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儿爸免掉田租带来一股丝丝的甜滋味,被冰冷的橘子收购价给尘封湖底。
云东拿来榔头,寻了几根木棍,钉成一把小矮凳,萎靡不振地坐在门前,望着蓝蓝的天空发呆。
一朵朵白云,在广阔无垠的蓝天下自由自在地飘荡着。
云东想:“外面的世界就跟头顶上蔚蓝天空一样很大很精彩。为什么一定要在穷山沟里划船呢?茶镇巴掌大平地,四面环山,每年暴雨时节,山洪和泥石流就跟约好似的从不缺席来捣蛋伤财害命。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云平、云北还可以通过读书考大学跳出鸟不拉屎的茶镇,云香有机会嫁到县城大地方去,云佳有门巧手艺在身小日子过得不错,而兰儿肚子里又怀上孩子了,这么多孩子将来怎么办呀?电视上说粤广大地在改革开放后飞速发展,一夜之间有座小渔村蜕变成现代大都市。这么好的机会,自己何尝不去闯一闯呢?说不定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大城市的天空。”
快三十岁的云东浑身上下充满着年轻人的闯劲,他立起身去张鑫家,把出去闯天下的想法告诉了他。
张鑫本就不喜欢干农活,他那又小又瘦的身膀子根本不是做农民的料,听云东这么一说,两人一拍即合。
问题是两人从来没有去过大城市,云东连茶镇都没有离开过,又没有技术,没有钱,更没有文化,这样闯天下更多的是一股内心冲动。
张鑫抽着烟雾袅袅升腾,过了一会儿道:“阿东,粤广省离我们茶镇太远,去了心里也没有底。我有一次帮咱们镇上烟花爆竹店的老板到我们西面隔壁内陆省帝饶县城拉货,那里比我们茶镇大得多,不如我们去帝饶城闯一闯吧。”
“也好,你去过比我有经验,那我们就去帝饶城闯世界吧。”
“嗯,不过,你要把身份证带去。”
“这跟身份证有什么关系?”
“帝饶城虽然离茶镇只有200公里,好歹也是外省。这出门在外没有身份证就无处可居,更何况是出省哩。”
“噢,这样呀。那我还不知道怎样办身份证。”
“这事不难,你去石头叔叔的照相馆就说要拍个身份证照,然后把相片拿到派出所去办就可以了。”
“那我现在就去。”
云东一不做二不休,照好了相,急着要取。石头叔叔说:“再快也得三天。这科技产品又急不来的。”
“就一张照片也那么麻烦,尽量快点。”
“知道啦,现在已经很科技了,要是早些年照相机还没有呢。能快点当然就快点了。现在年轻人个个都想出去走江湖。将来茶镇剩下的只有老年人了。”
云东心中又燃起新的生活希望。他下定决心,趁现在年轻,再过几年就迟了。回到家,就告诉兰儿说,准备和张鑫去帝饶城闯一闯。
兰儿心里知道在茶镇做农活,一年四季上山下田,靠天吃饭,家里根本存不了多少钱,的确没有什么出路,去大城市闯一闯也好,万一真闯成城市人,那子孙后代也不用呆在巴掌大的茶镇翻跟斗。
“去就去吧。人生能有几回博。就怕你母亲不同意。”
“等下,我把饭烧好,再去跟妈说这事。”
蒸了一锅饭,烧一块红酒炖猪肉。然后,云东自己就去马大婶那里吃饭去。
云东一边嚼着饭,一边说道:“妈,我准备跟张鑫一起去帝饶城闯一闯。”
马大婶愣了一下,回道:“人生地不熟的,有什么好去的,加上你去了能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大城市里有什么生意可做。”
马大婶很反感孩子做生意,于是说道:“算了吧。你外公捧着饭碗的工作不要,去做生意,把家里都给赔光了。堂堂男子汉连个农家吃饭的活都不会做,还要老婆孩子养,有什么用呀?”
