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额上好象有了些皱纹。我才二十岁呀,怎么会老了咧?衰老和死亡这两个词给她带来了悲观的情绪,她的生活被改变了,整天郁郁寡欢,心里感到窒息,每天象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没有快乐,没有思维。这样活着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他走的那一天没有与她告别,一脸严肃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真令她很伤心,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学习,累了就到江边去走一走,去看看山,看看水,走一起与他一起徘徊过的小径,抚摸那些可爱的爱植。
一天傍晚她正在看书,莉莉冷不防地问她:“女人为什么要结婚?”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生孩子。”
“人不结婚该多好,又是洗衣做饭,生养孩子,一生会有那么多的烦心事......”莉莉好象是自言自语,她解开了长辫用一把骨梳轻轻地梳理着。
“哎,你给王大骞写了信没有?他可给我写了呢!”
“是吗?”
“是咧,他给我回了信,还问我,你为什么没有给他写信呀?”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忽然来了精神,她拉着她的手问。此刻,她对他的好感重新回到了心中。
“你是不是爱他呀,看你闷闷不乐好久,一提起他你的脸上就变得有了精神。”
“谁爱他呀?一点儿都不。”
“你真的不爱他?”
“不爱,就不爱,我恨他,讨厌他......”她的这番话仿佛是从肺腑里肚子里肠子里吐出来的,她一吐为快,她把长久以来积压的恶气都一吐干净。她回味了莉莉说过的话,仔细地想了想:“是呀,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呢?他又不是什么阶级敌人!”
她对莉莉说:“今天我还有一点工作没做完,去加一会儿班。”
她跑着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里安静无人打挠,即使有人来,在听到脚步声时,就放进抽屉里藏好也不迟。她拿出了一只新的狼毫小楷,放在杯子里,用温水发开了,砚了墨,然后把信笺辅开……
她从来没有给男孩子写过信,这次却不知如何下笔了,就连称呼他什么都不知道,平日里与他开玩笑,叫他王大马或是王小宝......话可以乱说,笔落在纸上,意义又不一样了。
她内心里有一个意图在挣脱着束缚,她想去问:你到底爱不爱我?你爱我还是爱她?现在说爱,是不是有点搪突了?可是不问清楚,她又不些不甘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王大骞,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她食不甘味长夜难寐。如果他能告诉她,他的选择,她也就死心了。
“王大骞同志……”
她在笺纸的开头写下了这三个字,骞字她使用了繁体字,写出来特别的好看。这么熟悉的名字,现在对她来说竟然有些陌生了,在往下,她就没有词汇了,拿不定主意了,就搁下毛笔,写到深夜也没有写出东西……
第二天是个周末,她无事可做,大清早就出了门,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他的宿舍,已经一周了,屋门紧锁......她真希望那屋里的灯忽然亮起,一个高大帅气的人向她走来,习惯性地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吹着《打靶归来》,或是《北风吹》,他的口哨声欢快嘹亮,是她最熟悉的景象。他的出现有一种气场,可以立刻俘虏她的心,她习惯了他的存在和他顽皮的笑容......,特别是他的口哨声,她一辈子都听不腻......,她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花园,花园里是暖暖的阳光,满目花开,清风淡挽着柔枝,花飞花红在枝头,可已经感觉不到他温柔。她的心象一只蝶儿在乱飞,不知该歇在那一朵花蕊?在草坪的边上,找了一个石阶坐下——这里,是她常来的地方,在这里她听惯了这花开的声音,熟稔了这景致,也习惯了这里浓郁的青草的气息……两个人都长大了,翅膀硬了,飞得远了,只有她独自在这里观园景,闻花香,看星星……人的记忆真是太固执,总是在失去之后,再来把一些温柔的东西细碎地重组起来,撵也撵不走……她仿佛看到有两个孩童正在草地上玩耍,象当年的他们一样,正在玩儿“办家家客”,那个男孩子对她说:“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娶你,和你结婚!”
两人的妈妈笑得前仆后仰,泪珠撒坪……他的妈妈也对自己的妈妈说:“就让红梅给我做女儿吧!”大人们真有意思,也说一些象孩子们的话。景色淡泊了,花儿褪了色,再回忆它们的时候,才懂得美好的时光都挥霍掉了,追也追不回!
此时,她想:与其在这里寂寞,看过眼的烟云,不如向他吐露自己的真心。她回到了办公室,拿起了毛笔,情绪在笔尖上颤抖着,她沾了沾掺了水的焦墨,在泛黄的白纸上婉转地书写了起来,飘着香的文字,如诗一般在纸面上浮动,记下了她心中想说的话......
下午散了政治学习,大家还在谈论着:为什么阶级已经被消灭了,但阶级斗争正在一定范围里存在?当地的发音把阶级说成“该”级,有人开着玩笑说:阶级斗争比“该”级斗争更复杂!
