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01
每个人都要经历白昼与黑夜。
当黑夜来临,有人闭上了眼沉睡,有人在做噩梦,有人梦游,有人在梦呓,有人进入了冬眠,而有人却在偷鸡摸狗,有人在黑夜中死去,亦有人在黑夜中醒来。
汪二回来后,大奶妈让他在染坊与易家搭界的夹巷墙头上将一盆装着半盆赭红染剂的盆子放在一块狭长的木板上,木板的一头拴缚着细绳,细绳的另一头从墙上直垂到了夹巷底,在巷底的绳头,系了一块小踏板,踏板半悬空的翘着斜落于地面,汪二趴在墙头上做好了这一切准备,大奶妈拿着马灯在地上东照照,西照照,看了没问题,两人便悄悄地各自归家。
回来的时候,棠艳儿已卧在床上哄宝宝睡觉,她见了汪二开门回来,一只手在捂着嘴嘻嘻地笑着,汪二转身关门,关门时朝天空望了望,他看天上有几颗星星在东方眨着眼也像在嘻嘻地瞧着他调皮地发笑。
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一点的嘈杂,回家后的汪二草草地扒了几口粥也上了铺,他拉灯熄火的时候,隔着门窗听到了门外不知何处传来几声猫的惨哭声,汪二悄声地说:“不好,会不会猫来坏事?”
棠艳儿说:“焦什么呀?猫那么小,脚那么轻,不会的。”
汪二想想也是,于是便脱衣上床,自己窝在一边在等待响声出现。棠艳儿用脚蹬了他一下,汪二明白,挪了过去,棠艳儿说:“缩那干嘛,靠着我,我怕。”
“你怕啥?不就是听戏吗,有啥好怕的?”
“我心里卟通卟嗵地跳呢,你摸摸。”
汪二没摸,只侧头靠到她鼓鼓的胸脯上,耳朵里倒是听到了嘭嘭地心跳声。
他俩就这样靠在一起很久,很久。靠到汪二在柔软中都打盹睡了,这时,棠艳儿听到院子里有了细微的嘈杂声出现,好像门开了的声音,其中还夹着轻微的脚步声。棠艳儿用手捅了下汪二说:“快听”, 汪二醒来一听,立马坐了起来,他挺着身子慢慢地下了床,轻手轻脚踱到窗口前,棠艳儿也歪着身子,搂着孩子侧卧在床上聆听,她听到有人出去,再关了门,尔后,那脚步声好像又一点点地走远了。
又过了会,汪二见没了动静,便又回到了床上,躺着身子睁着眼看着黑咕隆咚的房顶,看着看着又睡了过去。
又过了会,汪二的鼾声便响了起来,而屋外竟出奇地平静。
夜深人静,棠艳儿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苗条瘦弱的月影儿像小弯芽似的一点点地就爬上了天穹,那种纯净的,莹白的脸侧着,在泻月如水的夜空沉淀着永恒的静谧,又有如魔法般地勾起了她的无边遐想。从那深邃夜天幽色中,她仿佛看见遥不可及的天宫,她又透过屋顶那口小小的天窗在寻找着,并默默地数着有几颗星星落进了小屋,数着数着,脑子里便又想到了春天的雨滴是像信使落在这天窗的玻璃上开出了花?到了夏,这天窗玻璃的周边又是何时蔓延出了绿绿的苔,长出了生机的蕴?秋日的霜降至时,是什么在伴着发黄的叶子讲着岁月变更的算法?冬天的冰棱花开了后,从什么时候传来了迎春孕蕾的气息?而冬的雪在屋顶上捂了床被子时,天窗也便就闭上了睡着的眼。而现在,她却不想闭眼睡去,她在等,等着一个声音出现,然而,她又怕,怕那个声音来临。她宁愿听到从前记忆中被这天窗上密密的雨点敲击所吸引,哪怕是聆听夜雨滴滴嗒嗒地响,像是临睡前醉于摇篮曲般地睡去,让世上所有的喧哗与嘈杂,阴暗与魅魔在这一刻都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然而此刻她却听不到轻灵的雨滴声,也看不到夜雨洗尽天窗外落垢的浊尘,以及她所想象的拂尽世俗的猥杂与不堪随之于心中被涤荡除尽。她眼里在盼望,盼望从小小的天窗中漾出了溪水的波澜,让她能看到,以及所想看到的都成了拂晓前渐显出的天际明亮与纯净的光泽来。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出现,虽然此时的夜晚是宁静的,只有一丝的夜风在刮,却很小,也很柔,听来依然悠韵而亲切,觉得古老而柔美。她在想,就这样多好呀!看这明净的天窗似明澈的眸样读着岁月的斑斓,让月光在白墙上轻漫地刻画出从年轻到年迈时的斑驳涂鸦与裂痕,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却安宁,也是心之所愿了。
然而,她现在所等的声音将要打破这所有的祈望,月亮是静的,而夜风却渐渐地大了起来,听着风声,嗖嗖地像不愿这片刻夜空中缀出的幽静意境存在,不愿让天窗明净,欲让它变浊,好像再也不能够让它重现出往日的透彻与明澈。
这时,她听到了屋外有嗤嗤的声音出现,她惊恐地推了下身旁的男人,但汪二却没醒。又过了会,她又听到了一丝奇怪的声音隐约传来,扑哧、噗嗤地像人在喘气,又像老鼠啃噬着什么。
“嘭”。
一声响过,一只猫惊叫着从屋顶窜过,棠艳儿推醒了汪二说:“有一只水鸭子从河面上飞走了。”
汪二迷迷糊糊地说:“是猫吧?”