“外公是外公,我是我,而且你没有看电视说吗,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大浪潮,做生意的环境已经天翻地覆地变化了。”
“生意风险大,万一亏了,家里这么多小孩怎么办呀?”
“还没有去做,怎么就知道一定会亏呢?生意总得有人去做,你不做,他不做,那么多生意老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看都很容易,老板不是那么好当的。多少人做生意,亏得倾家荡产甚至负债累累。远的不说,就拿我们茶镇的茶叶生意来说,真正做成功的也就芳儿爸一家,其他人不照样亏得灰头土脸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干农活,至少家里这么多孩子有饭吃。”
“我跟张鑫去。他熟悉帝饶城,万一没什么做,我们就回来。”
马大婶沉思了片刻道:“张鑫做事倒不莽撞。看来,你不去一趟地饶城是不死心。不过现在,我们家还有什么钱给你去呢?”
“钱不愁。芳儿爸把田租还给了我,他说今年大家种农田都不顺利就把田租免掉了。这一千钱块,我先带去。”
“芳儿爸的口碑一直都很不错。孙家人又积极上进,他妹孙琪花一直在自学中医,最近又去江南城中医大学进修,真的很执着。口碑是不会骗人的。这样的人家是好人。要不是他非得橼红招上门女婿,能娶上红儿这样的儿媳妇,那这辈子我就不愁你的人生事了。”
“这都是过去的事,说它有什么意思呢?”
“你懂什么呀,什么样的家庭文化就会出什么样的德行孩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表面上人看去都差不多,内在的样子你是看不出来的,而家风是能看出一个孩子的未来。”
三天后,云东拿到照片跳蹦到派出所办身份证。
“请问,这身份证要什么时候可以取?”
“一个月。”
“哎,这么久啊。”
“你以为是在省会呀,今天办个身份证,几天后就可以取了。”
“那最快要什么时候?”
“加急的话,也要半个月。不过,加急费比普通费贵两倍。”
“那给我加急吧。”
“我先跟你说明,不是我们派出所要收你的加急费。而是,我们把你的资料单独快邮到省会办理证件中心,再从省会快邮到茶镇,多出来的这些费用。”
“知道了。谢谢你们。”
一天天橘子熟了。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熟透了的橘子,却没有一个人家采橘子卖。孩子们要吃,就到山上去,随便哪一家的橘子林都可以敞开地摘来吃得饱饱的,吃得不够尽兴,还可以摘得满筐背回家。最后,无家可归的橘树林里掉满地的橘子慢慢腐烂化为乌有。杨普可怜自家橘子林的橘子,而云东更是在心里可怜农民用辛勤汗水劳动的果实。他笃定这辈子不做农民。
云平、云北、云香带着大哥大姐的孩子们在自家的橘树上摘得两大箩筐橘子,吃饱玩够了再挑回来。
云东,突然心里来了个大转弯,唱起菩萨心肠,一直叫云佳也去自家的橘子林摘橘子吃。旁边的人都笑夸云东很有自家亲人的兄妹情义,云佳实在忍不住回道:“不用了,我这里已经很多人送了一大堆橘子,吃还吃不完哩。”
今年茶镇的秋季没有往年那样忙忙碌碌丰收景象。云东闲在家里等着身份证的到来,除了每天早上去老军山采茶回来给马大婶和怀孕的兰儿捡茶针外,没事就在街上东看看,西瞧瞧。这日恰逢赶集,街上明显萧条,没有往日茶镇熙熙攘攘的赶集气氛。因为今年,大多数农家人都拿不出什么收成来赶热闹。
云东在街上布摊看到张鑫老婆李菊花在用尺子量面料剪布卖。这“白纹丝”裤料一米3元,是刚刚批发来的。农村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跟牛一样的干活,也该做一身新的衣服穿。
“老板娘,你真会说话。下次还来跟你买布料。”
“一定要来。我家的布料比人家的好又便宜。物美价廉不来买就吃亏了。”
“好,给你钱。”
“谢谢,慢走。”
又做了一单买卖。李菊花瞥见了云东。
“哎,阿东,你怎么来逛街了?”
