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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菲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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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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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繁花盛开的泥土上》连载

第一十二章 触及灵魂

 

事情完全不是她想象的结果,好事变成了坏事,美好的愿望结出了恶果子来......她不明白,他为何要低着头,作出一副丧家犬的样子,神情沮丧地站在那里。“为什么是他?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是不是......”她不敢往下想。偷偷地顾盼了一下四周,年轻人也都挞拉着头,特别是陈刚和文莉莉,他们只是坐到了旮旯里,面部绷得紧紧的......她用唇语试着向莉莉问:“出了什么事?”莉莉慌忙地向她摆了摆手。“大家安静!”会议是胡一刀主持的。人说:相随心长,丑人的内心也会丑陋。她不想引火烧身,当胡一刀怒目直视时,她避开了他的眼睛,也低下了自己的头。同时她也看到了胡一刀脸上的一丝阴笑。“嘿,嘿,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这是他常挂在嘴边上的话语。

他用恶寒的目光盯着他看,他有点情绪激奋,语无伦次,面部赤红,比喝酒的感觉还要过瘾。他喜欢这样的场合,他在纳闷报纸上怎么可以批“两个凡是”?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既热闹,又好玩儿,谁都可以把当权派拉下马,他可以做做当领袖的滋味。今天的会议领导因各种特殊原因还没有到场,他接过了指挥权,宣布了会议开始。“首先由王大骞同志作自我批评!”他用公鸭似的嗓子大声说。

王大骞手里拿着一张稿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他首先陈述了事情经过,主动地承认了错误,并从思想上作出了深刻的检查,他诚恳地请大家批评他,帮助他斗私批修,很斗私字一闪念,挖出思想深处的资产阶级的毒根。接下来,是大家发言,对他进行帮助。胡一刀抢了先,他义正严辞地说:“我早就看出了这个人的花花肠子,喜欢摆领导干部子女的架子,看不起群众,特别瞧不起老同志……”

胡一刀是大学生,写作能力不敢恭维,不仅字写的差,文难成篇,借调到公安局后从未起草过一份文件简报。人们若想讽刺大学生就会点他的名字道是。他写作水平差,可语言能力极强,发言一套一套的,紧跟时事理论,极具煽动性。他每次发言都认为十分重要,指点着年轻人说:“快点记,都要记下来。”苏红梅听了半天也不知他所云,不觉得有什么可记的。也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认真书写。她当然不是记的他的语录,而是在黑写唐诗宋词什么的。胡一刀当会还要检查每个人的记录,苏红梅当然不会给他看,当面与他争夺起自己的学习笔记本,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胡一刀还保留了许多文.革时期的习惯,比如:不管在什么时候,他都会央带着一个小本子,谁说了什么话,旁边有什么证人,他都会偷偷摸 摸地一一记下来,已经记下了十几大本,珍藏在家中以备后用。他常说:“不光触及皮肉,还要触及灵魂。”他恶毒侮辱的语言张口就来,比如:“是狗改不了吃屎,吃屎还要趁热......”“一个毛桃小子尾巴翘到天了,把老同志都不放在眼里......”“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拉屎......”“真是老子革命儿混蛋!”这些垃圾语言大集全,全都是胡一刀的杰作。他一边骂,一边手舞足蹈,活象个跳梁小丑。胡一刀一直是个“愤青”,因为长期提干没有到他的头上,评先也没有他的份,一个大学生被派去管犯人做些打杂的事情,每次干部考核,群众给他差评。长期的压抑造就了他这种变态攻击的性格,见人就想批,是官就想斗,他恨不能时光回到文.革,那种为所欲为的时代蛮过瘾。

这场景让苏红梅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挨斗的时光,有人不停地有人上去对他扇耳光,拳打脚踢,还为他戴上侮辱性的高帽......苏红梅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跳动着的心脏让她有了力量。她真的想冲上去,揭开他肮脏的内心和丑恶的嘴脸。谁不知道胡一刀的所做所为:他把犯人放出来来为他家扫地、打开水、抱孩子......他家有十多个开水瓶,都是偷的公家的。他对犯人说话语气温柔,却对革命同志恶语相向,残酷斗争无情打击——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啊!可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上说,阶级已经消灭了,阶级斗争还存在。

愤怒积满了苏红梅的胸腔,她真想站起来对他进行反击。正待她发语之时,有人拉了一下她的衣襟,她低头一看是郑志明。志明长长的睫毛闭合了一下,轻轻地向眨了眨眼睛,示意让她坐下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这么多人都不敢与胡一刀作对,自己只是一个小丫头,她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势单力薄和不成熟。胡一刀一扫眼,正好看见了她,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扯动了一下,不怀好意地说:“下面,我们热烈欢迎小苏同志,来对他进行批判,大家欢迎!”

