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一个被废弃的砖窑，和一根属于它的大烟囱；一片大约200亩松林；一片上千亩的杨树林；还有一所三十多间的废弃的学校。这些构成了小寒村主要的集体资产。
废砖窑是八十年代中期乡镇企业在小寒村破产的一个标志，四十多米高却再也不冒烟的那根烟囱是它破产的象征。烟囱是山东人建的，矗立在小寒村正东方，在它的对面不远处，就是那片松林。二十年前的一个春天，宇康还念小学的时候，他成了几百个学生中参加义务植树的成员之一，当时他才十多岁，跟他同样大的孩子还有萧宏。这些孩子造就了这片松林。这片绿色的松林就像这些孩子一样，同时造就着一片绿色的希望。杨树林是阻击风沙的忠诚卫兵，在小寒村的地图上纵横着许许多多高大茂密的林网，它们就像一个一个的天然大囚笼，肆虐来袭的风沙一遇到它就被装了进去，仿佛进了“八卦阵”，一阵厮杀之后，一切都变得销声匿迹了。被废弃的学校原来是一所小学，被废弃的原因是原来的老师和学生绝大部分集体搬到镇里从事教育活动。剩下的这些空屋子形成的价值与那些树木相比毫不逊色。要是在这里开个木材加工厂，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这些空屋子可以充当洗衣房、厨房、休息室。要是每一个被雇佣的工人中午休息的时候，每人占用一个房间，那都绰绰有余；宽大平坦的校园堆积起木材来，俨然就是一个天然的无比优越的场所。这个被废弃的学校就在村部对面，386国道穿行而过，任何一个有经济头脑的村干部，毫无疑问，都想把它很好的利用一下。
萧主任自从买了麻将机以后，生意异常兴隆。光顾赌场的这些人不但让他结识了不少朋友，还给他带去了可观的收入。但是在萧主任眼里，这些收入只是小打小闹，靠鸡零狗碎凑起来的钱根本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只想升官发财。他的眼睛正在冒火，他冒火的眼睛开始盯上了村里的集体资产，他要让这些集体资产变成他个人的“提款机”，他为他的美好愿望的即将实现而感到踌躇满志。
萧主任首先要拆掉那根大烟囱，就到城里去请爆破专家，顺便把他心爱的情人带上。他们先去了一家星级酒店。
“欢迎光临。”美丽端庄的服务员过来打招呼，“两位请。”并递过菜单。
“谢谢。”萧主任显得彬彬有礼，接过菜单，递给柳茹花，“点吧，别客气，宝贝。”
“海参、鲍鱼、麻辣鸡丝……一瓶红酒。”她选了几样，然后把菜单递给服务员。
“请稍候。”服务员转身走了。
酒菜上齐后，两个人开始用餐，边吃边聊。这两个人在一块，能说些什么呢？除了让人肉麻的情话之外，这个时候说别的都是浪费时光。
一小时后，他们进了一间早就约好的包房。两个人一进屋，就倒在软绵绵的床上，开始解衣松带。
“等等。”柳茹花抓住了萧宏的手。
“怎么？”他问道，“不舒服吗？”
“不，我想跟你洗个鸳鸯浴。”
“好啊，真有你的。”萧宏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她，将她抱起，去了温暖的浴室。
泡完澡，柳茹花叫萧宏回房间等她。二十分钟后，经过一番仔细打扮的柳茹花简直花枝招展，并早已穿上了那件萧宏给她买的粉红色的薄如蚕翼的轻纱，然后静悄悄的站在门口，两眼放着火一样盯着他。
萧主任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浪漫的情景。他的眼睛就像一双死人的眼睛一样，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他感到十分惊讶，眼前的情景纯粹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如诗如画，简直太美了；而柳茹花轻盈的脚步一点一点向他移来，又让他感到眼前的一切是非常真实的。只有一层轻纱裹着身子的柳茹花终于坐在了床上，并伸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说了一句让他的魂魄都消散的话:“我想让你来一场暴风雨……”
“好啊，让我好好看看你在暴风雨中的样子……”
在这个优雅的地方，跟自己的情人如醉如痴的享受，柳茹花感到十分惬意和满足，至少没有枉此一生。
他们继续在床上温存着……
“没想到，老瘸会计就这么容易的被你搞定了。”
“为了你，这还不是小菜一碟？老东西哪是我的对手，你以后可不能对不起我。”
“我对天发誓，如果我萧宏对柳姑娘有半点差错，一定会被千刀万……”
“行了”，柳茹花立刻捂住了他的嘴，“乌鸦嘴，谁让你发这毒誓的，要是那样我可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小宝贝，真是我的左膀右臂，马上就要掌管会计大印了，就让老瘸会计去见他的鬼吧！咱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哈——”
