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在埋头工作,忽然闻到了一阵味道,于是抬起了头来。
这一阵香很特别,她从来都没有闻到过。咦——,这香味闻起来比雪里的梅花还要好闻咧!她抬起头来时,只见是陈刚站在面前,眯眯地笑着,双手背在身后。
“有什么事?”她问他。
“没有,给你带来一样东西。”他从后背拿出了一只精美的小盒子,然后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一只漂亮的玻璃瓶。
“这是什么,好漂亮!”她接过玻璃瓶,拿在手中细看着,想搞清楚这什么东西?玻璃瓶里盛着液体,是幽幽的青绿,又感觉到是有点儿澄澄的淡黄,标签上有一株藤蔓似的花束,上面全面是外文,她学的是俄文,上面的文字她弄不懂。
“这是法国香水,很好闻的。”他对她说。
她发现那香味正是从玻璃瓶里散发出来的,就用手摸了摸,然后凑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是的,真的很香!”她望着他明亮的眼睛说。
她正想把玻璃瓶送还给他,他却对她说:“这是送给你的,我爸爸托人从国外带回来。”
她知道,医院每年都有大批的医生援外,他爸爸人际关系好,又关心人,出国的医生常常给他带回一些礼物。前天,他还送给过她一块牛奶巧克力。他没有多的话了,把香水放在了办公桌上,转身出了门。
“哎——”她的那声“哎”,也没有唤回他,她其实是想问他这瓶香水是多少钱,她想把钱给他。她撵出了门,但走廊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踪影。
回到办公室,她坐下后想:钱是一定是要给的,不能沾别人的便宜。况且说,上次的牛奶巧克力只是吃的东西,吃了吃了,吃完就了,钱不钱的说出口,以后有机会还情就是了。
仔细地摸着小瓶,上面的标签上写着FRANCE,她猜想,这一定是正宗的法国香水了,琢磨着平时买一瓶花露水都要块把多,这瓶香水漂洋过海,乘飞机坐火车的,肯定便宜不了。她轻轻地打开了瓶盖,一股芳香,幽幽地缥缈出来,这种气味渐渐把她迷住了。在这香味中,她仿佛看到了清一色的白色香花,柔美不腻,她的视觉味觉和嗅觉都被启动了……她又轻轻地把瓶盖盖上了,把玩着香水瓶身,观赏着它玲珑晶莹的外体,她感到自己象身处在花园里,那些清脆的枝藤花草灌木,与在雨雾和湿露在一起的微辛的味道,花和叶交叉感染,摩挲抚慰,混合蹂躏,成那种淡淡的香,特别清爽,薄透清盈,如抽丝般难以忘记……
她猜想着,这香水里一定是饱含了的薰衣草、茉莉、迷迭香、橙花和佛手柑,闻起来香甜可食,如花与果在这琼浆玉液里共浴,缠绕……细细地揣摩,还有着根茎木香与琥珀的香气。她正被这种被香味宠爱得不合时际之时,她忽然醒悟了过来——她想:是不是该把香水给人还回去?她记得,她是看过一些小电影,(那些小电影其实是内部电影,她是可以接触到内部电影的,因为她的父亲是当地文化教育部门的首长,在放影小电影时,她可以偷偷地混进去。)电影中有一些英俊的男性,会把香水赠给他钟爱的女郎,然后罗曼史也随即发生……,香水是属于资产阶级的东西,那是资产阶级贵族小姐太太们使用的,自己怎么也喜欢上了呢?是不是被资产阶级糖衣炮弹击中,成了他们的俘虏?
桌子的抽屉里正放着一本《世界地理》,她急不可耐地翻到了阿尔及利亚的那一章,读了起来……,她想起来了,阿尔及利亚并不是帝国主义国家。从世界地图上,她看到了:阿尔及利亚是一个非洲国家,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和中国一样,亚非拉国家长期受到帝国主义侵略和压迫,那里的人民与中国人民是友好的,也许这些香水是阿尔及利亚人民,在独立解放战争中,从帝国主义反动派的手中夺过来的战利品。
她想到这里,心中释然了,她断定:这瓶香水应该不属于毒草!于是,她小心异异地拿起香水瓶来,又闻了闻,她体会着这种香水的嗅觉与味觉,渐渐真的喜欢上了它,香水的瓶子上,有一个Calyx的外文字母,她想,这可能是香水的名字啦。香水的味道时浓时淡,扑鼻而来的,感染着她愉悦的神经,那种香味里分泌出微妙的薄甜,湿湿地侵入了她的大脑,浸染到肌肤深处最神秘的地方,然后身体变得轻暖了,它怡诱着她极富想象力的脑筋。现在,如果谁要让她把香水还回去,她真的还有些舍不得咧!
