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1
姜翠英回到家后,饭也没做,便先和丫头一起睡了个午觉。
可能是上午走得有些累了的缘故,母女俩睡得过于舒畅,到了小下午时才醒。好在她家是开茶食店的,诸秉贵在前店里与伙计就着茶水胡乱吃了几块饼子也就凑合着过去了。到了小下午,他在回到后屋时,便听到房间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这是姜翠英起来了,还听到她嘴里吹出的熟悉口哨声,那定是在端小丫头撒尿,这时,他便回过身来,又走回了前店。
这时,刚好诸老太太摸摸索索从她住着的老屋过来,见了儿子便问:“媳妇孩儿呢?”
“在睡觉的,刚起了。”诸秉贵答了声,便去忙他的糕点去了。老太太嘟哝了声:“睡这么久?”便伸着脖子看诸秉贵做的面醇坯子说:“做金刚脐呢?”
“嗯啦。”诸秉贵答应时,姜翠英抱着丫头从里屋走了出来,这时刚好金刚脐出炉,诸秉贵熟练地用长火钳从炉膛中铲夹出一只焦黄泛红、五条棱角凹缝都还散发着热气的金刚脐,在手掌中翻腾了几下后,见稍不太烫便递给老太太说:“尝尝,趁热。”老太太接过来,又在两只手掌中将金刚脐颠来倒去地翻了翻,然后又用嘴对着还有些烫着的金刚脐吹了吹,这才将它对着凹槽处掰开一角顺手递给了姜翠英抱着小丫头说:“快拿着吃了,一定睡饿了吧?”,说完,再递出后,自己也撕开一块放进了嘴里。
姜翠英伸出一只手替抱着的丫头接了过来,然后放下丫头,用手撕开一小角放进这会还在用一双小眼睛眨巴巴地看着奶奶干瘪的嘴那奇怪样子一瘪一磨地咀嚼,丫头的眼睛没转神,小嘴却依然张开来接入了姜翠英递来的食物。
老太太笑着慢吞吞地走上前,凑近脸用手怜爱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说:“脸睡得红扑扑的,看样子还没醒呢。”老太太这一摸,然后像觉着了什么似的又摸了下,顿了下,再摸额头说:“怕是着凉了,有些烫呢。”
“是吗?”姜翠英听了也停下喂她的手,用还捏着一角金刚脐的手背贴在丫头的脑门子上测了测,“是呢,怕真是着凉了。”
老太太说:“冲碗姜汤红糖水,我给她用几张纸搌搌,怕是老太爷这几日忌日快到了,他是来望孙女了。”说着颤悠悠地到里屋找来几张黄元,再过来将纸折叠了后让小丫头的嘴对着纸哈了口气,这才蹲到院子中“天皇皇,地皇皇……”念念有词地祷告了一番后将纸点燃烧了。
姜翠英手搀着丫头站在门口愣愣地望着老太太神神叨叨地在作法,那纸烟火点燃后升腾的烟雾,在院子中盘旋的时刻,姜翠英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老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游走在院墙外,她想:“这个人难道就是从未见过的公公?”她从那道墙外砖路上,恍若听到了一些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还有被风刮起的白发,被风刮起的衣摆,以及那苍老手掌间握着的一根拐杖,在墙外的地面上不停击出的嘀嗒声与摩挲声,还有与之一道升起的黄的、灰的,白的、黑的烟,伴随着一瞬间燃烧的一束火焰一道,呛出了老人几滴浑浊的泪。
这时,她便听到老太太在说:“你不要打摸她了,丫头身子就是单啊,要是个小子就好了,不能比呀。”说这话时,姜翠英才看清了,那泪是从老太太的那双眼淌下的。而那句话却像是烟火灼着了她的心。
