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超凡站在门外观察了一番父亲,看到父亲要么在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要么呆呆在看着什么。那种长久不动的姿势,使他非常难过,仿佛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观察者。他的一生仿佛是属于阳光,而父亲的一生却像属于暗夜,带着潮湿和水草的气息,网住他并不过多渴念和过于矮小的身躯。
“你去厕所要多久啊儿子?”林固竹咳嗽着,沉重的肺叶就像破旧的风箱。“怪不得你?咳咳……”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林超凡赶紧腑下身体,将父亲扶了起来,在背后轻轻拍拍打,说:“你,你别生气?生气对你身体不好。”
谁知,林固竹的咳嗽更厉害了,扭曲的脸憋得像一只紫色的茄子。林超凡手足无措地看着父亲,哀求道:“爸,求你别生气啊,别生气了。”好不容易,林固竹将一口痰吐了出来,呼吸顺畅了许多。“我不生气,” 林固竹将一口痰吐了出来,“我就是恨我自己。”
父亲的话,里面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悲凉。“是,都是我不争气,”林超超心里恨着,嘴里却是敬重地说,“我扶你起来坐吧。”他小心征求着林固竹的意见。“唉!”一声叹气,林固竹闭上眼睛。
他知道父亲是同意了,便使劲将父亲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胸口上。原本有着宽厚脊梁的林固竹,现在似乎只剩下皮和骨头了,后背的嶙峋瘦骨像锉刀锉痛着他的眼睛,他垂下眼睑,泪水涌了出来。
父亲现在对他来说如此重要,之前从未觉得。他决定要好好照顾父亲,不能再让自己遗憾。
……
房门轻轻一转,林超凡手里端着一只碗走进了病房。“爸你好些了没有。”林固竹用力睁开眼睛,看了看林超凡手里拎?的东西,眼里开始闪烁慈祥的光芒来。
“爸我给你煮的母鸡汤。”说着他将林固竹从床上扶了起来,然后端起碗,用调羹扬汤止沸般,放在嘴边试了一下,眼睛一挑,却见父亲像一个恋母的孩子,目光始终黏着他。他笑了,将调羹送过去,林固竹乖顺地张开嘴巴。
“好喝吗?”“好喝。”“那把一碗都吃了好吧?”“嗯。”林固竹点点头。他轻搂着父亲,脸上也露出笑意。“爸,吃饭没?” 林固竹点点头。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露出满足的笑容。
“吃饱了再睡会吧?” 林固竹又是点点头。他赶紧将他扶下来,替父亲盖好被子。林固竹在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流出感动与欣慰的泪水。
……
林超走出病房,找到医治父亲的医生问:“我父亲的病?”他看着窗外高耸的楼房问。“不是太好……”医生说完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走出医院,他蹲下身子,痛苦与无助地将脸埋在双膝间,像要准备着什么。
“上帝昨夜死去,天堂里爬满蛆虫。”于是他又开始恨慕尔矢,他要报仇!不过,他决定先把父亲照料好再说。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也。因此他更加用心给父亲做好吃的,发挥自己所有的聪明才智。替父亲端屎倒尿,擦身按摩,林固竹感动得时常流下热泪。
林固竹靠着家里的墙,瑟瑟发抖,胸口像塞了一块棉花,竭力地想吸一口气却吸不上来。那种堵塞的痛苦,如刀绞一样的疼痛,从骨髓里透出来,慢慢涌到胸口,慢慢地,涌到四肢百骸。
每根骨头都像断了一样,头上的血流到胸口就开始变得冰凉,他慢慢地趴到地上,嘴唇紧贴着这片他并不熟悉的土地。朦朦胧胧中听到儿子林超凡叫他:“爸你怎么了……”
夜色中的澳洲看起来无比温柔,华灯闪耀,笙歌悠扬,一派盛世景象。不过我知道,在繁华背后,这城市正在慢慢腐烂,物欲的潮水在每一个角落翻滚涌动,冒着气泡,散发着辛辣的气味,象尿酸一样腐蚀着每一块砖瓦、每一个灵魂。
林固竹被送到医院的抢救室里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林超凡在病房外急得团团转。
终于等待不及,不顾一切地冲进抢救室。惨白色的病床上已是血迹斑斑,医生带着橡胶手套熟练地操作着……下面躺着一个苍白的人。林超凡的大脑轰然炸开。
一瞬间,他失了神不知所措。病床上那一个毫无面色的人,那是他的父亲,那一个心电图渐渐趋平的人……
一个医生手持电压器冲了过去。“刺啦……”“滋……”电流击过,他的身体重重的弹起,再重重地落下……他呆站在原地,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现在的情绪……几番下来,病床上的人闭着眸子安静地躺在一动不动。于是,手术室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一瞬间偌大的手术室只能听见心电图刺耳的提醒。
主治医生站在来到林超凡的身边,缓了好久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父亲不动了,怎么叫也叫不醒,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要跳出来一样,死死瞪着这个依然生机的世界。
林超凡在大声“啊”了一声后,泪水潸然而下。他无法理解在送父亲来医院的路上他还能笑得出口。正如那个即将死去的人不能理解他现在为什么要哭。也许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死亡代表永别,是一种痛苦。而对于即将死去的人来说,是解脱,是快乐,是一切看透世间的明悟。
那个大胡子医生拉开门从急救室走了出来。像做错事一样,两手一摊,不断用英文重复着:powerless; helpless; impotent; incapable of action。正在这时,林超凡母亲诸莲娜冲进了抢救室,不顾一切掀开那块白得瘆人的布,瞬间就发出了母狼失去公狼的叫唤――歇斯底里大叫:“老林你这是怎么了?”
