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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曰：“非上所亲信者不得入。”译成今天的大白话的意思，不是圈子里面的人，你是入不了某些权势者的势力范围。办公室主任郁千山无疑是幸运的。他是辜声虎最贴心，最信得过的人之一了。当然，这里面过程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考验过程。
这样的过程就如红烧肉的好吃需要时间还有有关程序一样。辜声虎这样做，无疑是稳妥的，也是不得不做的历史经验教训之总结。因为这个人，是曾经领导身边的人，办公室主任虽然只是中层干部，但因为他的位置特殊，即相当于一把手的秘书，又非常之重要，因为他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到一把手辜声虎睡不睡得安稳，严重点说，一不小心，城门失火，殃及的不仅仅是鱼池。
从他的面相上说，尽管郁千山是那种牢不可破的人，所谓放心的人，可身在官场几十年的教训令他不得不小心才能行得万年船。再说了，毕竟这个郁千山是前任留下的“遗产”。在人类所有的遗产中，大概唯有人，这个遗产最令人挠头，最不能完全拥有。
因为除去本人以外，别人无法知道这 “遗产”具体来路，更不知道“遗产”是不是个烫手山芋，最终的归属于谁，还会不会藕断丝连。对此，经过辜声虎经过类似谍战剧中似敌我观察、试探再进行各种有意图地测试。
然而，在一次次测试中，郁千山的种种表现令辜声虎有些失望起来，把辜声虎这位老师傅给难住了。郁千山以一贯之的冷若冰霜，脸上写着与世无争，尤其是他那不大小的眼睛藏在金丝眼镜后面，有一种漫不经心的倦意，特别是坐在沙发上时，便会习惯地用手撑在面颊上，一副似睡未睡、似醒未醒的模样，俄而睁开眼睛看世界，也是冷冷的，这人让人会觉得这家伙完全是一个无欲之人。
一个无欲之人？毋庸置疑，哼！辜声虎才不会这么想。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谁会欲？谁又能做到无欲，只是他们的能力达不到欲望所需罢了。
考验，伤透了脑筋。对此，在辜声虎一次又一番甄别未果中，干脆在一次应酬结束后，当然是喝酒之后，辜声虎将一道“考题”丢在郁千山面前，是赤裸裸地丢在面前――让他比较一下两位前任领导的能力水平与为人。
关起门来道人长短，方式简单，效果绝对明了。作为办公室主任也是经过久经考验过的，他自然心里明了这是酒后在考察干部。当了多年的办公室主任，不能揣测领导的意图，还当什么办公室主任？不然早就被扫地出门了？他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沉默的睡狮，睡梦中的清醒者，办公室主任的几条要素他一一具备，――见风使舵的高手，察言观色能手，紧跟领导步伐的快手，唯领导是从的能手。
诚然，能够这样如此经验总结并让他工作起来得心应手，郁千山得感谢他的前任领导慕尔矢这个老狐狸。这是个更加不一般的老狐狸。狐狸所有的潜质他都有并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天，单位召开党组会议，作为办公室主任，郁千山属于列席。
会议主题是讨论确定新提拔干部的预备人选。按照以往的惯例，是党组书记先定基调，然后大家根据这个定调来附和，或说充实点内容即可。比如说，在五个人中，确定三个，人事处长邢远征先发言，主要讲根据考核和平时的观察、群众的反映，A、C、D表现很好，B、E还有差距，还需要进一步考察，接下来，大家就只要说A、C、D哪里好，好在什么地方，而对于B、E呢，只要说他们存在的不足就行了，然后一把手问政决定，大家有没有意见，这事就定了。
可是，这天的会议弄得与众不同甚至有些举步维艰，作为党组书记的慕尔矢在听了人事处长邢远征的汇报后，咧咧嘴，没有表态，表情上是要大家说完他再表态，这样体现了他是多么民主多么公平公正。然而，他这样一来，可一下子难为众人了，主要领导人不表态，怎么发言？说到什么程度，A、B、C、D、E选择谁作为发展对象，万一与领导心想不一怎么办？
