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在茶镇中学运动会上取得的历史突破性成绩从学校传开,镇上的街头巷尾都在夸云平是一匹骝马。只有杨家人不当这是一回事。就如云东说的,体育是城市有钱人吃饱没事干才去做的事,农村人有那么多力气玩,还不如扛锄头挖几块地种菜。
而孟老师非常不解杨家人怎么对体育运动有种莫名的排斥思想。难道杨家人不知道奥运会、亚运会、大学生运动会等那些运动员不管能不能拿到奖牌都是国家体育教育事业的超级宝贝吗?而一战成名的奥运冠军,不仅是为个人荣誉和事业奋斗,也是为国家而战,那是非常伟大的事业。可是杨家人就是对体育运动不重视或者根本不放在眼里,云平有这么好的体育运动天赋就这样埋没,这确实很可惜的。或者说,杨家人的格局太小了,孟老师非常无奈与痛心。
云东和阿兰每天都在茶镇与周边乡镇展转赶集卖布,阿兰是个闻到汽油味就要晕头的人。每天清晨天空挂满星星之际就要赶车,云东背着布匹,阿兰跟在后头,一上中巴车,阿兰就晕头想吐。为了赚钱养家,阿兰也是能吃苦的。每次下车,阿兰都要先吐一阵,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休息一会儿才跟着云东到布摊上摆货卖。
云东和阿兰踏上生意路后,云佳的小日子优势就渐渐失去了。云佳对小乔说道:“现在茶镇开裁缝店的人多了起来,大家相互压价,利润低了,房租贵了,没有往日好赚钱。”
“是呀,粥少僧多。这样下去,日子过得,只会越来越紧。”
“我看早两年茶镇有几家人跑到粤广省大鹏市去开裁缝店,听他们亲戚吹牛说,赚了很多钱。”
“也不知道,这是真的假的,那几家去大鹏市开裁缝店的人过年回来总是神神秘秘的不肯和别人说话。但看他们大手大脚地用钱,应该是有挣头的。”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亲自找他们家亲戚打听打听就可以了。”
“嗯。小乔你去想办法问一问吧。若是真的,我们也出去闯一闯。”
“好的,这包在我身上。”
小乔请了几个朋友吃饭喝酒,三盏下肚,自言自语说:“现在裁缝生意难做了。再这样下去,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有个朋友吃得满脸通红,咂嘴舔舌道:“小乔,你跟我们锄地的不同,你是手艺人,到哪里都有饭吃。我那做裁缝的亲戚,他手艺没你好,在茶镇开裁缝店根本竞争不过你家,可人家现在去大鹏城开裁缝店,赚的钱是大把大把的,已经打算在大鹏市买房子了。”
小乔闻言,眼睛一亮:“喝酒,喝酒。天下之大,各过各的活。”
晚上,小乔对云佳说道:“都说大鹏城发展很快,一夜之间从一个小渔村发展成了一座现代化大都市。都说大鹏城是改革开放的窗口,看来是真的。”
“那就好。我们做手艺的,吃的也是辛苦饭,去哪里发展都不怕。只是刚出去,带孩子一起走,太累了,也不好干活呀。”
“那我们请人帮忙吧。”
“我们裁缝生意,开的也是夫妻店,大鹏市是高消费的城市。工人恐怕请不起呀。”
“那这样吧。我们跟你爸妈商量一下,让他们帮忙带孩子,每个月我们都寄钱回来给他们。”
“若要出去闯,也只得这样了。”
第二天,小乔把去粤广省大鹏城闯天下的想法告诉了马大婶。因为今天是茶镇的赶集日,刚好云东也在。
听小乔这么一说,云东迟疑了一下道:“唷,大鹏城离茶镇有两三千公里的路程,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也跟我先前去帝饶城那样,那就是特大麻烦了。”
“大哥,这个我不怕。我这出去不是盲目行动,是前面已经有熟人在闯出路了。而且,我们都是有手艺在身,只要肯吃苦,谋生基本上没有太大的问题。”
云东闻言脸出红霞,心想:“当初自己像无头苍蝇那样跑到帝饶城闯江湖,结果狼狈得跟落汤鸡似的不堪回首。又心生妒忌,为什么小乔就比自己精明能算,出个门都得把路探好,真是个鬼灵精。怪不得阿兰总说小乔做事很有头脑。”
马大婶觉得小乔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就去闯一闯吧。要是闯不出,大不了就回来继续开裁缝店。”
