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宇康的老婆跟着萧主任!这条美妙的绯闻迅速传遍了小寒村;等人们习以为常和司空见惯之后,又迅速地销声匿迹了。
可是,噩梦就像汹涌澎湃的狂潮,从此以后,开始静静地摧残着痛苦万分的华宇康。他默默地承受着巨大耻辱。他从周围人看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已经失去的尊严。对于这件事,人们早已心知肚明,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说破那件“皇帝的新衣”。可是,有一个人例外。
有一天晚上,宇康走出家门,向东,想去局长家,又不想,漫无目的,最后还是进了局长家。屋子里只有钟德仁一人。二人玩起象棋来,正玩着,一个人进了屋。
“没——没心——没——没肺。”他结结巴巴、劈头盖脸地说道,“还有心下棋?媳妇儿‘红杏出墙’了。俗话说‘看菜吃饭,量体裁衣’。一个人打扮得像个妖精或者‘花老抱子’,得意的人看着挺顺眼,其实是满肚子烂肠子坏下水,不讲一点仁义道德,连猪狗都不如。”
“谁呀?说谁呢?”局长问。
“这屋就咱三个,我能说谁?”
“你田野纯是埋汰人。”
“我埋汰人?这事是随便说的吗?”
“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看见了?”
“我当然没有,可全村谁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没抓住就不算。”
“抓着了又能怎样?没人说就白费。”
“抓住了又能怎样?大不了就是离婚。”宇康这时不慌不忙地说道。
“兄弟,”田野说道,“你倒是挺镇静,不管怎样,也该想点办法。”
“办法?这种事情,能有啥办法?我早想好了,俗话说得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亏你想得出,应该找他们算帐,男的法办,女的胖揍。要不然,这口气你也咽得下去?”
“咽也得咽,不咽也得咽,摊上了就得受着。”
“逆来顺受?要是换了我,非得人脑袋打出狗脑袋不可。”
“你田野有尿儿,别让你老婆参加‘东方闪电’啊!不是本局长瞧不起你,这种事,谁摊上谁够呛。”钟德仁插话说。
“那是个人信仰,最起码不丢人。”
“想不丢人也好办,就得换个老婆,可是宇康办不到。”
“这跟换老婆没关系。反正换与不换都是丢人,还不如不换。”
“听兄弟这话,难道你就心甘情愿弄一顶绿帽子戴吗?”
“绿帽也是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没骨气,没骨气。”
“想要骨气,我就得妻离子散;想不妻离子散,我就得戴绿帽。”
“唉,都是你二嫂做的孽,介绍这么个东西。现在她倒好,自由自在地一门心思地追逐‘东方闪电’。”
“老哥哥此言差矣,当初二嫂保媒,这并没错,况且人是会变的,当时那种情况,能有个女人跟我成家就已经不错了,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有文化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你田野应该好好学习学习,说话太不着边际,人家自己不以为然,你倒好,‘皇上不急太监急’。”
“说真的,这事我早就有所耳闻,只是认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萧宏不是那种人,我信得过他。”宇康说道。
“都满城风雨了,你还说信得过他,匪夷所思。不信咱把话先放这,用不了多长时间,准会天下大白。”田野说。
“行了,别说这些破事了,咱们还是玩‘小卒过河’吧。”钟德仁说着,摊开了棋盘。
宇康执红先行,首着以仙人指路开局,田野以五七炮应战。经一番运子兑子,渐入中局。这时,红方已失一马,六路炮又陷入绝境,看来此弈宇康似乎败局已定,只要黑方再歼灭五路之兵,即可胜利在望。就在田野歼五兵,率车马马炮卒重兵围城之际,哪知道,宇康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连弃马炮兵之后,指挥若定,率仅存的车马炮兵攻城甚急,顷刻大翻盘。
“兄弟,”田野说道,“捉一兵逃一兵,末了成势绝杀,这哪像‘红杏出墙’的主儿。”
“乌鸦嘴吐不出象牙。”宇康反问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退一万步讲,红杏是否出墙尚无定论,不像你这‘东方闪电’,绝不是空穴来风。”
“拿她说事儿,算啥能耐——败家娘们儿。”
“……”
“下棋呢还是打嘴仗呢?”在一旁观战的钟德仁说话了,“真有你们的,下棋这嘴还不闲着,你们俩负担多重啊,你看我,没有‘东方闪电’,没有‘红杏出墙’,光杆司令多清静,还给国家减轻了人口负担……要是没那本事,你们别娶老婆呀,没一个稳当的主儿,干脆学我算了。”
“嗬!老东西,他还有话说了。”
“那有啥稀奇的,谁像他们哥俩,一个外号叫‘八路’,一个外号叫‘日本’,没事了哥俩天天干,——今天准是干跑一个。”
“两个犊子,先说咱既不‘东方闪电’,又不‘红杏出墙’。”
三个打起嘴仗来了,打了一晚上呢。
将近九点的时候,才各自散去。
回来的路上,田野越想越不明白。他看着眼前的华宇康,越发感到莫名其妙,就用言语试探他,悄悄地跟他说话。
“我说兄弟,遇着这样的事,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不在意。”
“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
“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我是说,如果你总这样逆来顺受,我都替你心不甘啊!”
