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骞与莉莉的婚姻触了礁,而陈刚与红梅的日子越过越好。安顿下来的生活,让红梅心有了一个安放的地方,他们一起过着细碎温馨的日子。这天傍晚的时候,王大骞下乡刚回来,见了她说:”你长胖了!“
”是!“她随口应了一声。那时她长发齐到腰间,穿着一条深蓝底白横条的裙子,打着一把粉色碎花太阳伞。
”哎,你吃了饭没有?到我家去吃,家里有扣肉。“苏红梅知道他是喜欢吃扣肉的,正好中午做了几碗。
”陈刚在家没有?“
”在咧,最近要开会,他在赶材料。“
”哦,那就问他好,我就不去了,我要回家看一下老妈,好久没有回去了。“说完他就走了。红梅见他一身疲惫的样子,心里有些痛,一个大男人家的,上山下乡地到处跑,回了家里空荡荡的,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衣服没有人洗,饭也没有人做。莉莉离婚后调到了法院,也没有在这里住了。
回到家里,她坐在了窗前,随手拿着一把小水果刀,开始削苹果。“约,这个坏了一半,我换一个。”她把坏了一半的放下,选了一个好的削了起来。陈刚拿起削了一半的苹果,“嗖”地向窗外扔去。“不要,还有一半是好的,我可以……”她想把好的一半留下来自己吃。“吃东西就要吃好的,坏的扔掉。”他对她说,意思是:我不能吃,你更不能吃!
她懂得他的心思,她知道他爱她胜过爱自己。她想: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这么爱过我呢?父母的爱是伟大无私的!但不可以被独占,它需要分割开来,由兄弟姊妹分享。只有爱人的爱是专一的,唯独的,真心的,完全的赋予给了自己。这种爱弥足珍贵,高尚纯洁。
“一万年已经很久了,可是我们好象认识了一万年零一年了。”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他。
”是呀,一千年也不是太久吧!我们在一起已经千年万年了吧!“
他接过苹果咬了一口说。
”这也是我正想说的话,你怎么象我肚子里蛔虫,把我的话偷去了呀!“
”我就是你的蛔虫,知道你的心思。“
”那你说我此刻在想什么?“
”你在想一个人,一个男人,他高高的个子……“
”不许你乱猜忌我!“她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把给自己削了一半的苹果扔在了地上。他弯下腰,把地上的苹果拾了起来,到厨房里用自来水冲干净了,又重新递到了她的手上,对她说:”不是你在想他,是我在想他。“他抚了抚她的长发说。
红梅开始抽泣起来,她一边流泪一边说:”刚才我看见他了,头发乱糟糟的,一身酸臭……,他,他还问你好了。“
”是,这些天我老是在想他,还想跟你谈谈,去找一下莉莉,让他们合好算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
日子过长了,他们习惯了彼此的出差,加班,离别再重逢。再也没有那么多的彼此责怪,再也没有那么多的难舍难分的娇情。无论是谁出差,对方就会默默地帮助收拾行理,细心地收好一切该带上的东西。然后嘱咐一声:路上小心,早点回家。每次分别时,都会有一个拥抱和一个热吻,然后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声再见。她以为这日子会无休无止地过下去,今天和明天一样,后天也没有什么差别。生命只能得到,而永远不可以逝去。爱情只有甜蜜,没有苦涩和酸楚。
陈刚开完会不久,又要出差了。可是今天不行,今天她看上去那么软弱,她需要他的安抚和帮助。她不想让他这么快就走。阴历五月,不冷不热,时他们换装了,橄榄色的颜色,很能衬托苏红梅的皮肤,他们约着去花园里拍了一些照片,身后的红梅怒放着,春色很美。
到了初夏,床上换上了篾席,还有两个绣花的枕头,一床毛巾被。她很享受这个时候的舒适气候。篾席已经被磨得油光水滑,四周被她缝上了一圈花布边,以免竹篾席的毛边剌会伤到他们的皮肤。孩子睡的地方,她会铺上一块布,她担心孩子睡在上面会着凉。睡到深夜或凌晨,她会起来检查检查:他有没有贪凉,有没有打被。一床大的毛巾被可以盖住全家的,但她还是事先给孩子的肚子上挞了一条小薄被。她睡这一头,他睡那一边,孩子睡在他们俩的中间。隔着孩子,他们俩的眼睛可以遥遥相对,手可以抚摸对方。
“你梦到过我吗?”她问他。
“没有,我不记得我的梦。”他说。
“你梦到过我吗?”他也问她。
“说实话,我也没有梦见过你。”
由此想来,这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事!他们是如此地朝夕相处,却不能彼此入梦?“我梦到过好多人,我的父母,姐姐,弟弟和同学。有时候,我就想你在那里呢?我在人群里找啊找啊,找也找不到你,我都急得哭得哭了,可是还是找不到你。”
“是吗?有时候我还真的看见你脸上有泪,我还帮你擦过咧。”他笑着说。
“你在梦里还见过那棵树。”
“哪棵树?”
