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一晃崇义到军营都已经小半年了,崇义熟悉了军营的环境,也熟悉了战友们。崇义所在的三营一连三排的排长周世康,就是个老兵油子,并不因为军功而升迁,能升迁的原因只有一个,经历了多次战争他还活着,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军功。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经历了战友的死亡,他彻底放下了,也看开了,每天带着自己的一帮亲信吃喝嫖赌,花天酒地。因为最近没有战争,加上这股风气逐渐渗透到全排,整个排的人都渐渐变得浪荡起来。
一有休息的时间,每个人连假都不请,拼命地往大街上跑,去做各种乌烟瘴气的事。崇义对那些声色犬马的事不感兴趣,他觉得不管是抽烟,还是逛青楼,都是在糟蹋自己。崇义当兵,可不是为了每个月三块银元的军饷,他有自己的勃勃野心,有自己的规划,哪个名人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崇义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兵。他发现,杨志高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节俭得有些过分了,他吃在军营,穿在军营,他是上士班长,每个月三个半银元,比崇义多了半个。他的军饷一分不花——他总是说,食堂的饭菜已经很好了,能省就省着呢。崇义不是一个节约的人,相反还有些大手大脚,他的钱就像用手捧起来的水,不管捧起来多少,多数都会从手指缝中漏出去。他们虽然对待钱财的观念不一样,但并不妨碍他们在休息时间一起出去逛街、爬山,他们都喜欢看繁华的世间,满大街的人间烟火气。
完成了新兵的训练,崇义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兵了,虽然也每天参加训练,训练量却小了很多,或者说,因为长期高强度的训练,自己的体格已经变得很强壮,已经把高强度的体能和军事技能当成了日常生活的常态。在训练之余,特别是在夜晚时分,崇义还有闲暇来思考一下人生。他发现了军营里,至少是所在排里的一些秘密,于是,他趁着无人的时候,对杨志高说道:“你觉得我们排怎样?”
“挺好的呀,吃得好穿得好,还有军饷可以领取。”杨志高眯着眼躺在床上,打着饱嗝。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以前好就是真的好。”
“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是在混吃等死么?”
“嘘,小声点。”杨志高突然弹坐起来,两眼朝周围打量了一下,确定周围无人,才沉着下来。
“你看吧,你这么紧张,说明我说的问题你也想过的吧。”
“哎,你看到的,排长那个大烟鬼,跟他一起真没前途。”
“他走不远,只会把我们带到沟里去,得想办法才行。”
“你有办法?”杨志高瞪着一双大眼睛惊奇地看着崇义。在军营中,非常讲究上下级之间的绝对服从关系,任何诋毁或者违背上级的行为都会受到严惩。
“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赶他走。”
“那你说了等于没说,还是维持现状了嘛。”杨志高又躺了下去,眯着眼睛,似乎不想被这种自己不能决定的事困扰。
“也不是,我们要团结一些骨干和核心力量,这样虽然我们不是排长,我们却可以掌握整个排。”
“这是异想天开吧?”杨志高认为崇义脑洞开得很大,但不具有操作性。
“我是这样想的,每个班物色两三个靠得住而且有想法的人,这个周末我做东,请他们吃饭,先套一套话。”
“你觉得哪些人比较恰当?”
“我观察过,而且列出了名单。”说完,崇义在衣兜里掏了很久,才从他自己缝制的夹层里掏出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班:崇义、杨志高、王华轩;二班:卢晓军、余少铣、丁浩;三班:孟华光、冯彬清、郭永晖。名单上加上崇义和杨志高共九人。
“这些人都可靠吗?要是被排长知道我们拉帮结伙,搞小团体,就完蛋了。”
“我初步观察了一下,应该都可靠的,这个周我们就试一试水!”
在训练的时候,特别是排里在一起训练的时候,杨志高注意观察了一下崇义开出的名单上的人,他惊奇地发现,有些人是班长,比如自己,还有卢晓军,更多人却是普通士兵,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军事训练非常认真,军事技术过硬,是业务尖子。杨志高不禁对崇义看人的眼光刮目相看,他眼光毒辣,能从人群堆里一眼就看出好中差来,这崇义真是有领导和组织能力的呢!
调休的时候,九个年轻人聚在一家叫做“恭水情”的小酒馆二楼靠边上的一个小包房里。
每个人都端了一个土巴碗,里面装着苞谷烧,崇义招呼大家喝酒。
“诶,杨志高,你今天搞这么隆重,主题是啥呢?”二班班长卢晓军直接了当地问道。
“哈,晓军兄弟搞错了,今天做东的是崇义。”
卢晓军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还按惯常思维,想到应该是官大的请官小的,在这个桌上,就他们两人是班长。不过卢晓军很快就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他举杯向崇义问道:“崇义兄弟,今天的主题是啥呢?”