决定好了。云佳和小乔盘掉店面,处理了一下工具,只带需要的钱趁车去了千里之外的大鹏城。
那时去大鹏城除了要身份证外,还要边防证。小乔起身之前,就把这些所需和路线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避免莽撞。
初来乍到,夫妻俩在大鹏城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着。当然,他们跟云东当初去帝饶城漫无目的在大街游荡不一样,他们一边惊叹大鹏城的发展,一边心里头却在寻觅街上的裁缝店的状况。果然,云佳在街尾看到一家裁缝店,里面的裁缝师傅似曾相识。
店里的人刚好也瞧见了云佳夫妻,他们认识云佳和小乔,毕竟茶镇裁缝手艺名气最大的正是云佳夫妻,也知道他们来大鹏城干什么,既然来了又是老乡,于是笑着招呼:“小乔师傅,你们夫妻也来大鹏城发展了。”
“哦,是你们呀。怎么说呢,茶镇山区小地方怎么跳也跳不出黄金屋。”
“是呀。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才出来。做生意风险大,我们即使赚了点辛苦钱也不敢回家吆喝着大家来大鹏城做生意,万一亏了呢?”
“这话说的很实在。生意不是赚就是亏,我们也是自己掂量着来大鹏城的。”
“这样吧,你们在我这里吃个便饭,等吃好后,前面街中有个店铺要出租,你们去打听一下。”
“真的谢谢了。我们刚才出来时饭已经吃过了,就不劳烦你们,我们现在就到那个街铺问一问吧。”
“行。那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就过来找我们。”
“好的,真谢谢老乡。”
这就是茶镇人的友善真诚和朴实,明知云佳夫妇是来跟他们直接竞争生意,既然都是在外拼搏的老乡,大家依然按耐不住相遇的喜悦,彼此热情攀谈,毫无戒心。
有人指路,自然就要顺畅许多。云佳和小乔按老乡说的去寻店铺,在街中真有一家店面到期出租。
云佳问:“有人吗?”一个穿着拖鞋衣服简便的老太太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得出是鹏城当地人,操着浓浓的粤广话在和云佳搭理。
小乔听得云里雾里的,还是云佳机灵,她一边耐心地听着老太太说话,一边看着老太太的手上动作,基本懂得老太太要表达的意思。
云佳也手脚并用,一字一句跟调油一样慢慢地和老太太聊。两人居然聊得很投机。小乔在一边傻傻地笑着。
这老太太很喜欢云佳的聪明伶俐又水灵灵地美貌。
店铺是上下两层楼,上面可以住人。这样也省去了租房的钱。看在云佳投缘的情份上,老太太打了一个折,七千块一个月,即使这样优惠,这个租金依然相当于云佳在茶镇街铺两年租金总和。
茶镇和鹏城,那是一个地一个天,一个偏僻穷山沟,一个快速崛起的现代化大都市,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只要肯吃苦耐劳,在大鹏城就不怕赚不到钱。在茶镇店租虽然低,赚钱也少,而大鹏城租金高赚钱也多。
小乔觉得这个买卖值得,最关键是鹏城的店租是月付,这样实际上是减轻了租客巨大的租金压力。这次出来,小乔几乎是把家里的所有存款都带在身上,一共就八千块。这笔钱在茶镇是巨款,但在大鹏城只能算是小零花钱,云佳咬咬牙,既然比自己裁缝手艺差的老乡都能在这条街赚钱生存下来,那也相信自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于是就租了下来。
每耽搁一天就是一大笔损失。云佳和小乔在老乡的帮助下,马不停蹄地去了机电超市买好裁缝工具又到布匹市场采购一些布料,辛苦一夜,第二天就开张。
坐了一个上午,茶饭已凉了,也没有见到客人来。云佳有些担心,是不是来得太冲动了,毕竟租金贵得吓人。上兵伐谋,这是小乔的脑袋瓜思维方式。他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下,对云佳说道:“不怕,我们不是摸石头过河。比我们裁缝手艺差得多的茶镇老乡都能在这里发展赚大钱,我们的店铺位置比他们好,租金也比他们贵,手艺比他们强,没有赚不了钱的道理。”
两人正在店铺里分析生意存活之道,一个操着峡盟腔的声音问道:“老板做衣服吗?”