“你家窗下了那棵,矮矮的,深绿色的叶子,叶片硬硬的,叶边有剌……”她说的是他家的老房子,那栋房子已经被拆掉了。
“噢,听人说过,那棵好象是叫千年矮。”他接着说:“那棵树好可爱,我好喜欢,我就住在那个房间,每次推开百叶窗,就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它,它长满了尖剌,从来不开花,到了秋天还结一些小青果,然后慢慢变红。”听他说着,那棵风景树渐渐地在她的脑海里清晰起来——那棵树真好特别,既可以观赏,又可以防盗,种它的人真是充满了智慧啊!他们常常一起谈论过往的旧事,思想在那个时空里穿梭。
“对了,我这梦到过,爬你家门前的那棵大桂花树……“
”噢,那棵树我也经常爬的。“
”爬那棵树太没有技术含量了,什么时候我们再去比试一下怎么样?“他看着野性未泯的她,他禁不住笑了。
他们的记忆是共同的:桃花林,桔花林,桂花园,玫瑰园,还有爬满金银花的篱笆……他们的梦一直离不开在桃花岭,那草地,那花园,那森林……”“可是现在都没有了。”他无不遗憾地说。
记忆是美好的,珍贵的东西失去了,不可能重新回来,只能留下遗憾和伤心。只有记忆顽固地保存着它们,让它们与我们的生命一起存活。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他对她说:“最近处里要提拔一批干部,领导给我谈了话,说没有我。”她听着他说出这句话,心中明白了,最近一段时间,见他总是有些闷闷不乐。“为什么?你是最优秀的。”她有些不明白。“领导说,有些同志反映,我从事的是内勤工作,没有得到锻炼。”“胡说!你下乡比谁少了?你加班比谁都多。去年的工作日志是我为你统计的下乡天数,你一年275天在出差在外,怎么现在说你是内勤了呢?如果说你是内勤,那就是你一个人做了两个人的工作。”
“还有的同志给我提了意见,说我的办公桌上太乱了,没有收拾好。”
“他们什么材料都不写,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当然桌上会堆满文件。马克思也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不去向马克思提意见?”她愤愤不平,提高了嗓门。
“轻一点,别吵醒了孩子。”他把食指放在路边。他有点后悔,把工作的事情带到家里来说。红梅是个急性子,有点事情就会想半天,这会影响到她的睡眠。她知道,陈刚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遇到这种挫折,应该好好地安慰他才是,自己到先发了一通脾气。在工作上她十分支持他,从没有拖过后腿。心想,这件事情对他不公平,一定对他的伤害很大,这一定是他最近不开心的原因。她对他说:“一定是有人嫉妒你,嫉妒你的工作成绩,你越被人嫉妒,越是说明你很优秀。”他笑了,对她说:”你也是上进心很强的,对我的工作支持那么大,对家庭负担那么多,你辛苦了。没有关系,如果有缺点错误,我也可以改。”
她依靠在他的怀里,温柔地看着他说:“我们很相爱是不是?”
