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慕尔矢今天的突然造访,林固竹轻轻瞟了一眼,就知道他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了。不过,他并不打算主动说话,对于他,眼前 的这个人,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信任甚至是几分讨厌,已经不可能“渡尽余波兄弟在”,不可能了!
这都不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感到这几天胸闷得更加厉害,时常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某种不好的预感,这种不好的预感时常缠绕着他,拥抱着他一样。因此,他不咸不谈的说了声“你来了”闭目养神起来。
说是闭目养神,其实还是在等他的开口。好奇心依然活得好好的,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目前他们还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好几天不见你了,” 慕尔矢随便地往沙发一坐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没有什么,” 林固竹睁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不是托你的福啊!”
他寒暄着疑惑他的来意,本想告诉慕尔矢,他把他伤得不轻,可是话到嘴边了,觉得说出来,实在太丢了面子了,好歹曾经也是一方诸侯,想当年你慕尔矢我不是指东不敢西的。
“你夫人呢?”慕尔矢没话找话,“超凡呢?”“他们呀,一个守在麻将桌上,一个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前边一句话是真的,后边一句话是假的,儿子林超凡今天出门时告诉他,他约好,与慕颜艳去海钓。说完还跟他露出一种鬼魅的阴笑。
血脉相通,胜过所有的语言。自从上次儿子林超凡知道他被慕尔矢打伤后,他们父子俩的关系空前绝后密切起来。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父子俩的样子,盼了很多年。可怜天下父母心,他给了他物质上所有最好的,就是没让他的世界观完好起来。
“得让儿子好好工作了啊!” 慕尔矢“啊”得很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林固竹顿时就有些生气了,那张阴暗邋遢、带着菜色隐忍迟钝的脸,实在可恶至极。
为此他心里不是滋味地转移话题问:“你是无事不来吧?”“佛说若无相欠,怎会相见,”慕尔矢眼睛一亮,接着脸一沉说,“国内那边有点情况。”“还能有多大点个事情,” 林固竹说完又不无戏弄地说,“你的布局还会有问题?”
明显带有取笑的味道。 慕尔矢因此很不爽地说:“咱们还是回到以前……好好说话好吧?”认真瞥了他一眼,发现慕尔矢又露出庐山真容了。林固竹不无气愤地心想:回到以前?那是不可能了。在哀叹中想,一个人有了这样的处境,这样的尊容,所受到的礼遇,所面临的命运,可想而知。
不过,他没打算与他彻底闹僵,毕竟慕尔矢还在履行合约,谁跟能钱这东西过意不去呢?于是他反问:“怎么没好好说话?” 慕尔矢嘴角一咧,哭丧脸着把蠡湖市纪委巡视组查出印刷厂违犯规定招标的事说了出来。
“这有什么啊?” 林固竹笃定地说,“这么多年了,早已经物是人非,量他们也查不出什么名堂来吧。”“你……你什么脑子啊!” 慕尔矢不耐烦说,“现在不是查人的问题,而是我们的财路怕是会保不住了。”
一听财路保不住了,林固竹倒是立即认真起来了。他强力忍受着痛苦从床上坐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慕尔矢叹了口气说,内线告诉他,蠡湖市市委第一巡视组查接到群众举报后,对当初他在担任局长时违规将自己家的工厂列为招标对象是严重违纪,现在准备向省厅通报,建议取消他们业务。
“你现在又不在位,” 林固竹又松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不会有问题的。”对此,慕尔矢生气道:“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吧?”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林固竹给他分析起来。
说就算蠡湖市第一巡视组认定之前你的做法是违纪这不错,但最多也只是个违纪嘛,怕什么怕,更何况你现在外国公民,既处分不到你,又摸不着你,再说那厂的法人代表又不是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说完林固竹一阵咳嗽,那是钻心的疼痛,为此他心里无比仇恨地看了慕尔矢一眼,杀了他的心都有。
“会像你说的就这么简单?”林固竹鄙视了一眼说:“你以为有多复杂呢?”“我还是不放心!” 慕尔矢梗着脖子说,“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你想怎么办?”林固竹开始怀疑慕尔矢玩什么花样了。
以他过去的经验总结,就是蠡湖市第一巡视组认定慕尔矢严重违纪,现在也是人去楼空,找不到人了。从现实工作出发说,他们也不可能马上取消印刷厂的业务,再说也不是轻易可以取消的,毕竟人家是公开招标的,而且是上一级政府部门的招标,谁敢出来对抗上级说是一次假招标?
“不会又是故伎重演吧?”想到这里,林固竹简明扼要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不会又在搞什么名堂吧?”“林固竹你……!” 慕尔矢又一跺脚,生气道,“我没功夫跟你绕弯子,跑来跟他胡吣这些!”
