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袭击了她的心。
女医生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在什么地方要干什么。萧宏的说话声很不容易的把她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市里派来了下乡医疗队,华大娘您的眼病这回可有希望治好了,老同学,老同学!……这回就看你的手艺了,希望你能妙手回春。”
“啊?噢!好!让我先仔细检查一下。”女医生这才站起身,来到华母身边。
“慢着,姑娘。”华母说道,“治这毛病得花多少钱啊?我得先问问。”
“不用您花钱。”女医生说道,“我们这是义务出诊,您就放心治吧。”
“噢,是这样,那可太谢谢你们了。”华母说道。
女医生开始吩咐众人,从车上搬来所用的医疗器械和药品,给华大妈做了详细的必要的检查。半小时后,一切准备工作就绪。
“姑娘。”华大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医生问道,“我这眼睛是怎么了,能治好吗?”
“放心吧,大娘。”女医生说道,“您这是老年性白内障,做个手术就好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这回能看清东西了……”华母顿了顿,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引人发笑的话,“这姑娘可真俊。”
女医生亲自主刀,用罕见的灵巧的左手,给华母做了白内障手术。手术只用了四十五分钟,而且非常成功。
女医生刚做完手术,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女孩。“阿姨喝水。”只见她双手捧着一杯白开水,颤巍巍地送到女医生面前,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虔诚地望着她。
“喔——,小姑娘太可爱了,谢谢你。”女医生微笑着,忙蹲下身子接过水杯,一手拉着小女孩的手说道。
“阿姨漂亮。”
“是嘛?能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华伊兰。”
“今年几岁了?”
“六岁。”
“妈妈叫什么?”女医生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柳茹花。
“妈妈叫柳茹花。”
“爸爸呢?”
“爸爸叫华宇康。”
华伊兰一字一板、清脆悦耳的童声,完全把女医生吸引住了。她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抱起了她,在她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小姑娘真漂亮,真可爱。”
“快下来小伊兰!”柳茹花见状吼道,“让这位做手术的阿姨好好休息一下,这可是高人贵客,快下来,听见没?”
“不嘛,就不嘛。”她把脸扭了过去。
“快下来,听话!”
“让我下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小伊兰看着妈妈说道。
“什么事?”
“你得答应我,下次还让阿姨上咱家来。”
“阿姨当然来了,阿姨的工作还没做完呢。”没等柳茹花开口,女医生先说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咱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耶!”
“好了,去跟妈妈玩吧,阿姨还忙呢。”女医生哄走了小伊兰,然后嘱咐华母,“大娘,您躺着好好休息吧,我得走了,明天还会来看您的。”
“太谢谢你了姑娘,姑娘慢走,有时间来家坐坐。”
“好的,不客气。”
女医生上了车,回村部稍事休息,然后就近又走访了几家。冬天的下午很短,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吃完晚饭,女医生跟同事们坐在一起开始总结这段时间的工作经验,然后形成文字材料,准备拿回市里汇报。她拿起笔,想在记事本上写些什么,可是手中的笔就是不听使唤,不知道写些什么,一张又一张的纸页被撕下。
“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同事见此情景问道。
“对不起,没,没什么,我觉得有点累,请大家继续工作。”女医生慌忙说道。
“匪夷所思,魂不守舍的。”旁边的一个胖医生小声嘀咕。
“要是觉得不舒服,应该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手术等着你呢。”又一位男同事关切地说道。
“既然大家都这么关心我”,女医生说,“那好吧,我就去休息一下。”
女医生刚进卧室要休息,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一进屋就问:“我的老同学呢?怎么没见到她?”
“她累了”,那个胖女人说,“她在里边休息,你最好不要打扰她。”
“进来吧萧宏,我在这,找我有事吗?”女医生推开门说道。
“对不起,你们忙。”萧宏一边说一边走进卧室。
“请坐”,女医生指了指靠墙的一把木椅,“说吧,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好啊,是该好好聊聊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聚在一起不容易,说吧,想和我聊什么?”女医生想给他泡一杯茶,萧宏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然后说道:“一晃十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呀,没想到当年的一号校花还这么漂亮,并且能现身在这穷乡僻壤,真是世事难料啊!”
“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会来这里,而且会给这么多人看病。”
“在城里住惯了,不觉得这苦吗?”
