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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郑菊一似乎知道须正国找她做了什么，却又不知道找她做了什么，交织之感，让她备受煎熬，像是有一股火，在他身体里面左奔右突。
更可怕是，有些词语还在她脑海里面涌动，是“纪律审查和监督调查。”因此路上见到熟人也几乎没有表情，但她能听到自己内心在崩裂，能感觉到自己的五内俱摧，能感觉到自己在纷纷瓦解，已经瓦解成一堆没人要的碎片。
“组长您好，我是郑菊一。”须正国端详了她一眼。眼光暗淡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倏忽地飞掠而来，郑菊一脸上的微笑立即凝固在脸上。这一切让她感到多少有点措手不及，倒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来得如此有所准备。
“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了解一下慕尔矢兄弟招标做假的事。”须正国开门见山道。郑菊一的五官立即像融化开的蜡烛，缓缓变形，化成一摊，继而发出嘤嘤鸣鸣的声音：“招标做假，这个我真不知道。”说完又搓搓手，故作不知情的表情。
“听说是你分管时招标工作的，”须正国在桌子上敲敲手中的笔，“所以你得向组织说谁清楚？”于是郑菊一眦眼相向举肘，再次回避：“这个我真不知道组长。”须正国有点生气了，心想找你郑菊一来之前我把情况了解透了，否则会找你来。
对此他脸一绷说：“你主抓的这件事不知道？”质问如箭，瞬间穿心而过。郑菊一仰起来头，泪水无声地从她脸上滑落下来。这令须正国好不意外，来得也太快了吧？因此他便开导加施压道，“我们也知道你也许多是被动的，但有义务向组织说明情况。”对此，郑菊一抹了一把泪说：“这都是慕尔矢逼我们办的，真的须组长，我对天发誓。”
“对天发誓不如对党保证，”须正国眼睛一闭一张说，“请你详细把情况向组织说明一下。”于是，郑菊一收拾了一下心情，主动投案自首般地，讲了起来。
意思是她作为分管局长，其实也是很无奈的，也是身不由己没有办法的……当初局长慕尔矢让她办这件时她也知道是违法乱纪的，但是他是一把手，吩咐给她了不办怕给她穿小鞋……对吧？
“真的是这样吗？”须正国质问，“你就没有组织原则？”郑菊一笑，是苦涩的一笑代替了过去那种官僚主义，得意洋洋的笑，接着说：“这个须组长你可以调查，我向党保证都是说的是实话。”
“怕给你穿小鞋就忽略党性原则？”这话，立即令郑菊一眼泪往出一涌，这是她惯用的伎俩，相信眼睛能够打动人，更能代表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曾经在另一个部门当地把手时，明明知道一个干部群众反映其经常与老板们沆瀣一气，搞权钱交易，却硬是将其由副科长提拔为科长。谁知道，这位科长像是故意给她挖坑一样，在任用公示的最后一天，与一位老板带着小姐一起吸毒，导致那位小姐吸食过量，死在宾馆里的床上。
此事，无疑是捅破天的大事，在当地从未有发生过，郑菊一在得到消息后，瞬间吓得小便失禁了，情急中，急忙向在法院工作的丈夫求救。丈夫杨劲年一听，立刻就大骂贪婪无知，胆大妄为，怎么可以收受别人的钱财，现在好了，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
求助变成一通责骂，对此郑菊一哭喊着求助：“你现在不救我责怪有什么用，你不救我我就去死算了。”知道她说的假话，但也不得不重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不是？丈夫连忙就说你容我想想怎么办？这样的事也是他第一次遇到。
最终，丈夫杨劲年给她出了一个主意，说他想办法让那位提拔的人立即辞职，一走了之。“这样行吗？”她哭泣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把他送的全部退回去行吗？”“你蠢啊，” 丈夫在电话中说，“这样做等于没有做，只要纪委监委的人一番审查，他就会像倒芝麻样倒出来，铁证如山不是？”
“那怎么办啊！”郑菊一在电话中又嚎叫起来。“不要嚎了！”丈夫在电话吼道，“他不是公示最后一天吗，趁市消息还没有散开之前召开党组会议，就说接到群众举报，此人经济有问题不予提拔。”
郑菊一一听，破涕为笑，立即说：“这是个好办法。”说完她又不放心问：“要是他供出我的受贿怎么办？”“这……这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许那家伙不会说其它的。”
新提拔的干部与小姐吸毒的事，像是毒气，还是迅速在蠡湖市上下传开了。市委领导得知此事后，意识到问题非常严重，干部吸毒在当地从未发生过，这也是从严治党的重要内容之一，便责令纪委监委立即介入调查。
郑菊一得知要调查的信息后，立即跑到市领导办公室，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她真不知道这个干部真能潜伏，平时在单位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在提拔前进行民主测评打分也是第一，因此人事科长在提议上会时，她便没有反对……
当时的市委书记黄一昕是个女的。看到郑菊一一脸无辜的痛苦样子似乎还有点深表同情。便问了她提拔中的几个细节后，让她等待纪检部门调查的结果。黄一平知道，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单位的干部堕落到吸毒的程度，怎么可能不知道。