老太太说:“丫头身子就是单啊,要是个小子就好了。”这话时,其实诸秉贵也听到了,他也觉得这话像做脆饼用的烘炉中的火气烘到了他,心里也有点火窜窜的灼痛。这时他的师傅益贵宝过来,一进门便走到诸秉贵在做活的案板前,诸秉贵见了忙说:“师傅来了。”
“嗯,有个事过来与你说下。”
“哦,那快坐下,坐下说。”
益贵宝在不远处的镇子上做茶食,算上去是诸秉贵的表舅,当时在镇子上有三家茶食店,而只有他的手艺是最出名的,货色也最拿得出手。什么云片糕、薄荷糕、杏仁酥、桃酥呀等等的他都会,并且还好吃。还有月饼呀、金刚脐、馓子、小麻饼、小麻球、脆饼、京果、白糖果之类的等等都是拿手好戏,在茶食行当里也是响当当地有名气了。面对着自己的茶食师傅那日渐衰老的身躯时,诸秉贵忽然觉得刚才的隐痛似乎更甚了。因为他此刻想到了他师傅就是因为只生了一个丫头,无子,也便没能将他的手艺传后,所以不免唏嘘。
诸家老太太见益贵宝过来,便上前问道:“贵宝呀,最近生意还好?”益贵宝虽然年龄上比老太太小不几岁,但辈分上还得叫她一声二姑,益贵宝说:“二姑,还凑合,只是比之前做的少了,一岁年纪一岁事啊,比不得秉贵了。”
“你这话说到正处了,这比不得,年纪不饶人啊。”老太太望着眼前的这个门上侄子,老眼里流露出舍不得的光来。她望着益贵宝问:“是不是找秉贵有事,那你们师徒俩聊吧,我先回屋了。”
“没啥事,就是来问问秉贵要不要也弄这个盒子头呢。”
“什么盒子头?我咋没见过呢?”老太太诧异。
“哎,就是现在走亲、访亲、做亲、娶亲时,在乡下时兴送礼在礼盘上加个用包装盒装了什么金刚脐呀、果屑子、脆饼、馓子、鸡蛋糕、小麻饼等的做礼品的盒子头,只要有三样就成。”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哈哈,看来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连这些都不知道了呢。”老太太一阵感叹。益贵宝说:“这也是刚时兴的,以前可没这个热嘈,所以我才来告诉秉贵,不妨也去印些个自家名号的盒子,一来也算是种吆喝,二来也多些生意,不是一事两个当的好事嘛。”
“这个要得哟,要得哟。”老太太听了便说“要得哟”, 姜翠英听了也觉可行,便在一旁说:“我看也行。”诸秉贵便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说道:“那我明呃子就去印几张回来试试看。”
“嗯,这事得紧着办,你看你师傅还特意过来,要当回子事办才好的。记得我们那会子,新女婿上门要带的礼可一定要是双数的,像烟酒呀、糖果呀、糕点、红枣、莲子什么的都是双数的,那时甜点的东西也有,还有水果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之前说好的,媒人早就与男家定了的。”
“是的是的,这都是老规矩了,一般男方都懂的,不会欠数的。”益贵宝一边喝着茶,一边与老太太聊起了这些旧规矩。这时姜翠英在一旁听了也说:“各地方各做法,也有不同的,比如我就听我老娘说过,她老家那边的礼品一般要去女方家提亲时不但要带上烟酒、糖果、喜饼、糕点、红枣、莲子、甜点这些东西,还有送髈子酒的,这都是在要结婚娶亲的前一天就需做的呢。”
“是吗?”益贵宝一听,倒是来了兴趣,便问:“说说看,怎么做的?”