“今天的主题就是,好不容易调休了,吃好喝好!”崇义举起酒杯,邀请大家喝酒。
无酒不成席,酒是拉进距离最好的催化剂。本来刚才还略显拘谨的九个人,两碗酒下肚,就变得无所不谈了,好像突然就变成了好兄弟。
杨志高替崇义着急,他好像总不急着谈正事,明显有些不胜酒力的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好几次,他都想替崇义把今天的主题说出来,让大家思考一下未来。然而,他每次都被崇义打断,被他拉住,让他没有机会说。直到最后,杨志高也晕乎乎的,胃里翻滚得厉害,吐得稀里哗啦,他是被搀扶着回去休息的。
这一次聚餐,崇义花了一个银元又两百文钱,差不多半个月的军饷了。杨志高替他肉疼,但崇义却觉得很值得,跟朋友在一起喝酒很爽。事实上,在杨志高跟战友喝酒就仅仅喝酒的时候,崇义跟每个人碰杯的时候,都会吹吹牛。
他跟卢晓军的对话是这样的:“卢班长,以后可得多多提携兄弟我呢!”
“崇义兄弟客气了,以后我们相互提携。”卢晓军还多少有点班长的架子,相互提携的意思,算是居高临下的谦虚,不过崇义并不在意他是什么看法。
“哎,其实啊,现在排长也不理事,大家都没主心骨啊,到时候一定是卢班长当排长。”
“如果我有那一天,那我一定推荐你当班长。”卢晓军听了崇义的恭维话,很受用,借着酒劲,就开始封官许愿了。
“那兄弟我就先谢过了,喝酒喝酒,我先干为敬!”崇义一仰脖子,把酒碗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崇义跟余少铣喝酒的时候说话的方式则改变了,他说:“兄弟啊,一直看你训练得很认真,早就想跟你学习请教,今天才有这样的机会,你一定要多多指教哥哥。”
“崇义哥客气了,谁不知道你是一班的尖兵,是我们排里的楷模呢!”
“哎,兄弟啊,说真的,这个世道,在这样的队伍里,做再好有什么用,最后都是关系户来领导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做再好都是给别人做嫁衣。”
“哎,崇义哥也别这样悲观,是金子在哪里都闪光的,你也一定会遇到你的伯乐。”
“咦,兄弟,你读过书?”
“读过三年的私塾。”崇义知道,只有有钱人才能在城里接受新学,农村的孩子,能接受点识字教育的,都算是不错的家庭了。
“你要是放在清朝,应该是秀才了!”
“没当秀才,却当了兵。”
“当兵没什么不好。”
“哈哈,崇义哥是喝多了吧,你刚才才说当兵不好呢。”
“我说当兵不好了吗?没有吧?兄弟你是喝多了吧?”
“嗯,我想想,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对了,你说,在这样的队伍里,做再好有什么用,是吧?”
“我说过这话,嗯,我确实说过这话,但我并没有说当兵不好啊,我只是说,在这周世康手下当兵不好呢!”
“嗯,我也觉得,那个大烟鬼,不思进取,要是我能投票,我一定推选你来当排长!”
“兄弟,再等几年,你我别说排长,恐怕连长营长也不在话下了!”
“为崇义哥这句话,干了!但愿有这么一天!”
崇义又隔三岔五地组织这样的聚会。所谓“吃人三朝,还人一席”,渐渐地,家庭条件不是特别差的,像余少铣,冯彬清,也分别安排了酒席,一起吃饭喝酒的几个人渐渐固定了下来。随着接触的增多,大家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卢晓军刚开始还摆着自己班长的架子,接触久了,也逐渐变得随和起来,与大家打成一片。
慢慢地,这些人中,崇义成了智囊,很多事,他都似乎比别人看得透、看得远,他逐渐主导了这个小团体。崇义有野心,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是有组织能力的,能够在周围团结一帮好兄弟。他也搞不懂自己的组织能力是从哪里来的,学习的?领悟的?天生的?不管是怎样来的,他在排里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这种影响力不是因为职权带来,而是因为个人的运作,发挥出个人的魅力,在士兵兄弟中形成的,直到有一天休息时,因为一件事情的爆发,让崇义的影响力达到了顶峰。
那天是休息日,崇义他们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哥们组织了登山和野炊活动,他们登上老鸦山顶,就地捡拾柴禾,搞起了野外烧烤,那一天大家都没有喝酒,但都玩得很开心。他们回到营房,准备休息的时候,一班的胡兴全在程海云和田忠岳搀扶下进了营房,胡兴全被打得头破血流,一坨一坨凝固的血块还挂在头发上,程海云和田忠岳手上都有淤青。他们畏畏缩缩地进来,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吱一声。
“站住,你们这是干嘛?”崇义虽然最先看见,但在军营里,杨志高才是班长,这个时候不是自己能出头的时候,还得讲点规矩。
“班……班长,我……我们……”
“你们怎么了?打架了?怎么回事,快说!”
“我们,我们被打了!”
“谁打的你们?”
“警察局的人。”
“警察局?为什么打你们?”