小乔和云佳笑嘻嘻齐声道:“做的。里面请!”
“那给我来做一套吧。”
“好嘞。”小乔一边应答,一边笑眯眯地动手给客户量体裁衣。
记下宽窄尺寸后,客户挑了最贵的布料,然后问小乔什么时候可以拿,因为是第一个客户而且也就这么一个客户,云佳道:“今天晚边就可以拿。”
“这么快,那好。”
说完,那人就给小乔一千块垫金,问够不够。
小乔双手有些颤抖地接住钱塞入衣兜里,一边说道:“够了,够了。”
两人看着客户坐上专车去了,才回过神来。夫妻俩笑面相对,小乔道:“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店租要这么贵,为什么老乡来这里开裁缝店能赚大钱。”
“以前,我也疑虑过,大鹏城这么富裕发达的城市,怎么还有裁缝店生存空间?”
“是呀,这里的超市要什么有什么,特别是专卖店里的服装款式五花八门,只要有钱,随便挑,要不是有老乡来这里开裁缝店发财了,我还真不敢相信这里还有裁缝店的生存之道。”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吗?”
“实践出真知。刚才那个客户估计是峡盟城对岸海峡岛上的老板,他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上长下短,身材极其不协调,这样的人很难在超市或专卖店里买到称心如意的适合自身尺寸的衣服。他们只有到传统的裁缝店里量体裁衣才能穿上合适的衣服。这样的人不缺钱,只要给他们做出合适尺寸的衣服,心里一开心就多掏几个钱也无所谓。”
“嗯。英雄所见略同。不过,话说回来,生意也不容易做,否则,我们这店也没有人会退出让给我们租。”
说完两人就动手开工,用采购来的最好面料,配上精湛的裁缝手艺,把来大鹏城发展的第一单生意做得无可挑剔。
傍晚客人如约而至,穿上小乔和云佳新做的衣服,赞不绝口,“太合身了。我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合身的服装,实在太棒了,我一定要把在大鹏城做生意的朋友介绍给你们”。
这客人说话很实在,第二天就有他的朋友过来定衣服。个个都是圆滚滚的,胖得身材走型的生意人。
通过聊天,才知道这些客户都是海峡岛上的老板,他们在大鹏城开厂置业。因为整天忙着应酬,没有时间锻炼,生活条件好,营养严重过剩,体型胖得跟水桶似的,各种名牌专卖店根本没有他们合身的衣服,常常苦于买不到能穿在身上舒服的服装。对他们来说,衣服贵不是问题,关键要合身,穿起来舒适,心情愉快。
河宽各种鱼肉就多。在大鹏城这个实力才是硬道理的现代化大都市里,只要有能耐,对客户又有笑脸就可以发家致富。这两点,云佳和小乔都具备。
市场上高档面料在云佳店里做出的衣服,一套最高成本也不会超出一百块。第一个月云佳两夫妻就赚得盆满钵满。一个月店租没有到期,小乔就赶紧把第二个月的店租付了,房东老太太笑嘻嘻道:“我第一眼看到云佳就觉得很投缘,租给你们是对的。以前租客每次都要拖到下个月才肯交租费,而且从来都不会主动给店租,要我催他们才会把店租给我。甚至还讨价还价的,十分讨厌。”
云佳只是笑而不答。因为这么高店租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松交出的,生意不好又怎么能爽快交租呢?