就是由女婿家的一个叔字辈的人,在当天带上四人一道去女方家,带上礼品盒担,包括猪肉髈子,髈子也有规矩的,有大有小,这个就看各家之前怎么定好的了。外加一副猪爪子,这个是用来回礼的,不能吃。再有就是酒几箱也是说好的,几箱回,几箱不回,和烟一样,都是之前就谈妥了的。”
“是呀,这些媒人都用红纸记着的,就怕双方弄错了,还有各地的习俗不一样,会造成误会的。”益贵宝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娶亲敬菩萨盒子上一般人家都会放八个一组的鞭炮,四挂小鞭,红头烛一对,还有馒头两只,黄元两份,四把接香,现在又多了黑枣红枣什么的了。”
“我们那边回礼,是要带回去送来的猪爪子的,女方会用两只空碗或好看的瓶子或者杯子一只里放上点米,加一只里放上点土墼泥,再在各个口上放上连根葱,另一个放些连根菜,还要用红纸红绳扎一扎,然后给亲女婿带回去呢。”
“哦,还有这规矩?有什么讲究吗?”益贵宝问。
“讲究倒不懂,也许就是个礼数吧,但这些东西男方带回去可是要将这米呀,土墼泥呀,葱或菜的东西,和那猪爪子一起放在条台上敬菩萨的,这个和我们现在这边一样,都是要燃烛点香放鞭炮的。哈哈。”
“哈哈,是的,礼多人不怪嘛,其实道理都一样,就是图个吉利。”老太太在一旁说着:“我记得我那会子,接亲的盘上有十四样物品呢”老太太说话时,浑浊的老眼里又泛出光来。她不无骄傲地说:“记得有红卫生纸两刀,还有黑枣红枣,哈哈,也就几个。”益贵宝说:“那就是个意思。”老太太笑着接过话头说:“对,就是个意思,意思到就行了。结婚那时都是在家备着这些个红黑枣的,用来招客来时喝茶放茶杯里的,枣儿一共就回那么几个,就图个吉利,在洞房放几个,被角也要摆几个,哈哈哈,现在想来真好玩的,其实就是个意思罢了。”
“那还有呢?”姜翠英在一旁问。“还有不就和你那时一样的喽,就是两双红袜子、两盘红带子、还有两盒子胭脂啦,花粉呀,两桌红筷子啦,哦对了,还有六个馒头六个糕、一对梳头烛、一副红手套、一条大红头巾、还有一条马桶布呢,哈哈。”
“我们那边也有这些规矩的,只不过现在用痰盂了。好像女方家会煮八个鸡蛋带来的,都染红了的,最后记得只用六个吧?哎,记不清了,也有用红纸包的,还有带一把炒米,一把土墼泥的呢,不懂这是为了什么?再有就是痰盂和红塑料椋子了。”还没等儿媳妇说完,老太太便抢着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以前我们都是用马桶、脚桶、椋子的,都是油漆成蒲萁漆的,在里面放些炒米呀,土墼泥的,然后呢,就用布包裹好,再把红卫生纸压在上面,用一红带子扎好了,再由女家的姐夫呀,或其他同级的人端到轿上,轿子到家后,媒人先要把这些端进家门的,并对男家的女主说:“喜奶奶来抱孙子啰。”,女主接过时可是要给红包的,这是大吉大利的事,是要生孙子的事,能不给吗?”老太太一时说得高兴,忘了自己的儿媳妇和门上侄子都是生的女儿了,忽然想到时,已然没了再回顾的兴趣。这时老太太识趣地转身对益贵宝说道:“那,你们再聊聊,我就先回了,你们慢慢聊。”说着便一步一小心地跨过门槛,扶着门框走了出去。刚出门,便碰到贵宝妈来了,一见老太太便问:“他二姑,贵宝来了吗?”