它的气息还有些不同于别的味道,它好象还有着抽象的样子,如果找一个词来形容它,还真找不着,有一种太复杂,太崇高的意境,象穿透了自己的骨髓,浸入了灵魂之中,让身体漂起来了......
即使是在办公室,也都能催化出她的绵绵情意,让她的手、臂、肩都开始轻盈缱绻,变得柔和起来,望望窗外,平时是普通熟凡的景致,都变成了美好的景象,阴暗的办公室里也开始阳光普照……仿佛身置香柠成熟的傍晚,吸饱水的赤陶花盆冒着湿气、远处飘来淡淡的焚香和晚香玉,许多美好的回忆和幸福的点滴涌上心头。让她想起春暖花开,花果香脂和浅夏里清透的艳阳——这不是她的花园么?
她想到了文莉莉,她想把香水带回家去,给她一个惊喜!
一瓶香水成了她一生美好的回忆,至今,她都忆着生命的瓶中幸福的点滴
在寝室里,文莉莉在自己的手腕内侧略微地喷了一点儿,那种不同的花果香极易地讨好着向二人扑面而来,最后烙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哦,还有点茶叶的薰柔感。”她说。
随即,文莉莉在自己的脸面前,摇晃着自己的手腕,一副陶醉的样子,一看上去就很懂香水。
“谁是送香人?”她问。
“嗯,这个。”她吱吱唔唔的,她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是,一个人,医院里的朋友。”她瞎编了一个随口。
“该不又是他吧?!”莉莉眼睛里是神神秘秘的流光。
“管他谁呢,我们先用了再说,不用白不用。”
“利益均沾!”莉莉爽朗地笑了。
“对,均沾共享!”
“首先应该找到身体的香味点,”莉莉象一个高明的香水使用者,开始为她上香水使用课。
“要知道身体何处是香味点?”
“唔,不知道!”红梅摇摇头。
“你不只使用于同一个地方,而是在各处涂抹,以增加香味持久性。”
“你看,象这样......”她在自己的手腕内侧脉膊跳动的地方涂抹了些,然后为她的手腕的地方也点了几点后说:“脉膊的跳动会带动香气的散发,”
“这里的皮肤也很薄,而且娇嫩,先涂一点,看皮肤发不发红,如果皮肤发红发痒,就是对香水过敏,你就要停止使用。”她低头仔细看着自己的手腕,并没有看到发红发痒的征兆,然后又拉着红梅的手腕处仔细地看了看。
“千万不要把香水洒在头发上,那样会被认为是浪荡的表现,”
“哦?”红梅张着嘴巴听着,看着她一系连贯的动作之后,她觉得自己象个土巴子。
“谁告诉你的?”
“我妈妈。”莉莉得意地说。
“来,把香水擦在耳后比较合适,也比较含蓄,耳后皮肤比较娇嫩,用手指尖蘸取少许,搽在那里就行了。”莉莉把双方的耳朵根子后面都涂了些。
“耳朵也需要弄香?”她有些不明白,她以为,耳朵只掌管听觉。
“耳朵距鼻子很近,犹犹地闻到,感觉会很好。”莉莉瞥了她一个媚眼说。
香味层叠后,扑鼻的香诺诺地不散了,开始浸润身体,仿佛成了一种嗅觉的烙印,不但没有了刹那间的浓烈,而且开始缠绵,如一缕香魂,在她俩之间开始弥漫。
“以前,很小时候,妈妈都给抹香水的,还擦在脖子上,整整一圈。”红梅用手比划着。
“傻瓜!那是花露水,杀痱子的。”莉莉咯咯地笑了起来,差点儿岔了气儿。
“脖子周围一般是不擦香水的,因为脖子会晒到太阳,香水被太阳晒了过后容易变成怪味,但脖子后面,由于头发可遮挡住紫外线,所以可安心涂抹一点。”
她真是一位香水大师啊,开始做起示范来:“身体的其他部位就不用涂了,因为容易出汗,汗液与香水混在一起也容易变味。但有时候,有的地方是可以擦的。”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表情是讳莫如深的。
“什么地方?”红梅不明白地问。
“腰,腰哇......”