因为云佳嘴甜,小乔热情好客。房东老太太也经常来店里坐,跟云佳一句一笑地说着大鹏城地方话。云佳天生就爱说话,久而久之,就把大鹏城话学会了。和房东直接用本地话交流。大家都用本地发言,自然又亲近了许多。房东给云佳和小乔介绍了很多本地左右邻居,让云佳夫妻觉得大鹏城跟茶镇一样亲切。
手艺好,待客热情。这样好的口碑不知不觉就打响了,很多客户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云佳和小乔,每天忙得连轴转,根本没有时间去欣赏大鹏城的繁华现代化城市风光。
好手艺,好脾气,被客户们一传十,十传百,口碑载道,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第一个月云佳和小乔用汗水赚了很多钱。小乔赶紧给家里的马大婶寄钱。一,是给照顾孩子的费用。二,是向家里报平安。三,说明这次有备而出的闯大城市的行动是正确。
对于云佳和小乔到遥远大都市鹏城发展,云东很质疑。他不相信云佳会闯成功。云东和阿兰每天起早贪黑地赶集赚钱,这日子过得还是很充实的。
中考临近,云北从师范学校放假回来。除了身高体型没有什么变化,一时间云平总觉得好像云北有些陌生。想来想去,云平发现云北的气质不同,身上没有了以前农村人的臭汗味,隐隐有城市人的气息。
云北没什么事就在家里看书,除了喜欢看书其它的爱好倒不明显。
云北问云平中考想报什么中专。
云平笑笑道:“我想读高中,然后上大学。”
“嗯,我们家人还没有一个读过高中的。其实读书也是辛苦,只不过是脑力活,当然也需要健康的身体。如果你真要读高中,得每天坚持锻炼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每天都和龙儿打羽毛球,有时也打篮球或者跑步,甚至跑步上老军山。”
“锻炼身体要把握一个度。经常不运动容易体虚生病,运动过头了也会造成伤害。千万不要去做一些冒险性的极限运动,我们是常人,适当的有氧运动是最利于身心健康的。”
“哥,我不是激进派也不是冒险家。嗯,哥,你说是读大学好还是读中专好?”
“现在大学生不多,就是读中专的人出来都很好安排工作,将来人才多了,肯定是读大学毕业的人竞争力强。不过实话实说,读初中我还可以,读高中我就不怎么行。能早一年出来工作也好,省得到时候工作难找,真想读大学,也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函授大学。不过,妈也希望你能读高中上大学。”
“上高中我能行,我也要上大学,让杨家扬眉吐气。”
“有志气,将来你有没有目标?”
“我的目标就是上大学,证明给世人看我能行。”
“除了这个外,还有吗?”
“其它的都无所谓,能证明自己比别人聪明比什么都好。”
“嗯。会读书固然很好但也要有工作精神。读书的终极目的就是为国家为社会服务,而工作则是一个人服务社会的实实在在平台,没有工作平台任何为国家为社会服务的口号都是空洞的。我希望你能成为社会有用之才而不是空洞的喊口号的书呆子。”
“哥,工作不就是为了养活自己吗?哪里有那么多大道理的?”
“不一样。从小方面来说,工作是为个人,从大方面来说,工作就是为国家为社会发展服务。试想一下,如果都没有人工作了,那国家和社会的各单位机构不都荒废了?这样,那国家和社会的秩序不就无法正常运转了?国家和社会不就乱套了?所以工作的意义从某种程度来说比读书还大。”
“哥,反正都一样。自己不去做违法乱纪的事,工作不工作问题也不大。”
“云平,如果你没有树立正确的工作意识,不管你现在读书有多好,将来都是要吃亏甚至会后悔莫及的。”
“哥,你说的太严重了吧。”
“没有工作意识的读书,人的格局会显得很小。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大局意识。多说无益,信不信你自己去安安静静地想一想。”
因为要中考,马大婶就让兄弟俩在家里好好看书。中考当天,云北给云平炒了一碗蛋,祝云平中考顺利。
云平的读书成绩一直在年段数一数二。毫无疑问云平被茶县县城“一中”高分录取。同时,宋晓松、吴自理、陈盛青也是高分进入茶县一中。
这样云平等,也因为读书奋斗成了新的城里生活的人。云平上高中给杨家族人带来了不少震撼,之前,杨氏家族还没有一个孩子有能力读高中。