“是!”
“我很爱你,是不是?”
“是!”
“我对你的爱,可以胜过那些职级对不对?”
“对!胜过一千倍,一万倍!”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
“那我们就好好相爱,好好工作,让那些人无所事事的人,继续去污蔑别人,嫉妒别人,到最后他们会一事无成!”
他笑着对她说:“没有关系的,每天把桌上的文件材料收好,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她笑了,他也笑了,他们笑得很开心。那夜他们相拥而睡,黑很深,梦也很深。花香还是不断地从窗口飘进,有一个清新冰凉的月亮挂在天空。
六月很快过去了,七八月,一直在出差,为了一起三线厂的机密文件失窃案。他从远安,然后到天津,到上海,再到南京,再到湖南……,他把大半个中国都走遍了。他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放飞一只鸽子一样飞到她的身边——那是他给她写的信。她每天都要把这些信读好几遍,她每天都期待着有一封信件,象一只鸽子,带着他的亲密话语,带着他的体温,带着他的爱恋,从一个新的地方飞回来。
她收到的信封的模样,永远不会变:一个棕色牛皮纸的信封,几行刚劲有力的字体,左上角写的是:YC地区公安处。中间是她的名字。右下角印着红色的字体,还是“XX省YC地区公安处”邮递员也许会奇怪,这封自己邮给自己的信。她知道,这是他寄给她的信,信是思念是爱情,是给心灵的慰藉,是他们感情的营养品。就在他出差的那段时间里,孩子生病了,高烧四十多度,住进了医院,一个星期都没有退下来。她没有这个能力去独自承担,没有这个智慧去独自面对风险,孩子哭,她也哭。她感到孤苦无援。她的呼唤终于有了效果,就在那个时候,他及时地赶了回来。他的回家比任何药物都起作用,孩子的高烧退下来了。到了九月,苏红梅被派到省里培训学习,为了新的治安处罚条例的实施,新的条例中有了民告官的内容,局里选派她为诉讼代理人。长江的对岸就是九江市,那里有座被称为庐山的山,内心里,苏红梅是倾慕那座山的,因为看了电影《庐山恋》,苏红梅一直认为,陈刚很象电影里的男主角郭凯敏,有时照镜子,苏红梅觉得自己的脸形和嘴巴有些象张瑜,特别是眼睛与她十分地神似。乘轮渡过了长江,汽车七拐八旋地上了山,游览了景区,苏红梅觉得传说中的仙人洞,只是一般般,迎客松也是半死不活的,只是她十分喜爱被称为美庐的那所小洋房,窗门结构好象陈刚家房子的模样,她抚摸了美庐别墅中的那台钢琴。
会议结束了,她乘火车回家,陈刚抱着小虫去接站,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小虫不要妈妈,反而更喜欢火车,哭着喊着要坐火车,眼泪顺着他的红脸蛋往下淌。
有一天,下班了,陈刚从口袋里掏出几棵红果果,递给了苏红梅。对她说:”给你!“
”这是什么?“
”你知道的!“
“从那棵树上采的。”
“什么树?”
“猴爪子树啊!”
苏红梅笑了,原来他说的是那棵生长在桃花岭幼儿园里的山楂树。
小虫上桃花岭幼儿园了,他脸上红朴朴的,象朵花骨朵。每天早上送,晚上接,都是她的事儿。陈刚一天到晚忙案子,难得现他的人影儿。小虫是提前上的幼儿园,有空的时候,会在上午十点,偷偷地跑到幼儿园的围墙边上,向里面看小朋友们做上午操。小虫人小,明显比其他的孩子有区别,他不是排错了队,就是走错了教室,经常让别班的老师发现多了一个小面孔,只好把他送还给小小班。
有一次小虫失踪了,吓得龙老师哭了起来,向院领导刘晓梅报告。刘院长带领老师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她跑到地区公安处,看到莉莉问:“看见小虫没有。”莉莉说:“没有。”刘院长对大家说:“小虫是乖孩子,不会乱跑,你们还是在幼儿园里面找。”结果,老师在滑滑梯的下面找到了他,他还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地上的蚂蚁。
今天下班回家,他手里拿着相机,还牵着小虫。小虫对红梅说:
“今天爸爸给我们照相了,大家都说我爸爸是褔尔摩斯。”
“你到幼儿园照相了?”苏红梅问陈刚。
“是幼儿园发案了,我去拍了几张现场照片。”
“出什么事儿了?”