她并没有听到热烈的掌声,反而看见年轻的同志都低下了头,他们没有一个人发言,用这种方法来抵制他们并不喜爱的方式。苏红梅的头脑里嗡地一响,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听到了一个嫩稚的声音在发言:“我想发个言,那天晚上行动,是我们主动参加的,不是他安排的,是我们每个年轻人自己想用生命和热血报效祖国,维护社会治安,保卫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并没有搞什么儿女私情,也没有干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敬请组织严肃认真的审查!”她说完,嘭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刹时间会议室里一片鸦雀无声。刚才说了些什么话,她完全记忘了,只记得,她称呼了王大骞为同志,她记得她在发言结尾地说:“要把你斗垮批臭,体无完肤,然后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夹着尾巴,重新做人......迅速改正缺点和错误,立即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之后冷场了半天,再没人发言。

过了一会儿,莉莉也站了起来,她穿着一件果绿色的上衣,她轻声柔气从她樱红的嘴唇中吐出:“我也要发言,我要斗私批修……”怯生生的眼睛望忘着胡一刀,她接着说:“我,我犯了十分严重的错误,辜负了组织的培养和教育......昨天,我把公家的热水瓶打破了,我一定照价赔偿。”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象蚊子的嗡嗡的声。

“这还不够,还要深挖,挖地三尽,深挖毒根......,”胡一刀脸上浮起淡淡的讽笑,然后他指着她说。莉莉一下子怔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干脆不说了,就站立在那里好像低头认罪。“你还好意思发言,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胡一刀见莉莉并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检举揭发,还把他烧的一把火,引到了别处,有些气急败坏。

莉莉吓得捂着面,吓得快要哭出来。陈刚可不干了,他也站起来,显然一副英雄救美的气势,洪亮着声音说:“我本人认为,王大骞同志只是人民内部矛盾,他出发点也是好的,只是违反了组织纪律,我们都应该在思想上查找原因,虚心接受大家的批评意见,及时改正缺点错误。”

郑志明也发言了,他说:“我相信王大骞同志是可以教育好的,只要你彻底地深刻反省,彻底地改正错误,你还是可以回到无产阶级战线一边来。”何平的嗓门象钢炮,他懒得站起来,坐在那里大声喊着:“年轻人加班加点,风雨无阻地巡逻守夜,你们在家抱着老婆孩子睡大觉,凭什么?”

这到令胡一刀没有料想到,一场批判会成了支持会,年轻人胆量包天,杀鸡不成猴到闹翻了天!会场如同擦根火柴就会点燃,每个人的脸都象是水泥墙做的,硬得可以用铁锤敲出声来。

其实,胡一刀为何要拿王大骞开刀,谁都不明白。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王大骞的妈妈最近被查出有政治问题,她隐瞒了自己的历史,她出生于资本家家庭,还有海外关系......,这不仅牵扯到她自己,还连累到王大骞和父亲,父母马上要被调到县里去,也许王大骞也要被清理出公安队伍。王家称霸一方的历史就要结束了,胡一刀最看不贯这种作威作福的人。他认为权力还是应该掌握在革命群众的手里。舍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造反派出身的胡一刀恨不得历史回到从前,那时候他可以把领导干部拉到广场中心批斗,把他们当马骑。在他的意识形态里,对这类人就要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毫不留情,才能触及他们的灵魂!

长得象唐僧的政治处主任及时地赶到了会议室,他慢条斯理地说:“很不错,大家都积极发了言,我们来一起帮助王大骞同志。最后就请王大骞同志表个态吧!”