大家都是聪明人，能做官并能参加党组会议的有几个蠢人？彼此张望中，定格在昂起头，目不斜视，加一言不发。孔武有力，变成脑袋嗡嗡，腹中咕咕，彼此拔河般默默用力。
有鼓无人敲，冷落了围观人。有点被冷落的抱怨在心里涌动可是他无法喷出。
会议室里的气氛就此僵持住了，僵持中气氛黏稠起来。慕尔矢耸了耸肩膀，笑。是哭笑不得的笑，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不过，他觉得借此可以了解一下手下的这帮人。可是他们好像并在乎他的考验一样，就是死不张开嘴说话。谁说的，除非你开口说的是真理，否则闭口比开口好。
见此情景，郁千山正在想着他们今天怎样打破僵局的时，慕尔矢像是恨铁不成钢地用力咽了一口痰。那张扁平的大嘴说话了，他咂咂嘴说：“郁主任，针对这几个考察对象，要不你先说说呢，从党中央到省市领导一直强调要认真落实民主集中制，咱们要把今天的会议形成民主团结的会议……”
突然被点名，立即就把郁千山弄得有点懵了，这样的会议按说他是没有发言权的。完全是出其不意，完全是不按照组织原则来嘛。心里是这么想，那就得立即表达态度。
说点啥呢，这个态度当然不能轻意来表达。郁千山的脑子飞快地在思考着，眼望别处，呈现出若有所思。A、B、C、D、E中，有两个跟慕尔矢同姓的，有几个是一把手上任后到岗的，还有，有几个平时跟一把手走得比较近的，人缘关系比较好的……
结合快速的分析，再根据平时自己的观察，为保险起见，郁千山选择了A和C作为推荐对象，并且说了他们俩一大堆的好话，郁千山边说边看慕尔矢的脸色。
说实在的，郁千山所选择的A和C平时的表现，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所做的成绩也是一致公认的。郁千山之所以选择他们两个人，应该说还是比较客观公正的，正基于这些因素，觉得没有什么风险，才放心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果然不出郁千山所料，等他极为偾张地一说完，大家立即表达了充分肯定，异口同声――郁主任的意见我很赞成！平时掌握的情况比较多……“啪”，似乎一巴掌打在大家的脸上。只见慕尔矢将手里的笔往桌子一放，当然是故意发出响声的，然后哼哼唧唧，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B、D、E三位不错，大家觉得怎么样？”
慕尔矢的话，大家原本的笑，瞬间就收敛住了。完全是对郁千山的全盘否定，大家面面相觑起来，郁千山更是僵持着一副尴尬的脸。不过，随即几个副手就反应过来，连忙说：“还是局长站得高，看得远。”
点了死穴一般，郁千山的心里直冒冷汗，发愣着想自己的意见居然跟领导的完全相反。这怎么办是好？赶快得采取补救措施，别让领导有想法。对此，郁千山马上就皱眉裂眼又说道，“A和C表现固然不错，但相比较而言，还是B、D、E表现更为突出，还是慕局英明。”于是大家立即附和起来，郁主任说得对，完全代表了我们的想法。
他立即感激地看了慕尔矢的一眼。
“真应死！”郁千山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巴掌，自己都觉得太虚伪了，这不就是大家平时骂人的出尔反尔，也太假了，变得太快了点吧。可是不这样去补救，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是被领导者呢。不平等的“被上”与“被下”自古以来都是痛苦的。
见到表态如此高度统一，也是空前的统一，依然没有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慕尔矢狡黠一笑又行云流水般转化成你们真不错的满意笑了。郁千山眼角向上瞟了慕尔矢好一会儿，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了。对此他不由自主地擦拭了下额头。那是一种无比的放松，类如按摩床上的感觉。