“不是,是水鸟,我看到它的脚掌从水面踏出的一串波纹了。”
“怎么可能呢?”汪二清醒了过来,他安慰着棠艳儿说:“你是在做梦了吧?又不是睡在水下,哪能见到鸭蹼划动的?”
“见到了,你看,它从天窗上踏过去的,还有个印呢。”
“那是树叶。”
“不是。是水鸟的掌,还有五根掌筋呢。”
“那是枫叶,你再仔细看看,那是不是枫叶?”
这时,后屋传来了一声女人惊悚的呼号声,一听便知是鱼泡眼女人在惊叫。可奇怪的是,只叫了一声便戛然而止,瞬间即逝,夜又恢复了平静。
棠艳儿说:“水鸭子逮到鱼了。”
汪二说:“我们也该走了。”
02
清晨依然是平静的,平静得有些反常。
太阳没有如期地出现在东方举行它早朝的仪式,只有风还在呼喊着口号,一些远处零散的云听到了,也想从天边聚过东方来簇拥它们期盼的朝圣,但风又将它们赶走了,让它们的朝觐梦化为了乌有。
汪二与棠艳儿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他俩听着风声,望着东方窗外阴沉的天,不知道风会不会把云吹开?也不知道能够吹到哪里?更不知道风会不会也将他们吹走。
人眼见到的东西,往往充满了假象,就如这现在的平静。或许,一朵云不知从何处窜来,就会下起了一场雨。而两朵云飘来,并碰撞,就会擦起火花,电闪雷鸣地出现绞杀。而旁观者或许并不知道这其中充满了假象的因由,就如剃头匠胖师傅他今早来到易家时,他肯定是蒙在鼓里的一样。
汪二与棠艳儿从窗口看到这胖乎乎的剃头匠出现在门口时,心里好生奇怪,“他来做啥?”这个问号,两个人心里肯定是一同发出的。
这个剃头匠他们俩都认识,不但他们认识,这城边镇子上的大多数人都认识,并多少都有被他的那把缺口的剃刀薅下过毛发的经历,这事,汪二记忆犹新。这胖师傅剃头时,总是先将他的那把引以为豪的破剃须刀拿出来于挂在门搭子上一块已刮的中间部位成了绡薄幕子的破旧刮布上不停地磨霍,那时,还是小孩的汪二坐在杌子上时,小心脏的折磨才刚刚开始,那时候,他只要听到那“咔滋咔滋”的磨刀声,那个记忆深处刀片留下的小豁齿曾经在后颈上残留的痛感便一下子爬上了心头,然后又从眼窝里钻出,就变成了泪,有时还会杀猪样的嚎叫,这个记忆,他到现在也没能抹掉。
汪二奇怪地问棠艳儿:“咦,怪事喃,这会子他来干吗?”
