它让你的心变得纯正干净,让你变得歪斜的心改邪归正,让爱的声音开始回唤内心的闪亮,滋润浇灌内心里的那些无知的幼苗……

他走近了,对她说:“哭什么?真没出息!”

“谁哭了?我没有!”苏红梅用衣袖偷偷地抹了一把泪,依然嘴哽。

“不要骗我,我看到了。”

“你先走吧!我喜欢这样……”

“让我一个呆一会儿,心里舒服些。”

她虽然没有哭出声,却开始尽情地流泪了,而他并没有走远,过不一会儿,他又轻脚轻手地走了回来,对她说:

“不要哭了,先把饭吃了吧!”

“我吃不下。”她对他说。她后悔是自己没有把牛喂饱。他对她说过,要让它把胃窝吃得鼓起来。她是喂了的,只是牛贪凉快,不想吃草,自己跑到堰塘里不起来……

“好了,好了,没人怪你,我也有责任,我看它耕田时不肯走,我还狠狠地抽了它几鞭子,后来看它实在地不肯往前走,我还再抽它……”

他的声音变低哑了,也在为这牛心痛。

“如果实在不想吃的话,就分给我一半。”

他不再多说话了,只把碗伸到了苏红梅的面前……

“苏红梅,在这里做什么哟?”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我没有钥匙进不了家!”她答应道。

抬头看,原来是陈刚站在花园的边上奇怪地张望,也许是她猴爬乱跳的动静,让他走了过来。陈刚是隔壁的邻居,两家隔着一道花墙,距离仅有十多米远。他俩都是桃花岭的孩子,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到县里转关系时才知道,他也被招到了公安局。

“大家都已经报到了,你怎么还没有去?”陈刚眯笑着对她说,他新剪的平头,整洁的灰色上衣和深蓝色的裤子,让他看上去十分清爽。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土气了,还是一副在农村里劳作时的装束,因为早晨喂牛而没有来得及换。

“是真的么?”经她这么一说,苏红梅的心里更是象猫抓着的一样,她顾不得别的事情了,报到变成了头等大事,只是不知道手中的这些东西往哪里放?

“哎——通知单上不是说,三天之内报到吗?”她迅速地从黄挎包里,翻出了《报到通知书》看了一眼,对他晃了晃说,“你看,上面分分明明地这样写着三天之内报到咧!”

“确实是,可是,我已经报到了,大家都去了,就差你了。”

“真的么,你不会骗我吧?”

“是真的,大家都开始参加打扫卫生了,我是回家来拿工具的。”

看见陈刚的表情,她相信他,从小到大未见他说过谎,性格安安静静的,说着一口好听的普通话,也从不与调皮的孩子伙在一起,有时见他支起画架静静地作画,有时在拉小提琴或是嘀嘀哒哒地吹小号声……

“怎么办?”她望着手中又沉又重的宝贝……其实,在农村她把一切无用的物品都处理了,好一些的东西送了人,比如梳妆用的镜子,甚至陪伴了她两年的,最心爱的煤油灯……

煤油是她的最爱啊,在灯下读书,写日记,写书信,本来是准备把灯带回家做一个纪念的,她还把灯罩擦得透明洁净。可同寝室的小王姑娘对她说:“你把马灯留给我吧!这样,我晚上就可以拎着它上厕了,走夜路,风吹不灭……”她把灯留给了她,心想着,反正家里有电灯,也用不着了。带走的都是些书本,这是苏红梅的宝贝,她一本也舍不得扔,一本也舍不得送人……她用一个铝制的脸盆,把它们装了回来,用一个网兜兜着,这些书都是数理化,劳动累了一看书眼皮子尽打,煤油费了不少,书却没看个什么落头,原原本本地又带回来了。

“这些东西好重哇!”陈刚把网兜从石台阶上拎了起来,拈了拈说,“这样吧,要不把东西搁在我的家里,等报完到,你再来取。”

苏红梅再一次地望了望门窗,想了想说:“那好吧!”