两只鸳鸯在这个喧嚣的城市里静悄悄的享受着他们的乐趣。他们的开怀和痛快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他们的激情和欲望最终又一次成全了他们的疯狂。
三天后，萧主任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他盼望已久的那道命令:起爆！
那根多年不冒烟的大烟囱终于轰然倒下。它又恢复了最初的形状——十万块砖，只是在地面上没有规则的散落着。
一大群人开始围着砖堆敲打砖块上裹着的泥土。这个原本很热闹的劳动场面，却让人想起了“动物世界”:一群狮子正在撕裂一个大斑马的肉，转眼之间只剩下一堆白骨；然后又飞来一群秃鹫，把狮子吃剩的肉屑当作美餐。最后，一个非常干净的尸骸被摆放在那里。
敲打泥土的这群人实际上是在为主任实施他们自愿的行动，他们就像尽义务一样，因为他们非常明白，靠着主任这棵大树，在底下乘起凉来该有多么美妙。
村主任就是地方上的“万岁”，他的周围就是这样一呼百应。这些“狮子”和“秃鹫”就像被驯化过一样，最后，他们把他们的劳动果实毕恭毕敬的送到这位“万岁”面前。萧主任很满意。十万块砖被从土里扒出来，整整齐齐地摆成垛；然后，萧主任一转手，变成了手中的三万元钞票。
这时的柳茹花已经正式走马上任了。她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萧宏能够占有这笔财产而做它的守护神。她坐在办公室正想着这件事，这时门开了，萧主任走了进来。
“祝贺柳姑娘”，萧宏一进屋就向她道喜，“新官上任，希望你这位财神能给我带来好运，并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走形式，打官腔，对萧宏的举动，柳茹花非常清楚。她想，何不“将势就势”的回敬他，再说了，有来无往非礼也。
“多谢主任关心”，于是她说道，“我初来乍到，要是以后我有欠妥和不足的地方，还望主任千万给提个醒，这样的帮助不会少麻烦您的。”
“哪里哪里，你就放心大胆去干，我选中的人不会错。”
“我可没有这样的信心。说句老实话，我兴许给全村的老百姓带来好运，至于你个人，那就不好说了。”
听了这话，萧宏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感到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柳茹花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做出勉强的应付。
“对，对，全村的老百姓有您这样的财神算是他们的福分，我这主任的脸上也很光彩。”
“所以我说，我这个会计可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当的。”
萧宏越听越不靠谱，觉得她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只好呆呆地看着她，默然无语。
柳茹花见他这样的表情，悄悄的向他打手势，意思是让他把头伸过来，悄悄的跟他说话。萧宏会意，就按她的意思做了。
“小心隔墙有耳。”她把嘴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地说道。
“宝贝，真有你的”，萧宏恍然大悟，“没事，其他的人都被我派到下边去了，这里就咱俩。”
“那也得小心，以防万一。”
萧宏点点头，完全被眼前这个女人折服了。
其实，他们的谈话早被老王头听见了。他是这里看大门的，这时正对着会计室的门愠气，直到听不见里面的说话声才离开，临走时指了指门轻声地骂了一句:“这对狗男女……”
与此同时，萧主任正抓着柳会计的手，说是“把玩把玩”。
“去你的，这不是酒店，注意形象。”
“假正经，其实你这样显得更骚……跟你说个正经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是吗？”
“瞧把你急的，不就是‘你兜里的那根烟’吗？你只管好好放着，该享受的时候就拿出来好好享受，到时候别把我忘了就行，说不定我也想‘尝一支’呢……怎么样？够你的情人吧，你的情人够味吧！要骚就骚到底，别骚得不够‘度数’，连自己的情人想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你的超级情人。”
“这小娘们儿……”萧主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然后压低声音说，“那你想怎么办？”
柳茹花示意萧宏把头伸过来，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只见萧宏连连点头，好一会儿，他又对着他的情人的耳朵嘀咕了一句，“咱们眼前的肥肉可不只这一个，还有其他三个呢。”柳茹花又对着她的情人的耳朵嘀咕了一句，“你就放心去干，我给你收着。”萧主任又点点头，然后使劲地亲了一下情人的脸蛋。“快滚。”
两个人卿卿我我，经过一番耳鬓厮磨，最后，萧主任离开了柳茹花的房间。