“我们当时在饭馆吃饭……”
“哎,你们呀,别说了,不管什么原因,不准打架是纪律,还跟警察局的人打,更是犯了大忌,真是没事找事,好好回去反省,明天我关你禁闭!”杨志高耍起了官威,胡兴全他们则低下了头。
站在一旁的崇义有些看不下去了,问道:“你们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打输了,他们十多个人围殴我们三个。”
“你们明知道他们人多,还去惹他们干嘛?”
“本来我们不想惹的,但他们调戏良家妇女。”
“什么情况?好好说。”
“他们十多个人坐大圆桌,我们坐角落上的小桌,中间是过道,我们本来相安无事,但酒过三巡,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女同胞从过道经过,那些人便出言调戏,还非要拉着她们去陪酒,我们看不过了,才跟他们起冲突的。”
“你们这样的事看起来没有错,但跟警察打架,还先动手,就是过错。”杨志高气哼哼地说道,他还没有看出崇义,还有其他人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
“他们人现在在哪里?”崇义问道。
“还在酒馆里。”
“好,兄弟们,大家都回班里集合一下,愿意帮自家兄弟出头的,我们现在就去找那帮孙子算账。”崇义挽起了衣袖,对在场所有人说道。
杨志高拉住崇义的胳膊,想拉住他,但这个时候的崇义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为兄弟们出头,杨志高急得满头大汗,他对崇义说道:“崇义,你不能这样啊,这违背了军纪,你要被军法处置,要被开除的呀!听我的,冷静点,一定要冷静下来。”
“你要么跟我去,要么就在一旁看着。兄弟们,不要带枪,能带的棍棒都带上,去讨个说法,去为兄弟报仇,去教训那帮龟孙子,出了任何问题,我崇义一人负责!”
在崇义的鼓动下,整个排现在在军营里的二十五个人,都全部跟着跑了出去,向着饭馆浩浩荡荡地冲了过去。
这一场大混战,以二比一的比例对阵警察局那帮大腹便便的龟孙子,崇义带领着众人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崇义可是一点都没有手软,因为他在警察里看到了“熟人”,他刚进恭水县城时那个侮辱乞讨人员的警察,他脸上的刀疤是那样显眼醒目,也那样充满邪恶,崇义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很多人还撕扯烂了警察的警服,让平时作威作福的龟孙子们尝到了铁拳头的滋味。直到打得解气了,崇义他们才收兵回军营。
今天这场架打得十分痛快,打出了气势,但打过后回到军营,所有的人在激动情绪冷静下来后,就感觉到了后怕。军队集体出动打群架,揍的还是警察,这是恭水县历史上的第一次,这是异常严重的违纪事件。军队在地方上驻扎,由地方出钱来供养,当然应该要保一方平安,警察作为维持地方治安的力量,和军队应该是硬币的两个面,缺一不可,但没想到这两个面却掐起来了,这成何体统!
所有的人心中都忐忑不安,杨志高暗暗替崇义捏了一把汗,如果上面追究起来,崇义作为带头人,一定是第一个受到处罚的人。杨志高看看崇义,看到他眼眶深陷,呼吸急促,看样子他也心虚了,本来他还想安慰崇义两句,告诉他大不了不当兵了,好好去找个活干,也能过得很滋润,但看崇义闭着眼睛,好像十分后悔和痛苦的样子,杨志高觉得,等处理结果出来再好好劝导劝导他。
此刻,崇义的心中确实是在翻江倒海,不过他不是在后悔,而是在总结经验。他惊讶于自己的号召力,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跟着自己一起走了呢!事实上,全排没有跟自己走的六个人,除了排长,另外五个都跟着排长抽大烟去了。崇义总结出来自己能带动大家情绪的原因是三个。一是有一帮听自己话的核心团队,余少铣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在整个行动中起着煽动和带动的作用。二是找到一个合理的目标,在这次行动中,目标是警察那帮孙子,而这个目标还有战友被欺负以后血淋淋的事实作铺垫。三是用好了积累起来的情绪,部队跟警察一直就不对付,大家很鄙视警察利用手中的权力,黑白两道通吃,一个二个吃得脑满肠肥,不知道干过多少违法乱纪的勾当。崇义也想过后果,如果这个事追究下来,只有自己承担责任了,细细想来,崇义觉得也许自己冒失了一些,在这个时候强出头,但不管怎样,他内心里总感觉过瘾,这就是自己所希望的人生。如果每天只当一个傻儿兵,那还不如快意恩仇一把。事实上,不管怎样,他的这一举动在排里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这就是人心,就是民意。
第二天,恭水县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一爆炸新闻。
“诶,听说没有,昨天发生了流血冲突。”
“什么流血冲突?”
“你这都不知道啊?猴子军大战警察局。”
“什么猴子军?和警察局有什么关系?说详细点呢。”
“你连猴子军都不知道?”
“快说嘛,你看我一天忙着种庄稼和卖菜,哪里见过什么猴子?”