“开始的时候有点,后来看到这么多穷苦的病人,就不觉得苦了。你别忘了,我也是出身农村,远离了闹市的喧嚣,来到久违的乡下,还真有一种特别的味道,收获宁静的味道;乡下的空气真好,既清新又亲切。”女医生说着,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今天的手术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华大娘不久就会……”
“我知道,你的技术我不怀疑;可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宏很快打断了她的话。
“那你什么意思。”女医生似乎很清楚这时的萧宏想说什么,只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想知道她又急于要知道的事情,所以只好没有底气的轻轻的反问了一下。
“明知故问。”萧宏白了她一眼,把球又踢了回去。
“我真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女医生仍旧明知故问。
“不想跟我聊聊他吗?我不相信你会把他彻底忘了。”萧宏最后说出实情。
“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干嘛;再说,人到了这个年龄,都有属于各自的生活,不好再去刻意关心别人吧。”
“关心一下阔别了这么多年的老同学,有什么不好吗?你这次来乡下,我想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你能说一点收获没有吗?”
“我,我不……”
“对于别人来说”,萧宏又做了一个stop的手势,继续说道,“初恋只是一个曾经品尝过的甜蜜,但对于你来说,它可能更是一个谜,所以你现在应该有足够的兴趣破解它。”
“为什么?”
“既然你得到了一个谜,十多年后不料在一个穷山沟里获得了破解它的机会,你会放弃吗?我想你不会,因为这是一个曾经令你刻骨铭心的谜。”
萧宏的话句句都说在了女医生的心坎上,把她先前的“抵触”情绪彻底瓦解了,她开始静静地听着。
“实不相瞒”,萧宏继续说,“有关你们的事,我和他曾经争论过,就在他的家。当时屋里就我们俩,我劝他去找你,他不肯,我们因此争得很激烈,可是争来争去,我没能说服他。他搬出一大堆理论来对付我,说什么他的住处像‘难民营’,又说‘放弃也是一种爱情’等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奇谈怪论,最后气得我骂他是混蛋,只有混蛋发明的逻辑才能产生这种稀奇古怪的歪理邪说,谁知道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冲我笑,说什么这是‘一种不缺德’,你听听多气人。”
“咯咯……”听了萧宏的讲述,女医生这时不但笑出了声,反而关切地问起后来的情况。
“后来能怎么样”,萧宏继续说,“他这种人,我承认优点当然很多,可那是在学校,一回到家就不灵了,他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家还不是穷得丁当响?他在学校时呼风唤雨的气派不知哪去了。”
“他家不是有病人吗?”女医生插话说。
“可凭他的智慧不该这样,但他没做到,幸亏他有一个好媳妇,跟他同甘共苦过日子,要是换个主儿,早就离开他了。所以他现在只好去苇塘割苇子,给人打工,受那份洋罪。”
“他去了苇塘?”
“是的,所以你这次见不到他。他现在只能靠岀卖他的体力赚点钱过日子。”
“他家的病人为什么这么多?”
“他父亲也就是老瘸会计年轻时当过兵,落了伤;他大哥华宇健也当过兵,不过没活着回来,在法卡山上;母亲因此哭坏了一只眼睛,其实是多年的白内障,这你知道;他还有一个兄弟,是个脑瘫儿,八年前死了;他的爷爷也跟他一起生活,也是八年前死的。总之,这一家老小,就他是个健康人。要是现在来看他的家,健康人比残疾人多多了。但是,说实在的,我并不同情他,现在农村政策越来越好,再穷就没有理由了,这是第一;第二,如果按他的逻辑,他这辈子就不应该娶媳妇,但他偏不这样,真是莫名其妙。”
“看来你跟他并不友好,对吗?”
“以前不是,这你知道。”
“那现在呢?”
“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敌人。”
“为什么会这样?”
“说来话长。”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阔别十多年了,你以为会有比这更好的话题吗?”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这没什么,我总觉得应该把他的情况跟你聊聊,要不然好像太不合情理了,所以这几天我就想找你,那毕竟是你的初恋,我以前要好的朋友。如果我的话有不妥的地方,你最好别介意。”
“谢谢你的提醒。”
“那好了,就这样,早点休息,有事随时叫我,晚安。”
“晚安。”
萧宏走后,本来忙碌了一天的女医生,这会儿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疲倦的意思了。不管怎样,那个一直困扰她多年的谜,到了今天,似乎总算有个答案了。萧宏说得对,这次下乡的收获还真不小。这回她终于明白了,十多年前那个男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女医生想着想着,老是觉得心口有一丝酸楚,内心在隐隐作痛。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这件事是谜也好,是初恋也好,都是过去的事了,想与不想还有什么意义呢;各自都有各自的家庭,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再去想这件事,纯粹就是胡思乱想,实在是不应该的事情。但是,她说什么也忍不住要去想这件事,几次试图说服自己打消这种念头,都没能成功,真是挥不去抹不掉。
也许这就叫刻骨铭心吧!
最后,女医生洁白芳香的手帕终于被泪水弄得湿湿的,然后慢慢睡去……
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