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踌躇满志的华宇康开始绘制他心中的蓝图。搞一个怎样的项目呢?如何才能脱贫致富呢?这三万块钱怎样花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呢?如何把钱花在刀刃上呢?华宇康内心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自己感到十分尖锐。就着正月的闲暇时光,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知子莫若父。老瘸会计看着儿子这样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知道他正面临一件大事,他正在做他的选择和决定,所以他不便去刻意打扰他,以免打乱他的思路。
华宇康在他破旧的茅草屋里想着他的主意。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清脆的爆竹声,钻进这个静静的屋子里,像是给他提个醒,让他不要过度的聚精会神。也许是这爆竹声真的惊动了他,只见他快步走到电话机前,迅速拿起了电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他只拨了一半的号码,又慢慢的放下了。
第二天,宇康在家里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仍旧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而且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电话机前,迅速地拿起了电话。这次,他坚定的拨通了昨天就想拨的那个电话号码。
宇康听见电话里唱着“飞得更高”。电话连线的另一端是一部女性手机,被放在床上,正唱着“同一首歌”,而且还有提示语:“那家伙又来电话啦!”
女主人刚要接电话,看了看来电显示,却把手缩了回去。五十秒过后,宇康听到了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宇康放下了电话。五分钟后,他又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电话里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您是朱大夫吗?”
“对,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您一位患者的家属,我叫华宇康,感谢您治好了我母亲的白内障,这么长时间才给您打电话致谢,实在抱歉。”
“没,没什么,都是举手之劳……你还有事吗。”
“没有,就是向您说一声谢谢。”
“不必客气,没,没什么……”晓军随即挂断了电话。但是她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颤抖了。
此时此刻的晓军正坐在床上,屋子里除了自己而外,空无一人。她感到非常寂寞和孤独。她的眼泪顺着眼角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流,然而再多的眼泪也洗不清她这时的心情。这么多年了,作为医生,晓军接到的感谢电话数不胜数,她都淡然置之。唯独刚才这个电话,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听到这个尘封已久的声音,她就是想哭。惊喜?意外?问候?温暖?……迟来的爱?究竟是什么呢?
城里的正月,新年的气氛依旧很浓,人们仍旧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只有晓军,没有一点喜庆的感觉。她孤身一人,默默的待在这个“租来的家”里,利用正月这个比较闲暇的时段在家休闲。让她始料不及的是,自己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呢?她一想到这就非常伤心和痛苦。可是这一切又能和谁诉说呢?跟领导说?跟朋友说?可她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习惯。此外,还要工作、上班、带孩子,生活的重担与艰辛,她默默的承受着。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人分担她的艰难和痛苦。丈夫顾佳平是指望不上了,可是又能指望谁呢?宇康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正值晓军这样的心情。这怎么能让她的内心有一个宁静的味道呢?自从她离开小寒村,华母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其实已经成了她心中最敏感的号码,所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马上去接,在她的潜意识里似乎有点“过敏而胆怯”,当她的电话第二次响起时,不仅仅是出于礼貌,她用她的左手,缩手缩脚的、小心翼翼的终于接通了电话……
而宇康呢?他打电话的目的非常简单和明确。他想,母亲多年的老毛病已经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手到病除了,总该向人家说一声感谢吧。可是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对打这个电话又有些愧疚和不安,生怕他的电话会给她的生活带去不必要的干扰,因而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他犹豫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拨通了晓军的电话。
是啊,生活就是这样,时隔十七年之后,两个初恋情人能在电话里第一次发生对话,而且还是那样的简短而平淡,这已经是奇迹了。它似乎结束了一个时代,又象征着一个新的时代凤凰涅槃式的开始。
就在宇康在屋子里想着如何脱贫致富而踱来踱去的时候,隔壁萧主任家真是热闹非凡。一大群人围着麻将机看热闹,柳茹花等人正当其中。她现在俨然成了一个职业赌徒,而且嘴里开始叨起了香烟。她跟电影或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种modern女人非常相似。她跟萧宏的关系,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
对于柳茹花这种伤风败俗的悲劣行为,老瘸会计的耳朵里早就灌满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他看在眼里,烦在心上,整天闷闷不乐,为宇康担忧。
正月的最后一个晚上,柳茹花趁华母和宇康不在家,来到老瘸会计跟前,跟他说了一件事。
“爸,跟您说个事。”
“啥事。”
“您听了可别生气。”
“你说吧。”
“是这样,您看您也一大把的年纪了,腿脚又不方便,我看这会计您就别干了,在家哄您孙女儿也挺好的,您说是吧?”
“你怎么想起跟我说这个?是谁让你跟我说的?”