“还有......”
“还有?”
“还有大腿的内侧的体温也很高,所以能使香味更加散发。”
“不过,那是不可以随便擦擦的哟!”
“那在什么时候哟?”红梅看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就好奇地问。
莉莉白净的脸上,微微地泛起了一点红晕。
“在什么时候呀?快告诉我!”
“在,在结婚以后呀,你这个傻丫头!”莉莉乘红梅不备,用手指沾了香水,在她的腰上抹了一把。
“好啊,你抹我,我也要抹你。”于是,她扑上去与她抢夺起了香水瓶。两个疯丫头打闹在了一起,在床上滚去滚来,莉莉显然不占上风,求饶告输地说:“好了,好了,我没有你的力气大,我把瓶子给你。”香水瓶又落到了红梅的手中。
“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了?”莉莉整理了一下弄乱了的衣襟,并理了理零乱的头发说。
“我那里有男朋友?你才有男朋友。”
“我就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在哪里?在哪里?你给我说出来!”红梅凶上去,不服气地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莉莉乘她分心的时候,一把夺下了香水瓶,用右手高高地举起了瓶子,用左手指着瓶子说。她的这个姿势,就象铁梅高举着传家宝红灯——在上高中的时候,文莉莉就是扮演的李铁梅,而她则扮演的李奶奶。
“你瞎说,你瞎说!”
“就是,就是!”
这次该她的脸发红了,她俩又从动口,发展成了动手。她扑了上去,把文莉莉扑倒在床上,两个香女人又一次扭打在一起。这时,忽然有人敲门,二人停止了疯闹,莉莉抢先开了门,一看原来是王大骞站在门口。
王大骞探着身子向屋里说:“来,你来给我帮个忙,帮我把这个月的报表做一下。”
“我,”红梅犹豫了,她担心这满身的香气,被人发现了影响不好。莉莉看了看他们两人,对王大骞说:“那我去把!”
王大骞点了点头,说:“好吧。”于是,他转身走了。
“那我去了?”莉莉望着红梅说,象是在征求意见。
“快,去吧!”她笑着对莉莉说。她笑得很勉强,但假装着很灿烂。
文莉莉转身出了门,她是跑着去的,从她的背影看去,今天她特别地妖娆——苗条的腰身上,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真丝连衣裙,脚上穿着一双咖啡色的长筒皮靴,齐腰的长发披散着,在她的身后飘荡……特别是,在被她搅乱的气流中,留下了一缕香……
苏红梅有些后悔,但准确地说,是有些失魂了。
一不留神,苏红梅就被人近水楼台地捷足先登了。她真正的本事正是依靠的那瓶失魂香……这事儿不怪别人,只怪苏红梅自己,她为了学习主动地疏远了那个人,莉莉乘虚而入,取而代之。莉莉每天与王大骞耗在一起,代替了苏红梅的位置,她被正式地调到了刑侦科,当起了情报资料内勤,正儿八经地成为了王大骞的助手,这正好给他们创造了在一起的条件。也是,王大骞要外出学习一年,一摊子事儿,总得有一个接手的人。
一天晚上,天空忽然暴雨大聚,苏红梅担心着莉莉没有带伞,她拿着伞,到了刑侦科,门正关着,她脸贴着窗户玻璃往里看,只见他和她有说有笑着,莉莉还是穿着那件鹅黄色的连衣裙,长发飘飘地拨散两肩,正看着显微镜,而王大骞正站在她的身旁,时不时地凑近了她,他的脸庞几乎与她的头发上摩挲在了一起……
苏红梅的胸腔里的心脏,咚咚地跳着作响,混身刺痛着流下了汗珠,她感觉到,她一生中得以安慰着的东西忽然地失去了......
