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古,至今想来,慕尔矢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单位。虽然在走进局大门之前,他认真对自己的表象、情绪进行了一番认真地整理,力求掩盖自己的落魄,可是,当人们看到他时,似乎还是发出异样的目光。
不过,当慕尔矢一坐上他办公室那把太师椅,仿佛那把椅子就有非凡的魔力一样,给他身体里注入玉液琼浆,充满无穷力量。不抽烟的他,突然想抽烟于是手在桌子摸烟中,却是伸向那部暗红色的专线电话。
这是他与林固竹的专线电话,手一触碰到电话他就信心百倍起来。“怎么说话这么急促啊!” 林固竹警觉地问着又补了一句,“怎么了尔矢?”“能不急嘛?”于是慕尔矢把杨维策召见他的事情说了出来。“喂喂!”电话里没有回答,慕尔矢再“喂喂”时,对方才轻描淡写地说:“就这么点事就把你给吓倒了?” 慕尔矢一愣,没好气地问:“那……那你说要多大的事?”
“沉住气嘛!”林固竹在电话悄悄跟他说了很多他不知道的消息。慕尔矢立即满血复活起来地问:“真的没问题吗?”“放心吧尔矢,他的手就是再长,也还伸不到政府这边来,虽然他是一把手,但这边的一把手也是手啊。”
慕尔矢连忙说“也对,他的手伸不过来啊!”满脸堆笑地放下电话。他相信林固竹这个利益同盟会使出浑身解数来解救他。对此,慕尔矢开始疯狂地调查起是谁写的举报信。虽然举报信是电脑打的,但他相信通过句式,一定能够判断出是出自谁人之手。
一个电话把人事处长叫了过来,说你去准备一下,明天就组织一次政策法规的测试。从来没有过的事,人事处长刘紫远非常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测试这个啊?” 慕尔矢很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不无责怪说,现在我们的一些干部,连基本的业务知识都忘记了,我们怎么能够为民理财,再不加强考核就有负人民的重托了,人民群众就要给我们出考题了。
命令如山倒,刘紫远是个多聪明的人,虽然不知道这位领导的真正的目的,但还是连忙附和答:“是,是的,我们现在有些干部的业务水平实在太差了,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人民群众提出的专业问题了。”对此,慕尔矢把测试内容脱口说了出来,并再三强调,要多出一些问答题让大家做。
刘紫远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还必须马上进行。正当此项工作按照慕尔矢要求进行之中,有个对他的动作也开始了,这人是杨维策,他指示市委秘书长汤显宗已经拿出一个针对慕尔矢所犯错误的处理的方案。
方案是用的“错误”,不是用的违纪。主要考虑到用违纪就得处理到位,所以用“错误”两字,淡化惩处的效用,是调虎离山,先将慕尔矢调离本单位,然后再让纪委介入调查。此事由汤显宗负责完成,汤显宗很有些为难,但也不得不去执行。
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往往不如人愿。正当慕尔矢组织机关全体人员测试时,一纸调令下达了。他被打回原形,又回到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不是什么区长,而是区人大,带括号的党组书记。
这是多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位置,机关编制体制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个单独的位置。收到通知后,他那痛苦的模样像一只在外张牙舞爪回来的公鸡,突然发现老巢被企鹅占领,可怜可悲地杵在那儿不知所好。
打击实在太大了。慕尔矢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简直丢人丢到家门口了。那是一种始料未及的痛苦,因此他彻底撕下脸面,在办公室自言自语大骂起来。
时而对着墙,时而对着电话,时而……跺脚直骂杨维策是二流子、大骗子……骂够了,骂累了,他便又一个电话打给林固竹,语气是很不客气地质问,“你不是说没事的,你不是说能摆平的?你不是说就是吓唬吓唬的怎么就真了?”