棠艳儿也木然地摇摇头,这一出,她想不出来是为啥?她想了想说:“难道他家有细小的要剃头?”听了这句问,汪二又摇头了,他摇着头还笑着说:“瞧,又有人要打乩板了。”但过了会,并没有听到细麻腿子传出的嚎哭声,院子里仍然很平静,平静得出乎人的意料。不过这也倒好,可以让汪二在平静中回忆这胖师傅剃头的一些往事来。
剃头匠个子不算高,但也不矮,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圆滚滚的脑袋上的那双大耳朵奇怪的生出两个大洞眼来,让人看了心生惧悚。汪二小时候就曾疑惑他这耳朵上的洞眼是不是冷天害冻疮害得的后遗症?还是打耳环眼时打坏了才变成了这副恐怖的样子?他的鼻头很大,像未长熟了的黄草莓,鼻头的毛孔粗散,毛囊里的黑头粉刺比草莓的黑点小瘦果还要多,鼻翼处的皱褶沟纹极深,与颚骨一起共同构成出了一道面貌怪异的沟壑来,那沟壑里貌似还隐藏了许多东西,但又让人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是皱褶里嵌着他从少年到成年成长时的岁月泥灰吗?这个问题似乎又太深奥了,汪二一时肯定答不上来。
胖师傅的手也很大,但也很软,可虽软却有劲,五指分叉时,刚好能一手罩住小孩的细脑袋,像是将个小葫芦摁在水里,稳稳当当地拨弄来拨弄去。一会摁下,让你低头认罪,一会托起下巴,让人木然无语,一会将脸扭向左,一会将脸拨朝右,总是无声地让你服从命令听他指挥,听他摆布,听他玩。小孩在他面前似乎却没了脾气,唯有低着头看着自己一撮撮的发丝从额前落下,纷纷扬扬的从眼前飘过,最后满地狼藉,唯有的,就是心里隐隐地有些失落与恐惧。他那把推子陈旧不堪,像只螃蟹的钳子,剃头间隙还得时不时的要喂几滴机油,否则根本不开口,更咬不动头发,即便喝了油,仍然会时不时地像蟹瓜子夹住头发不松手,一张一弛的弹簧也早已锈迹斑斑,老了钝了的物像主人形。待剪完了头发,胖师傅便会用他带来的干搌布先在他自己的身上抶抶,再在孩子的头上、脖颈、领口、衣上掸掸,最后,再呶起嘴对着小孩的脖子里吹吹。留下的,便是残余于小孩脖子里,还身上的发屑带来的痒了。
小时候的汪二邋遢,而他又最惧理发了,他倒不是怕毛发剪掉了可惜,而是怕疼,还怕痒。约莫四五岁的时候,汪二便像是得了剃头恐惧症似的怕见那把剃头刀,而最惧怕的又数这胖师傅了。那时候,长得胖乎乎的剃头师傅,总是拎着个小木箱子上门来剪发,待剪完了收个两毛钱。有一次,汪二的老娘让又他剃头,将他摁在家里等师傅,来了的胖师傅见了便齉声齉气地哼着他的齉鼻子开玩笑说:“没事,再昂五六犟的翻戗猴子,只要坐到偶面前就来就服贴了。”汪二听了心里便恨恨的怨咒:“服贴个啥呀?破刀,破剪子,塌化煞咯,瘸里麻里洋。”其实胖师傅不知道,疼,汪二还是可以熬的,而这痒,汪二似乎真的受不了,所以,到现在,有时棠艳儿挠他胳肢窝时,他都觉得怕。他怕疼,但更怕痒,这痒最难受了,好像比疼难熬,所以后来听人说这怕痒的男人怕婆娘,这话他倒是信了。但小时候对剃头的逆反,逃避的举动,便也由此产生。
那会子,只要他一听到胖师傅那把老旧的剃头刀从木箱子里拿出来,然后对着他已经围上了一块脏兮兮的白围巾,毕恭毕敬地端坐于凳子上的汪二时,他便开始忐忑不安起来,随着他眼睛盯着胖师傅在习惯性地先将抓在手上的剃头刀“咔嚓咔嚓”地鼓弄得发出响声时,汪二的心便开始慌乱直跳,眼也惊的闭紧,时刻准备着忍受被他那老掉牙剃头刀夹发拨毛所施的酷刑。再大了些时,汪二便偷偷地对着镜子自己用家里的钝剪子自己修剪自己那一头连自己看了都觉得脏兮兮、乱蓬蓬的“稂草堆”。那时滑稽的剪发印象,汪二现在想来虽已有些模糊,但仍却觉得可笑。他约略记得,那手的动作貌似永远也拿不准,总是反着,最要命的是,一剪子下去,一撮头发被剪子生生夹住,只能熬住疼,咬牙扯得头皮一阵生痛,最后,“咔嚓”一声,剪下来后一看,才后悔剪反了。唉,镜子也欺负人呢!奈何!这可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他只能愣愣发呆的丑相。洋相出过,后来要剪头,汪二便偷偷跑到靠近现在住的染坊附近的那家理发店剪。