“您别急吗,您看您生气了不是?您听我慢慢说,这事呀,不管怎样,反正我觉得挺好的,您退下来,我去当会计。”
“什么?”老瘸会计越听越离谱,感到非常气愤。他向儿媳妇发出强烈的质问,“你当会计?这到底是谁的主意?”
“您别这样好不好,怪吓人的。您听我说,您别管这是谁的主意,反正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如果我来当这个会计,我非得治治这个萧宏不可,这小子太损了,一肚子花花肠子,背着老婆在外边乱搞女人,上当受骗的姐妹们可不在少数,我得为姐妹们出出气。我当这个会计就是为了要治治他的,要不然我还不干呢,最起码我在财务上监督他,别让他今天卖了一块地,明天又卖了一片林的,太猖狂了,钱都溜进他的腰包了。这帐得好好跟他算算,我一个女人,他能把我怎么样?”
“你真这么想?”老瘸会计听了这话,满脑子疑问。他想:莫非他们因为什么事闹翻了?或者争风吃醋?也许吧。于是他发出了这个不自信的疑问。
“那还有假,我能跟您开玩笑吗?再说了,您退下来,我上去,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儿媳妇接公公的班,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您何乐而不为呢?如果我有不明白的地方,您在家给我指点指点,慢慢的我对帐目就通了;趁着我还年轻,您正好培养培养我。”
听了儿媳妇的一番话,善良的老瘸会计觉得这话是可信的,但是有些话他又不便细问,比如,你们两个不好了?他不是你的相好吗?等等。这样的话怎能出自一个公公的嘴?所以,他在不经意之间就答应了柳茹花的要求。
“谢谢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柳茹花如愿以偿。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非常安静的待了一个晚上,而且为了自己的绝顶聪明,心中不断的窃笑跟狂喜。
对于自己家里出现的这种角色转换,宇康觉得很蹊跷,知道柳茹花似乎又再搞什么名堂,但是木已成舟,只好在一边默默的注视着。其实他现在的主要注意力没在这上面,闲暇时就想起了钟德仁,他就去他那打发时光,在棋盘上展开金戈铁马,然后杀个痛快淋漓。有一天,两个人正玩得起劲,一个人进了屋。他一进屋就开始抑扬顿挫的说话——
“我就知道你在这,想遛达没别的地方去。别看我平时说话结结巴巴的有点悬,可这种事我懂,咱也算文化人。这人啊,不是老母猪找牙猪,牲口一样,到哪都随随便便,一点规矩都没有,如果这也叫正道,那隋炀帝不就成了无比高尚的人了?隋炀帝是个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都没用,历史学家知道这就有用了,杀父奸妹,这是他们说的;卑鄙无耻也是他们说的。说了好几百年了,现在反倒说‘无比高尚’,那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吗?历史学家比咱们聪明,他们能这样干吗?……就算是老母猪找牙猪,那也得挑挑拣拣,更何况是有夫之妇。”
“怎么了?这又说谁呢?又谁惹你了?”钟德仁见状,忍不住问道。
“谁也没惹我,说谁也没说宇康媳妇儿。我就是看着不顺眼,一个人打扮得像个妖精或者‘花老抱子’,得意的人看着挺顺眼,其实骨子里一肚子烂肠子坏下水,不讲一点仁义道德,连猪狗都不如,猪狗还能‘配种’呢……”
“你刚才说什么?”正聚精会神下棋的宇康抬起了头,向田野问道。
“我刚才说了乱七八糟一大堆,这会儿都忘了。”
“就是最后一句。”
“噢,连猪狗都不如,猪狗还能‘配种’……”
“配种?”宇康呆呆的看着田野,“好了,我有主意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田野从钟家出来。
“把这盘棋下完哪!”钟德仁不干了,开口冲田野嚷嚷,“这个犊子,他来了把人还给整走了……”
两个人头也不回,直奔田家。
“你有什么主意?快说呀?”田野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的问道。
“是这样”,宇康说,“‘草屋会议’咱们说要选一个项目,我看这就是个好项目。如果我们在种植业以外,并以种植业为基础搞养殖,利用种植业提供的丰富的农副产品为原料,把它变成养殖业所需的饲料来源,然后集中力量办一个集养殖、育种、销售为一体的养殖场,然后再动员广大农户扩大规模,或者以公司加农户的模式参与经营管理,我想,不出两年,我们一定会有一个大的变化。”
“那配种起啥作用?”
“既然搞养殖,配种就是一项最基础的工作。这项工作搞得好,就可以为养殖场源源不断的提供种源,而养殖场就可以向市场源源不断的出售商品或成品。俗话说得好,‘水有源树有根’,办事业搞项目就要从基础做起。”
“那你说养啥合适?”