伴君如伴虎？现在领导都花拳绣腿的高手，看似一副掷地的责任感，其实都是逗你玩的戏把式，可是当你一旦与他们有了那层关系后发现，你们就无法断绝关系。不过，这次教训他认为还是非常深刻的。为此，从此以后郁千山每当召开人事选拔会议前，总会到慕尔矢办公室去听听口风，探探他的意思，再意思自己的观点。
对人如对花，虽日日相见，亦是新相知。这一次，郁千山却是躲也躲不过了。辜声虎给他出的题目是请他评价一下他的前任和前任们，这两个领导，并强调一定要把他们的优点和缺点一并说出来。那口气就像一个女人在审问现任男友一样。他不知道辜声虎怎么异化了男人的样子。
一听这道考题，郁千山的立刻身上每个细胞都紧张得草木戒兵了。先前还是半梦半醒，窝在沙发里的他，突兀地就起身来，眼睛里面开始发出莫名的光，副仄而跅弢不羁地望过去，心里是一连串地发问，他这是要干吗？我要怎么回答？他知道，如果回答不好，他这个办公室主任怕是要下岗了。
如实回答吧，等于亮明底牌，怕是被辜声虎彻底把他看透摸透，这以后辜声虎就势必无疑地提防着他。说假话吧，都是成精狐狸，再说他辜声虎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乡村干部，人家可以从企业再干到机关并在机关摸爬滚打了很多年了，都说棒槌在城里混三年都成精，再说蠡湖市的官场就那么大，谁不知道谁呀，糊弄别人就日弄自己。
正在怔怔犹豫中，辜声虎看出他的心思地说：“千山啊，实事求是可是办公室主任的基本要求啊！”
“我觉得吧他们两任领导都旗鼓相当，领导水平相很高。”辜声虎条件反射似地皱皱眉头。郁千山立即吸了一口气，随即先徐后疾、先抑后扬说，“从工作能力上说慕尔矢不如郑士怀。”
这下辜声虎点头表示了认可，郁千山便信心起来，把郑士怀主政期间，主导的几项重大关乎预算税收改革取得巨大成效说了出来，并说郑士怀这人大局观念强，前瞻眼光远，能够按照国家、省市要求，深刻吃透上级精神，然后有条不紊抓好落实。
谁知，辜声虎却鼻子里哼了哼，边想边狎着淡淡的笑，表示同意里面还有几分佩服，示意他继续。“你开会我开会大家都开会，你发文我发文大家都发文，谁来落实？实际上，会议是沟通意见、解决问题、形成决策的有效方式，文件是下达政令政策、处理公务的重要手段。但一些单位，领导同志在贯彻落实上级精神时，习惯于当二传手，以会议落实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依着葫芦画瓢。有的会议，一层一层重复开，有的文件，层层转发，上下一般粗”从而使最重要的落实工作仅仅停留在层层召开会议、转发文件上。”
面对他的滔滔不绝的话语，辜声虎看着他瘪瘪嘴，鼻子里哼了哼，又算是表示认可。“为什么一些地方和单位依然会多文多呢？一是开会才算重视、发文就是落实的惯性思维依然存在。虽然上级规定一再要求精简会议和文件，但上级部门在制定考核清单时，往往把有没有开过会、下发过文件没有作为其中一项重要指标进行考核，至于有没有落实、有没有效果就很少有人过问了。二是“用会议落实会议，让基层干部累得不行，会前握了手，会上举了手，会完拍了手，会后就是不动手。”
辜声虎鼻子里发出哼了哼的声音，还配合着龇了一下牙，也算是表示同意，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三是会议落实会议、文件落实文件”的重要原因。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一级压一级，大小事都靠开会解决，自然会就多了。而且，开会布置工作，可以直接把责任推给一线，推给基层，只要布置下去，就算是落实到人，将来出了问题可以找责任人。”
见他停顿的时机，辜声虎鼻子里是重重地哼了哼，终于像泥菩萨样，开口说话了：“以会议落实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归根结底是懒政思维使然，其危害大矣。” “谁说不是，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一分部署，九分落实……”
说到激动处，郁千山也不知是口误还是激动得不择言，点名说慕尔矢就是这样的人，说他在任上时，一个月里既有周会，还有例会、务虚会，用真抓实干破解难题才是一个领导干部应该做的事……