于是黄一平立即现成有关人员前往郑菊一单位了解那位干部提拔前的情况，从找人谈话到查看民主测评的存档，结果是不是说那人还不错，就是说不太了解干部提拔的具体细节。尤其在查民主测评的材料时，居然发现郑菊一给提拔的三位候选人全是一样的分值，简直匪夷所思，让人惊讶不已。
三位候选人全是一样的分值？黄一平听了汇报后，也疑惑不解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她便责令查那位提拔人的经济犯罪情况，这时，纪检部门的调查情况也反馈上来了，说此人受贿了那位老板的名烟名酒外，只有少量的金钱。
尤其令黄一平意外的是，郑菊一没有收受那人的贿赂。对此她又责令有关人员去那单位找人事科长再次谈话。为什么要提拔此人，难道你作为人事部门的领导就不掌握提拔对象的情况。结果又是无功而返。郑菊一早就与人事科长对好口吻了。
此事，让郑菊一吓得多少天睡不着觉，尤其更烦心的是人事科长受到处分后，经常找到她不阴不阳地闹，意思是都是按照你的意思提拔的人，处分我不合适吧？这以后我还想进步不是到此为止了。郑菊一只好赔着笑脸，安慰他从长计议。
谁知，那人事科长也不是好糊弄的，说都受到记大过处分，还计议什么。对此郑菊一生气了，说：“组织处理你是以考察干部失职，这能怪我吗？”那位人事科长一听她这是耍赖了，翻脸了，便也生气要把她授意他提拔人事说出来。郑菊一却是赖皮一笑说：“凡事都要有证据的。”那位人事科长瞬间被噎得没话了。只能气愤地指指她，骂了一通脏话了之。
她是权力运行的知情人，干部是组织考察提拔的不假，但考察工作并不是她完成的，只要她在之前点拨或暗示一下，考察对象材料里，优点缺点怎么写，怎么向她汇报，不用交待就会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譬如，一个有魄力敢拍板的人，如果上面不打算用，人事部门就会在材料上写独断专行，群众基础不好；一个没有能力的老好人，就可以在材料上写上忠诚可靠，值得信赖；一个敢说真话的人，被投诉了，作为缺点可以写上是个有争议的人，写成优点的话，可以说他不怕得罪人。所以说，郑菊一除去收受贿赂以外，对人事科长那边放心得很，她有一千条理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她还是得感谢当时丈夫的提醒。
深入调查还在进行中，线索仿佛像根绳子，越拉越长起来。正在这时，黄一平得到自己即将去另一个地市任职的消息。于是就快刀斩乱麻地处理起来，对那单位人事科长以失职给予记过处分。对当事人以受贿罪交给法院立案。
眼看这样下去是不行了，决定一走了之，如此这样被人事科长缠下去不得安宁，长痛不如短痛，对此，郑菊一便又开动脑筋，费了好大力气，平调到现在单位担任副职。
没想到，调到这个单位后，却一下子又让她看到了希望，一把手慕尔矢对她居然很欣赏，决定抱住这棵大树好好发展一下，没想到大树利用了她。对此，有知情者不无感叹：“怎么觉得越是干坏事的人提拔得越快呢？”
不见兔子不撒鹰。
面对须正国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很装作很无辜地看了须正国一眼，以控制不住的抽搐，无比痛心的样子说，“这个……这个……我当时也被迫无奈。”她想说我不听招呼能行吗？我不去办怎么可能呀。须正国其实也知道。
但在纪律面前，作为党员干部必须按照党纪条规执行。须正国为此有些怒其不争地说：“在某些人的身体里面，其实有很多很多的缝隙，缝隙啊，大大小小的缝隙。很多时候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缝隙一直存在不去堵住。”
“我真的是……”郑菊一装作要崩溃的样子。“所谓的无辜与无奈，其实是我们某些党员干部奴性惯了，那种奴性已经融进血液，长进骨头，再改头换面，也得行脱胎换骨之术……”须正国意味深长地说完。郑菊一连忙说，“组长说的极是，我当初应该坚守党性原则。”“那你把细节具体地说一下吧。”于是郑菊一把慕尔矢前前后后让她操作萝卜招标的事说了出来。须正国听着，时而怒气冲顶，时而又表情上几多无奈。
他在心里想，类似慕尔矢这样的领导干部，已经完全蜕变得不像一个人样了。他们见利忘记一切党纪条规，忘记当初的誓言。不仅自己要过上奢靡生活，还连带着亲眷们，也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就如慕尔矢操作招标这件事，完全是关起门来权力自肥，明目张胆一家人发财。对此他决定将此事向市委领导汇报，决不能让一个长官发财后的腐败份子，逍遥法外，跑到国外过起奢靡的生活。
回到家里，郑菊一更加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须正国会怎么向汇报处理她这个掮客。虽然她是投其所好，是君有令臣不得不为，但按照党纪条规，起码她也得吃个处分。对此她又电话给丈夫，说巡视组长找她谈话了。
一听找她谈话了，立即紧张地问她什么事。对此她又在电话哭泣起来并把谈话内容说了出来。“真是头发长见识短！”面对丈夫的责怪，郑菊一有些懵懵地问：“我又怎么了？”于是丈夫在电话中给她做了一番分析。
“真的没我事吗？”说完又不放心问:“不会处分我吧？” 丈夫便在电话告诉她，这样的事情很多，你最多也只是没有坚持原则而已，不会把你怎么样。
对此，郑菊一这才露笑脸。
人之所以对自己的不死心，都不过是追求某种生命的真相，一个尽可能诚恳的自己，对生而为人的本质好奇，便生出种种欲望、谬误、软弱，不断推翻再重建，才会一路踣踬至此，才会在此时此地依然充满向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