“猪,就是你刚才说的猪狗都不如的‘猪’。怎么样,这东西再熟悉不过了吧!技术不难,人人都能搞,没离开老本行,关键的问题是要有规模,要采用新技术,采用新品种。”
“嗯,一句话引出这么一大堆事来。”田野先是自言自语,然后又跟宇康说起了话,“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你啊,那你打算啥时候干?”
“现在呀,时不我待,不能等,说干就干。回家让田德水把那八家人找来,要不打电话也行,大家开个会商议一下。”
两个人说着话一前一后进了田家,吩咐田德水去找人。功夫不大,人都到齐了。宇康说明意图,大家都表示同意。最后,宇康对大家说道:“今天天色已晚,一会大伙回去把圈舍都好好的清扫一下,能消毒的消毒,该冲洗的冲洗,利用现有条件和设备,咱们先从育种开始。记住,每个圈舍只放一头猪,咱们马上就去县种畜场选种猪去,每户只选一头,大家回来后好好侍候它,就一头猪肯定能侍候好吧!技术上由我去管,回来后教你们咋干就咋干。好了,散会吧。”
说来也巧,就在大家准备要去种畜场的头一天晚上,打完麻将回来的柳茹花睡醒一觉,突然病了,夜里发高烧,浑身滚烫,而且直喊肚子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宇康把她背上班车,直奔县医院。到那B超一检查,值班大夫说是阑尾炎,得等高烧退了做手术,没退烧之前先滴“沙星”类药物,并要求患者马上住院。
宇康忙上忙下,不知跑了多少门口,最后总算安顿下来,按医生的吩咐给柳茹花打点滴。打了一天一宿,到了第二天,高烧居然退了。值班大夫吩咐再做一次检查,查完了却说不是阑尾炎,应该是胆囊炎,需观察治疗,这期间仍需滴“沙星”类药物。又滴了一天一宿,到了第三天,柳茹花的体温已经很正常了。这时,值班大夫又吩咐患者再做一次检查。查完了大夫说又不是胆囊炎了,应该是泌尿系统感染,还需观察治疗。
宇康一听就来了气了,这是什么医院啊?来了三天了,患者到底是什么毛病都弄不明白。他就找到医院领导并向他反映说,你们医院到底有多少个值班大夫啊,今天来了一个说这病,明天来了一个说那病,后天再来一个指不定又说什么病呢;我说你们医院到底能不能看病啊,要是所有的大夫都来,是不是得观察两个月啊?行了吧,我们不住了,我们出院,反正现在患者体温也正常了,买点药回家自己滴去。
就这样,好说歹说,医院最后还是同意患者出院了。可是,当宇康去办出院手续时,他发现,住了三天院,正好花了三千块钱。
一冬的辛苦钱,都给了医院了。
出院后的柳茹花,在家又滴了八天的药,彻底安然无恙了,然后又开始去萧家“上班”。
安稳几天后,宇康召集大家重新开会,研究买种猪的事。
“我的那笔钱”,他说道,“我想大家都知道了,都给了医院了,所以我的种猪买不成了。”
“哎,这没什么。”田野说道,“花了三千,不是还有两万七吗?大家穿换着花呗,你不买哪行?就算大伙先借你,你也得买,你要不买这戏大伙没法唱。再说了,留这钱有啥用?死了也带不进棺材里去,大伙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理儿是这个理儿,话粗理不粗,咱们就别犹豫了。”周大强代表大伙说道。
“好吧,那我就感谢大家的支持,明天就出发。”宇康最后说道。
第二天,经过大伙精挑细选,十头种猪终于买回来了。
宇康组织大伙立即学习技术,并开个培训班,白天干活,晚上上课。
“今天是我们这个培训班开班的第一天”,他说道,“在没讲课之前,我先强调一件事。现在,由于条件限制,大家手里只有一头猪,少得不能再少了。但是,要废除贫穷,我们就要从这一头猪做起。大家不要小看这一头猪,这可是‘颠覆’贫穷的种子;我们务必精心管理,细心打造,若干时日以后,我希望大伙的圈舍里的猪会成群结队的出现,越多越好,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可是现在,这也只是梦想。我们要促使我们的梦想尽快实现,或者说,我们不能永远在梦想里徜徉,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还是那句老话:事在人为。只有兢兢业业,吃苦耐劳,才能最终实现我们的梦想。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稳扎稳打,这是我们经营这个项目的最好方式。所以我希望,从现在起,我们这些经过苇塘磨炼的人应该能够很好的践行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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