“难不成只许你做买卖,就不许我来逛街?
“少来。你总往山田里埋头掘地,突然闲起来就觉得怪怪的。”
“有什么不正常的。不就是想和阿鑫出去闯一闯呗。”
“我跟你说,出去闯是可以的,但要长个心眼,外面不比茶镇,人生地不熟,不要上人家的当。”
“菊花,你当我和张鑫是小孩么?”
“你们两个都是老实人,江湖险恶,我是在提醒你们。”
“菊花,你放心好了。难不成我和张鑫两个大男人还会被人家拐去卖掉?奇怪了,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在卖布呢?”
“不要大惊小怪,我也是打个酱油。平时都是上老军山采茶。只有赶集的时候从我小姑那里批些裤料开剪卖些钱。别小看这卖零售布,利润可不低,比上山采茶一天的工钱还要高不少呢。”
“嗯,看来还是做生意比上山下田强。”
“阿东,我是支持张鑫做生意的。只是他卖布坐不住,总想东走西逛。”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见阿鑫?”
“他帮小豆爸拖沙去了。阿鑫说,趁这几天多拉点货挣些钱,等你身份证拿到了就去帝饶城。”
“这样呀。你跟张鑫说一下,明天我跟他一起去做点小工。”
“嗯,反正闲着没事,去挣点小钱也好。”
第二天,上山采茶的事就交给了云香。云东跟张鑫去小豆爸承包的学校教学楼修缮工地里做泥水工。一天下来,工钱不低。第二天又去了。
直到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上门来说身份证好了,云平跑去学校的工地里叫云东。云东才记起来,要出去闯天下了。云东急急忙忙回家换掉满身臭汗味的衣服,三分钟冲好澡,跑到派出所取了身份证。又另外准备一套衣服,装在布袋里,在马大婶家里吃了早饭,和张鑫两人就去车站等车。
车站很简陋,就在茶镇唯一出外县路口的一棵老樟树下。
天还早。这种过路车并没有准确的时间。
马大婶又赶了过来,苦口婆心地对云东和张鑫说:“一定要小心谨慎。宁可吃亏也不要在外跟人家生事。”
天渐渐朦胧下来,云东和张鑫两人时不时地拿眼睛看向前面。六点都快到了,终于看到了一颠一簸来了一辆去帝饶城的过路中巴车。
这是云东第一次离家出远门,心里有些激动,站在路中央,远远地就朝着中巴车挥舞着双手。中巴车摇摇晃晃直到云东跟前才停了下来,车后是一股昏天暗地的扬尘。中巴车破旧不堪,有一扇玻璃窗破了只拿着纸板挡着。车门打开,里面一股混杂的恶臭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浓浓的柴油味,差一点点就把云东熏翻下车。
闯天下心切,两人跳入车内,付了钱,提提神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钻入杂味箱里,车上只有车尾剩几个座位。有得坐总比站着强。两人顺着狭小的过道,摸到车后油腻腻的座位上。
车外,马大婶提着嗓子,叮嘱两人一定要小心行事。司机按下气门,“嘭”地一声把车门关上,油门轰地加大,滚滚乌烟从车尾的排气管炮轰而出,喷得马大婶头发凌乱,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喊一个字。
再破烂的车也是车,总比拖拉机强。张鑫很习惯窝在四面挡风的杂味箱里,他点了一支烟悠哉地抽着。云东呛得两眼挂泪,喉咙好似被锁住,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过来。