暴雨中,她的腋下夹着两把伞,却忘记了给自己撑一把,回到家时,全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这件事情并没有影响苏红梅多久,她的注意力转移高考复习上,一下班,就捧起书来读,各种知识的充实,让她心情好些了,大脑都被世界地理、中国历史、数学物理化学占居......。可是,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空隙,他们的影子就会重回她的心间里,在她的内心里产生一阵阵隐痛......,还有一回,她看见莉莉的抽屉并没有锁,她轻轻的抽开,看见一个日记本,里面什么都没有写,确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王大骞!
这让她差点儿崩溃了。
一开始,苏红梅并不是孤军作战,大家一听说恢复了高考,都兴奋得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王大骞、文莉莉、陈刚、何平都表示想报名,可是到最后,大家都以各种原因放弃了......,原因多种多样,但最主要的原因是,胡一刀被调到政治处负责,他每天背着手,到各办公室里巡查,看是否有人偷偷看书学习。苏红梅是一个不言放弃的人,她有些犟,想一定要去圆这个梦,上班的时候正常上班,晚上还要加班,下了夜班后,她挂上窗帘,偷偷地看书。
她只是暗暗地为莉莉的放弃而挽惜,因为莉莉的成绩一向优秀,在班上都是数一数二,而红梅的成绩却不太稳定,容易在小地方出差错,虽然满分多,但莉莉的平均成绩比她高,这一点红梅虽不服气,却暗中敬佩。
记得一次,语文考试题是默写毛主席的诗词《七律·回韶山》,其中的一句“敢教日月换新天”,红梅把“教”,写成了“叫”,老师改卷没有发现,给了她100分。她想去自首,却被莉莉拦住了,颤颤惊惊地对她说:
“毛主席诗词是不能够篡改的,如果你去交待了,被人批判成反动分子怎么办?”
红梅听从了莉莉的劝告,并没有去积极主动交待。这事儿,在很久以后,就是两人吵了架,文莉莉也没有没有去检举揭发她,并为她终身保密。
听说莉莉放弃高考的主要原因,是她父亲得了直肠癌,刚刚做完手术,需要她回家照顾。自从发现了文莉莉的那本日记后,她再也不能安静地坐在那张桌子旁读书了。周日里或下班后,红梅就选择回家复习,正好家中有吃有喝,妈妈也对她照顾周到。一个周日的早晨,红梅正准备开始复习,书桌正好靠着窗户,窗外有一排梧桐树,树上了些荚角,荚角里是棕褐色的小果实,几只鸟儿喳喳地叫着,正带劲地啄食着小果实。
她放下手中的笔,关上了窗户,正好母亲走了过来,给她端来一碗银耳羹。
“去,去,去!”母亲挥了两下手,想驱走这些鸟儿,怕吵闹了宝贝女儿。
“这鸟叫得好心烦!”红梅说。
“烦不了几天了,这些树都要被砍去了!”
“砍去?为什么?”
“这前面又要立一栋楼,所以要砍树。”母亲指着窗前的一片树林说。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树,没有树遮阴凉了,咳——”母亲接着叹出一口气来。
苏红梅的书也看不下去了,她为这些鸟儿们操起心来,她在想:如果这些树被砍去了,鸟儿们又可以歇在哪里呢?
一场夏雨过后,气温便开始攀升,红梅中午回家,走到半路,就觉得阳光强烈,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转回了头。挨到晚上七点多钟,她才回了家门,走到楼下就看到,路边的梧桐树都被砍光了,地上是残枝败叶,以前的树根处成了一个个硕大的土坑……平时已经习惯了的青桐,不觉得它有什么特别,可是忽然地消失,让地面一片空旷,让房子也显得突兀难看……不曾品尝到失去是何滋味的红梅,于是开始难过起来。
母亲告诉她:“这树砍了,待那栋房起好后,我们也要搬过去,我们住的这栋也会拆了。”
“哦,”红梅无心地回应了一声母亲,即使不久就有新房子住了,她还是快乐不起来。
“最近复习得怎样?”母亲关切地问。
“不好,工作忙,天热,而且时常头昏昏沉沉的。”苏红梅如实地告诉了母亲。
“是不是好事来了,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捞冷水,这次带点红糖去,”红梅每次回家,母亲就会嘘寒问暖,围着她团团转,东西收拾了一大包,生怕她漏带了什么东西。也是真的,苏红梅时常感到眼前恍惚,工作和学习都打不起精神来,一是身体不舒服,另外还有那些烦心的事儿,缠得心里得不到解脱,当然,这些事她不能告诉母亲。
当然,最让她戳心的事儿,是王文之间的关系,看着他们迅速火热地发展,内心悲哀阵阵袭来……她刚在书桌边坐下,窗台上就落下了一只小鸟来,它在窗台的檐边上蹦来跳去,一点儿也不怕人,看得出来它内心的惊慌与不安。红梅不忍心驱赶它,只是发呆地看着......