“哎,你真是的呀,猴子军哪里是猴子了?”
“猴子军不是猴子那是啥?”
“不是,当然不是。”
“那猴子军是啥,你说嘛,哎呀,你这样慢慢悠悠的,跟你说起话来就是累人,要说不说?不说我问隔壁王大爷去了!”
“猴子军就是侯志的部队啊,侯志是教导师的师长,他的部队都叫做猴子兵。”
“猴子?侯志?嗯,这个名字取得好?那猴子兵和警察局什么关系?”
“他们两边昨天打起来了!”
“打起来,我的妈妈也,他们都是玩滚刀肉的呢,都有枪呢?那得死多少人?”
“今天早上我都还看到街道上好多血,听说昨天晚上,专门找马车来拉尸体,拉了好几车,起码死了好几十个。”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何必呀,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打架干嘛?这回好了,都进鬼门关了!”
“以后我们可得小心,他们双方都死了那么多人,以后不得天天干仗啊?以后在街上走路可得看好路,子弹可不长眼睛,要被冷枪打了就不划算了。”
“是啊,我也觉得是,老哥子你也得小心些。”
每个人都做好了要被处分的准备,而且认为崇义是要倒大霉的,但十多天下来,上面就像不知道一样,没有人来追查,也没有任何人受到处分。每个人都很纳闷,到底是什么情况?不应该呀!既然没有人追查,那些士兵们的胆子就越来越大,除了上次,他们还在街上与警察动手过好几次。大家虽然打打闹闹,但双方都守住了底线:不带枪、点到即止、不重伤对方。
洛安江的河面吹来带着凉气和湿气的春风,让崇义略微清醒了些,从对往事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中来。回想起这些天跟警察局打的架,崇义仍然觉得骨头咔嚓咔嚓的响,太过瘾了!但崇义也不得不担心,不知这会有什么后果。
恭水县城并没有建在洛安江旁边的万亩大坝上,古人们不管是筑城还是修路,都有意避开了去占平坝子——在地无三尺平的恭水,人们都把土地肥沃阳光充足的平坝子当做宝贝保护起来,世世代代传了下来。恭水县城建在两山所夹的一块平地上,背靠环形的山脉,前面是洛安江河。从城门出来,过了桥,万亩大坝沿着城门延伸出去。随着时间往后推移,这县城的地盘已经不能容纳爆炸的人口和堆积如山的货物。于是在与老县城隔河相望,地势平坦得看不到尽头的岸边,新建了一座新城。在新城桃源山的半山腰,矗立着一座两栋独立建筑的公馆,那公馆有着高高的围墙,里面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与周围环境浑然天成,甚是融洽。庭院门口一对威武雄壮的石狮子傲然而立,守护着主人一家的平安。这是团长易权花重金打造的宅院。此时在会客厅,易权团长正在开会,参会的有副团长李晓光,团参谋长冯世达,一营营长钱程,二营营长李长映,三营营长况思宁。选择在家里而不是官邸开会,算是半正式的会议,不作出决议,但讨论的问题更重要,会后就是家宴,还可以打麻将消遣。易权团长就喜欢这样玩着玩着就把工作干了。
“当前的局势大家都应该清楚了,在与滇军的作战中,我们阵亡的加上逃亡的,损失过半,现在新兵募集上来,缺额补上了,但这些新兵蛋子还没上过战场,还需要实战的磨砺。我们要抓紧练兵,要不然等下次战事来临,定然会吃亏。都说说你们的练兵情况吧。”
一营营长钱程汇报:“我们一营老兵较多,通过老带新,目前体能和队列训练已经完成,正在射击训练,主要的问题是子弹太少,实弹射击的机会不多。”
二营营长李长映汇报:“我们训练慢一些,这批新兵多数有帮会背景,散漫惯了,需要更多捶打。”所有的人都了解二营的情况,这个营是从山匪和帮派中收编过来,内中派系林立,经常内耗。
轮到三营营长况思宁汇报,他则颇为自豪:“我带的兵,全部训练都跟上了,训练效果非常好,一定会成为百战精英,下次战事,我们就作为主战部队。”
团参谋长冯世达看不下去了,也不给况思宁面子,当面点黄:“我看你这三营训练时就稀里哗啦,平时也总是滋扰生事。警察局长就来告状了,你们三营的士兵把警察们打得头破血流,伤了十五人,他还找我赔钱呢!我们是王军长的直属部队,王军长也是地方长官,都是一伙的,经常扯皮成何体统嘛!”
“参谋长也不能这样说,我们营有我们营的传统,前面就作为主攻营,老兵阵亡大半,现在的新兵蛋子没有作战经验,总得斗勇斗狠,如果都没有血气了,打架都不会,怎么能打好仗呢?”