云东喘过气来,慢慢欣赏路边的千山万水,绚丽多彩的初秋景色。窗外的天空湛蓝湛蓝的,溪流的水碧绿碧绿的。满山遍野的山花,风景如画。披翠的高山纵横,河流分列,山水风光旖旎。中巴车贴着山腰,行走在陡峭的崎岖公路上,往下看去,迂回曲折的盘山路上,偶然间有辆汽车跟蚂蚁似的在缓缓爬行。远远望去,茶镇就像镶嵌在崇山峻岭中的一块绿色宝石。又过了半个小时,天已经黑得外面只有乌漆漆地一团,更没想到坐在中巴车里是一种比山上下田还难熬的挑战。
云东一心只希望中巴车快点到帝饶城,最好能像飞机那样瞬间到达。对,现在云东就感觉是在坐飞机,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中巴车像摇船在坑坑洼洼不平的山路上颠来滚去。还是夜晚好,睡一觉就过去了。
云东想找张鑫说话,而抽了一根烟的张鑫就靠着座椅呼呼大睡。车里都是打呼噜的声音。整个车厢愈加像猪圈。
不知为什么,云东除了有点晕头转向外,肚子里开始隐隐难受,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他自问:“是不是生病了?茶镇农村人最怕就是生病。农村人就是少吃少喝少穿都无所谓,就是不敢生病。并不是贪生怕死,而是生病不仅耽误农事,还得花钱,拖累家庭。”
“应该没问题呀。刚才上车时还好好的,怎么在车里闷了一会儿就变样了呢?”
云东强忍着肚子不舒服,希望自己现在也能跟平时在家干农活回来一样,倒头一觉到天明。
窗外黑乎乎的,车里除了臭气熏天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噜声。
云东拿手摸了一下额头,湿漉漉的。他觉得的确生病了。云东汗流浃背地斜靠在厚厚一层油垢散发出臭豆腐味的车椅上,微微张着难以入眠的倦眼。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寻找东西,随后拿出刀片在划割乘客的口袋。云东意识到是小偷。他想喊却一点劲都没有。连呼声都跟蚊子似的。不过,还挺得住,挣扎了一阵,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云东梦到自己在鱼缸的玩具船上,漫游荡漾着。这样的感觉很美,美中不足就是夹带着隐隐作痛的难受。他很难理解那些动不动就喜欢坐车去旅游的人们,坐车比坐牢还难受哩!
忽然,鱼缸强烈摇晃,把玩具船给拍倒。云东肚子好似建筑工地上的砼浇筑搅拌机,极度难忍就“哇”地吐了出来。这呕吐声十分响亮,把前面那个小偷吓得刚刚得手的钱包抖掉到地上,慌慌张张地躲进自己的座位上歪着头假装睡觉。
云东呕吐物的新鲜气息终于压过车厢里的杂味,把在睡梦中的乘客都给熏醒了过来。
车上的乘客争先恐后地点起香烟,以挡住鼻孔圈周围萦绕不散的呕臭味。
突然一个乘客叫喊起来:“有小偷,我的口袋被割破了,我的钱包不见了。”
应该是经验丰富,售票员闻言,“咚”地跳了出来,迅速打开手电筒照着烟雾弥漫的车厢。“咦,地板上有个钱包是不是你的?”
那人赶紧起身把钱包捡了起来,看了看钱包里的身份证:“是的,谢谢你。”
售票员拉着铁面无私的脸,严肃地拿手电筒把车厢又扫了一遍,用十分嫌憎的眼神看了看憔悴不堪的云东。不过,没有什么可疑的。
售票员关了手电筒,依然坐在自己的车位上搭着腿睡觉。
时间只是凌晨2点多。司机在路边稍微宽敞的地方停了车,让大家出去放放风。云东赶紧走出车外,呼吸着清新空气,登时舒服了许多。天上繁星点点,地下露珠铺陈,虽然初秋天气炎热但在山林处却有些凉飕飕的。云东站了一会儿就钻入车厢里。因为有小偷,大家都不敢再睡。纷纷地保持警惕,拉拉家常。
张鑫也醒了,睡了一觉,很有精神。他问云东还难不难受。
“刚才出去透了透气,现在好多了。”
“你这是晕车。”
云东不知道晕车是什么东西,赶紧问张鑫:“晕车是什么病?要不要紧?是不是要去医院看医生?”