她不相信他的老林已经离开了人间,离开所谓的天堂之国去了另一个天堂之国。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浑身不停打颤,就像筛子筛豆子,摆动不停,嘴唇也不停嚅动,泪如断线的珍珠,一串串掉在地上,但就是发不出声音。
在死去活来的一阵哭喊后,她一把眼睛一把鼻涕地来到林超凡面前,是质问:你父亲是怎么回事这么就走了。林超凡便没好气地说:“你天天打麻将还知道关心他吗?”说完还不解气道:“哭能解决问题吗?”林超凡说完,眼睛一闭,泪如泉涌走出抢救室。
“机械性钝伤导致的心脏受损可发生在心脏的前壁、后壁、室中隔,甚至还会累及心脏内膜和内膜下肌层等部位。按严重程度可分为心脏震荡、心肌挫伤和心包破裂。
前者程度稍轻,心脏结构没有发生特殊变化,心肌挫伤则有心肌酶水平增高及心脏结构变化等特征,后者最为严重,心脏已经发生破裂出血,这种情况下如抢救不及时,患者很容易因为失血性休克和心脏填塞等缘故而死亡。”
这是大胡子医生给林超凡通俗易懂的解释。为此他流下悔恨的眼泪,觉得没有尽到一个儿子应该尽的责任,当那天他知道父亲被慕尔矢打伤后,就应该送他到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却因为自己的大意,抑或是认为开始复仇了,而没引起重视。
“我要报仇!”林超凡冲出医院,“慕尔矢我要杀了你!” 泪水涟涟。人们惊讶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一直重复着嘴里的话。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父亲居然就这样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所谓的天堂之国。
复仇,这个念头的不妥协性,就像胃里只有消化了食物后才停止蠕动。
在哭着喊着报仇的痛苦之中。林超凡又折回抢救室里,那里空空如也,这时他意识到,父亲已经被推进了太平间。到他冲到太平间门口,发现母亲蹲在地上抽搐哭泣着。
见到儿子的到来,诸莲娜便蹭地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问是不是他把丈夫气死的。因为她知道平时父子俩不和,经常为儿子不争气而吵架。林超凡看到母亲眼睛充满血丝,样子像要吃人一样,连忙说,“不是我!”他吼道又被补充说,父亲前几天摔了一跤你也知道的,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才……
这是之前他与父亲林固竹商量好的,不想因为她与慕尔矢妻子贾翠芳弄僵。现在父亲突然离去,他就更不想告诉母亲真实情况了,这样做,为的是报仇,还是报仇!尤其是父亲临死前的那些话,他觉得此生不报仇真是让林固竹白养了。
……
林固竹带着不舍的表情离开了。
睹物思人,一个人存在于另一个人的思念里面,便永远活着。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仿佛一切变得空洞起来。他用软布轻轻擦拭着父亲的遗像,黑相框里,父亲依然慈爱地看着他,他忍不住地再次落泪。他将遗像摆放整齐,退后一步,跪下,说:“爸,你放心吧,我会让你满意的。”然后,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夜,林超凡躺在床上一直不敢闭上眼,以往妻子要是伸手来搂住他的腰,他会急忙也伸出手将她搂住,可是今晚不行了,浑身上下像漏风,一阵一阵一感觉冷,一阵一阵心里发抖。
当慕尔矢突然得到林固竹的死讯后,那是叫一个异常惊讶。惊讶中有担心并害怕起来。他害怕林超凡找他报仇,知道这个家伙玩世不恭,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对此,在电话中一连问了几遍林超凡怎么回事?林超凡佯装不知情说,只知道父亲最近老说胸闷,难受,就没当回事。慕尔矢一听,顿然松了一口气问自己:“难道这家伙真不知道我打他了?难道林固竹真的没告诉家里人?”