对此，辜声虎又皱皱眉头说：“我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慕尔矢倒是像劳模样在弄虚作假呢？”郁千山一愣，发出顽皮一笑说：“他搞形式主义多点，是以会议树立自权威。”“这样啊？”辜声虎好奇看着他，“权威是会议树立起来的吗？”
对此，郁千山立即很是不屑地一笑，我说真话了领导：“他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压制他的副手们，主要是炫耀自己与某领导关系亲密，意思你得听我的，不然我在领导面前打个小报告，就让你走人。”
一说到走人，郁千山似乎更激动了，是以抨击的口气，把慕尔矢上任以后来，如何动用手腕，把几位副手轻而易举调走的事说了出来。排挤同僚，辜声虎并不关心，这是固定科目。
对此，辜声虎转移话题问郁千山：“他们俩谁更有政治头脑呢？”“当然慕尔矢了！” 郁千山脱口而出，并很有些生气地说，“自慕尔矢来到这个要害部门担任局以后，不光弄走几个副手，从外边调来几个亲信，还把七大姑八大姨也调了进来。”
“真有这样的事？”辜声虎疑问，“难道郑士怀就没有调入自己的关系户？”“这……”郁千山迟疑了下，“至少没有慕尔矢如此明目张胆吧。”对此，辜声虎心里窃笑着想，自古以来，哪只老虎不都是占山为王啊。“他都调来谁？” 郁千山立即烂熟于心地列出一大串人名来。
点出的人员名单，令辜声虎还是有些意外，有的已经向他靠拢成为了他的人了，有的还在观望等待机会中。不过，他反而是很能理解慕尔矢这样做了，毕竟，人之常情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千古不变的路数。
之前他对这个人这个单位也多少了解到，这个单位吧，郑士怀是深耕了很多年，几乎所有的中层干部都与他有关系，尤其那几个副手，不是兄弟就是徒弟，这不是门内亲是什么？他还听说慕尔矢上任后，倒是真的被一一排挤，被他们看起，嫌弃为乡下人。
不过郁千山提到前任慕尔矢，便又有些同病相怜地联想到自己目前的现状。完全如出一辙呀，自己现在不也是这种状况吗？刚来的时候不也是被低估，被他们暗暗地排斥，暗暗地拆着台。
想到这儿，他便又问：“那他们俩在群众心里威信最高？”“当然是郑士怀呀！”郁千山脱口而出又说“他比较顾全大局把握大局。”“他怎么顾全大局了？”辜声虎盯着他疑问道。郁千山于是吸了口气说，就拿干部提拔使用吧，人家郑士怀虽然举内不避亲，虽然是亲人也是用的有才能之人……他还很重视人才……并列举了几个人员名单来。
“看来你对郑士怀评价很高的，”辜声虎打量着他嘿嘿一笑问，“不会你也是他提拔的吧？” 郁千山嘴唇动了一下，难为情地一笑说，“承蒙他领导看得起，不然……”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见辜声虎多有疑问，郁千山随即又列举了郑士怀的一些缺点甚至一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他不想让辜声虎觉得他偏向谁。譬如郑士怀会拉关系，会做人情，从部里，到省里再到市里大小官员，都把关系搞得十分密切，只要领导开口没钱用了，他便大笔一挥，就十万元甚至数千万就拨出去了，说他这是明显的不负责任，纳税人的钱怎么能随便花呢……
郁千山的一席话，让辜声虎更加明白了，门内亲在中国已经根深蒂固并继续发扬光大中。如今，没有几个人像明朝那徐阶一样正直，能够勇敢地站出来，“恩将仇报”将严嵩这个大奸臣板倒。当然也让他认识这个办公室主任。
不过，自从这次谈话后，辜声虎觉得郁千山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直的人，也是敢表明自己态度的人，至少敢站在中间的立场在分析问题。于是，他对郁千山开始好感起来，直至信任有加，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并一天见不到陪他吃饭，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