车上的乘客听后都笑了起来,叽叽喳喳说,“这个人肯定是第一次坐车出门。”
张鑫道:“没关系,等一下到了帝饶城,去吃点清淡的早餐,休息一会儿就没事。”
“噢,不是病就好。其他的倒没事。”
两人开始聊到了帝饶城后,如何规划发展的美妙人生。
二百公里的路程,山路十八弯,凹凸不平,摇到清晨六点才到帝饶县城的长途汽车站。
乘客跟脱笼的兔子那般,纷纷逃离比臭鸡蛋还恶心的车厢。
云东和张鑫也动作敏捷地跳离中巴车。
帝饶县城的长途汽车站人生噪杂。这边刚到车,那边马上就有大喇叭在喊着乘客上车出发。
城市就是不一样,这就是城市的样子。大清晨满街的早餐店已飘着浓浓的香味。云东肚子空空的,想吃东西。张鑫和云东到街上人稍微少一点的一家早餐店,要了两碗粥和两根油条。吃完后,两人又要了几个包子拎在手上边走边吃。
一大早路灯还亮着。
“阿鑫,这城市跟农村就是不一样,街上这么多路灯就是晚上也照得跟白天一样。城里人真有钱真幸福,咱们茶镇晚上街头就两盏路灯还跟萤火虫似的。做人一定要做城市人。”
“那当然了。所以我们就要来城市闯荡江湖,就是不成功也算见了世面。”
“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不急,先看看城市风光,等晚上再去住旅馆。”
“不如现在先去租好旅馆,省得晚上麻烦。”
“你第一次出门,不知道这旅馆的规矩。它们是按时间来算钱的。你越早住进,住宿费就越贵。”
“呀,这城市里真好赚钱。连住宿都得按时间来算。我经常听云平背书,说时间就是金钱。本以为是读书人说书,没想到现实中真是这样。我们家那么大房子,如果在城里那就发财了。”
“这怎么能比呢?所以城市人看去就高贵些。”
“说得是。看来我们从山窟窿出来闯是对的。”
在茶镇,云东和张鑫走后,龙、凤、宝就带到马大婶那里,只有云平在家时跟孩子躲迷藏,云北顾着自己看书。云香和杨普去采茶,马大婶捡茶针。张鑫走后,菊花一个人觉得空荡荡地,常常就到范兰儿家聊天。
菊花告诉兰儿:“其实张鑫和云东这样盲目去,并不会有什么收获。”
“噢,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劝阻阿鑫呢?”
“有用吗?云东不也是一样的冲动,巴不得去城市里闯天下?”
“是啊。没有目的地去能闯出什么来,无非是去扔几个钱而已。”
“话说回来。其实,我是支持张鑫做卖布生意的。别看这零头布,每次赶集下来都能比上两天老军山采茶的钱多。而且这卖布比上山采茶轻松得很。”
忽然,兰儿说肚子疼。
菊花惊讶道:“会不会要生孩子了?你肚子的孩子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呀?”
“我没算,估计差不多了吧。”
兰儿肚子加剧地痛。
“应该是要生孩子了。”
“我想也是。”
恰好,云平带领着孩子们回家来。
“快,云平你去把板车推来,你大嫂要生孩子了。”
“知道了。”
云平,急忙忙推来板车,菊花扶着阿兰躺在拿棉被垫好的板车上。交代好龙儿要照顾弟弟妹妹。
云平和菊花一起推着板车上卫生院。茶镇人只有生大病才会上卫生院。当然,产妇另当别论。
妇产科医生笑嘻嘻地问阿兰要顺产还是破腹产,阿兰说家里钱都让云东带去闯天下了,能省则省,反正前面几个孩子都是顺产。
妇产科医生闻言就说道:“那你自己慢慢熬吧。”
其实,也用不了熬,很快阿兰就把孩子生了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还是云平和菊花把阿兰用板车接了回来。
范兰儿抹着泪说:“这个孩子我们没有能力养,还是送给别人吧。”
菊花接声道:“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能舍得送人的?”