那儿的剪具比胖师傅的要好些,不刮嚓人。师傅也胖胖的,还会“阴哩不喙”的说笑。记得他常挂在嘴上的一句“油气话”,便是从隔壁不远处照相馆剽窃来的那句“别动,一动三角五。”那时候,那家剪一次可比这胖师傅要多出一毛五呢,可他的手艺也不见得比胖师傅好到哪去,但有一点却肯定是值得的,就是不必再忍受胖师傅的那把咬人的刮刀豁口折磨了,现在汪二想来,这一毛五花得也算是值了。再后来,在汪二上小学的那会,有一次放学后,汪二便听到胖师傅从他家门前路过时,还用他那嗡声嗡气的齉鼻子声笑问过他母亲说:“你家二小伙的头怎么不让偶剪啦?”他母亲很欠意地说:“是吗?看这个细麻腿子滑的?我还不知道呢,我问问他,还叫他到你那去。”后来汪二的老娘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委后还是埋怨地对汪二说:“这邻居家边的,佮伙养性命的,哪来那么多的穷讲究?不就是剪个头吗?又不是要你的命?”汪二知道他老娘说的啥意思,胖师傅家那时过的比他家还要穷。唉,汪二想想也是,可只怪他那时怎就那么就那怕疼,怕痒呢?要这会,他决不会这样子的了。
汪二坐在家里胡乱地想了一大气这剃头胖师傅的过往趣事,约莫到了七八点的时分,大奶妈来敲门,进来后说:“那盆子掉在巷子里我拾取了,地上,墙上满是红水,像杀猪场似的,瘆得我都不敢下脚,到这会子怎么还虾不动水不响的?连猫儿狗儿的都不见叫一声?”棠艳儿说:“见到是见了,两个细小的进来出去的,还有就是剃头的胖师傅也进去了,只是不知道干啥呢?”大奶妈听了迟疑了片刻,转身准备出去时,嘴里喃喃自语:“这大清早的不剃胎毛子,不剃七头的他来干嘛?”说着便抬腿跨出了门。这时汪二对棠艳儿说:“我也出去了,那边人家还等着呢。”棠艳儿见风平浪静的也没啥情况,便点点头说:“去吧,早些回来。”
03
汪二出门后,棠艳儿在家里一直心神不定,外面的平静这时已被远处传来的鸡鸣狗吠,人声噪杂所撕破。附近的河道上也不时传来船儿机器的响声,河道与街头买卖的议价与河中行船的摩擦声好像近距离地就在附近发生,男人聒噪的笑骂与女人放肆的说笑此起彼伏地灌入耳中。这让棠艳儿觉得有些烦,但她知道,这并不是主因,让她不胜其烦还是因为夜里发生的事儿到现在还悬着没个结果,这才是让她感到六神无主的因素。
这时,孩子要拉屎,她便端起孩子的身子,从背后托着孩子的双腿岔开,自己也蹲着“嗯嗯”地端孩子溺便。这时,就在她还在思来想去这夜里的事该将如何时,一阵臭气飘出,她低头朝孩子的排泄物看了看,一条白色的蠕虫在黄便中蠕动。“不好,孩子肚子有蛔虫了。”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赶紧要去买宝塔糖。她用纸给孩子擦了擦细嫩的屁股,便抱着孩子站起来走出了门。
棠艳儿刚好门出来,一头便看到了姜翠英搀着女儿在染坊门口与大奶妈说着话,远看着她姑姑的身量比前些日又略大了些,腰身也明显的粗了不少,看上去都快是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便上前问:“有事吗?来这。”说完又摇摇抱在怀里的儿子催他喊姜翠英搀着的女孩说道:“快喊姑姑。”一旁的大奶妈听了大笑:“你说说,这两小人儿一般大,可却差了一辈呢,还真不假,就是他姑姑了。”这话说得姜翠英与棠艳儿都笑了,然而两个孩子什么也不懂,只顾瞪大眼看着大人说笑在发愣,他们不知大人们为何发笑。姜翠英一阵笑过,问棠艳儿:“你这是准备去哪?去卖菜?”棠艳儿摇摇头,又摇摇抱着的儿子说:“不是,是他肚子有蛔虫了,准备去卖些宝塔糖。”大奶妈一听说道:“这个要得。”然后又朝棠艳儿抱着的孩子脸上瞧了瞧说:“嗯,有了,脸上有斑呢。”姜翠英也凑过脸来看了看,然后对棠艳儿说道:“别卖了,我那有,是绪岚上次吃的,还有些呢。”说完,她又伸手摸了摸这侄孙儿的小脸儿说:“你爸呢?去哪了?”小孩儿望着她也摇了摇头,不知所云,更不得而知,棠艳儿笑着替儿子答道:“去乡下帮人翻莲踩藕了。”姜翠英一听便说:“那就别卖菜了,去我那吃,正好有事问你。”这时大奶妈说道:“那你姑侄好好聊,我进去了。”姜翠英说:“你忙吧,我们也走了。”
