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滴嗒滴……”远远的,从家里传出来的琴声,如展翅欲飞的蝴蝶,扑闪着灵动的翅膀,那是清亮亮的流淌着,又好象家乡江南寂静的天空,散发出清澄的光芒。
曲子倒是真好听,林固竹停下脚步驻足聆听起来。儿子林超凡弹的一首名曲,他记不得叫什么名,但旋律十分熟悉。不过,那琴声里,他仿佛感到儿子的心潮在起伏,情绪在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还有缠缠绵绵。
击键的力量导致弹奏出的声音,时而清冷如钢珠撒向冰面,粒粒分明,时而又颗颗透骨,烈如咆哮的大海,荡人肺腑,撼人心魄,进而一个大的起伏,如深如暗夜,有声若无声,自有无底的力量漫向天际。
好久,不!是很久很久了,林固竹没有听到看到儿子林超凡弹钢琴了。这小子怎么了?林固竹在心里发问。不过,似乎在一瞬间就I see,与某个人有关。
明白了!肯定与慕颜艳有关。他的脸上有些莫名的惆怅,又有几分难言表的兴奋。如此交织着他吐出的烟圈,而变化。听着听着,林固竹带着疑问与好奇,蹑手蹑脚地向家门口靠近,在靠近门框时,才轻轻推开家门。
突然林超凡像迎接他一样,一个用力击键,一股巨大的洪流就扑面而来并让林固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从儿子的侧影子上,他看到儿子林超凡时而面带微笑,时而闭目很陶醉很享受。那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巧地跳跃着……这林固竹对儿子唯一满意的地方。
除却钢琴能够弹得像个样子,几乎真是一事无成,做什么不象什么还天天给他难题。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似乎还没玩够,找了几分工作,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是嫌薪水太低,就是嫌工作枯燥无味,说没有发展潜力。
对此,林固竹恨铁不成钢地批评多次,每次拿自己作例子说,你看你爸,一步一步从工厂做起,从工人干到车间主任,再干到局长……你就不能学学你爸,我可都是一步一步脚印走出来的,想一下成功哪有那么容易。
每当此时,儿子林超凡不是白他一眼,就是来个你是风儿我是柳,你来风时我摆柳,然后看到父亲脸色好些时,便就用挤兑他的口气,很是不削地说“你们那个时代是草莽出英雄,只要有野心,有匪气,就能成就一件事,现在时代不同啦老同志。”
如此评价他们这一代人,林固竹就气不打一处来。是恨铁不成钢责怪,“那是野心,匪气吗?那是有理想抱负!” 林超凡又是白他一眼,再次挤兑地质问:“你能说你是真正干出来的吗?”说完还不服气地再次质问,“官场上都是干出来的吗?”
林固竹脸一沉,说不出话来。
气愤之后,他也觉得林超凡说得也对,但也只是说对了一半,他们这一代人,大多数是靠身体力行干出来,是吃了很多苦拼出来的。因为在那个缺衣少食的物资匮乏的年代,别说送礼了,就是填饱自己的肚都难,哪儿有钱送礼?
为此他还想起自己的童年时代。古镇桥林西南边的柏子山,看似偏僻,但距离当时的国民政府首都南京不远,天子脚下应有的无限荣耀在隆隆的炮声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尘埃和无尽的苦难。
他的童年几乎是伴随着无限的恐慌、饥饿、贫困度过的,等日本鬼子被赶跑了,日子并不怎么好过,苛捐杂税接踵而来,使得本已贫困交加的家,更加雪上加霜。
父亲打小就体弱多病,需要常年吃药,根本不能下田干活,偶尔发起病来,还要家人服侍。就这样,沉重的家庭负担无情地落在瘦弱的母亲的肩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作为家中的长子,自然格外孝顺懂事,他默默地打理家务,还要照顾当时尚还年幼的弟弟妹妹。
孝敬与责任,爱与相互关心,使得贫苦的小家庭增添了那么一丝的温馨,短暂的快乐和对明天的渴望维系着家庭的生存。直至多年以后,林固竹每每回忆起他的童年时代,总是感慨万千,说到伤心之处,竟然泪水涟涟,伤心不已。
千盼万盼,战争与恐慌终于收藏于历史博物馆了。父亲的病加重了,长年缺少营养,生病久了,心里自然烦躁,很多时候,莫名地生气、发怒,而父亲的病是最不能见气的,日积月累,每况愈下。
正在童年的弟弟、妹妹,最需要成长的物质,尽管父亲母亲的通情达理,对孩子的百般爱护,对家庭的任劳任怨,让她的儿女们充分感受到精神的钙质。可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妇女又怎么能承受如此沉重的家的天空呢?孩子们生活的物质上的钙质在哪里呢?母亲痛苦不堪。
就那么短短的几年间,白发已经无情地爬上了母亲的苍老的额头,再也清洗不掉。母亲必须不辍劳作,必须忍辱负重,必须责无旁贷,因为,责任与爱是她全部的希望。
尽管如此,寥寥无几的粮食和屈指可数的收入连家庭的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而这上顿几乎是清水和就的稀粥,澄清得有时连碗底的米粒都可以粒粒数清。
孩子们依旧面黄肌瘦,依旧食不果腹,依旧衣不裹体,尚在年幼的妹妹常常饿得直哭。然而,除了惆怅,除了无尽的北风,又有什么可以慰藉困顿的孩子呢?