“你这就有点歪理邪说了,任何军事学校都没有你这样的流氓理论,也不敢这样教,至少我在振武堂学的不是你这个套路。”
“哎,参谋长,况营长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会打架,没有血性,没见过血,那上战场不得打哆嗦?让他们去教训教训警察局那帮孙子也是不错的。警察警察,一紧就查,不紧不查,送钱才查,没几个好鸟,找他们练练手没啥大问题。”团长易权似乎是支持况思宁的带兵思路的。
“团长,你有所不知,就他们每天去找警察打架,老百姓生意也做不了,哪里来税收?怎样发军饷?为这事,侯司令压力可是很大的。还是要把领头的惩戒一下才好,不然侯司令那里也不好交差。”冯世达所称的侯司令就是侯志师长,每个人都喜欢把官衔往高了喊,听起来这司令就比师长高大上很多。
“也是,民生重要,这样,三营长,以后你要练兵,就不要去找警察局了,让你的部下都去找帮派。帮派里不要命的主也很多,还经常欺辱百姓,教训教训他们也好,跟带头的兵讲,不要太出格,话说领头的是谁呢?”
“崇义!”
“崇义?”易团长重复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想不起,反正是听到过这个名字的。易团长突然灵光一现,大脑里想起了中午收到的一封信,那是古中本老团长写的信,就叫自己照顾崇义。当时易团长也不以为意,就这一个小兵,哪里有必要去找呢,说不定没在自己团里呢,想是这样想,他还是要去找的。这古团长虽已隐退,但王军长是他的门生,对王军长有提拔栽培之恩,他可是直接通天的人,写信给自己,也是因为当时古中本当团长时自己是排长,他还记得自己,也算是给自己面子了。想到这里,易团长算是给一个顺水人情,说道:“既然崇义最积极,还能组织团结士兵,那就给他搭建更大的舞台,让他当个排长。”
“团长,不可呀,这,这也太草率了吧?”参谋长还想劝谏。
“呃,参谋长从振武堂毕业,不熟悉我们这样的江湖路数,练兵无定法,我们要练出的是智慧勇猛的战士,而不是执行命令的机器。况且非常时期,当不拘一格选人用人,就这么定了。”
“这升得太快,也让人说闲话呢!”
“不算快,有先例的,王军长就曾经把一个二等兵直接升到了少校营长,我不过是把他升到少尉排长罢了!”
易团长定调了,其他人也不便于再说什么。易团长作出让崇义当排长,当然是因为古团长的那封信,其他任何人不知道那封信的秘密。参谋长总觉得草率,三营长则觉得自己带兵有方,洋洋自得。其他人则觉得似乎应该理解易团长的苦衷,与滇军作战损耗极大,武器弹药也不是能一下子就补充上来的,提振士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士兵们充满血性,在群架中找到一点打胜仗的信心。
当三营长况思宁带着一连连长王道德来到三排,所有的士兵集合,王道德宣布免去周世康排长职务,调到连部机关任作战训练科科长这样的闲职,宣布崇义为三排排长。全排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崇义也感到不可思议,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这样坐着火箭升迁?崇义自认自己是素人,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儿,干活时有份,当炮灰时有份,升官发财一定没份,也不是敢想的,这是走了何等的狗屎运呢?他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下来,他认为一定是营长连长认错人了,所以他根本不敢出列。
“崇义,出列!”连长王道德命令道。
“是!”崇义本能地听从命令,从队列里跑了出来,走到营长况思宁的跟前,行了一个很标准的军礼,又对着王道德行了军礼。王道德把委任状递给崇义,他像做梦一样,颤颤巍巍地接过来,看到大红色的任命书上写着“兹任命:崇义为二十五军教导师二团三营一连三排排长,二团人事处。”崇义才确认了自己升官这一现实,他喜形于色,美滋滋地接过任命状。他并不认为自己不能胜任排长,事实上,在参军的这半年多时间里,他就一直在观察,就在设想如何带兵打仗,如何开展部队间的战略协同。就在他带领士兵们与警察打架的时候,他也在学会如何激励和鼓舞士气,如何安排人力物力。这些都是基层指战员必备技能。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一飞冲天,他现在有初步的基础了。营长况思宁以为这崇义从一个二等兵接连跨过一等兵、上等兵、下士、中士、上士,直接升到了少尉排长,进入军官系列,他根本就不适应地位的这样变化,一定会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感恩戴德。却没想到,这崇义也是个怪人,他就好像知道这排长早晚是自己的一样,当作这么多人宣布这一消息,他却那样理所当然,安之若素,稳如泰山。底下的三个班的战士,眼神里充满着对崇义的羡慕和崇拜。杨志高则多少露出了一丝的怅然,崇义一下子从自己的直接下级变成了顶头上司,一时半会真适应不了啊!在连长王道德的带领下,全排还是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崇义当上排长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军纪、清洗人员。他首先开除的就是那五个跟着原来的排长周世康鬼混的鸦片鬼,他这样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点都没有给周世康留下情面,不过那个大烟鬼似乎也并没有得到营长、连长的宠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崇义快刀斩乱麻地开除自己曾经的铁杆兄弟。崇义改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有魄力来做事的,不管是谁的人,只要违法了纪律,都得受到惩罚,同时,他也腾出五个缺额,以补充有志青年,最终提高部队战斗力和执行力。崇义还选了余少铣作为自己的传令兵,在交往中,他认识到这个年轻人有文化,思想活络,腿脚轻便,适合带在身边。
崇义的上位和大刀阔斧的改革,还是引来一些议论,有一次,一班的班长杨志高、二班班长卢晓军,三班班长冯彬清碰头在一起,就在议论。冯彬清是在原三班班长因为吸大烟被崇义开除后补上来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崇义有野心呢。”卢晓军先开口说道。
“是崇义排长呢!”冯彬清纠正道。
“怎么,冯彬清,他升到排长了,就名字都不能叫了吗?”