面对既成的事实,林固竹此时也是无言以对了。因为当他得到慕尔矢调离时,常委会已经开过。他也没想到这个杨维策会动真格,真的对他下手了,因为之前他已经听说杨维策即将上调去省里工作的。
完全是错误估计了形势,因此林固竹只好打气地安慰道:“尔矢,此事从长计议,我们这些人不还在的。”“有你在有用吗?”慕尔矢无比恼怒道,“你这秘书长怎么当的!以后别叫我尔矢!”“尔矢”听起来像耳屎,他早就不喜欢人家这样叫他了。
面对慕尔矢很不客气地是问,本来心里也难过的林固竹开始恼怒了,发作了,是完全很不客气地反问道:“凡事过犹不及,谁叫你那么过分呢?”“你混蛋!”慕尔矢重重地丢下电话。
跟他耍威风,林固竹也震怒了,从来还没有一个敢这样跟他说话如此嚣张。他气得大口吸烟,烟雾淹不一会儿充斥着房间把他淹没在其中。但是,他不能把他怎么样,还得忍受着,因为已经上了人家的贼船。
现在上岸是有点难。一番生气中,只好作罢。
从天堂到地狱的日子,慕尔矢为此生了一场大病。不过,是心理上的病挟持着小感冒,佯装成大病了。虽然有人劝他想开点,以后还有机会的……可是这不是机会的问题,而是他根本没有脸面回到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去上班。
通常回到原居地去工作,要么是荣归故里,要么是提拔重用,更上一层楼,他现在是什么,是落魄,是被贬,怎么受得了人们的白眼。
有时候“生病”两字其实就是对抗。如慕尔矢这个时候生病。林固竹得知这一情况后,生怕慕尔矢把事情弄僵,与市委书记对抗更可想而知了,对抗下去就是死路一条,因此,他便立即前往他家里去安慰他。
说“尔矢你此时这样做无疑是与杨维策作对,他可是当今的一把手啊!” 林固竹被他骂得眼睛一闭,脸上表现出你这不是胡闹嘛的表情。“他妈的还能把我怎么样!” 慕尔矢强打着筋骨挣扎着说,“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不好过!”林固竹苦涩一笑又说:“你也是在官场打拼几十年的老人了,你应该懂得胳膊扭不过大腿吧?”
林固竹的话立即就管用了。慕尔矢才又露出真实的面目,用嗫嚅不安地口气问:“你的意思我去上班?”“当然!”林固竹以好为人师的口气说,“有时候后退就是为了更好的前进。”“我还能前进?” 慕尔矢仿佛是来了精神问:“有什么好消息吗?” 林固竹说“杨维策马上要调走了。”
“是真的?”慕尔矢疑窦丛生地又问:“真的要调走了?”于是林固竹把他得到的准确消息告诉了他并说,只要他这个家伙一走,等过些天他再跟市里领导运作一下,说不定会有更好的位置呢。天降大任在眼前,这下,慕尔矢才露出笑脸来。
期许总是美好的,就像梦中的美人。那一刻,阳光如水,流年清明。
第二天一早,慕尔矢认真地准备了一下行头,就去区人大常委会上班了,装作一脸自信,哼着刘欢的歌曲“大河向东流啊……”大有重头再来的模样。
当他兴高采烈地来到单位后,人们对这位平调而来的领导并不欢迎,尤其那位人大常委会的主任更是给他脸色看,根本就不怎么搭理他。因为人家党组书记的头衔硬生生地被他霸占,虽然不是他慕尔矢想要的,但人家依然把账记在他的头上。
自然而然不以为然,明面上他慕尔矢是党组书记,好像是一把手,但人家部门的人请示工作依然只往常委会主任室里走,慕尔矢的门可罗雀,完全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谁说的?人不争食眼争食。此情此景令慕尔矢非常生气,从来没有人这么冷落过他。他在心里骂那些人狗眼看人低,等着他发达了好 收拾他们,因此盼着杨维策早点离开。为此,他强打起精神上了两天班,还是气不过现实,不上班了。不是装生病,是开始休假。
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太难过了,这是他一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说是休假,其实他根本就没好好睡上一个好觉。心里烦极了,他天天在家烧香拜佛,天天在家向菩萨许愿意……说等他东山再起时,菩萨要啥给啥……于是他家里的神龛前成了他的主阵地。
他是如此虔诚,家里像寺庙,烟雾缭绕如墓地。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慕尔矢最终在一天得到消息,杨维策倒是没调走,而是市长落马了,这是林固竹曾经盘算让慕尔矢东山再起的人,再也不可能,等待了一场空。
