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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鹿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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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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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书之语》连载

第二十五章 镣铐女人的枷

镣铐女人的枷

初看张爱玲《金琐记》有《红楼梦》的错觉。里面闪烁着封建贵族没落前夕死灰的辉煌。大奶奶,二奶奶,丫头,大爷,二爷,麽麽之类名称……精致考究的礼仪服饰等,字里行间暗川着红楼梦的风格。开篇七巧出场。无论形态,表情,面貌,言语,服饰所表达。风格都类似红楼梦里凤姐儿出场。

《红楼梦》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王熙凤出场:……

一语未了,只听见后院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Ё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

张爱玲《金琐记》曹七巧出场:

众人低声说笑着,榴喜打起帘子,报道:“二奶奶来了。”兰仙云泽起身让坐,那曹七巧且不坐下,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了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身上穿着银红衫子,葱白线香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四下里一看,笑道:“人都齐了。今儿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迟到——摸着黑梳的头!谁教我的窗户冲着后院子呢?单单就派了那么间房给我,横竖我们那位眼看是活不长的,我们净等着做孤儿寡妇了——不欺负我们,欺负谁?……”

那不饶人的嘴,三角眼,甚至同一的名称:二奶奶。以及后来七巧对云泽露骨的挑拨,对兰仙的奚落蹂捏,与季泽打情骂俏。那言语情态,那尖刻泼辣放荡,生灵活脱得象王熙凤再世。

张爱玲出生一九二一年上海。家庭门第显赫,祖父张佩伦是清末著名清流派人物。官至都察院御史,后被李鸿章招为女婿。张爱玲自幼生活在这种貌似辉煌而实衰败的封建家庭里。对封建大家庭的礼仪,习俗,服饰,器皿等了如指掌,写起来可是信手拈来。难怪笔锋神似曹雪芹,也难怪之后她能写出《红楼梦魇》。她心中自有严重的红楼情结,我私下认为。

曹雪芹,清代小说家,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圃、芹溪。祖籍辽阳。祖先原为汉人,后入旗籍,为正白旗。清朝建立后,曹家成为管理宫廷杂务的“内务府”成员。曹振彦因建立军功,官至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盐法道。从曹振彦之子曹玺(即雪芹曾祖父)开始,曹家三代四人相继担任江宁织造60多年。康熙南巡六次,有四次住在曹氏任职期间的织造府内。曹玺之妻孙氏做过康熙的保姆。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做过康熙的伴读。曹家与皇帝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属于最高统治层中成员。

张爱玲与曹雪芹虽然时隔几百年。但他们身份似有相似,心中自有同样封建贵族情结。这是张爱玲能把《金琐记》写得初看似红楼梦的原因。

仔细读下却不似。倒是曹七巧与王熙凤这两个相隔几百年的女人,好些神似。无论在理财还是理情方面都是不择手段且心狠手辣。她们身上拷着两种枷:黄金的或情感的。不光她们如此,世界每个女人都如此。不信任男人的时候就想着抠钱。那是生命无法信赖的绝望,却又必须生存的一种悲哀。钱真那么顶用,那只是对虚幻生命自识欺人的延续。

曹大年初到曹七巧家那节。七巧软施硬磨又哭又闹,生怕她唯一的哥哥找她要钱回去。从此看出七巧心灵七窍的乖戾,六亲不认的本性。她是强硬泼辣的,却不能主事,亦不甘沉默。她心裹黄金的枷,偷觑黄金的繁华,而想独自拥有。这点熙凤倒大不同。七巧是本质心底与客观事实彻底贫穷的,无法撑起福贵的尊严。势必阴郁变态。而熙凤却是富贵,权势逼人肆无忌惮的跋扈,充满光芒。但她们骨子里的尖刻倒是很一致。

不说王熙凤其他,且说她用风月鉴活活整死贾瑞,因贾瑞贪恋她。又怎样致尤二姐吞金而死,那两节所耍手段阴险性毒辣足以让人毛骨悚然。七巧其实不抵熙凤的。七巧是小家子的尖刻,凤姐才是大家子的尖刻。七巧心计也不及凤姐十分之一。曹雪芹描写的是正宗大贵族,那里的斗争更为精彩。张爱玲描写的充其量只是没落的小家庭。王熙凤浑身闪烁辉煌没落的光辉,至死不灭,七巧浑身却布满暗黑沉默的死灰,为着自个儿至亲骨肉残迫。但她们骨子里的冷酷却是一样。

七巧爱财守财到,凡属她生活中的点滴无不与算计她财产有关。儿子长白,女儿长安,儿媳妇芝寿等,无一不与她的钱财有着厉害关系,由此她得防着她们,害她们。至排除威胁。儿子被她整成了半个废人,媳妇被整死,女儿也喂成老女。季泽,她唯一爱过的男人,为着她好,劝她卖掉遭受践踏的田地。为此她与他拼命,再不与他往来,仇人一般。所有这个世界的人也是为着谋她的钱财而来的。她黄金枷上没有感情,只有葬礼。黄金枷在她心中至高无上。

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她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她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王夫人只令她好生服药调养,不令她心。她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那凤姐知调养?不操心?就是因为极为好强,极为刻薄,积怨多多,在贾母的丧礼上尽矢人心,至急火功心,吐血不住,不久悠悠而去。

她们这种心极强极狠,命极福或薄,性极疑确实相仿。她们自个爬上了高高的桅杆,却不知摔下来的危险。因为只有那样,们感觉才安全。熙凤精灵古怪,八面玲珑,得付多少心血精力,最后可谓是机关算尽,心憔力瘁而死。七巧整个儿的变态。性格阴森似窑子般令人窒息, 象一具陈腐的尸体。世舫第一次见七巧以为她是个疯人。

但她们为着自己的权势钱财挣扎奋斗,所隐藏内心深处的孤苦惶然却是一样。她们拷着同样的枷在这个世界生活。因为沉重艰难,所以冷漠残酷。

三十年来七巧戴着黄金的枷,用那沉重的枷劈杀了人。她知道她儿女恨透了她,她娘家人也恨透了她,她婆家人也一样恨透了她。她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的将它顺着瘦骨嶙峋的手臂往下推,一直推到腋下。她不相信自己年轻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臂。

这就是曹七巧作为女人的一生。

凤姐儿在不能呼吸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再度风光跋扈。三十年前的月亮早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或许三百年前或三百年后的故事都完不了。张爱玲写的是一个永恒的主题:镣铐女人的枷。

她们以一个又一个曹七巧,王熙凤的形式形象,重复着一样黄金地位爱情的美梦。她们抗争着,奋斗着以至变形变态,只要她们处于那种位置。用它埋葬别人也埋葬自己。她们挣扎的痕迹神似,哪怕过去一百年一千年。

书小记:

这本书对我早前的创作影响挺大

曾经俺的短篇小说《九月布谷》里的女主角 金安,就被文友说成

有曹七巧的味道

女人的悲哀无不在这种禁锢,不能从一个自设的圈套里走出来

曹七巧是被自己的情爱与对钱财的贪然而禁锢了

千百年来,中国类似曹七巧的女人太多了

她们没有自己的追求,精神与梦想

而将自己的命运紧紧牵系在一个男人与一个家族的身上

而悲哀沉没了一生!

       基本上,我早期的短中篇,都有这类似曹七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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