有时,她真想去找那个姓王的,问个清楚明白——“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她?”可是,她又不想做得如此卑微。
“他是爱我的!”她在内心里一直坚信着。
“如果他是真的爱了她呢?”想起来她的心里就是一阵撕裂的疼痛。一次,他和她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相遇了,她看了一眼他的眼神,想问他:“你还记得我们的那些曾经么?”可是她没有说出口,只见他局促地立在她的面前,手足无措,她发现,他和她之间正在慢慢地变得陌生。
“是自己变了?还是他变了?还是这天下生了变数?”想到这些,她心中的悲哀变得更深了。
有时候,见他正在与他的同伙们谈笑风生,手指里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着的香烟......红梅经过他们的身边,她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粘着她,随着她......。其实对他说“不”,是自己掂量后的抉择,他的烟就是在那个时候抽上的,就在那个时刻,他对她说:“等一下,让我抽支烟。”
苏红梅看到他,背过身去把烟点燃了,猛地抽了几口,然后又扔到地上踩灭了。
她心痛地对他说:“你抽烟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那又怎么样,谁个又不会在乎?”
“我。”她对他说。
“你?哼,你有资格......”他喃喃着,声音很低,很小,很沙哑,也模糊不清,然后转身走掉了。之后,再见到抽烟,她就不好说什么了。两人相遇,只是低头。她不敢走近他,看着他慢慢地属于了别人......可是,对于他,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无视地走过,她熟识他的一笑一颦,敏锐他的音频音速,甚至知晓是他的脚步声正在走近,她知道了,让他的离开自己,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她的生命中不能没有他!
有几次,她试图着从刑侦科路过,她假装目中无人,可是在经过窗户时,她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向里瞟看,她什么都没有看见了,也什么都看见了,那里面有自己的爱人,也有一个美丽的敌人。红梅欲把那些难堪的景象,快速地甩在了身后,逃也似的快速地离开了那里,悲愤地想:“不是说真爱是经得起千锤百炼的吗?不是说相爱的人是永远不会分离的吗?是不是我这个人不可爱,或是我们没有真正地相爱?咳,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一个女人非要去讨一个男人喜欢呢?
——这个问题从未有人告诉过她。
“一个女孩儿,应该先做一个革命者,还是先做一个可爱的女孩儿呢?”母亲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缺了这一课。
以前,家中来了其他男孩儿,母亲会陪在那里坐着,并向男孩儿不断地问题,母亲会问:“你的家住在哪里?你的班主任是谁?各科成绩考了多少分?”从不会给这小小的男女,有单独单独相处的时间和机会,母亲会一直把这些男孩子问得面红耳赤,然后离开。
的的身边只有王大骞,他可以随意到红梅家中,两个小娃一起看娃娃书,从图画的,看到字书,从薄本的,看到加厚的,然后两个母亲临走时,还叫两个孩子比比高,看谁又长了个子……,当然是女孩子先发育的,一开始是红梅高一些,然后大骞冒过了一点,最后他高出了许多,这让他们比身高没有了意义。
有时候,王妈妈会开着玩笑说:“我把红梅带走了了,给我做女儿。”
母亲也说:“干脆我们换了吧!这样就儿女双全了。”他们从小一起玩耍,一起疯闹……,直至长大,知道了男女有别。红梅也读过一些描写爱情的书,比如《林海雪原》、《金光大道》,她不并认为有那一个主人公,看上去,有她的这个人漂亮英俊。前几天,她以为王大骞要离开了,她还专门挑选了一张照片,准备送给他,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她还做了一些十分低级的事情——天黑以后,她还专门去了一趟王大骞的家,在他家的那栋小楼前徘徊了很久。那棵梧桐树,正对着他的窗户。她看见他的屋里灯亮着,也许他正在读书学习,也许他把没有干完的工作带回了家中。