苏红梅正匆匆地走在走廊上,忽然被一位白白胖胖的人叫住了:“苏红梅,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叫她的是吴副局长。她诧异地问:“吴局长,您叫我?”“是,小苏,我找你谈一下话。”于是,她大气不敢出,跟着吴副局长去了,胖局长指着坐椅和蔼地对她说:“请坐。”
苏红梅疑惑了,她从来除了工作就是学习,严格要求自己。晚上本想去高中的老师家中补课,领导也不准假,她就放弃了,平时挤点儿时间来复习,想圆自己一个大学梦。现在领导请她坐下来谈,这事一定小不了,我又犯了什么错,被领导揪住小辫子?她内心里忐忑着,缓步地走进了进去,不敢抬头,一直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吴副局长轻描淡写地问了一些最近工作上的事,苏红梅一听就知道他在转弯抹角——吴副局长的分工不管他们科里的业务,为何要问这些。
“局里有没有男同志对你耍流氓?”
“耍流氓?”苏红梅把头抬起来了,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对她问这个问题,简直太没有水平和质量了,哪个流氓敢耍她呀,那不是自讨苦吃?每天早上起了床,她都打几遍擒敌拳,武警教的基础动作,什么双风灌耳、徒手夺刀、侧踹踢裆,不是正好有了用处么?这位领导也不想一想,看一看,他对面的这位能说能写还能打女汉子,谁个敢撩她?苏红梅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一阵好笑,她只回答着说:“报告局长,没有!”
“真的没有吗?”副局长苦口婆心地耐心启发着。
苏红梅眨巴着眼睛,木渣渣地看着这位领导,还是摇了摇头说:“真没有!”
“如果你勇敢地站出来检举揭发,组织是会保护你的。”领导用温和的口气对苏红梅说,但苏红梅还是不能确切地领会领导的意思。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反问道:“我揭发谁?”
谈了半天,领导没有从她那里捞到什么油水,她也没有明白领导的意图,谈话的结果,不了了之。
那段时间,苏红梅的压力很大,情绪降到了低谷,她不知道她的这次高考有没有希望,同时,她给那个人写了信,想得到他的鼓励。但没有收到回信。苏红梅分明地知道他和莉莉是有通信来往的,在收发室的信堆上,苏红梅也看到了他写给她的信,他的笔迹她太熟悉了,字如其人,横平竖直,刀刻斧琢……人很怪,偏偏在这个时候,越是思想他,把他这个人的好处翻来覆去地想,甚至一些有趣的事情,苏红梅还忍不住噗哧地笑出了声,想到一些难过的事儿,苏红梅的眼角还淌也了泪。这事不能怪别人,而是要怪自己自己,自己明明确确地告诉过文莉莉,自己不爱王大骞,由此把机会让给了她,于是她利用职务之便,他俩的信如鸿雁传书一封接一封。
“真是一失语成千古恨啦!”红梅这样想。这么好的朋友,说下手就下手了,也得该打个招呼吧!。这难怪谁呢?俗话都说:“篱笆扎得紧,豺狼不得进。”怪自己松懈了,给了她豺狼入室的缝隙。
“她不是一只普通的狼啊,还是一只披着美丽外皮的狼。”这只美狼比藏在身边的叛徒甫志高,还要可恨!只有自己傻傻的,等得花儿也谢了,煮熟的鸭子也飞了,石头也烂了,海也枯了,也许他说的话,许下的愿早已忘了,反正是:“嘴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
好了,她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我输了,你赢了,他是你的了。她认为,她所认识的文莉莉已经不是文莉莉了,简直就是武力力,她的把一个大活人给生生地抢去了。
苏红梅已经写好了第二封信,苏红梅是准备了礼物送给他的,苏红梅还挑选了一张娇好的侧面照给他寄去,她还在照片的背面写上了一行字迹:我找到了自己的终身伴侣,那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事情发生了变化,有件事儿苏红梅并不知道,其实王大骞已经回来了,他是被公校退了回来,事情的背后十分复杂,这事与苏红梅还有着关系,关系到苏红梅没有收到了那封信,如果王大骞不给苏红梅写那封信还好说,问题是他偏偏写了,这封信正把握在胡一刀的手中,有了真凭实据,于是就被定性为脚踏两只船。事情不久就明朗了,任何事情都是事出有因的。事情的源头,就出在文莉莉的身上,有一天,她哭着跑到政治处,向领导反映了情况,质问领导:“组织不同意是什么意思?”