疑问在慕尔矢脑子里面反复交织起来。他是一个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的人。不过,一想到林超凡平时玩世不恭,花天酒地的,认为他可能真不知道内情。于是他主动来到林固竹家,送上十万元的慰问金并装着哭丧脸说“没想到老林就这样走了……”
此时,林超凡埋葬着心里的痛苦,故意含着泪说“都怪他自己平时贪玩,没有关心到父亲,这以后还要叔叔你多照应。”“放心孩子只要有我在,” 慕尔矢拍拍他的肩膀,“我会继续照顾你们的。”说完他又过去拉着林固竹老婆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嫂子你可要保重身体啊,我们来这里是过好日子的,可别把身体呕坏了……”
对此,林固竹老婆更加痛苦不堪地哭了起来,数落着林固竹真的苦命,说来这么好国家没享几天福怎么走了,要是在国内说不定就不会这样。
慕尔矢脸上尴尬一跳,连忙安慰,说谁说不是,多好的国家啊,空气好,水好,吃的也好,老林怎么就没福气了呢?这样一说,令林固竹老婆再次伤心欲绝起来。
是求助似地看着慕尔矢,说这以后孤儿寡母的怎么办呢?慕尔矢因此拍着胸保证,以后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只要有他在,一切都好办。林超凡听了,更加仇恨无比,心想你这个老戏精就跟我演吧,就是你害死我的父亲,等着瞧吧!
对于林固竹的突然离世,虽然真理掌握他手中一样,掩盖了一切。但他的心里面,却是忏悔的。事实表明,无疑是他亲手杀死了林固竹,他是间接的杀人犯。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他这辈子会成为一名杀人犯。对此,他对着感叹:眨眼,一天过去了;眨眼,一个月过去了;眨眼,一个人的一生过去了。
物是人非来得好快。一切都变了,一切又没变。他开始怀念之前跟林固竹的好。从此两讫?仿佛不能。对此平时不爱喝酒的他,开始喝起酒来。一大杯酒倒进喉咙,一口下去,身体立即点燃了,好似有一道闪电,要将他由内到外撕裂,不,仿佛是林固竹在撕他。他惊愕中,颓败地丢下杯子,杯子掉到地上发出“哐当哐当”乱叫乱跳。对此,妻子贾翠芳不无生气地责怪道:“林固竹死了你就这么痛苦,难道你们真的比亲兄弟还亲?”
“你给我住嘴!”慕尔矢捡起来地上杯,“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贾翠芳眉头一皱,咧咧嘴,不甘示弱道:“他死了一了百了,我们还节省点钱。”“你混蛋!”慕尔矢站起来,两眼瞪得像金鱼眼样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凭什么我们一直要给他?”贾翠芳也瞪眼反驳,“他们也拿了不少了。”“你……”慕尔矢气急败坏地将酒往地上地摔,没碎,杯子在地板上发出“蹦蹦”的声音。对此,贾翠芳再次责怪道,是高声。“还真把他当兄弟了怎么了,我们那钱赚得容易吗?” 慕尔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走出门外。
晴空万里,强烈的阳光直射在黄澄澄的细沙上。眼前的大海与天同色。在大海和天空的交界处,一层层碧波缓缓地向沙滩这边漫延。波纹叠着波纹,浪花追着浪花,海浪镶着浪花织成的银边,一会儿被前面的波浪卷入浪谷,一会儿被后面的波浪推上浪尖。海浪拍打着一堆堆礁石溅起一朵朵浪花。
这海,这一艘艘停靠在大海里错落有致的渔船,再看这浪花层层跳动,在阳光的照耀下,海面之上碧波荡漾,泛出涟漪银光……诗意般的美啊!油画般的色彩给人太多遐想……眼前这一望无垠的大海,以及停放在海边的小木船画面令人情不自禁哼唱起:“大海边,故乡……”故乡在哪?
贾翠芳却是在身后依然不饶起来。说这个世界还有兄弟?鬼才信呢,你们这些人不都是为了利益走在一起?不信你试试不给钱他,还是不是你的兄弟?哼!