“没办法,咱们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可总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吧,没有一点反抗的举动,那高兴的是谁呀?”
“我就是让他们先高兴高兴。”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田野。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噢,好你个华宇康,原来是这样。”
“本来,我谁也不想告诉。”
“我理解,我理解。”
不一会儿,宇康进了家门。哪知道,一笤帚疙瘩劈头盖脸地向他打来。宇康一闪身,没躲过,正砸在脑顶上。
“呀……”
“滚出去!”
“你这是……”
“还有家吗?”
“怎么……”
“死货死货!”
笤帚疙瘩像雨点一般落下,打得宇康抱头鼠窜。他出了屋。
“回来!哪跑!”
“咱家的笤帚会尥蹶子,我得躲着点。”
“熊样,看你那点出息!你回不回来?”
“你撂下笤帚,我就回来。”
“你回来吧,我撂下了。”
宇康第二次进了屋。哪知道,柳茹花用手指了指洗衣板。“去,跪那上,不叫你起来就别起来。”
“怎么回事吗?你疯了吗?”
“洗衣板真是闭门思过的好去处,啥时候想明白了就啥时候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吗。”
“装糊涂是不?挺聪明的脑袋,这时候怎么了?说来真气人,上别人家遛达,走时也不吱一声,萧宏找我打麻将我都没去……”
“这算哪门子事吗?”宇康跪在洗衣板上,没有反抗,只是轻轻地发出一声疑问。
柳茹花熄了灯。华宇康跪在洗衣板上,没有一点声音。他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和精神压力。面对这样一个凶悍的女人,他开始感到他的生命里没有一点阳光和温暖了,他内心的悲凉变得越来越浓重了。贫穷、痛苦和无助时时刻刻都在压迫着他。怎么办?在这令人窒息的穷山沟里,一个人究竟怎样活着才能变得有希望呢?柳茹花是不是一只出墙的红杏,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他不敢相信真有这样的事情。但是从周围人看他的眼睛里、特别是田野的话里,他相信这是真的;从柳茹花的性格以及她的言行举止上,他相信这是真的。他跟田野下棋时说的话实际上是碍于面子的一种谎话,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自然是“认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宇康跪在那大约半小时,感到膝盖有点疼。灯突然亮了。柳茹花看了看满脸沮丧的华宇康还跪在那里,不禁把她逗笑了。
“老公——”她发出娇滴滴的声音,“来呀,起来呀。”
宇康抬起头,一句话也没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可真听话,真是我的好老公,快起来,我的‘燃脂媚腿袜’不干净了,我刚想起来,弄一盆子水给我洗洗。”
华宇康强颜欢笑,站起身,弄了一盆水,就着刚刚跪过的洗衣板,洗了她的“燃脂媚腿袜”,然后搭在晾衣绳上。
洗完了,宇康问她在哪买的。
“不知怎么的,”她说道,“身子越来越胖,真烦人,我就托萧宏在镇上买的。这是时下最流行的袜子,穿起来真舒服,小腿变细变美了;要是不精心打扮自己,这身子越来越臃肿,多难看?到时候真怕你不要我。”
“不至于吧,怎么会呢?”宇康说。
柳茹花面带微笑,二目放光,轻蔑地望着他,心里说,“穷小子,量你也不敢。小样,这么个小东西还用我自己掏钱吗?我消费自有人埋单。”想到这,她翻动一下身子,用极具温柔的口气说道:“老公真好,我就愿意这样耍着你玩,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来吧,快上来,搂着我睡觉,要是没人搂着我,我可睡不着。”
有男人在身边,柳茹花很快入睡了。华宇康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着今天的事情。“柳茹花原来私通萧宏?这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为什么要用这么残酷的方式惩罚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我们这些年的感情就这么不值一文吗?还有我们的孩子,多可爱呀!我们紧紧地躺在一起,可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做着不一样的梦。其中的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此传递着对另一个的绝妙嘲弄,而那个被嘲弄者,还要做出欣喜若狂的姿态,不论是岀于无可奈何,还是可怜兮兮,都得欣然接受这样的事实,然后还要发自内心的道一声感慨:我的老婆真有本事!”