“组织不同意,就是组织上不允许呀!”不长胡子的唐僧主任说。
“难道是我有什么政治问题不成?”文莉莉的手上正拿着一封信,信是王大骞写给她的,里面的话语伤害了她,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来找领导。主任顺手接了过去,正好,近期他的手上还没有什么“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原来王大骞在学习期间收到了很多文莉莉写给他的信,信中向他请教了工作上的问题,同时,也述说了她对他的思念和情感,出于礼节,王大骞给她回了信,特别是对工作上的问题一一进行了解答。但是,对于个人问题感情问题,他不好作出回答,只是以“组织上不同意”为借口,回绝了文莉莉。文莉莉的脑筋一根筋,她抓着王大骞信中的“组织上不同意”这几个字,找到政治处的领导质问,想让组织问题解决个人问题。于是组织上及时发现了新苗头,上纲上线,扣压了王大骞写回来的所有的信,其中就有一封给苏红梅的回信——这就是苏红梅没有收到他的回信的原因。未经允许,把信拆开了读,还仔细分析研究,他终于找到蛛丝马迹。王大骞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遣送回来的,他失去了这次学习培训的好机会,主任让停职写检查,反省自己的思想问题。男女风韵之事一出,都象长了腿和翅膀,传得比风还快,风声一传出,局里就有人已经知道了,纷纷议论说:“两女抢一男!一男玩二女。”只有埋头读书的苏红梅还不知道,吴副局长找她谈话时,她还懵头懵脑的,待她知道真像后,有些后悔不已,她后悔不该写那封信。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已是初秋,早晚有些阴凉,一天早上起床,她感到头晕目眩,气短无力。母亲说:那是阴虚造成的。她在屋外采了些花草来,用水煎了放了些红糖让她喝。她看到,药汤里有一些花瓣样的东西,沉在下面。“这么清甜,好喝。”她对妈妈说。
“这是月月红,老中医说它味甘性温,有活血调经作用,姑娘伢这么大了,该懂得照顾自己些。”
“哦,月月红。”苏红梅是知道这种花的,它生在篱笆的旁和屋角墙边,没有人照管,它也棚棚丛丛地开……以前也是这样,到了生理周期性母亲也会象这样煎了水药给她喝。她问母亲:“妈妈,你为什么不把我生成男孩子?”母亲说:“这不怪我,怀你的时候,我每天都到花园里晒太阳,这些漂亮的花看多了,就生了女孩。”“不要紧的这是痛红,女孩子结了婚,就会好的。”肚子痛时,母亲总是这样安慰着说。“你又提这种事!”苏红梅不悦了,她愤愤地回敬了母亲。“好了,我不管你了,让你去痛。”母亲没有好气地说。
“妈妈,是痛经痛,还是生孩子痛?”
“当然是生孩子痛。”
“哦——”
听着听着,她的脸象渐渐地变了,成了一个苦脸,她接着问母亲:“生孩子到底有多痛?”
“有多痛呢?”母亲的思想好象在回忆,那个令她倍受折磨,又经历幸福的夜晚:“哦,好象有人扯肠子,好象用刀割。”
她以前也曾经问过母亲,自己是几点钟生的,母亲说:“具体是记不得了,好象是晚上,疼得在病床上打滚,晚饭都没有吃。”
“哇,我的妈,不要说了,我永远不要结婚!”
“胡说,女孩子家那有不嫁人的。”母亲不喜欢娇娇气气的女孩,但到了经期,母亲还很是留心,不让她动冷水,用生姜红糖益母草煎熬成汤让她喝。
这些天,红梅忙了,她白天上班,晚上看书到半夜,她去向胡一刀请几天假复习听课,可是胡一刀不同意,她只能服从领导。时下有一句流行的话——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有意见到厕所去提。
已是冬月天了,早晨的天气清冽滶冷,她早早地去上班,因为,今天归她值班。她带了一些没有干完的工作,比如统计报表之类的,今天她还有一些长途电话通知到各县......都等她忙活的差不多了,忽觉一阵寒颤,冷汗泼泼地往外冒,几乎快要昏厥……是不是早上没有过早的原因?也许是好事正要临近......,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难受,她后悔妈妈为她备下的药也忘了吃......俗话说,痛经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她只觉得扯心纠腹,小腹下坠并牵扯着背筋,脊骨由下向上窜冒着凉气……她张望了一下,四周无人,没有人能代替她一会儿,好让她回家去吃药,只能忍着,坚持着......,这里是重要的岗位,随便跑开会出问题。她得自己快要死了......
正趴在桌子上时,觉得有人进了屋,轻声地问她:“怎么啦,你?”她吃力地用手撑着桌子,微微地抬起了头,有气无力......“看你,脸上这么卡白卡白的!”红梅听出了声音,那是陈刚,他正走进了她,她象是遇到了救星。“我不舒服,我......”红梅说,“我,我头痛......”当然,红梅不能给他说实话,女儿病怎能说给男孩子听。
“头痛?等一下,”陈刚转身出了值班室,又迅速地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还拿着一个茶色的小药瓶。
“把这药吃了吧,是止痛的,是进口药,吃了很快就会好的。”陈刚温柔地对她说。他长长的睫毛下,是明亮的眼睛,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有嗔怪和心痛。红梅喝了一口水,把药粒吞了下去,虽然不能确定这药的效果,但在苏红梅的心里,痛病已经去了一大半,她相信他——这位贴心的邻家男孩儿有一颗纯正善良的心。
“你去休息吧,我来值班!”
“正好,我还有电话没有打完。”
他没有多说什么,坐在桌前,拿起了电话听筒,拨起了电话号盘。他直接接管了她的阵地。
她回到寝室,她吃了一颗蓝色的药片,灌了一个热水袋敷在小腹上,觉得人变得轻松了,肚子也不那么痛了。她短短地睡了一会儿白日觉,梦见自己穿梭在粉红色的花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