“是小李阿姨的手表不见了,是她爸爸从国外给她带回来的,价值一千多块。”
“哦,那可是一个大案呢。”
“可不是吗,小李阿姨都急哭了,这样刘院长才报了案。”
“案子破了没有?”
“破了。”
“是谁作案?”
“你猜?”
“我又没有参加破案,我怎么猜啊?”
陈刚说:“我首先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听了刘院长的情况介绍。她说是临近中午,小李阿姨开完了中饭去还桶,把手表放在桌子上,回来就不见了。”
“这么巧?有没有外人?”
“问了守大门的老王和所有的老师,都说没有看见什么陌生人。”
“是不是小孩子拿去了?”
“所有的小孩都说没有看见。”
“那奇怪了。”
“我也这样认为这事儿很蹊跷,就让刘院长和小李阿姨先离开一会。我就问孩子们,你们谁看见过老师的手表啊,小朋友的脑壳摇得都象拨浪鼓似的。然后我又问,谁拿了老师的手表啊,小朋友们依然摇头。”
“然后我就对孩子们说:‘如果谁撒了谎,眼睛就会变红。’”他背着双手,他在地上踱来踱去,模仿出那时的样子。
“你真这么说啊?”苏红梅听这故事还上了劲儿。
“真这么说。”他头了头,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为什么不说鼻子变长?”她问他。
“如果我说鼻子变长,不就成了讲故事的阿叔了吗?”
“快说,快说,别装模作样了。”她催促着他。
“我就走过去,走到每一个小朋友的面前,一个一个地检查他们的眼睛。”陈刚猫着腰,学出当时的模样。
“发现什么没有?”苏红梅不点迫不及待。
“你先别着急,等我慢慢告诉你。”你越着急,他越不急。
“我东看看,西看看。”陈刚还卖起了关子。
“你看到什么了?”苏红梅急切地问。
“我发现其中一个小朋友把眼睛紧紧地闭着。我问他,你为什么把眼睛闭着呀。”他摇头晃脑地说。
“你猜他说什么?”
“又要人猜,讨厌!快讲!”
“他说,我眼睛痛。”陈刚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睁开眼睛没有?”
“你也相信了?”
“这是我哄他们的。”
“我就摸了他的荷包,”
“有没有?”
“没有。”
“我又摸了摸他的裤兜,”
“有没有?”
“还是没有。”
“咳,你别耍嘴皮子了。”
“最后,我让他把鞋子脱下来,”
“找到了没有?”
“最后哇,我在他的鞋子里发现了那块手表。”他得意的笑着,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咳,你还真是福尔摩斯啊,还是一个大案要案。祝贺你!和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斗志斗勇,取得了重大胜利。不错,奖你一根香蕉,下次再接再厉。”她剥开了香蕉的皮,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我爸爸是福尔摩斯,我爸爸是福尔摩斯。”小虫戴着陈刚的大檐帽,小脚穿着陈刚的两接头的皮鞋,向他的父亲,向他行了个举手礼。陈刚举起手上的相机,把眼前的景象用镜头记录了下来。
春天来了,温浓的风吹来,他们带着小虫在行署球场放风筝。那也是他们儿时玩耍的地方。傍晚,他们带着小虫一起散步,来了一群孩子,幼儿园向老师的女儿娟娟,很会带孩子。她组织孩子们玩起了丢手绢,小虫身后有了手绢不知道,被人抓住一点也不胆怯,大胆地站在人圈的中心,高声唱起了那首关于警察的歌:“几度风雨,风度春秋,风霜雪雨捕激流……”陈刚高兴地看着儿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