这些天来,苏红梅有些憔悴,工作时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长期下乡的科长都看出来了,他和蔼地对她说:“是不是和小王闹意见了?告诉我,我去敲敲他!”红梅脸上装出笑来,没有表态。
爱情来的时候,她还没有准备好,可爱情去了,她才开始苦苦追求。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忧——文莉莉就是每天高高兴兴地上班去的,她比苏红梅起得还早,唱着《红莓花儿开》离开,瓜子脸的脸上印着桃花色,走路时扭着水蛇腰,走着雀跃步,象小鸟一般跑跳着……
红梅对莉莉的恨,不知不觉地油然而升。对她的一切行为都看为厌恶,特别是早上起了床,对着镜子描描画画的,还用粉扑扑着脸面,胸口和自己的胳膊……她十分地诧异:人这么白,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冬瓜上粉咧?而且把自己弄得惨白之极!后来,她才偷偷地发现,她上完粉后,还要为自己上胭脂,她把粉红的颜色沿着颧骨边薄薄地研开,然后在脸颊旁刷了一点咖啡色,然后在两只眼睑的上方抹了一点烟青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些了,但她还是不习惯她这种怪异之作,一张好端端的脸,为何要画成这些乱七八糟的?难道去勾引男人,还要装扮成鬼怪一般的样子?莉莉极其聪明,她在把妆化好之后,又用柔软的薄纸轻轻地擦去,然后再扑了些薄粉,才算完事。她转过脸来问苏红梅:“你看,我象画过妆吗?”
“象,哦,又不象。”红梅为难地说。说实话,她不喜欢她刚才化的妆,但这样又涂抹去了,又才好多了。
“我这样出去可不可以?”莉莉又睁大了眼睛,做着夸张的表情问。红梅正正地两了她两眼,她发现——莉莉的脸上不羞而自带桃花色,无晴而辅满了阳光......
“这,这样还可以,比之前好多了,”她口是心非地回答:“当然,可以......”不过,让她内心真实地来评判,她还是喜欢更真实清洁的莉莉。
莉莉每天都是变换着各种衣服,选最漂亮的穿在身上,而且不抹香水不出门,她这样浓妆艳抹的,是要去和他腻在一起,一想到这里,心中便是刀割般的难受。看着文莉莉快乐的样子,红梅真的想对她谈谈,把心里的话对她说说,她想告诉她:你真的是不懂吗?属于别人的东西,你不是可以随便去碰的!他是我用一生的心血浇灌了的树,终于等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还没有舍得去采摘,还在耐心地等待,等待着瓜熟果红的那一刻,等待着甜蜜时刻的到来......,可是你,打碎了我的梦想,摧毁我一生的祈祷,你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你是在与老天作对,在乘人之危,是逼迫人舍去生命的一部分!可是,苏红梅说不出口这些。
而男人呢?男人真的变化莫测靠不住气么?文学作品小白脸都是负心之人,可他的脸那么黑!是自己做错了,还是这世界被改变了?她转念一想:是不是什么人在他身上施了魔法?如果是,一定是她施了“花蝴蝶计”、“香水计”、“忘情计”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她看见她用娇滴滴的语气对他说话,还涂抹香水与他调情,这男人的骨头不就软了么?这不怪别人,还怨自己,这香水不是自己送给她的么?想到过去,她们两人什么东西都是可以共用的,交换的,吃东西也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她还曾经对她说:“红梅,你如果是个男的,我就和你结婚。”
恨怨有什么用?象毒药一样让心越来越痛,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把书翻开复去地读,一个字也没有记住,世界变得灰暗了,每天做着一些没有意义的事。夜里她把王大骞、文莉莉和自己统统地都恨了一遍,也没有解到气.....第二天早上,她醒来了,发现该是上班的时候,走出门檐时,有水滴落在了她的头上,她摸了一把头发,抬头一看,原来是文莉莉早早地起来洗了衣服,挂在那里,正在往下滴着水滴……这是自己昨晚换下没有洗的。忽然地她发现,自己连恨别人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