“名字是可以叫,但得分场合呀,出门在外,大家是兄弟,你叫他崇义没问题,但在军营里,还是应该叫排长的。”
“好好好,冯班长,你看,才给你提了个班长,你就变得忠心耿耿了。”
“不是提拔不提拔的问题,我是就事论事,不针对你呢。”
“好啦,你们少说两句,我们好歹还是一个排的,是一个大集体,一个大家庭,现在有崇义排长领导,我们一定会蒸蒸日上的。”杨志高在中间打圆场,他现在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他说道:“实话实说,崇义当排长我是最支持的,这对我们大家都好,但就是他本来就是我下面的兵,突然一下子成为了上司,还有些不习惯。”杨志高这话是实事求是的,他确实也还在适应的过程中,事实证明,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到后来,他成为崇义亲密无间的战友,并一起并肩战斗。杨志高所说的问题,也正是卢晓军现在必须要面临的问题,即身份和地位逆转的问题,他们都需要适应和调节。
“我是绝对服从他的领导的,但话说回来,崇义是靠什么手段当上排长的呢?”卢晓军问道。
“什么手段?还用说吗?肯定是上层手段啊,没听说吗,崇义排长可是团长亲自定的。”冯彬清回答道。
“他的靠山是团长?”
“那就不知道了,他没讲,平时大家一起玩,他也没说自己有什么背景啊。”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要是团长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提拔他,起码他早就是班长了。”
“像袁才俊那种才是有背景的,所有的路都是安排好的,崇义不像有背景的人。”
“大家都不傻呢,没有军功还能上位,那一定是背景关系的,说起来,大家一起吃饭喝酒像好兄弟,没想到他埋藏得那么深呢!”
就在崇义慢慢理顺了部队管理的事情时,有一天,传令兵余少铣给崇义送了一封信过来,这封信没有邮戳。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
当余少铣说完送信人以后,崇义心中猛然一震,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他对余少铣说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当崇义一个人在的时候,他拆开了信件,里面只有一张小纸条,写着:今天晚上七点,老鸦山窝棚见。
崇义把纸条和信封都揉碎,丢尽垃圾堆里,他反复琢磨着:白胡子老头是什么人?以前一直都不在,现在突然就出现了,还找到自己,是什么意思?还有,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军营里,还当了排长?他的消息渠道是啥?难道他一直都恭水,一直都在盯着自己?难道自己当排长也是他安排的?如果是这样,那他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带着这些疑问,崇义晚上吃过晚饭,着了便装,这套便装还是他当初在三渡关寺庙里穿回来的僧袍。现在自己不缺衣服穿,以后有机会还是要给汪和尚送回来,并适当补偿他,崇义心中想道。确实在半年后的一天,他带领部队拉练到三渡关的时候,专程去拜会了汪和尚,还了他的衣服,并且给了他五个银元的补偿。
初春的夜还有些冷嗖嗖的,最近这段时间气温总是反常,连续出几天的太阳,气温陡然升到二十七八度,又因为一场小雨,气温又低到只有几度,气温就像一个蹦床的小孩,上窜下跳毫无违和感,任性而放纵。崇义走在老鸦山的半山腰上,一阵冷风吹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走到窝棚前的时候,他警惕地打量的了四周,觉得没有异样,他才十分小心地挑开了窝棚的帘子。
窝棚里,正襟危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白胡子老汉,额头上长满了皱纹,穿得十分破烂。另一个背对着崇义,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夜行衣,当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崇义心中大惊。这人,居然是袍哥的六爷!崇义像在做梦一样,一个是流浪多年的叫花子,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袍哥六爷,他走在江湖中,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土匪,也要对他说一声“一路好走”。
白胡子老汉看着崇义那吃惊的眼神,开门见山道:“很高兴你能按时赴约,你也不要奇怪,坐下,我慢慢给你道来。”
白胡子老汉简要介绍了一些他的情况,崇义听得认真,也听得震惊,想不到,这样一个一直乞讨的老人,竟然有那样的身份和那样离奇的经历。因为他的那层身份,他也认识到,和眼前的袍哥六爷走到一起,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崇义现在知道,那个白胡子老汉叫刘月强,当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后,崇义禁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认为我会配合你的行动?”