有人说，照中国通例，地方越大黑暗越少，地方越小黑暗越大。照此逻辑，小寒村这个偏僻贫穷的弹丸之地该有多黑暗！这样的推理未免有点牵强，不过这对小寒村来说还是比较适用的。官小，给老百姓带来的苦可不小。
一心想升官发财的萧主任，从此以后，再也来不及做老百姓的好官清官了。此时，他正为自己轻而易举的得到三万元现款而忘乎所以，正为自己拥有一个知心搭档兼情人而得意忘形。他感到他的前程已经畅通无阻，他想要的东西已经能听到呼吸声了，已经可以触摸了，再用一点点的努力就能唾手可得了。总之，这个穷山沟里的小人物，施展起升官发财的“智慧”，同时表现出的利令智昏的脸面来，跟那些大贪巨贪们相比，毫不逊色。飞扬跋扈，为所欲为，胡作非为，这个腐烂程度足可以让你窒息。正常人眼里的正常人都是一个模样，而正常人眼里的疯子却各有各的疯法。
从一个昔日贫穷的农家少妇，到掌管小寒村的财经大权，柳茹花算是粉墨登场了，这也是她人生轨迹的巅峰。靠着萧宏这棵大树，她以为她傍到了一生的幸福，一切贫穷、疾病、落后以及烦恼、无聊、凄凉等等，从此都远离了她，未来的生活将是全新的；她强烈地意识到，自己虽身处困境，却在向贫困挥手告别，来一次彻底的脱胎换骨。
一切美好的梦想都是穷出来的，尽管这梦想未必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不管怎样，萧主任和柳会计的梦想毕竟开始了。
也许，梦开始的地方，就是覆灭的地方；也许，梦开始的地方，就是收获的地方；也许，梦开始的时候，就是日暮途穷；也许，梦开始的时候，就是如日方升。那么，萧主任和柳会计的梦究竟属于哪一种呢？
跟小寒村村部里的这对“黄金搭档”一样，离开这里不久现在又要返回这里的朱晓军医生，内心同样期盼着许多梦想。跟丈夫顾佳平分居以后，这样的人生事故自然不能摧毁她的意志，她梦想着还能跟他团聚，尽管暂时看来仍旧遥遥无期。小寒村是个令人牵挂的地方，她梦想着那里的老弱病残们能早日脱离疾患的困扰，像正常人一样过着美好舒适的生活；不仅如此，她更希望他们尽快富起来，享受着现代人应有的美好生活。令她十分牵挂的还有华伊兰，小姑娘太可爱了，可惜就是生活太苦了，上学都可能成问题，这怎么得了？她是一个小精灵，她是她心中的小精灵。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对她就再也放心不下了。还有她的那个初恋，她无法否认，十多年前的旧人并未走远，跟他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和情景至今仍旧历历在目；生活的洗礼，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更改，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她的思念和牵挂，虽然她非常明白自己这样的内心活动早已毫无意义。然而，毕竟已经身临其境的她，无法回避自己的情感经历。别忘了，她是一个拥有美妙初恋的少女尔后又经历婚姻挫折的女人。现在，她正坐在下乡医疗队的车里，一想到这次极有可能要跟她的初恋情人相逢时，她就感到一阵阵的惊心动魄。朱医生生活的年代，是被经典流行音乐所包围的年代，所以在这个时候，她嘴里不发出声音，也要在心里随便选一首哼上几句: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只把聚会当成一次分手……
但是，朱晓军绝不是一个感情奴隶，能够在一个纷繁芜杂的内心世界提炼出最重要的问题来思考，就足以证明她的“女王”风范。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萧宏这个小寒村的头面人物为什么会跟她讲起华宇康这个人呢？难道仅仅是出于某种关心才找到的看似合理的话题吗？华宇康在我心里的分量，萧宏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会不会利用这层关系而有所企图呢？带着这个问题，在下乡医疗队的车里，朱晓军医生不得不回忆起年前萧宏跟她在那天晚上的谈话。她仔细不断地梳理着那天的谈话。她无法否认，那个谈话让她的情感思绪大量的不可阻挡的朝着一个方向集结，她作为人妻和人母的身份几乎被忘掉，她几乎就要成为“叛徒”了，她是她感情的“卖国贼”，她是她感情的“贩卖者”，她已经模糊了顾佳平。面对这一切，朱晓军开始审视自己，是否对丈夫有错误，是否由于“旧情复燃”而使自己的婚姻走到这步田地。
然而，她思来想去，终于发现，那天晚上萧宏跟她的谈话实际上是在有意诋毁华宇康，但却没觉得自己究竟在哪里有对不起顾佳平的地方。她只是一个默默承受着心里煎熬的女人。
下乡医疗队的车在386国道上飞驰着，小寒村的轮廓这时候已经呈现在晓军的视野里，她的心跳得厉害。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接到了几乎就是一个命令的电话:我是李大林，请你们立即返回，全力抗击“非典”……
本章完，且看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