那生气的样子,在脸皮上完全呈现,脸皮上像一阵火燎火烧,仿佛那些皮下的毛细血管都要跟着崩裂,尤其那双贼溜溜的蛤蟆眼,真应该立即瞎了才好。
这时林固竹便知道慕尔矢没骗他,便问:“你想怎么办?” “这不正来跟你商量的。” 慕尔矢没好气道。“我觉得没什么事,”林固竹又是咳嗽了几声,提议,“要不找你的小黄市长去做做工作?” 慕尔矢眼一睁又一闭说:“现在还用不上他吧?”
慕尔矢嘴上这么说,可是心里早就这么想了。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相信小黄市长是不会去打招呼的,人家可是年轻的少壮派,正在风头正当时上,怎么可能为你这事自毁前程,想得多美,你就有多么的愚蠢!
“那你说怎么办?” 林固竹也没办法了。“要不回去一趟到省厅去做做工作?” 林固竹当然知道他说的做工作是封口的意思。因此不无支持地说:“我看可以,你抓紧时间办吧。”
慕尔矢立即牛眼一瞪,说:“我去不合适扰吧?”说完眼睛死死盯着林固竹。他是害怕一去不复返,多少他也知道有些腐败分子一进海关,就戴上手铐的新闻。说不定自己以前的腐败纪委监委早就掌握了。万一?他绝对不能做万一的事情了,他输不起了。
想想他在担任区长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买官卖官不说;还利用职务便利,个人决定将公款一个多亿元供其他单位使用,谋取个人利益至今收不回来;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收受他人财物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尤其是有一年,他在区长位子时,由慕尔矢主导,违规将一块39亩土地以583万元的低价转让给蠡湖依贝特玩具礼品有限公司,而慕尔矢在该公司以其女儿的名义持有9%的股份。
几年来,慕尔矢还利用职权累计索要、侵占以上两家企业资金262.41万元。还以其女儿的名义伙同他人私下成立民营企业蠡湖摩力尔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摩力尔公司),在经营出现严重亏损的情况下,利用其职务上便利,把一个破烂企业甩给了国企,获利5000多万元。
慕尔矢在担任区长期间,可谓到了视党纪国法如无物、视国有企业为提款机、视公权力私有化为理所应当的恶劣地步。只要是权力企及的,只要是可以榨出利益的,慕尔矢几乎统统不放过。不仅私自处理国有资产、挪用公款,就连财政部门发放部分困难职工救助金这种“救命钱”也敢私分。
长期担任地方政府部门的一把手,慕尔矢养成了大权独揽、唯我独尊的性格,让权力的行使偏离了正确轨道。林固竹自然心明慕尔矢的意思。因此拍拍胸说,“你看我这样子能回国吗?”
“不就是感冒咳嗽?” 慕尔矢不无生气地说,“这里你也有一份啊!” 苦笑了一下,林固竹只好很无奈地安慰道:“没事的,放心吧老伙计。”当然知道他这是在宽心,慕尔矢看了他一眼,不语,林固竹又试探地说:“你可以让人兄弟四下活动活动。”“不行不行,”慕尔矢否定道,“绝对不行。”
他多少懂得大难临头时,人家躲还来不及的,怎么可能见他。再说,说不定他兄弟的手机呀,甚至人都被人监控了。 “反正我是不行了,”林固竹眼一闭,无可奈何地说,“你再想想其它办法吧。”对此,慕尔矢火冒起来,大声斥责:“养你们这些人全是一群饭桶,只会伸手要钱,就是不干正事。”
“你混蛋!”气急的林固竹一阵咳嗽,咬着牙,睁大眼质问:“你养谁了?办事拿钱,拿钱办事,公平交易。”说着,在咳嗽加剧中,一口血痰吐在地上。“你这是怎么了?” 慕尔矢不相信地上前,“怎么会有血?”“托你的福,一时死不了。”
直到这时,慕尔矢才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虚加愧疚地连忙上前扶着他说,“那送你上医院吧。”林固竹用手推开了他。慕尔矢因此很惭愧地杵在那不知所好。正在这时,林超凡带着一脸喜悦,推门信步走了进来。
手里还拎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鱼。见慕尔矢也在,又以满面春光地样子,叫了一声“慕叔好”就举着手里的鱼说:“爸今天给你做清蒸海鲈鱼。林固竹表情丰富地嗯了一声。对此,林超凡好奇地回头问:“你们俩老朋友在讨论什么?”