两个弟弟这么会读书,云东和阿兰也感到惊讶。爸爸妈妈都没有文化,除了跟黄牛一样的干活,更没有什么教育方法。两个弟弟书读得那么好,完全是他们的努力和自觉。在大哥大嫂的眼里读书是非常难的,特别要读好书更是难上加难。阿兰宁可每天披霜冒雨地赶集卖布,也不要读书。
就跟龙儿说的一样“读书就是坐地牢”。
阿兰从小就没有上过学堂,对读书又羡慕又害怕。她大字不识,既不会看书也不会做帐,凡事都得靠脑袋瓜来记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也练就了阿兰过人一等的好记性甚至比云平的记性都要强。不过,打心底里阿兰尊重和佩服读书人。她一生不能吃的苦就是下厨和读书。云平考上高中在茶县城里读书,两个星期回茶镇一次。每次云平回来,云东都会在晚上烧好饭菜,让云平来改善伙食。在学堂的伙食要好到哪里去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的爹妈也是在承包学校食堂的。
饭桌上云东和阿兰聊的都是赶集卖布的话题。云平听得出来,这样卖布虽然很辛苦但大哥大嫂还是乐在其中。云平觉得现在大哥一家人幸福满满的。饭后,阿兰从衣袋里掏出零零碎碎共一百块钱给云平读书餐费用。
云平接钱在手里,泪眼朦胧。他知道手里这些钱是大哥大嫂用汗水一分一厘赚来的。更没有想到喜欢斤斤计较的大哥大嫂变得大方了。或许,以前是大哥大嫂日子过得太紧,有心大方却无力使出。
从那以后,大哥大嫂也会经常让开车到县城的张鑫弟弟带点钱给云平。张鑫和菊花卖布赚钱了,就给不爱读书又不做农活的弟弟买了一辆中巴车载客赚钱,每天往返茶镇和县城之间。
云平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在县城里读书,一个人规规矩矩的,不贪玩,更没有学着坏男孩在学校里游手好闲或勾帮结派。除此之外,也没有和同学谈情说爱荒废学业。看得出云平的自律性还是非常强的。他经常和老同学聊天,包括宋晓松、吴自理和陈盛青。这几个来自茶镇的孩子都是规规矩矩地读书而且成绩不错。吴自理的自理能力很强,虽然家里穷。每次回家拿伙食费都得帮他爸爸和哥哥抬建筑钢材,有一次不小心在工地上踩到了废木板上竖直的铁钉上,被他哥哥送到卫生院去打了破伤风,包扎好后就自己一瘸一拐地坐车回茶县一中上学。
因为云平知道中草药的价值,就在回家时问了孙琪花要了一些药方,然后同孙橼芳一道上山采中草药。
云平问芳儿:“现在你在家里看书了吗?”
“看什么书呀。要不是琪花姑姑每天规定我读书,我才不想读哩。”
云平摇摇头道:“不管在哪里,看书是最幸福的。你现在也没有别的事,如果不看书,那会很无聊的。”
“我在帮爸爸管理茶厂,哪有闲暇看书。除非你写书,我才看。”
云平笑道:“好呀。等我有了时间就把咱们茶镇流传的山茶花仙子的故事写给你看。”
“嗯,云平哥,去我家吃饭吧。”
“今天迟了。我要赶紧坐车回茶县一中,顺便把这些中草药给吴自理。”
“那好吧,下次你早点回来,不要老是匆匆忙忙的。”
“好。”
云平赶着回到茶县中学,吴自理敷了云平带来的中草药,脚上的肿痛舒服了许多。
苦难是最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力。许多人在苦难面前畏惧不前甚至不堪一击。但茶镇来茶县读书的这群有志向的学子,不是苦难能轻易压垮的。
在茶县高中,每次考试时,吴自理和陈盛青的成绩都是领跑全年段的。宋晓松和云平也是咬住牙关跟着。
老师喜欢会读书的孩子,这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但这届孩子让茶县高中的老师们都觉得很惊讶。因为每次考试,全年段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不是吴自理就是陈盛青。这两个都是来自茶县乡下茶镇的穷人家的孩子。那些有条件请老师补课的县城家庭孩子,在这届高中里怎么考都考不过没钱也没条件补课的两个茶镇农村孩子。老师们甚至破天荒地开始质疑他们补课培训的意义。
这些来自茶镇的孩子,不仅书读得好而且体育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真是给茶县老师们一次次刷新逻辑认知。
又到高考人生命运的转折点。除了读书考好成绩,云平不知道报考什么大学,说实在能在穷山县城的高中考上一般性大学就非常出名了。家里也没有人给云平出谋划策。