心里的痛苦只有慕尔矢自己知道。有些话他不是不想说,他怕说出来更伤,更痛。毕竟他们曾经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而且来到这个国家后,他们也是最好的朋友,尽管这种朋友因利益而走在一起,但时间长了,仿佛就像一根藤缠在树上样,一旦扯下那根藤不仅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还少了某种依存的陪伴。
“怎么就死了呢?” 慕尔矢自言自语,“为什么不去看看呢?这个老林怎么回事。”
巧合的是,就在林固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远在中国的蠡湖市,被称为该市史上最大贪腐案在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了。蓝天商业联合公司原总经理诸自强,涉案金额高达3.4亿元之巨,被法院判处死刑。
诸自强是谁?林固竹妻弟。此人是林固竹一手培养并借他的权力,胆子大了起来。他借改制变土豪。10年前陷入6.2亿元债务危机的国企,最终在诸自强手上“变废为宝”,奥秘在其拥有2.5万亩土地。
在这个时代,谁拥有了土地,谁就拥有了巨大财富。这是诸自强曾经的“信条”。蓝天商业联合公司原为蠡湖市农工商集团下属企业,拥有总面积约2.5万亩的土地、20多家下属企业。10年前,这家公司曾陷入6.2亿元的巨额债务危机,最终在诸自强手上“变废为宝”,奥秘便在土地上。
蠡湖市中院审理查明,几年间,作为国家工作人员的诸自强,在蓝天公司及其下属公司转让国有土地使用权和合作开发房产项目中,为相关单位、个人提供帮助,收受贿款共计5680万元人民币和730万港元。
与此同时,诸自强未经上级报告,擅自做主,私自成立广田公司、新雨田公司,陆续通过虚设债务、低估资产、主动诉讼及和解、以物抵债等方式无偿取得蓝天公司及其下属公司的房产、地块,进而通过出租、转让获取利润,还通过股东集资方式,继续侵吞蓝天公司及其下属公司的房产、土地。根据评估,诸自强侵吞国有资产2.8亿多元。此外,诸自强还利用控制广田公司、新雨田公司的职务便利,收受“好处费”超过3529万港元和450万元人民币。事情即将败露之际,诸自强没有选择外逃,主要是还想再多卖几块地,毕竟“一块地就能赚好几个亿”“蓝天农工商经营不善,欠下很多债务,但拥有很多土地,诸自强意识到土地升值的好处,便借此大做文章。”
办案人员介绍,蓝天农工商公司的历史用地有不少权属复杂、手续不全,有的甚至没有红线图,诸自强利用这一点逼开发商就范。据专业机构评估,该案中被诸自强违规处理的土地面积多达110万平方米,相当于154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建筑面积约55万平方米,可追回的涉案资产市值近50亿元。
在庭审中,诸自强也坚持为自己辩解,声称是“在保护国有资产”“为国有资产保值增值”。事实上,诸自强的贪腐手法的确相当有“技术含量”,背后还有一干专业人士充当“智囊团”。
该案涉案人员多达55人,包括蓝天农工商党委书记、副书记、纪委副书记等9人,村干部、亲属、私人老板、法官、律师、拍卖公司负责人等,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共同侵吞国有资产的腐败链条。
在蚕食土地的过程中,诸自强先虚构下属企业向广田公司借款,再声称无力偿还,拿土地抵债。在评估土地价值时,利用中介机构故意把价值压低。“表面上看程序都合法,背后里却有猫腻。”公诉人说。
诸自强被多名职工举报十多年未被查处,办案人员称诸自强善于“销赃”,使人抓不到把柄。
案发前,诸自强曾被蓝天公司多名职工举报十多年,却未被查处,办案人员对此的解释是诸自强善于“销赃”,使人抓不到把柄。诸自强在香港成立了新元公司,由其外甥和司机代其持股,通过地下钱庄将赃款洗到香港新元公司,然后再通过新元公司账户将部分赃款汇至其前妻和女儿的海外账户,又将剩余赃款出借或投资广田公司收取高额回报。此外,诸自强还借安置员工之名,成立多家关联公司,将赃款注入或出借给关联公司用于投资开发广田、新雨田公司控制的部分物业,漂白被其侵吞的国有资产,打造自己的商业帝国。
蠡湖市两级法院对诸自强被判死刑。判决书显示,诸自强涉案总金额达到3.4亿元,甚至一笔受贿都高达1000多万元,直接挑战公众的心理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