“不瞒你说,云东一点都不喜欢女儿,上次凤儿出生时他就不想要,总说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是我硬要才罢了送人的念头。现在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回他肯定不会要。说来说去,还是家里穷,孩子多,养不起的缘故。”
“那这样吧。这个孩子就给我。张鑫一直说想要个女儿,而我自从头胎生了一个儿子后,就没有再怀上孩子。”
“抱去吧。张鑫和云东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儿。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
“那好,阿兰,马大婶带这么多孩子不容易,我们也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你坐月子就由我来照顾。反正我们就是一家人。”
阿兰感激涕零。让云平回去告诉马大婶,云东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儿就送给了菊花,这个月就由菊花来照顾坐月子。
云平领命回家转告马大婶,也许是孩子多的原因或者是对范兰儿本身另有看法,马大婶没有吱声,就算默认了这个事实。
云佳很看不惯这个大嫂更看不惯云东。时不时就要在弟弟妹妹面前奚落一下云东,说云东做大哥一点大哥的样子都没有,总是想着自己,非常的自私自利。范兰儿一点感激心都没有,这么多孩子跟着奶奶,还整天拉着一张臭脸。
云平对大姐唆骂大哥大嫂习以为常,也没有什么想法,大不了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倒是云香慢慢觉得大姐说得对。于是,对大哥大嫂开始怀有成见。
云东和张鑫两人漫无目的地逛在帝饶城的大街小巷。
街道都是水泥路,两人都穿着新买的布鞋走起来心里有底气特别舒服。帝饶城的街道也分东西南北,只不过这里的街比茶镇的要长很多,而且非常繁华,遍地都是商铺。满大街歌放着轻松愉快的流行乐曲,只要有钱想买什么东西都有。还有很多录像厅,花两毛钱就可以在里面看一天到晚,除非你自己走了出来,要不然没人来赶你。最让云东开眼界的是一条理发弄里,很多衣着光鲜的摩登女郎嬉皮笑脸地在跟他们招手抛媚眼,张鑫也会顺势挤眉弄眼。当然云东没有这方面的念头。他的心里装着永远只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要不然,已经有家室的芳儿姐姐橼红对他一往情深的暗恋,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在茶镇,出远门才坐中巴车。而帝饶城的中巴车居然还拿来当公交车使用。真不可思议。大街还有清洁工来专门打扫。这样幸福的城市生活,只有梦里遇见过。
除了逛街,其它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两人时不时在街旁看到张贴招清洁工和洗碗工的白纸黑字报,去扫大街或者去饭店做洗碗工吗?那是不可能的,那叫打工,怎么能是闯天下呢!
在帝饶城无论是东南西北走到尽头都是山,而且也是崇崇大山包围着。
直到很晚,两人钻进一家小吃店,饭饱后才到车站旁边的小旅馆掏出身份证登记住宿。
小旅馆杂人多,但两个从茶镇来的大男人没有什么好怕的。旅馆房间里可以洗澡,有一次性使用的牙膏和香皂而且是免费的,两人轮流洗了好几回。
打开电视机两个人躺在床上讨论一下应该怎么样在大地方帝饶城站住脚。张鑫说:“要么买一辆车来开,从茶镇到帝饶城来来去去一年可以赚到很多钱。”
云东接声道:“山区野外黑路里行车不安全,还会有小偷,万一碰上打劫就更麻烦了。还不如开旅馆赚钱。一个房间一张床就跟印钞机似的,每天都可以赚钱。”
张鑫道:“开旅馆酒店没有关系是吃不开的。本地人可以开旅馆,我们外地人来开就难了。这么好吃的肥肉,人家早就盯上,哪轮到我们来做的?”
“那我们能做什么生意?”
