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来描述一下还没来得及描述的一件事。还是在第三章,我们提到的那个茶炉房,以及它的主人老朱头。这是华宇康经常去的地方。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华宇康吃完早饭,又来到老朱头的门卫室。
“啊,又是学生党员,又是运动健将,我以为我这儿的小小门槛会把你给挡住,永远进不来!”华宇康一进屋,老朱头就开嚷。
“瞧您说的,这哪是我的习惯。”
“要说习惯,我还真不习惯,像我这样的糟老头子,年轻时经过378个日日夜夜,走过两万五千里的征途,还要冒着枪林弹雨,也没弄个‘运动健将’什么的,你这两小时45分、42195米算什么?”老朱头故意取悦他。
宇康闻听此语,一时哑然无话,呆呆地看着他。
“跟你开玩笑的。”老朱头一边按了一下胸脯,一边说道,“时代不同了,你这小小年纪,能取得如此成绩,说心里话,我也很羡慕,它来得既光荣又不易呀。”
咔!咔!他说完干咳了几声。
宇康一愣,“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有点感冒。”老朱头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两片咳特灵就着一杯白开水吞了下去。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最后,宇康起身告辞,拉着老人家的手说:“您多注意身体,多保重。”
“没事儿,我这身子骨儿硬着呢!这里的‘饲料生产工厂是离不开我的。”
老人说。
“门卫老朱头不行了,肺癌晚期,住进医院了。”
一个星期后,华宇康突然听到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他放下手里的一切,立即向安华市肿瘤医院的方向一路飞跑过去。当时的天正下着雨。宇康不顾一切,冒雨前行。
住院部二楼,二号病房。
老人躺在病床上,两眼紧闭,呼吸微弱。身边的几个家属异常悲痛,两眼又红又肿。弥留之际,老人微微地睁开双眼,向周围缓慢地环视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他……会来的,一定……会的。”
……病房的门开了。华宇康就像刚从河里出来一样,浑身湿透,一把抓住老人家的手,泪如雨下。
老人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你……这个小鬼……会来的,别……难过,人……终有……一死。现在……可以……把那个秘密……告诉你了,我……和……你爷爷……华天雄……是……老战友,……我们……在……赤水河时……就在……一起了,我们……都是……幸运者。”
宇康听罢,悲喜交加,不停地点头听着老人的讲述。
“我们……都……老了,……以后……就靠……你们了。”
老人正说着,房门第二次打开,晓军闯了进来,趴在老人身上放声大哭,嘴里喊着“爷爷。”
见此情景,宇康目瞪口呆,“怎么?您是她爷爷?她是您孙女?”
老人家挣扎了一下,他想点一下头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用下颌上下略微地移动两下。然后,用右手无力地拉住宇康的手,左手无力地拉住晓军的手,嘴唇翕动着:“你们……都是……咱老区的……高才生,……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虽然……你们……各自的家……离得很远,……可我……希望……你们……还是要……互相帮助。”
老人家吃力的扭过头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最后一点力气对宇康他们说了最后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然后,与世长辞。
整个病房里哭声一片。
三天后,亲人们为老人家举行了葬礼。宇康应晓军的邀请,也来为老人家送行。这才让他们有了一个独处的机会,出现了上一章的情形。
老人走了。他曾兢兢业业守护着的茶炉房外面,仍旧继续着他认为的那种噪声。
这以后,华宇康和朱晓军他们都在为高考做最后的冲刺。
两个多月以后,高考结束了,学校举行毕业典礼。八个班的毕业生一起集体联欢。将近中午时,联欢会散了,他们也将各奔他乡。
一想到告别,晓军的心情很不平静。她来找宇康了。
“我真是孤陋寡闻,你是朱爷爷的孙女,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他们刚一见面,宇康就这样说道。
“这只能说明你不关心我。”晓军半真半假地向他打趣儿。
“不忠不孝的坏丫头,让我怎么关心你?”
“怎么不忠不孝啦?”
“一到星期天,只要一有空,我就去和爷爷聊天,你怎么不去?”
“这个么,说真的,我这个人虚荣心很强。”
“什么虚荣心。”
“我一看见爷爷捡的那些破烂东西,就觉得不舒服。”
“这就是你很少去那里的理由吗?”
“是的,不过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
“爷爷是对的,他应该受到尊重。”
“不仅如此,他应该受到方方面面的尊重。”
“那你尊重他吗。”
“当然。”
“还记得临终前他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他要我们互相帮助。”
“当然记得。”
“那你能帮我一下吗?”
“我能帮你什么。”
“送我一下,下午两点的火车,我的行李好沉的。”
“好啊,当然可以。”
晓军回到宿舍,仔细地收拾了一下,来不及再看一眼整整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就匆匆忙忙地出来。半小时后,他们已经在去车站的路上了。
到了车站,宇康放下行李,找个座位坐下来,晓军也紧挨着他坐下。稍事休息,宇康起身想离开。
“等等!”晓军大声说道。
“还有什么事吗。”
“坐下来好吗。”
宇康只好坐下来,看了看晓军。
“谢谢你帮我拿行李,你就不能帮我送到站台吗。”
“好吧。”
到了站台,晓军拉着宇康坐在已经用呢龙袋装好的行李上。
“谢谢你帮我拿行李,可是你不希望我感谢你一下吗。”
“当然希望,说吧,怎么谢我。”
“我——我想——我想帮你一辈子。”
“不”,宇康说道,“你帮不了我的,我也不要你的帮助。”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不好吗?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不,你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为什么?宇康,我真的好爱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咱们还小,或许以后你会明白的。”
“没有以后!分别,我真的好害怕,宇康,吻我,我好爱你,好爱你。”
“不,晓军,别这样,这人多。”宇康轻轻地想推开柔情似水的晓军。
“我跟我爱的人亲密接触怎么啦?怎么就丢人啦?……丢人吗?……丢人吗?”
这时,开往晓军家乡的列车到了,并缓缓地停下来。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这时,晓军有些不耐烦了,并大声问道,“火车驶进属于它的车站,也丢人吗?”
“不,晓军,别这样,对不起。”
“你这个混蛋!”晓军大声地喊着。
“啪。”冷不防,晓军情急之下扬起左手,宇康的右脸挨了一下。
宇康一愣神的功夫,只见晓军抓起行李和兜子,转身朝着车门的方向奔去;没跑几步,又停住,放下行李,从兜里迅速拿岀一个用纸包裹着的东西,回过身来,眼里噙着泪花,又向宇康奔过来,“还你的东西!”她一甩,就把那个东西扔在了宇康面前。他一愣,不知道什么东西……冷不防,晓军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猛地亲了一下……
“你等着!”晓军一边回转身,一边说着,“我变成魔鬼,也要把你俘虏。”然后,第二次向着车门奔去。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华宇康在原地泥塑木雕一般,呆呆地凝望着晓军婀娜的背影,真是“口将言而嗫嚅,足将进而趑趄”。
火车一声长鸣,头顶冒着黑烟,缓缓地开动了。
现在让我们把晓军交给命运的处置和火车司机的技术去。我们且回过头来,仔细地看一下华宇康令人不解的做法,以及他的合理的想法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