她只能做这样的选择,那本来是打算翻窗入室的,幸好没有这样做,如果被男孩子看见了,那该多丢脸啦!

小时候苏红梅翻窗爬墙是能手,记得有一次上树采桑叶,还分了一些给陈刚,做为回报,他还专门为她做了一只风筝……

苏红梅不再犹豫了,她勿勿地随着陈刚往前走,来到他家的石阶边,她就停住了,隔着棕榈树的叶子,对他说:

“东西放你那儿,我先去报到了!”

“你进来喝口水把,我爸爸妈妈也不在家。”

苏红梅总觉着,男孩子的家中藏着什么秘密,不敢随便进去,不过她十分想喝水,口也真渴了,就进了屋。进屋后,苏红梅发现,两家的格局都差不多,房屋的空间很高,脚下是枣红色的木制地板,在屋内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间阳光室,西斜的阳光正从落地玻璃窗照射过来,让屋内的物件有了明亮的轮廓……,屋里的门窗,都由是由宽厚的红松木做成的,但上面泛着的有了些裂纹的孔雀蓝油漆,在墙角处还有一些铁艺的挂勾或是象烛台一样的饰物,栏杆、手工窗饰拼花图案,看得出这些东西都有了些年头了,渗透着自然古朴的气息。

“你们家也有一个壁炉?”苏红梅指着客厅的壁炉,龛台同样是斑驳陈旧的绿蓝色,龛台上放着一尊毛主席的半身瓷像。

“我们家也有一个,但不知是谁用砖头把它堵上了,不能用了,说那是封资修的旧东西。”苏红梅用十分挽惜的口吻说。

“我家的这个,去年冬天还用过,就是太浪费了,一堆劈柴和煤炭,唿唿啦啦地一下子就烧光了。”

苏红梅还在探察着屋子,陈刚则不知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忙活着什么,过不一会儿,他缓步走向这边,手里还捧着一个晶莹透亮的玻璃杯……“请,请坐!”他眼睛望着杯中波动的水说,“喝,喝水,”

他把杯子小心异异地放在大圆桌上,腼腆地对苏红梅说。

苏红梅也顾不了许多,因为她正渴着,端起玻璃杯,一仰颈子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刚喝了一半,就停住了。

她问陈刚:

“你在水里放了什么?”

陈刚笑而不答。

“你,你,你放了糖?”

陈刚默笑着点了点头。

“好甜!”

苏红梅咕咕地把糖水喝完,拿起她的黄挎包,燕子似的飞一样跑出了陈刚家的大门……

她飞快地奔跑在花园的小径上,回头再看时,陈刚并没有跟着出来,她放慢了脚步,一边走一边回头。

花园里有几个孩童在做游戏,他们用稚气的声音唱着:

“城门城门几丈高,

三十六丈高,

骑马马,

带大刀,

走进城门跷一跷。”

也许是孩子们太小了,把“几丈高”唱成了“鸡蛋糕”,把“带大刀”也唱成了“带发糕”,也许这是孩童的智慧,他们让歌词里充满了美味的食物,听上去更加快乐满足。苏红梅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唱的,从没有人去纠正这个错误,歌词就这样流传下来了。

她绕过了一棵硕大的桂花树,还在爬满了金银花的篱笆旁等了一会儿陈刚,可是没见他来,就自己走了。她看着自己的穿着解放鞋上面还有些小泥点子,这身褪了色的衣服,仔细闻还有些泥巴的醒味。她后悔没有换一身眴靓些的衣服,那条深灰色的的确良裤子和那件乌红黑条的棉呢布的春装配在一起还是蛮漂亮的,如果穿一双黑灯芯绒的北京布鞋,也会让自己亮丽些……

但报到是大事,换衣服已经来不及了,她就着这身衣服,两条粗粗的刷子辫被橡皮筋牢牢地扎着,意气昂扬地向单位的大门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哼起了歌:

“春苗青青哟,”

“迎霞光——”

“......”

今年,她十九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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