“阿东,我们才第一天来,一下子哪能知道的?不要急,逛几天再说。我问你,那些理发店里的女人怎么样呀?”
“你就惦记这个来的?我们家也是有儿有女的,亏你想得出来。”
“天下之大,形形色色的人多得是,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人家愿意就行了。”
“我没兴趣。”
“你不是男人。”
“男人一定就得沾花惹草吗?”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我跟你商量一下,阿兰要是这次生的是女儿就送我吧。”
“就你这德性,还想有女儿。”
“你不要这么说我。要不是菊花生不出,否则我一定生到女儿才肯罢休。我可不像你那样重男轻女。我喜欢女儿。你没有听大家都说,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是福气,不要女儿是傻气。”
“得了,若阿兰这次真生下的是女儿,就给你养。”
“好,就这么定了。”
“睡吧,明天再去逛街。”
临近车站,天还没亮就被噪杂的汽车喇叭声吵醒了。
张鑫点了一支烟,云东打开电视机一边看,一边说道:“城市就是不一样,真是太热闹了,满地都是赚钱机会。不像咱们茶镇早上除了鸟叫声,就是鸡唱狗吠。”
“那当然。我们住一个晚上就得付一个晚上的钱,第二天又要交钱。这哪里是茶镇可以比的?”
“既然这样,那我们赶紧起来把房间先退了,等晚上再来住。这样能省不少钱。”
“我也是这么想。这旅馆人多又小又杂,到处都是眼睛,东西放着不安全。不如退了房,带在身上,等晚上再来保险点。”
“很快,两人就把房间退了。天蒙蒙亮,两人来到车站边的小吃店用餐。”
云东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其实,昨天云东就觉得一直有人在他们身后盯着。张鑫说他紧张过度,疑神疑鬼的,是典型的乡巴佬进城。
“喂,阿东,真如你说的那样。城市里到处都有钱捡。”
“又怎么啦?”
“你看,前面地上有个黑皮包,鼓鼓的。估计里面肯定有不少钱。我们快去捡,马上坐车回家。要不然,等下被别人捡去了,或者扫地人来了就没有我们的份了。”
说完,没等云东开腔,张鑫就大步流星地上前拾了起来。这边刚捡起,那边马上就一个声音高喊着“抓贼”。
张鑫以为是在抓别人,把黑皮包紧紧地捂在胸前。
很快,一个高大威风凛凛的人和几个黑衣人极速赶到,一把就把张鑫和云东用手铐脚镣扣住。“人赃俱获”黑衣人指证两人是小偷。紧随其后就闻得一声吼“押到车站派出所去,严加审问这两个流贼。”
这让一向畏惧法律威严的云东吓得两腿发软,眼前一阵乌黑,就跟一只木鸡似的。身上的东西和钱全部被搜走。两人被关进狭小漆黑的铁窗屋里。
帝饶县城车站派出所从两人身上搜出的身份证知道两人来自哪里,于是打电话通知了茶镇派出所并询问两人在茶镇的斑斑劣迹。
茶镇民警觉得事有蹊跷。特别是云东在家一向来都是中规中矩,其母亲马大婶的口碑更是在茶镇声名远播。
民警们赶紧把事情转告了马大婶。这突然其来的意外犹如晴天霹雳,慌得杨家人不知所措。
马大婶哭倒在床上,口口声声道:“阿东,从小就是老实巴交,只有别人欺负他的份,从来不曾拿过人家一件东西。他既不可能,也没有胆量做小偷,何况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外省外地?”
