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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好心反锁赵书记 捐款为买拖拉机
大雨像竹帘子一样挂在天地之间。望城县境内有条沩水河，每当暴雨降临，就会泛滥成灾，淹没农田和村庄。这时候，抗洪抢险就成了县委机关的头等重要任务。年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人跟在洪水后面跑，治标不治本，总不是个办法。县委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彻底根治常年危害人民的沩水河，为人民造福。在团山湖畔的杲山庙成立了治沩工程指挥部，副书记赵阳城坐镇指挥。全县人民都行动起来了。县委大院，桃树结了丰硕的果实。办公楼的房檐下，挂着大横幅：“根治沩水河 围垦团山湖 为人民造福”墙上、过道，贴满了大红的决心书、申请书，请战书。其中，最醒目的一张，就是雷正兴的：要求到根治沩水河的第一线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成长！
张书记在百忙之中，把雷正兴找来，对他说：“治理沩水河，很重要。赵书记在那里担任总指挥。他担子重，身体又不好，把他累垮了可不得了。你要求参加治沩工程，热情是好的。但县委派你去，主要是给赵书记当公务员，把赵书记照顾好。”张书记比赵副书记年长，很了解自己这个年轻搭挡的脾气：千钧重担压给他，这个燕赵大地出来的汉子，也不会弯腰。干起工作不要命！当年打太原的雄风犹在。
雷正兴带着张书记的嘱托，奔赴工地。沩水河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雷正兴见到赵阳城时，赵阳城面容憔悴，嗓音沙哑，正在打电话：“喂，喂，你听见了吗？啊？见鬼，电话线又断了！”气得把电话一摔。雷正兴进屋：“赵书记，我报到来了。这是介绍信。”赵阳城接过介绍信：“小鬼头，风风火火的，还真的来了。放下行李，先休息一下。”他看完介绍信，就火了，“什么？这个老张，说我身体不好，把他的公务员派来照顾我？乱弹琴！我又不是小孩！要什么照顾！雷正兴，我给你说句实在话：我欢迎你来工地。但指挥部不要公务员，我这个总指挥也不要公务员，你要愿意干，就留下来当通信员，不愿意干，就回机关去。”
雷正兴傻眼了。没想到是这样，他也急了：“我，我是来参加治沩工程建设的！我不回去！”“那就当通信员。这么大的工程，指挥部里不能没个发通知、送文件、守电话的人。”
雷正兴想：通信员就通信员！只要留下，张书记交代的任务照样能完成，便满口答应：“请总指挥放心，让我干什么都行！做个螺丝钉是不该讲价钱的！”赵阳城一脑子的治沩工程，一下子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螺丝钉？”雷正兴憨厚地一笑：“革命的螺丝钉。党把它拧在哪里，它就在哪里起作用。”赵阳城拍他一掌：“你这个比方打得好。”
雷正兴在工地忙开了。也是和在县委一样，什么都干！很讨人喜欢。可是有一次，他耍了点小聪明，自以为是施巧计，却差点儿误了大事！气得赵书记要关他的禁闭。那天深夜，他随赵书记从工地上回指挥部。赵书记太累了，一进门，便阿欠连天。雷正兴说：“赵书记，你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到里屋睡一会儿吧！”赵书记一边进屋一边说：“好，我先眯一会儿。有事叫我。”等赵书记进屋，雷正兴想：都后半夜了，会有个屁事？还是让赵书记多睡一会儿吧！雷正兴怕有人找，也怕有人吵，便自作主张地把门反锁，搬一只竹椅坐在房门口看书。“叮铃铃”电话铃响，雷正兴拎起听筒：“喂，哪里？我是小雷啊！你找赵书记？啊？赵书记，他，他不在指挥部啊！嗯，对，有事？有事等天亮再说吧！”雷正兴以为自己这招很灵，得意洋洋地哼起了小曲。重新坐在竹椅上守门。工地李副政委急急进屋：“小雷！”雷正兴站起身：“李副政委，有么事？”“刚才我打电话，你说赵总指挥不在？”“他是不在嘛！不信你看，房门都是锁的！”“他应该在指挥部的呀！能到哪儿去呢？”雷正兴装模做样：“是呀，能到哪儿去呢？”没想到，赵书记在里面听到了动静，敲着门板说话了：“胡闹！谁说我不在！”雷正兴只好乖乖地把锁打开。赵书记推门出来：“小鬼头，小心我关你的禁闭！”雷正兴吓得直吐舌头。赶紧溜走。