“闲话,”慕尔矢为此尴尬一笑说,“拉拉闲家常。”为此林超凡意味深长一笑,往厨房走哼起歌:“朋友啊,朋友,你可记得我…… 慕尔矢便轻声问道:“真不要去医院?”“不去了,” 林固竹轻声,“你赶紧去想办法吧。” 慕尔矢转身又转身,看着林固竹,嘴蠕动了几下,终于用一语双关地说:“咱们的事就到此啊。”
林固竹点点头,无力地挥挥手。
“爸,这老家伙又来干吗?” 慕尔矢一离开,林超凡便出来问道。嘿嘿一笑,林固竹又揉揉眼,说,“天意啊,真是天意啊。”“怎么回事?”林超凡看着林固竹问,“不会又为那点利益来的吧。”
“谁说不是!” 林超凡立即脸一沉说,“先由着他吧,将来他的全是咱们的。”“别瞎说啊!”林固竹阻止道。“哪有过河拆桥的?” 林固竹因此叹了口气把慕尔矢的来意说了出来。“我以为老家伙又来反悔呢?” 林超凡恨恨道。“这次估计我们的财路都要断喽。” 林固竹带着些许失落说。
“真有这么严重?”于是林固竹把蠡湖市委第一巡视组进驻的事说了出来。“真是天意啊!”林超凡很解气地说,“谁也不能确定自己一定、一直能够站在好运气的树荫下。太阳在移动,也许一个转身就被烈日灼伤。”“可我们不也是……?”
他想说自己也是受害者。谁知林超凡却不以为然地说:“反正他们家有的是钱,你担心个毛线啊。”对此,林固竹不无失落地说:“他们家是有钱,可咱们呢?”林超凡一听,自愧起来。
在挠挠头后,仿佛一下子立志似地说:“爸从明天开始,我就找个工作好好上班,不再惹你生气了。”就这么从天而降的一句话,似乎一瞬间,没有一点预兆,林固竹眼泪“唰”地下来了,仿佛还听到落下来的声响并止不住地流淌。
那是老泪纵横,此生独此一次。
这也是他活了大半生最想听到的话。“怎么还激动了?”于是他擦擦眼泪说:“有你这话,你爸死了也放心了。”“说什么呢?” 林超凡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说,“相信你儿子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虽然此话林固竹十分怀疑,但他还是非常高兴,仿佛胸的憋闷一下子舒服了许多。
没有得到答案的慕尔矢回到家中后,便开始四处打起电话来。结果,不是没有接,就是关机中。正当他气馁地骂人时,才想起这是在国外,人家现在正睡着大觉。因此,自言自语责怪自己怎么就急昏了头呢。
于是他百无聊赖地来到隔别的女儿家,看到女儿慕颜艳一个人在家里弹着琵琶,便止住脚步欣赏起来――
那曲子如此契合着他的心境,曲子的底色是哀伤的,却又觉得如此淡平,甚至有点坦然、无畏、像大朵的云在天空上缓缓漂移并掠过他亦悲亦喜的人间,最终不知何去,又复而来。
“郝一秋呢?” 他在做好准备中,明知故问道。犹豫了一下,慕颜艳装作平静地答:“他呀半月不回来一次。” “怎么连家都不回了,” 慕尔矢盯着女儿,“你们不会闹别扭了吧?”“没有没有,”慕颜艳伸伸腰说,“他们研究所忙。”说完问:“爸你怎么有空来了,妈呢?”
慕尔矢背着手,像要找什么地在房间转了一个圈说:“她在做饭,走一起去吃饭吧。” 慕颜艳说声好,突然想起还有条鱼在厨房,就跑进去拎了出来。
“你买鱼了?”情急中,慕颜艳“嗯”了一声。慕尔矢在疑问中,说:“不会吧?”她连忙谝着父亲说鱼是野生的,卖鱼的说的。慕尔矢会心地笑了笑,说哪儿有那么多野鱼。可能吗?卖鱼的说的你也信。“那我应该相信谁?”慕尔矢一怔,被问住了。在这个世界上还真就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
慕颜艳以为父亲在说她,于是脸一红,仰起头掩饰着,眯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睛,故意装作不明其意地说:“什么不会?”慕尔矢的唇蠕动了一下,把话咽了回去。但是他又不甘心。便旁敲侧击问她最近在忙什么,都跟哪些人在交往。
心里有秘密的慕颜艳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弹弹琴,有时候去海边散散步,就是不提与林超凡在一起的事来。对此,慕尔矢回头看着女儿慕颜艳说:“早点生个孩子吧,这样我们身体尚好,可以帮你带带。” 慕颜艳“嗯嗯”说好。
一提生孩子,慕颜艳心里就五味杂陈起来,她何曾不想生呢。可是现在丈夫郝一秋似乎并不想生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吧,仿佛电脑成了他的老婆。有那么几次在一起吧,也不知道是机遇不巧,还是老天故意捉弄,就是怀不上,真叫有苦说不出,打碎牙齿往肚里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