“哦,来了,来了,在屋呢。”贵宝妈听了便扯起她那副尖亮磞脆的嗓门喊道:“贵宝子,快回去封烘炉,收拾响子、案板嗝,上闼子关门呃,丫头要回来了。”益贵宝在屋里一听便起身说:“来了。”说着便对诸秉贵和姜翠英说:“这事抓紧办,我先走了。”说话时,贵宝妈已风风火火地进来,诸秉贵和姜翠英见了忙说:“吃了晚饭再回吧,菜现成的。”贵宝妈说:“不了,不了,闺女回来了,才来叫他的。”益贵宝也说:“丫头回来得回去了,有空再来吧。”说着便与贵宝妈一道出了屋。
诸秉贵和姜翠英只得一起走到屋外,目送着他们离去。
傍晚时分,姜翠英在灶房做饭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回旋着老太太烧纸时在烟雾中隐现的那句:“要是个小子就好了。什么叫不能比?”还有那句喜奶奶接马桶时说的:“这是要生孙子的事。”不知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是有意在说给她听的,听起来倒像是在零碎的埋怨、敲打言语了。
姜翠英觉得很窝囊,也窝火。回到厨房后,这火便像灶膛里的灶火似的越来越旺了起来,心里不免怨气地想:“这是什么意思嘛?”
乩板上一条鲑鱼已经被她浑身横横竖竖划开了无数条的刀口,她像撒气似的又在鱼身上涂抹了芡粉过了的酱料,还有蒜片、葱丝和姜末。看着死鱼一动不动地躺在乩板上好一会,然后才在锅里注入了菜油,又到灶膛里添了把火,再起来回到灶前,看到油开始冒烟了,便将鱼一下子从锅沿贴着锅身放进油锅中解气地看到它在油锅里翻腾起泛出黄白色的热气腾腾蒸炸的泡沫来。
做了一道酱醋鱼,虽然没了以往做饭时润润的,柔柔的心情,但姜翠英的目光,依然在燃烧的一膛灶火红辉中,貌似已看到自己的一膛怨气随着烟火一起往烟囱中消逝了不少。
两个人吃饭,做了两个菜一个汤。老太太倔,又吃斋,所以坚持自己平时自己开火灶,并不与他们一道吃。其实,姜翠英知道,老人是不愿与他们搅在一起过日子,这就是老太太常说道的“离好,离好?”。
她做好了鱼,又开始洗连根菜,然后与洗净的娇白一道青白明亮地放在一起。看着那些洗好了的,沾着水珠儿的菜蔬,她停了下来,像在想着什么似的,看着水滴儿从乩板的菜叶缝隙中流到桌子上,然后又顺着桌子的缝隙慢慢地、一点点的、像蠕虫似的爬到桌沿,再滴到地上。
正愣怔时,棠艳儿嘻嘻哈哈地走了进来说:“还有些个没卖了的虾带给你炒了吃,看,还是新鲜的呢,都活蹦乱跳的。”说话时,便自己找了个盘子倒下说:“就是少了点,嘻嘻,尝个味吧。”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转身朝外走。姜翠英这时才回过神来,忙说道:“那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她话还没说完,棠艳儿边走边说着:“我们找了个房子,这会要去看看呢。”,“在哪呀?”“后街。”“哦…”说着时,棠艳儿已走到前屋去了,姜翠英侧头瞄眼地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看像个疯婆子似的,话都听不完。”刚埋怨完,诸秉贵到里屋取东西,见棠艳儿送菜来,便折转过来问:“送的什么好东西?”