“那天你在城里,帮那些在地上捡食的叫花子打抱不平,维护他们乞食的尊严,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充满正义感而且感恩的人,你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不懂生活的艰难,猛打猛冲,现在的我已经变了,我还是不参与了。”崇义有些矛盾和纠结。
“关键是你现在已经参与进来了。”
“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你本人也是愿意参与进来的,而且,参与进来对你没有坏处。”
“那有什么好处?”
“事成之后,钱归你,地位归思萌,我隐退。”
“如果你以为我是为钱才参与,那我还真不参与了!”
“那你要怎样才参与?”
“我是一个崇尚义气的人,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还认为需要我的帮助,那我自然会两肋插刀。”
“好,崇义兄弟,我们袍哥自古以来最注重的就是义气,你这个朋友我们交了,你愿意帮助我们不?”刘月强诚恳地说道。
“好,那我参与。”崇义爽朗地回答道:“不过我还有一个事想不通,你们当时让我去当兵,就是为了今天的行动?”
“你在这个行动中没这么重要,你不出现,我们一样会采取行动。不过没有想到的是你擢升为排长这么快,有了这个因素,我们的行动就万无一失了。”
“最后一个问题,这次行动会死人不?”
刘月强和钟思盟都看着崇义,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的并不是恐惧,而是惊疑。
“你怕死?”钟思盟狐疑地问道,在几次看过崇义的眼神,即使是在面对山贼威胁的时候,崇义都没有过贪生怕死的表现。
“我不怕死,我先问清楚,就是担心我手下新兵怕死,担心他们怕见到死亡的血腥场面,节外生枝。”
“走路也会摔死人。”刘月强淡淡地说了一句。
崇义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次行动见血是在所难免的了。他还得提前让下面的兄弟们知道可能会面临的局面,他细细想一想,见到死人也好,这个世道,哪个当兵的不见到死人?怕血腥的军人还是好军人吗?死人就死人吧,至少让这些新兵蛋子知道什么是血腥的战场。
“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是说你会看面相么?看看我的运势如何?”崇义其实是在打趣,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会得到提拔,所以干脆去问鬼神得了。
“可以,我给你打上一卦。”说着,这老人就从袍子里掏出一副卦来,念了一些咒语,在地上打了三卦,然后对崇义说道:“你的运势很好,但你有重要的一关要过。”
“什么关口?”
“难关,卦上给的忠告是:过得新墙口,必成千户侯!”
“谢谢你!”崇义说完,告辞离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每一个意气风发上任的官员,都想让上面的领导认识到提拔自己是正确的,自己也确实在积极做事,同时还得立威,让下面的人遵守自己订立的规则,对那些胆敢反抗的人,一定是从重从快处置,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崇义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坚持认为,在管理上要恩威并施,一味的强横并不能真正服众,在进行严格军事训练的同时,士兵们有啥具体的问题还得帮着解决。他坚信感情的沟通很重要,平时建立起来的信任很重要,这才是形成整体战斗力的关键。
崇义到连长王道德办公室汇报工作,正好营长况思宁也在,他本来打算退出来准备等他们交谈完再出来,营长况思宁制止了他,要他一并汇报。他略一沉思,对营长和连长说道:“营长,连长,希望能借我十五条枪,配上一千发子弹。”
“怎么!你以为枪是玩具啊!想借就借?”王道德有点生气,他用训斥的口气道:“崇义啊崇义,你现在是少尉排长,怎么这么没有规矩,你不知道枪对军队、对士兵的重要性么,亏你还想得出借枪这样的把戏!”
“你们排不是已经人手一把枪了么?”营长况思宁质疑道。
“人手一把没错,但我检查过,有十五把已经完全报废了,不能用,用起来要炸膛,只能当烧火棍用!子弹只有三百发,每人十二发,完全不够用!”
“好你个烧火棍!你,你真是气死个人!”王道德是真的生气了:“你这是蛊惑人心的言论,你再这样说,我要军法处置你!”王道德急了,开始以权压人了。
“连长,话不能这样说!我们都是军人,自然知道下级服从上级的道理,大家来当兵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有人想去当炮灰!你给这样的装备,那以后打什么仗?都是炮灰得了!”
“来人!警卫员……”
“得了得了,道德,你也别动怒了!如果崇义说的是真的,那也简单,等下一批补给到了,我优先考虑,我们现在也变不了戏法,变不出来,战场上损耗太大了,真没有了!”
“我不是要枪,我是借,十天之内就还,外加五百大洋。”
“你,你想干嘛?你可别以为有枪在手,天下我有,警告你,规矩点!”崇义说的那些话,让营长况思宁和连长王道德都大吃一惊,他们就担心他胡来。
“我要干的事,正是我接下来要想报告长官并报请批准的,我要把袍哥的恭水县公口端了!”
“使不得使不得,袍哥可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你要收起你的想法,别说这样做,这样想都不行,跟警察打架,打了就打了,没有任何风险,去惹袍哥,就是惹一身膻在身上,洗都洗不掉了!”