其实,在小寒村这样的穷山沟,一直流传着一些很有影响力的说法。比如说“一世破婚百世穷”,“离了婚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等等。这里面是很有偏见的。且不说离婚本身并不是哪个人甘心情愿的事。有人说:粮食是农民的作品;汽车是工人的作品;手术是医生的作品;桥梁是工程师的作品;家庭是夫妻的作品。这些作品质量的好与坏,完全决定于他们掌握的技术或艺术。一个家庭,纯粹就是两个人的事。在这个狭小的二人世界里,他们作品的好坏,完全依靠他们的热情、责任和耐心,如果其中的一个出了状况,那么这个家庭离解体也就不远了。其实,一对夫妻要想打造一个高质量的作品,也需要一个相当的经营水平,这不但是一种技术,更是一种艺术。谁要是缺少了这样的艺术细胞,或者对这种艺术一无所知,那么他们的婚姻至少是不幸福的。许多人慨叹知音难觅,在强烈的渴望中希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大概原因就在此吧。
既然一个家庭纯粹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它的好与坏完全决定于两个人的合作,所以这里根本不存在所谓“第三者”的问题。尽管这个角色一直被世人所深恶痛绝,但仔细掂量掂量,人家“第三者”也未必就那么不光彩。试想想,如果一个家庭岀了问题,那首先是“第一者”或“第二者”岀了问题,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最先给这个家庭带来了麻烦,然后才有可能成为这个家庭的掘墓人。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一个家庭的毁灭,完全是当事人自己断送的结果。如果“第一者”和“第二者”合作紧密,天衣无缝,那么“第三者”就是想插足,也是断然不能的事情。在一个和谐稳定、幸福美满的家庭面前,所谓的“第三者”变得是多么的没有希望。
这种说法并不是为“第三者”开脱,因为“第一者”或“第二者”实在应该负首要责任。试想想,如果两个人长期不睦,以致名存实亡,那么这样的家庭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如果两个人都感到痛苦,那么还不如跟“第三者”、“第四者”趁早实现“优化组合”,尽早解除各自的痛苦。从这个角度讲,第三者不但不应该被深恶痛绝,而且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因为他充当了有可能重新建立一个和谐家庭的先锋,他是对那个不可救药的旧家庭的勇敢的“革命者”
从学生到农民,华宇康一直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可是在他妻子眼里,他有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贫穷!
柳茹花对这样的错误是不能饶恕的,因为她遵循的逻辑是:贫穷没有理由。所以她决定并逐渐下决心惩罚他,一定要让穷小子付出代价,一定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必须出状况的贫穷。她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女人,而且她相信,只要能想到的东西,都是对的!
柳茹花精心设计着自己的计划。她希望尽可能的做到毫无顾忌。她满怀着青春的梦想,在岁月还没有把美丽的面容雕刻得苍老之前,尽可能的及时行乐。她对她的邻居很满意。如果有可能和必要的话,她打算跟她的萧主任长相厮守。她深深知道,她的现任丈夫、她相好的邻居、那个她不曾知道的学生时代无比优秀的华宇康,根本就不是她实施计划的障碍,她为她的有恃无恐和肆无忌惮的畅行无阻而得意忘形!
不正确的东西,她是不会想的!
她骨子里的想法多么精妙!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根本没有办法对她强硬。但是,她又搞不清她对他的“软弱”感到十分厌倦是怎么回事呢?天晓得。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布满了沮丧的华宇康,根本无法入睡。他躺在炕上,仍旧翻来覆去。
柳茹花紧紧的挨着他,一声不响,睡得好香。
华宇康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心情却像跌跌撞撞地行走在冰冷的雪地里。
“唉。”他仰天长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他看见了屋顶的破篱笆。不过,这时候他看到的,已经不是篱笆,而是绝望。
但是,恰恰是这破篱笆,似乎提醒了他。
时间已是下半夜,华宇康刚刚打个盹……猛然醒了,像是有个声音吵了他。他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破篱笆。但它好像是在冲他笑,笑容可掬地向他发问,并透着无比的尖刻:“你看什么?生而为人,我相信你可能会是一名优秀的士兵,过去是一个优秀的学生;而现在作为农民,你也很优秀,但是你却拥有我,可我偏偏又是贫穷的象征,所以我才是你最大的耻辱。我毫无价值,这很正常;而你其实跟我很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是毫无价值的‘优秀代表’。你可不要抱怨是我传染了你,并不断地增加你的耻辱。你只应抱怨你的无能,是你的无能让你这样。现在虽然不能说你是一个失败者,但你至少不是一个成功者。”
华宇康向隅而泣,想跟它再继续交流。
“时间到了,我还得遮风挡雨……”
华宇康猛然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该这样悲观绝望,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他似乎完全清醒过来,马上意识到,应当干净彻底地整理一下现在的心情。很快,他感到一阵轻松,然后安然睡去。
天亮了,他还在睡。
“宇康快起来,你妈眼睛疼得厉害!”有人喊道。
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