梦想破灭,所有的一切,像安静的月夜里飞过一只惊鸣的鸟儿,那翅膀拍动和划破的不是月色,是伤感与悲伤。从此,慕尔矢开始郁郁寡欢起来,休假与装病交错进行,这样的日子并行到两年后他的退休时间已到。
在慕尔矢恹恹地兀自唏嘘的日子中,党中央反腐败的号角已经吹响,中央的“八项规定”已经正式出台施行了。全国上下反腐败正轰轰烈烈展开了,每天新闻里都有官员落马的消息,每天都能听到民心所向的赞扬声,而且他慕尔矢感到这种声音已经成为当下的强劲的主旋律。
时光顿时卡住了,慕尔矢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垮塌。事实上垮塌这个过程一直在进行,只不过以前的他有力气支撑和修补。形势逼人,聪明过人的慕尔矢发现情形不妙起来,之前他在区里、市里做的许多腐败之事,一旦暴露,他将沉陷牢狱,于是决定一走了之。立即飞往澳洲女儿家,反正之前的移民手续都办好的。
他相信,只要自己一走,就算纪委查到他了,人已经在国外了,尤其是自己已经是外国公民了,奈他无妨?而林固竹呢,更是在反腐败的号角中,也如惊弓之鸟,在如履薄冰的度日中,总算盼到退休之时,因此立即办完退休手续,就急不可待地与慕尔矢相聚了。这是他们之前的约定。
“看来时代真的变了,” 林固竹不无感叹说,“我们幸好跑得快呀老伙计。”“不要高兴得太早,” 慕尔矢不无担忧地说,“形势不太妙啊!” 慕尔矢这一提醒,立即让林固竹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中国现在反腐败已经在向纵深进行,不仅在国内深入持久反腐败,还在与国外通力协作,展开追逃,发出红色通缉令。
见林固竹脸色蜕变,慕尔矢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老林啊你的屁股也不干净吧。”“你胡说什么!”“我胡说?”慕尔矢指了指他们身后远处的别墅问:“就你那点工资能买起两栋?” 事实面前他依然不肯坦白。林固竹佯装一身清白地伸出手说“那都是我们两夫妻多年积攒下来的本钱。”
“算术了吧?” 慕尔矢看着他说,“你跟着那落马的市长那么多年就没点事。”“我没有!”林固竹头一扬说,“他是他,我是我怎么能一样呢。”“别在我佛前装了,咱们彼此彼此,只怕他早就把你供出来卖喽。”
“不可能!”掷地有声。因为他知道,那位落马的市长主要是因为男女关系和收受贿赂而落马。从目前他掌握的情况看,并没有供出他的一些内幕,否则他也不可能熬到退休全身而退。事实上,他的腐败是背着那位市长干的。因此,此时他是安全的。
“咱们不说这个了,”慕尔矢看了一眼林固竹说,“现在如何保证让咱们的印刷业务安全地发展下去才是正道。”“你有什么想法?” 林固竹不无担心问。“别担心,”慕尔矢很有把握说,“现在虽然反腐败在进行,只要我们把之前的人发挥好了,也就高枕无忧了。”
“你真这么大把握?”“当然!”慕尔矢给他分析道:“那杨维策在市长落马后,很快也调离了蠡湖市,现在知道咱们秘密只有部分人知道。”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说,“这部分人知道的人都是我培养的,他们都是我一天天,一步一步豢养起来的,他们胆敢自己撅坟墓吗?
“还是你的计谋高啊!” 林固竹不无佩服道。这次他是发自真心佩服,因为慕尔矢在布局时,是按照梯队豢养人,既豢养中层干部,也豢养了一帮小卒子。而且像纵横交错的公路,没有走不通的路。这一点,他就比他逊色多了。
当初在秘书长的位子时,他没有给自己留太多的后路,更没有豢养多少人,所以现在想办事时,就有点孤军无援后继无人了。想到这里,林固竹哀婉地叹了一口气。当他身子往上耸的时候,背后一阵凉飕飕的,后脑门触电似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要叹气了,” 慕尔矢瞥了他一眼,施舍的口气说,“分成的事还会给你,但是没有那么多了。”说完他又补充道:“让你家小子争口气找个工作嘛,坐吃山空啊!”
经慕尔矢这一提醒,他虽然心里不高兴,倒是真得考虑儿子应该找个工作了。一想到儿了的工作,林固竹心里真的像针刺一样痛,儿子实在太不争气了,来到这个国家后,不是说工作高不成,就是低不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是自己惯坏的,作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