“两位首长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给你们添任何麻烦,还能为民除害!”
“崇义,昨天才宣布你当排长,位置都没坐热,你就急吼吼的逼迫我把你撤换了是不是?”况思宁再好的涵养,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发飙了,说话突然严厉起来。在他看来,这崇义胆子太大,什么事情都敢去做,要这样下去,自己不得整天给他擦屁股?事情惹大了,上面可不会认为是他崇义干的,而会认为自己治军不力,节制不住下属,团参谋长现在看自己就不顺眼,到时候落把柄在他手里,还不得把自己往死里弄?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干了!就你们这带兵的水平,就目前部队的补给水平,目前低落的士气,打个俅仗!我是以战养战,既为民除害,还没有任何风险,百利而无一弊,你们不答应,这个排长我也不干了!”
“不干就不干,把肩章留下!”况思宁也是气得不行。
崇义真就脱掉衣服的外套,上面一杠一星还那样闪亮,但他还是毫无留恋地脱下丢在了王道德的桌子上,做完这些,崇义转身就走,回到自己军营。
回去以后,崇义把前后的事情仔细复盘,认真捋了一遍。他很不甘心,也有些懊悔,自己还是太冲动了,好不容易升到军官,当了排长,自己三言两语就放弃了!就从今天的表现来说,自己确实还不胜任少尉排长的职位。这个职位可是好多人削尖了脑袋想钻进去的!但崇义又想到,这部队也太窝囊了,不管是营长也好,连长也好,事实上都没有说不该铲除袍哥这样的黑帮组织,他们很清楚这些人为害一方,但他们畏惧袍哥的势力,任由他们鱼肉百姓。每个人都没有坚持自己的原则,自己的本心,自己的使命,而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这样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军队,不当它的排长也罢了。做这个排长还不如做一个兵痞,想打谁就打谁。崇义的逻辑就这样清奇,他甚至都有些认识到自己是强词夺理。
就在崇义辗转反侧的时候,营长况思宁和连长王道德却在喝闷酒。
“道德啊,明天你物色一个排长,他不当,想当的人多着呢!”况思宁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营长啊,你有所不知,这崇义真是给我们出难题啊!”
“此话怎讲?”
“他把这衣服脱下来简单,丢给我们也简单,但我们该怎样才能让他穿上呢?”
“他都自己把军服脱了,就是他主动申请辞职了,就是他主动放弃自己的阵地了,没开除他算好了!”
“营长,这个事,应当从长计议,这里边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一个二等兵,还能通天不成?”
“我们需要把这事捋一捋,你知道的,提拔崇义当排长,是团长的意思,这中间到底有几层意思呢?”
“这有啥意思,当时团长问带兵训练的情况,我就说不会打架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就相信了,他就认为带头打架的人应该重赏,于是就把崇义提拔为排长。这崇义完全就是捡了耙红苕。”
“营长,你觉得易团长不惩罚跟警察局打架的崇义,真是这个原因?”
“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
“依卑职看来,这是因为崇义他们与警察局打架,易团长得了实惠。”
“什么实惠?”
“你想啊,以前整个恭水县城都是警察局的地盘,做各种生意的,为了避免找麻烦,都向警察局进贡,这才让警察各级官员吃了个脑满肠肥,崇义他们这一闹,警察局的地位就不稳了,很多人改向易团长进贡了,他收钱可是收得手软。”
“哦,确实是这么回事,嗯,对的,易团长一开始就没有追究打架的事就是这个原因。”况思宁总算是明白了这中间的道道。
“营长,你跟团长这么久了,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我就问你,团长是一个怎样的人?”
“团长?别看他大大咧咧,心可细着呢,心思异常缜密,他明明是王军长的嫡系,王军长与侯司令有些龃龉,但他仍然把侯司令的人请来当副团长,他这样就在侯司令这边给自己留下了后路。”
“对了,既然在站队这样敏感的问题上,他都敢走钢丝绳,玩权术的平衡,那他做事就不会无缘无故的,一定是有自己想法的。而且,你觉得团长这个人对待权力是什么态度?”
“他是事必躬亲,什么权力都要抓在自己手里,能不放权绝不放权,要不他怎么能在中心城区修那么富丽堂皇的大宅院?”
“营长你再想想,易团长上任两年多来,亲自任命过排长没有?”
“那还真没有,他一般选的军官都是营长和连长,排长都是交给其他人选。”
“是啊,那现在他为什么点崇义当排长?”
“哎呀,这样说来……”况思宁瞪大了眼睛。
“从种种迹象看,这崇义的身份,绝不是他表面上所显示出来的那样简单。”
“哎呀,差点误事了!怪不得,这排长他说不干就不干,他哪里看得上这排长呢!他的背景,易团长是一清二楚的。我刚才还怜惜他刚升上来当排长,有个适应的过程,现在看来,我们真得把这身衣服给他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