“几只卖剩的虾。”姜翠英没回身,背着诸秉贵在低头净洗。诸秉贵伸头从她的肩头上瞟了一眼说:“够炒一盘的了,晚上下酒。”
姜翠英仍然低着头说:“还有鱼呢。”
“那好,更该喝一杯。”说着便回身走向了里屋。
姜翠英停下手,幽幽忽忽地嘘了一口气轻叹一声自言自语说:“明呃子得去看看,后街的,后街哪家的呀?”说着,自己边忙着边转头侧脸朝着自家的厅堂屋里望了一眼,心里想:“是不是也和自家的差不多?”透过明亮的厨门,她看见自己的男人正站在里屋的堂厅上看着什么,西山太阳的金黄余晖涂满了大半个脸。男人侧面光着膀子的身子、胳膊,手上、还有裸露出来的地方,斜阳将筋肉结实的臂膀,和侧背都照出轮廓分明的线条来。
姜翠英看得出神,竟忘了锅里的菜,一股焦香味呛鼻时,她的目光才慌忙地从男人绷得很紧的两条长腿大腿部分收回,移开时,还流连地再望了眼男人长裤衬出的饱满大腿,饱满的臀,回过头时,头脑里仍是那很有力度部位的影像。
姜翠英的脸突然莫名其妙地红了起,她忽然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迸过一丝难以自抑的快意感觉,心里像在自己对自己说:“我也要生个小子。”一想到这,她赶紧用铲子在锅里翻炒几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她满眼湿润润的目光中,没有看到诸秉贵,她知道,这是去前屋了,便觉得有些失落地将目光疏懒横斜地散落在了门外的斜阳中。
到了晚上小伙计上闼子关门的时候,一个干瘦的老头鬼祟祟地抄着袖手从闼子门的缝隙中滑溜进来对小伙计悄声说:“来两个金刚脐。”小伙计伫在原处,手握着一块闼子板愣愣地望着诸秉贵不吱声,过了片刻,在东家默声微点了下头后,才慢吞吞地上了手中的闼子板后去拿出两只金刚脐来,用油纸包了无声却看上去不甚情愿地走过去递给老头。
老头一接过金刚脐便拿出一只来急急地咬了一大口,嘴里含衔面团口齿不清地说:“嗯,不比苏联的大列巴差。”诸秉贵见他那快噎着的样子,自己倒了杯水给他说:“快喝口水再说吧,别噎了。”其实,诸秉贵知道他又要说啥,无非还是说他的那些‘中国的白大米比苏联的黑面包好, 黑咕隆咚的燕麦糊,抵不上我们黄爽爽的小米粥’之类的老生常谈。他自诩当过兵,还是跟过陈毅的兵,有一次诸秉贵笑问他:“黄桥烧饼怎么样?”他竟问:“哪个黄桥?是靠近黄棣的那个,还是江北的那个?”诸秉贵听了便不再多问。
老头还在吃着金刚脐,小伙计闼子门也已上好,这时姜翠英过来叫诸秉贵吃晚饭,见了老头在狼吞虎咽地吃金刚脐,也没说甚,便又回里屋去了。
老头吃完了巴掌对着巴掌掸掸手,然后又用一只手掌抹抹嘴说:“先记了吧。”说完挤出些笑来,便又从闼子门口滑溜了出去。小伙计准备去记帐,诸秉贵说:“算了,别记了,你回吧。”小伙计这才放下笔,无声地出了门。
02
夜里下了场雨,到了早晨的时候,院角墙根下的砖头上,苔藓便沿着缝隙长出光滑的一丝绿来。当姜翠英慵懒地起床后,走进院子抬头一看天,七八点钟的阳光在树叶上耀眼地晃动着,斑驳的疏影落到墙角时,将昨夜新鲜苔藓做了一夜的梦又开始变得飘忽起来。姜翠英朝那清浅的绿色瞟了一眼,而后便走到门口,特意看了看墙角的那个发了新枝的石榴树,见树依然如故,这才想起来昨晚的一些事来,如夜雨溪流的声音在回荡。
昨晚的晚餐约莫是从八九点才开始的,那时已是买金刚脐的老兵走了好一会,诸秉贵才回到里屋坐到桌子前的椅子上,看上去整个人都松塌塌的没精没神。原来诸秉贵在老头吃完金刚脐后,他看着小伙计离开,竟黯然伤神了好一会,唏嘘那个无儿的老兵竟颓废如此!及人之感,油然而生。
姜翠英从柜子底下放着的酒坛中舀出一壶用猪板油、还有冰糖吊窨着藏在酒坛盖子下熏润过的大麦烧。然后递给她的男人说:“快吃吧,菜都快凉了。”说完,自己也倒了一小杯说:“我也喝点,陪你。”诸秉贵酳了一小口,眼睛诧异地瞟着自己的女人说:“难得呀。”
姜翠英也学着她男人的样子,呡了一小口酒含在嘴里像漱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