还有一次，被工地医生和李副政委骂了个狗血喷头。
连绵大雨，河水猛涨，赵书记带领民工雨中施工，抢运器材，突然晕倒。雷正兴赶紧招呼人，把赵书记抬走。他实在是太累了。昏迷一天都没醒。伙房送来的稀饭，面条都摆在面前，没有动过。医生给他诊治后，留下了药。李副政委命令雷正兴：“小雷，你就在赵总指挥床前守着，一步也不要离开。”雷正兴说：“我是不会离开的，可，可赵总指挥不吃东西怎么办？”李副政委回答：“你想办法呀！”李副政委和医生走了。雷正兴急得团团转。炊事员进来：“小雷，赵总指挥吃了没有？”雷正兴摇摇头。他看着卧在面条上的鸡蛋，忽然一拍巴掌：“有了。我在县里的时候，记得赵书记喜欢吃甜酒煮蛋。”炊事员说：“甜酒煮蛋？那还不容易！我去煮一碗来，就是了。”
赵书记苏醒了，坐起身来，大口吃着甜酒煮蛋。雷正兴开心地笑着，觉得自己办了件好事，很好地执行了李副政委的命令，更没有辜负张书记的嘱托。不料，还没笑完，赵书记又吐了。医生闻讯赶来，看着剩下的甜酒煮蛋：“谁给病人吃这种东西？这无论如何不能吃！”雷正兴和炊事员面面相觑，不敢做声。李副政委也发了火：“这是谁的馊主意？嗯？”雷正兴只好出面认错：“李副政委，是我。我见赵书记吃不下东西，想起他在县里喜欢吃甜酒煮蛋，就——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赵书记见小雷吓成那样：“这事不怪小雷，是我自己嘴馋，想吃甜酒煮蛋，小雷没办法，才叫伙房做了，小雷工作做得好，应该受表扬啊！”
雷正兴虽然挨过两次剋，但丝毫不影响他火一般的热情和斗志。一天傍晚，沩水河乘着呼啸的寒风和倾盆大雨带来的山洪，再次朝两岸泛滥。洪水向十婆桥附近堆积如山的水泥、木材逼近。指挥部紧急动员抢运物资。赵书记号召：“同志们，情况紧急，我也不多说了。全体干部民工都要紧急动员起来，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要起带头作用。大家全力以赴，抢运十婆桥的水泥、木料！好，行动！”赵书记大手一挥，众人拥出指挥部向风雨中冲去。雷正兴冲在最前面。赵书记发现了：“小雷，不是叫你和她们一起看家吗？”雷正兴乖乖地停下。两个女孩子和他打趣：“小雷，留下陪我们，这可是赵总指挥的命令！”雷正兴讪讪地笑着，回到电话机旁。两个女的，一个出外提水，一个在拨弄火盆。雷正兴乘其不备，抓过一件雨衣，悄悄溜出门外，奔向风雨中。风雨迎面扑来，道路已被洪水冲断。雷正兴冒着剌骨严寒，涉过齐腰深的洪水，向远处那人声喧腾的十婆桥前进。
十婆桥畔，赵书记把一袋袋水泥放在一个个年轻的肩膀上。人们用一块油布搭住肩膀，水泥一上肩，扛起就走。所以，赵书记看不清扛水泥民工的脸。一个小个子民工到了跟前。赵书记正要把一包水泥甩在他肩上，忽感不妥：“这是谁家的伢子，怎么上这儿凑热闹来了！多危险！快回去！”小个子不动，露出半边脸：“赵书记，是我！”赵书记一看，是雷正兴：“你这么小的个子，扛得动吗？”“赵书记，我能行！”扛起水泥就跑。赵书记大喊：“你小心点！”“知道了！”
十婆桥如山的器材被抢运完了。风雨中，已经全身湿透的雷正兴站在赵书记身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全身水淋淋，冷得发抖的男人们回到了指挥部。两个姑娘把炭火烧得红通通的：“快，快，快把衣服脱下，烤烤！伙房的姜汤马上就来！”炊事员挑来一担热气腾腾的姜汤。赵书记说：“你们两个妹子回去休息吧！”两个妹子只想多为他们做点事：“赵书记，我们不累。”
李副政委只好明说：“傻妹子，我们累了。你看，这一身湿淋淋的……”作了一个脱衣服的手势。在大家的嘻笑声中，两个妹子羞红了脸，跑了。男人们开始脱衣、换衣。雷正兴忙前忙后：为所有的人拧干湿衣，找竹竿晾在火盆边烘烤，把姜汤舀在碗里，放在桌上。他把一碗姜汤端给赵书记，赵书记发现他还穿着一身湿衣：“小雷，怎么搞的？忙前忙后，怎么忘了自己？想感冒？是不是？”雷正兴不好意思地：“我年轻，抵抗力强。”赵书记气得刮他的鼻子：“乱弹琴！快去把你自己收拾干净。我们这些大男人，会照顾自己的！”