在艰难的岁月里,母亲独立支撑,节衣缩食,孩子们也渐渐地长大了,弟弟也有十多岁了,也有了生产队发的口粮,虽说只有那么一点儿,对于物质要求并不过多奢求的家庭来说,已经是足以令人欣喜的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958年起,严重的自然灾害像瘟疫一样侵袭着年轻的新中国。干旱肆虐,如魔鬼般,大地不再滋润,树木不再娇艳,小河不再流淌,旱魃一呆就是三年,无情地带走了无数苦苦煎熬的乡亲们的生命。我的可怜的父亲,长期得不到医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扔下母亲和三个无助的孩子。可以想象,孤儿寡母,在那个艰难的岁月,人人难以自保的情况下,又是怎样的一路煎熬。
为了让孩子不至于饿死,母亲白天上工,埋头苦干,晚上披星戴月,四处挖野菜。不久,野菜挖光了母亲再也无计可使了。而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勤劳而无助的妈妈回来,指望着有那么一点儿吃的,当时的生产队办大食堂,根本不够一家人所需。
母亲穷极无奈,告诉孩子每天不必都去食堂,由她把稀粥带回来。而他的母亲,路上只舔了舔碗边,就把食堂所给的全部给了孩子。三个孩子很懂事,总是要和母亲他们一道吃,母亲却强打着笑脸说自己在食堂已经吃了,边说边拍拍肚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可以说,他的童年在无限的饥饿与贫困中艰难地度过。留在他的记忆的深处的,是苦难,是煎熬。想到这里,林固竹的眼眶里沁出泪水来,因此他更加坚定不能让儿子步入他曾经的窘境,不要让他经历的岁月在他身上重演。
“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呀?” 林固竹试探着问,“这曲子还熟悉嘛。”“致爱丽丝,”林超凡头也不回,“今天怎么有心事。” 林固竹一愣,很是好奇地问:“谁说我有心事?”觉得这小子后背上长着眼睛似的。
这时,林超凡停止了弹琴,站了起来伸伸懒腰说:“爸,我准备这个周末在家开个party。”眼睛一闭,林固竹把夹伤的目光拽开,有些恨恨地说:“不务正业!”说完还被了一句刚学会的英语No way!
“爸你听我说,”林超凡拉着他,“这是为了扩大结交圈。”说完又补充道:“你不是要让我上班吗?这样我就可以结交更多的人。”
愤怒无声滋长,瞬间繁荣如林,林固竹脸一夸,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责怪:“你结交的那些人有什么用?”
“算了不跟你说了,”林超凡重重将钢琴盖一关,负气的样子或者是广而告之地说,“反正在这个周末啊。” 林固竹细瘦的目光触他一下,却是害怕他样,立即跳开,心里火冒地走进楼上。责怪自己,怎么就把儿子宠成这样。
林超凡表面怵他,却从没有放弃进攻,而他总是在一步步的后退。
之所以态度坚决,林超凡的这个party是专门慕颜艳举办的,是倾情之作。就在前一会,他们在完成暴风雨般的交合之后,慕颜艳不知怎么就说起自己快要过生日了。
正在兴头上的林超凡便自告奋勇说,I promise,一切交给我吧亲爱的!
正中下怀,他是多么想慕颜艳面前表现一下啊!刚才,慕颜艳带给他的是前所未有新鲜艳与刺激。虽然他阅人无数,可是对于慕颜艳这只他梦寐以求的天鹅还是第一次。
因为新鲜,所以不能自拔。因为不能自拔,所以他觉得可以为她可做一切,尤其是她心想之事。
缤纷的烦恼,就像一入秋天的雨,一场接一场而来,前赴后继地落进林固竹生活。他在这些天,不断地暗暗问着自己:“是否,你还活在梦里?”“是谁,让你如此落魄?”是的,他现在是活在别人的梦里,也落魄在别人的谎言里。
是谁说的?最容易改变人的是沧桑是困境?可林固竹现在觉得,改变他的,不仅仅有沧桑、有困境,还有岁月腐朽。想当年,决意走上仕途时,林固竹才十八岁。这个年龄正好是社会规定的成人之年龄,恰逢其时。
在这个年龄上的人,往往做出选择令人惊异,也在理所当然之中,不过,林固竹认为,这个年龄注定要成他的生命播种之年。人在这个年龄长大,世界在这个年龄打开。因为得到一个地位,取决于得到地位的人,究竟有什么思想或说野心。
想到这,林固竹轻轻瞟了一眼眼前的鱼缸,里面的绿巨人像是触电一样,却是猛然一跃,鱼尾奋力击水,将彩灯点染的流金异彩,碎为踏水而去的一串蹄痕,把他的思绪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