经历了云东在帝饶城被关铁窗,马大婶心里留下记忆的伤痕。她鼓励云平报考警察大学,但是警察大学的分数线非常高,竞争激烈。为了确保能上公安部门工作,马大婶让云平降低要求报考省公安直属的警察学校。这样,云平就非常顺利地考上省直属警察学校读书。其实,云平自己对警察不是特别感兴趣。但能让家人开心,能光宗耀祖,云平觉得就有价值。
毫无疑问,吴自理和陈盛青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一流名牌大学。他们让整个茶县都轰动。吴自理比较务实,他报的专业是符合国家机关干部工作岗位,而陈盛青很时尚,他喜欢那些在大都市大型公司企业的高级管理工作,所以他报的专业就是高级企业管理。
宋晓松虽然没有考上国家一流大学,但也很不错,考上了国家名牌大学。
如愿以偿,云平上省直属警察学校读书去了。这又是一大轰动,至少杨氏家族人对云平个个都笑容满面。
云平的户口从山沟沟小镇被迁移到本省最大的省会城市榕城,成了正儿八经大城市人。这是多少茶镇茶县人梦寐以求的事,云平通过自己的努力读书做到了。只要好好读书,不用求人,户口就能从穷山沟迁移到现代大城市。这就是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最强现实。哥哥姐姐也为云平成为大城市榕城人而喝彩,大家不得不在心里对云平另眼相看。哥哥姐姐以及杨普见人就相告云平上榕城读警察大学去了。“你们家云平,这么会读书能考上那么权威的省警察大学,那是真的了不起。”每每听到有人由衷赞不绝口,杨家人个个都觉得脸上沾光。
在茶镇,人们分不清楚警察大学和警察学校的区别。反正就是读出来干警察这行的,都一个样。
拿到省直属警察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一家人都兴奋不已。云东和阿兰跟马大婶说,以前云北上中专都办庆功酒,现在更应该给云平办一场宴席,让杨氏家族都跟着争光。
果然,酒宴上人人都喜气洋洋。云平的儿时朋友芳儿、小豆、牛儿、石头也来蹭面子。
过去,只听得省会城市“榕城”繁华,但一家人没有一个去过榕城,云平出这么远门,身边没有人陪伴,也找不到有熟悉榕城的人做同伴。好在是读书人,录取通知书上有详细地址,这难不倒有文化有知识的读书人。
会读书的云平,继续努力在求学路上。他和亲人朋友道别完毕,孤身一人准备好去省会榕城。茶镇夜里有到省会榕城的过路车。云平只身一人拖着行李箱,等待着踏上去大城市的路上。
云平来到茶镇车站大樟树下,旁边河岸上有棵腰粗大的杨柳,一座独木桥横跨河面,桥下溪水潺潺,荡漾着明月的光辉,蟋蟀在时不时地发出阵阵的蛩语。云平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挂在深蓝的天空中。朦胧的月光如水,泻落在如梦幻桃园的茶镇上空。一阵秋风拂过,送来一股暗香。
前面有个熟悉的影子慢慢走来:“云平哥,这次真的是出远门读书,你没有办法经常回来但要经常写信回来。我和姑姑都会想你的。”
“嗯,芳儿妹妹,每当我望见月亮就会想起你来。”
“云平哥哥,你写好茶仙子的故事书后,就告诉我。”
“知道了。”
“这包茶叶你带去,还有这茶橼子也带上。”
云平接过芳儿送来的茶香袋。望着月光下的芳儿甜蜜的眼睛彷佛就是那故事里的茶仙子。
去榕城的过路车摇摇晃晃来了,云平有些激动也有些不舍。道别芳儿,从没有去过远门的云平,第一次坐卧铺车,非常不习惯。五味俱全冒着滚滚黑烟的卧铺车上,云平整个人都快晕了,强忍着肚肠翻腾,煎熬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到了梦想的大城市榕城。
云平下车,走出尾气熏天的榕城长途汽车站。坐在熙熙攘攘的都市街边一棵大树下的石板凳上,歇了一会儿。被昨天“梦想号”卧铺车折腾一夜的云平,有点疲惫。
云平掏出录取通知书,看了一下地址,挥挥手,打了一辆的士,直奔警察学校。大城市有钱真的非常方便,的士把云平和行囊直接送到省直属警察学校大门口。这是云平第一次坐轿车,但他依然坐得非常不习惯。
省直属警察学校是包分配工作的,进去读书就等于上班工作。无忧无愁,马大婶和杨普一颗老来之心,安逸了许多。他们翘首以待云平警察学校毕业后就到家门口对面茶镇派出所工作上班。