大家都不愿意再发言了,唐僧主任只好说:“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我们斗私批修,很斗私字一闪念,是为了更快更好的进步,今天大家的批评,虽然言词上尖锐了些,也激烈了些,但都是善意的,得到的批评越多,受到的教育越大,我相信王大骞同志一定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吸取教训,改正自己的缺点和错误,虚心地向老同志学习,争取在政治上和业务上取得更大的成绩。”

王大骞被感动了,他噙着眼泪说:“今天,我虚心接受同志们的批评意见,我因为破案心急,没有经过组织上的同意和领导批准,擅自组织了这次行动,案件虽然破了,由于我个人所犯的错误,给组织抹了黑,与其他同志无关,我甘心情愿地接受上级给予的纪律处分。”

原来,事情真的不是小事,那天夜间行动中抓到的罪犯,大家都忘了搜身,还是一位有经验的老同志,从嫌疑人身上搜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是局长要求开整顿,想给这群年轻人上一堂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的教育课。最后,王大骞没有人受到处分,也没有受到奖励,将功补过这几天,他明显地消瘦了许多,面颊清瘦,眼窝凹陷,光亮从他深邃的眼睛里放射出来,还真的与保尔有那么几分神似。他的名字与苏联有关,大骞的父母在朝鲜战场上相爱,前国家副主席李德生是他们的证婚人,并送了了件军呢大衣给他们作为礼物,而王爸爸回赠了一支缴获的美国派克钢笔,写字时自带照明。后来又一起去了苏联学习,王妈妈怀孕了,想要个女儿,预备了时兴的名字——卓娅,心想下面再生男孩儿,就叫他舒拉。没料到,头一个就生了个男孩儿,随口就叫了保尔,后来又生了小的,大宝小宝就这样叫开了。

如果今天让他戴顶苏联的红军帽,他还真就一个保尔.柯察金。

“去吧!吃了饭,我们一起看电影。”他在桔树边遇到了她,对她说。

“今天放电影?”苏红梅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

“是咧。”

“什么电影?”

“可能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不是骗我吧?”

“真的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你本来就是狗。”她嘲讽着说,因为他属狗。

记忆里,王妈妈很是好客,去了总是要留下吃饭的,即使不是吃饭的时候,王妈妈也要冲一碗油面,在碗里放足了白糖和猪油,或是打一碗荷包蛋,甜甜的,油油的,吃了很管饿......,临走的时候,荷包里都会揣得鼓鼓囊囊的,绝不会空着手。印象最深的,还数红烧狮子头,还用小油白菜垫底......另有一碟凉拌枸杞芽——枸杞树枝如野树般生在路边,无人理睬,王妈妈却慧眼识株,采来嫩芽尖,洗了烫了加糖醋酱油,然后淋上麻油,苦苦涩涩的味道里微微地带有回甘......除了这些菜,还有各种的肉食罐头,牛肉的,猪肉的,铁听的外面上的是军绿色的漆,一看就知道是军需品,不是外面能够买到。

王妈妈戴一副金丝眼镜,做菜时动作十分地优雅,她手里会捧着一本书,一边做菜一边读,这书不是菜谱,而是裘发祖的《外科基础学》,她可以一边做菜一边读拉丁语,她说:“不学会拉丁语,怎么能成为一个好医生?”

“吃饭我就不去了。”红梅说,她顾虑会给王妈妈添麻烦。

“放电影的时候我再去,你先帮我抢个位置。”她当然想去看电影,特别是她最喜爱的这一部。

“那,那,我还有件事。”他结巴着说。

“什么事?”

“我有礼物送你。”

“无事八事送礼物干什么?又不是要别离!”

“兴许是真的要别离了哩。”他喃喃地说。

“这次妈妈要带着哥哥走,父亲可能会调动工作到武汉去,我可能也要跟随父亲去......”话没说完,他的眼里就有了泪光......

他最象保尔的地方,是他的一头卷发,糟乱地堆在头上,昭显着一股俏皮劲儿。还有,他的眼睛里的那种难以忽渺的忧郁和悲伤,也和他妈妈的一样,他妈妈就有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和蔼的目光从镜片那边透过来盈盈的笑,可以融化一切敌意......算命子说,有这种眼睛的男人,在爱情方面比较保守,犹豫不定......保守与俏皮加在一起,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不清楚!