不一会儿，指挥部内就是一派大战后的休憩场面：横七竖八躺满了人，晾满了衣服，炭火微微，水壶冒着热气。赵书记说：“小雷，你也去睡吧！”雷正兴牢牢记着自己的职责：“不，赵书记，你去睡，我来守电话。”赵书记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没有听清雷正兴的话，只含糊地挥了挥手。雷正兴为他盖上大衣，自己搬把椅子，坐在办公桌旁，兴致勃勃地打开一本书：《牛虻》（中国青年出版社1953年7月的版本）。
沩水河风平浪静了，东方现出曙光，雷正兴合上书，走出杲山庙，迎着初升的太阳舒展双臂。
治沩工程胜利竣工，举行了庆祝大会，雷正兴被评上了“治沩模范”。
那是一段如火如荼的日子。治理了沩水河后，紧接着就筹建团山湖农场。县委机关大院，贴着一张用红纸写的醒目“通告”：
为了坚决贯彻执行县委开办团山湖农场的决定，团县委号召全县共青团员积极捐献，购买一台拖拉机，作为对农场的献礼。县委机关的共青团员积极响应，热烈捐款。第一批捐款已经到位。现将捐款名单公布如下：
雷正兴 20元
张稀文 1元
李小英 5角
……
共青团望城县委机关支部
1958年1月31日
冯健背着一只挎包，站在那里观看，不由得轻声念起来。雷正兴提壶水经过：“健姐，你来了。”冯健看到雷正兴，脸上喜笑颜开：“我来县里买兽药，顺便过来看看你。”两人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雷正兴说：“张书记刚才还念叨你呢！”“听说你在治沩工地干得不错，又得了个模范。”“那有什么呀！不过是组织上看我年轻，对我的培养教育。”冯健点点头。她实在太喜欢这位质朴过人的弟弟了。她关切地指着墙上的“通告”：“你每月工资不过20元，一下子捐这么多钱，不吃饭啦？”雷正兴却说：“为了买拖拉机啊！工作一年多，就节余这几个钱，如果节余再多些，我也会捐献的。”
两人来看望张书记。张书记见到他喜爱的两个年轻人，格外高兴：“冯健呀！你的这个小雷弟弟干得不赖啊！”冯健说：“张书记，我都晓得了。”“他在拼命追赶你啊！”“他将来肯定强过我百倍！”雷正兴见张书记、冯健在说他，连忙表态：“健姐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
张书记欣赏着这生龙活虎的一对金童玉女，眼光里露出几分慈爱：“你们互相学习嘛！”
开春，望城田野上的红花草展现蓬勃生机，报春的燕子上下翻飞，雷正兴在田塍路上激动地奔跑，要追过他脚下湘江的激流。他有个天大的喜讯，要去告诉冯健。到了西塘养猪场，他兴奋地大喊：“健——姐，健姐！”冯健从猪舍里伸出头来：“小——雷，小雷，我在这儿！”雷正兴跑到她身边停住，气喘嘘嘘。冯健摘下毛巾给他擦汗：“看你，跑得这么急，有什么高兴的事吗？”雷正兴说：“有，有！好消息！好消息！我就要成为全县第一批拖拉机手了！”冯健感到有些意外：“你莫骗我。”“骗你是小狗。”“我打电话问问张书记。”
电话一打，还有让人更高兴的事。张书记在电话里说：“是的，是的。开办农场需要培养几名拖拉机手，县里决定让你和小雷都去学开拖拉机……”冯健激动得差点把话筒掉在地上：“什么？我也去！也有我的份！太好了，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谢谢你，张书记！”冯健放下电话，情不自禁地把雷正兴紧紧地抱在怀里：“小雷，我的亲弟弟，我的好弟弟，我们就要并肩战斗了！”雷正兴天真无邪：“开拖拉机，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工作，过去，我只在书本上电影里见到过拖拉机，我就想，要是有朝一日能自己驾起拖拉机，去耕耘祖国的土地，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那有多好啊！今天真的要去开拖拉机了，我，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冯健诗情大发：“让我们并肩开着拖拉机，在故乡的土地上播下幸福！”
夜晚，冯健躺在床上，脸庞却挂着微微笑意，做起了美梦。她梦见自己坐在拖拉机驾驶台上，开着拖拉机前进。雷正兴开着拖拉机，从她身旁驶过。她兴奋地向他招手。而雷正兴不理，越开越远。她大叫：“小雷，小雷！小雷！”她把自己叫醒了，发现仍然躺在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