云平、云北、云香看着马大婶在哭,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自己动手蒸饭下厨,范兰儿知道事后也不吭声。
马大婶心中对云东媳妇不抱什么想法,她甚至认为阿兰巴不得云东出事,这样她就可以借机改嫁。还是菊花急得到处求人想办法。她来到马大婶床前:“马大婶,阿鑫和阿东肯定是被人暗算的。我们自己人难道还不知道自己人的脾气吗?那些刁钻古怪的事,我们家人就是有几个脑壳也不敢碰的。”
马大婶叹了一口气:“民警来说,是阿鑫拿了人家的钱包,云东只是站在旁边,他真是冤枉的。”
“具体情况我们都不知道,阿鑫是不会做小偷的,这个我以我的全家人性命担保。”
“我也相信阿鑫和云东不会傻到偷人家的东西。民警说,要赶快把人赎回来,否则就要押到看守所去吃苦头了。”
“这样吧,马大婶我们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跑到外省去求人。还是稳扎稳打,到咱们茶镇的派出所请民警们帮忙,毕竟他们也是知道云东和张鑫的底细的。”
“也只有这样了。难不成我们再跑到外省去又被坏人坑害?”
马大婶把云平、云北和云香劳动所得的钱全部凑在一起,家里能拿出来的钱也不过三四百块。好在茶镇派出所的民警都是熟悉的人,知道云东一向来都是中规中矩的老实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就一心一意地帮助解救云东和张鑫。
都是吃公家饭的同行,打起交道省去了官腔官话,直截了当地说问题。帝饶城的车站派出所一直说是人赃俱获没有冤枉好人而茶镇派出所则坚持事实说云东和张鑫是为数不多的良民。当然,彼此都是为国家为人民服务的警察,既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错放坏蛋。一来一往,最后同意交500块处罚金买个教训,放人。
已经连锅底的钱都挖出了,这500块钱对于马大婶来说等于是天文数字。马大婶又不愿意跟云佳开口借。没有办法,好歹云东是小女儿的亲生父亲,只得菊花东筹西拼地弄了六百块,让茶镇派出所电汇到帝饶城车站派出所,其中一百块是给云东和张鑫两人回来趁车的费用。
从漆黑的铁屋里出来,云东和张鑫惊魂未定,好在茶镇派出所的努力及时两人并没有受到警棍的伺候。这也是老实人应有的运气。车站派出所的办事民警给了两人一百块。
接了钱的云东和张鑫哪儿都不去,他们坐在布满尘灰的车站等候椅上,等着去往茶镇的过路车。
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有睡意,可能是惊吓过度造成的。云东只盼着那辆恶臭熏天,陈旧不堪的中巴车快点到来。车站晚上乘客依然没有停歇。每到一辆车,云东都要站起来看看是不是自己要回家的车。
直到天亮才从尾气油味熏人,浓烟滚滚的汽车站的停车场上,看到那辆熟悉的又旧又破又脏又臭的中巴车。两人像见到救命神一样,飞奔过去,一头扑入臭豆腐味儿熏天的车箱里。
把票交给了售票员,云东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张鑫见云东睡了,也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云东又梦见车上有小偷在行动,下意识地把口袋捂紧。
等他用力展开眼睛时,却看见有人拿大刀在车厢里晃来晃去,吆喝着乘客把钱乖乖地掏出来,否则,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这时张鑫被吆喝声吵醒,云东愣了半天才弄清楚是遇上抢劫了。大家都把钱包掏出来,凶神恶煞的劫匪收了钱包,把刀架在司机的脖子上逼着他停车开门,随后逃之夭夭。云东和张鑫都觉得很奇怪,他们俩即不是劫匪的亲戚也不是劫匪的朋友,更没有跟劫匪桃园结义,怎么劫匪不对他们磨刀霍霍还跟他们弄笑呢?难道是物极必反,他们俩恶运出尽,转来好运了?等两人看到身上的口袋早被双双割破得跟莲花瓣似的,连一分钱也没有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一个山村小店门口,司机赶紧停下车打电话报警。
云东和张鑫看着窗外是一座连一座的山峦望不到外面的世界。一条跟巨蟒似的忽隐忽现的公路盘旋在山与山之间,中巴车行走在悬崖峭壁的崎岖黄泥路上,看着就让人魂魄散飞就跟这次闯江湖一样,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