王妈妈名叫王芸,芸就是油菜花的意思。她的祖家起初在一个青山绿水,白壁青瓦,屋前开满了油菜花......祖爷爷有经商的头脑,变卖了房产举家迁至上海,做起了绸布生意,由于生意做得好,他逐次卖下了一整条街,后人多从事绸布生意......到了王芸的父亲这一辈,家里有钱有楼有生意,日子过得没有烦愁之事,祖爷爷就开始渴望家族里出个读书人,来光宗耀祖,祖爷爷安置王妈妈的父亲潜心读书,从不让他参与家庭里的生意,想让他考个硕士学士什么的,所以王妈妈的父亲一生都在读书,连结婚娶妻生女后还在读,甚至还准备出国留洋。烟云乱世可不是读书的好时光,正逢松泸战役打响,父亲带上钱银,携妻女开始逃亡。从江浙逃到湖北,再从湖北逃往四川,船行至秭归,被日寇飞机扔的炸弹炸沉,人亡家破财失.....这是一段痛苦而不可告人的历史,王妈妈从未跟人提及。

“我把这东西给你吧!”放在我这里好久了。这是一个日记本和一支钢笔。日记本是孔孔雀蓝的封面,钢笔是一支黑色的金星钢笔。这两样东西是苏红梅陪他去买的。那天下了班,大骞对她说,隔壁的小霞要去当兵,想送件礼物,求她帮忙挑选一下,她就应了他。二人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了云集路红卫商店,买的这两样东西。当时她还开着玩笑对他说:“你和小霞是不是难舍难分啊?”

“先放你这里吧,下次我们两人一起去送。”他接着说:“今天早点儿去吧,先到我家玩一会儿。”

“我不就去你家,我怕你爸爸。”她找了个理由说:

“我爸爸又不吃人!”

“你爸爸就是吃人,嘻嘻......”

“你爸爸太严肃了,去了就要问这问那,还要汇报学习工作。”红梅嘟着嘴说。王爸爸就叫王其仁,宜昌话把吃念成其,所以他爸爸就成了吃人的爸爸了,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王爸爸不苟言笑,十分严肃,常常独自在阳台上闷着抽旱烟......一开始他是抽纸烟的,一支接一支地抽,石制的烟缸就象一只小盆,烟蒂盛得满 满的。文.革时期,纸烟断了供应,他就用一个木制的小机器,自制纸烟。那器十分精巧,约有一抽纸盒大小,竹制的架上有一片绷紧的油布,辅上一片烟纸,放上一小撮烟丝,把油布上端的一根筷子长短的小棍一拉,一根自制的香烟就成了......孩子们最爱那器了,又好玩,又帮爸爸做了事。再后来,烟丝烟纸也谋不到了,秭归的亲人送来土烟救急,王爸爸就用烟锅抽——卷一个两寸长的烟卷儿,用火柴点燃了,要用力地叭,一口一口的青烟从他的口里吐出来,飘散在整个阳台,十分地好闻。王爸爸说:“旱烟劲很大,就要使劲叭,不然就息灭了......”王爸爸个子并不高,看上去比王妈妈还矮一点,才四十多岁头发就白完了,不知情的人就会问王妈妈:“你这个佬儿五十几了?”王妈妈看上去年轻漂亮,很多人认为他们并不般配。王妈妈有意无意地透露过,他们相爱的过程。她对孩子们说:“那时朝鲜战场上冰天雪地,很多人得了雪盲症,我们晚上还要帮助部队运送粮食,百多斤的面袋扛起就走,在齐大腿深的雪地里根本走不动,我被涵在了雪地里......”她深情地望了一眼王爸爸继续说:“这时,你爸爸刚从阵地上下来,我的身边路过,他拉住我冻僵的手,哈了一口热气......”这个故事,令红梅十分地感动——这是怎样的一口热气啊?一定是从王妈妈的手温暖到了她的心,然后是她的全身,直至她全部的生命......所以她才死心踏地地跟定了他。在和平时期,王爸爸过得并不开心,一埸政治运动接着一埸,部队里也不是一块净土,起初是认为王爸爸的生世有问题:很多人怀疑他那头白发与他的年龄不符,一定是隐瞒了什么政治问题,或是生活作风问题......比如也许,他乡下有了一个土老婆,城里又娶一个年轻漂亮的.....,于是部队派出专人,去了他的老家调查,结果是他的年龄是真实的,贫苦家庭成份也是真实的,也未有过婚史。有人从政治上没有捞到任何的稻草,却从王妈妈的身上打开了缺口。从此王爸爸不问政事,除了抽闷烟,就在家中甩起了扑克,反正他们家有四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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