在去姜翠英家的路上,棠艳儿把这两夜发生的怪事告诉了姜翠英,并说出心里想搬走的想法,姜翠英说:“嗯,屙屎离他三砖好,这东西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惹不起就躲开些。”
这时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吃过早饭的人们开始出来,三三两两地去买菜,此时正是八九点钟日出后人们最忙碌的时分,可今日的阳光不太足,街上的行人好像也比往日少了些,从街上由东往西的人稀疏地朝着菜市场而去,人们的脚步都走得很慢,不再像从前那样地脚步匆匆。不太明朗的阳光,从云里钻出来,却依然能够将行人的身影从背后映射着投到他们的脚步前,虽没有浓重的霞彩可言,但仍然像于前方引路似的认真。姜翠英与棠艳儿各抱着孩子在街上并肩走着,走到街头,又走过一条小巷,再拐个弯,便是姜翠英家住的那条巷子了。她们一起往街东头走着,走得缓慢,边走边说着话,也不时地与一些熟人打招呼,路上的人,走路的姿势与表情各不尽同,此时的行人,没人是观景的,从各自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们在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虽无人说出,但脚步有时却无心地将他们的心情出卖了。
走着走着,棠艳儿便问姜翠英:“姑,姑父收的那个小徒弟怎么样?还行吧?”姜翠英知道她问的是余三,便说:“人蛮老实的,也肯吃苦,也是个苦命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十岁就出来学徒了,唉,真的不容易。”
“对,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看这孩子将来有出息。”
“我当初劝你姑父收留他,最看重的是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懂情义,这是很难得的,就现在这世道,没几个人把情义当回事的了,就是有几份情义,说不准在什么时候也拿去当典行当了换得些好处了,现在还能记得这情义二字的人真的不多,何况他还是个孩子呢,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出来学徒,没依没靠的,却没有出卖自己的东家,小小年纪的能这样子,真不多。”
“从小儿一看,到老儿一半,你的眼光错不了,你看人是不会错的。”棠艳儿说这话时,姜翠英倒是转过头来看了看她这侄女儿说的是啥意思了,她疑惑地看了她一会,见她那笑的样子,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她想说啥?刚想追问时,正好余三在路边朝她们喊话:“师母,正好要去找你的,师傅让我叫你回去呢,刚巧在这碰上了。”
“啥事?”
余三摇摇头说:“师傅没说。”
棠艳儿说:“别问了,这不是回去了吗?一会就知道了。”
“也是。”姜翠英说着放下女儿对余三说:“你先搀绪岚回去吧,我再买些菜,你告诉你师傅一声,就说棠艳儿今呃子在家吃饭呢。”
余三听了便过来搀着小绪岚的手往回走,棠艳儿在身后满眼柔光地望着他俩慢慢地远去时,嘴角露出来一种馨柔和美的笑意来。此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从这个时候起,她竟觉得这街头变得静静的和美了,那些从乡下上来赶街的人以及镇子上的人混于一起,共同走在这条路上时,与这街上的店铺,街头的景像融于一道,便生出了一种和谐的意境来。她看着两个孩子搀着手朝前走着,他们的步子走的很慢,而且走的越远,看上去便越发的觉得慢,但看起来却又那么让人心暖,让人怜爱,心境竟不由地生出了一丝波动,虽然她与小绪岚是平辈,这种感觉,却让她第一次觉得她也有了一种作为长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