在省城警校读书,云平发现来自山区的同学非常少,大多数都是榕城本地的以及本省沿海发达地区的。这些富裕城市同学很多都佩戴手机,云平连传呼机都没有。言语谈笑间,他们总会嘲笑来自穷山沟的云平等山里人。
云平如高中时那样自律。他不卑不亢,对于有钱同学的讥讽,他抱以笑脸。若是得寸进尺严重影响了自己的生活就找老师帮忙,这种随和的处世态度,多半是马大婶潜移默化带来的。马大婶一生都不与人相争,宁可吃点亏也要和睦相处,实在欺人太甚就找政府干部或者派出所。
山里的穷孩子,体育特别好。每每在体能大赛上,云平依然可以轻轻松松打败这些大城市营养过剩的同学。
云平常常写信告诉橼芳在大城市里的生活所见所闻:“因为体能好,又随和,与同学老师关系都不错,也没有受到城市同学的欺负。至少学校还是有学校的规章制度的。毕竟同学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橼芳回信来说:“家里都好,就想看你写的故事书。”又说:“阿牛生病了,现在正在榕城大医院看病。”
云平想去找阿牛,橼芳让他不要去,因为阿牛患的是人人闻之色病的肝癌而且已经是晚期。
橼芳不肯告诉云平,阿牛在榕城哪家医院看病,其他的茶镇朋友也不肯说。这是阿牛去榕城时亲口交待大家不要跟云平说这事。
重度肝炎人人都闻之色变而晚期肝癌就是当今最先进的医学技术也是束手无策。说白了就是绝症,无可医治。
事实上,云平更喜欢写文章看书,他对警察这样的工作不喜欢或者说没有激情。在读警察学校期间云平到离学校不远的师范大学报考了中文系的秘书专业。
在读秘书专业过程中,云平发现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中文专业而不是警察专业。云平想报考教师工作才发现自己的文凭不够,警察学校只是中专文凭,非师范类报考教师工作,需要全日制本科文凭。云平意识到自己亏大了。二哥中考就上中专师范学校,而自己多读了三年高中读出来的依然是中专。明明自己的高考分数线可以上本科师范大学。他质疑当初高考自己没有认真选择专业院校。只为了家人脸面争光在盲目读书,现在却迷失在大学路上。这是云平第一次对未来发展方向产生模糊。
他觉得自己没有成算,到底才明白了当年孟老师苦口婆心的相劝以及二哥自己上中专的打算。然而,现在警校马上就要毕业了,计较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就在毕业之际,对于这些即将走上岗位的警察学校毕业生,学校宣布了一个如晴天霹雳消息“取消包分配工作”。大家都没有想到会是今年取消包分配。说实在话,取消包分配也是教育制度改革的进步,是符合改革开放的潮流。但对于云平来说,真的不是时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毕业那一天,因为没有工作单位接受,云平的户口又从大城市榕城迁移到山沟沟茶镇。只得等待公安系统的公务员考试或者另谋出路。
马大婶大失所望甚至觉得丢人现眼。
这不能怪云平。云佳和云东倒没有什么,因为他们生意上的小日子正过得红红火火。他们觉得拿那么一点工资,还不如做生意。但是让云平去卖布或者当裁缝明显都是大材小用。
马大婶不死心。他觉得云平应该活成大城市人。她要云平去考公务员,远离穷山恶水的茶镇。同一系统考公务员有优势,不过云平真的没什么心思考警察。他希望能继续上榕城师范大学的中文系读书,但家里条件不允许。无论是经济条件还是年龄,马大婶都不会答应。只让云平在家里好好看书备战明年春天警察公务员考试。
考公务员对云平来说没什么困难。最难的是父老乡亲的质疑,他们总是会问云平怎么又从大城市回到山沟来窝着?不是说好包分配的工作吗?
云平没有说什么,一来不知怎么说,二来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马大婶以及云东等,也不知道怎么跟父老乡亲解释。
云平不管外面风风雨雨,他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从上初中、高中、警察学校一步步踏上大城市的梦,一夜之间醒来后,发现自己又呆在原地里。这场梦,是真是假,他自己也分不出。
其他人都可以用异样的眼光看云平,但小豆、石头、芳儿永远都不会质疑云平。他们时不时趁空来叫云平去走一走,不要天天闷在屋子里把身体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