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江的春天,是令人沉醉的春天,两岸的山头上,桃花娇艳,李花争芳,一丝微风顺着山谷吹过,柳树垂下的枝绦随风起舞,树枝头吐出的新绿,夹带着绿色的清新味道,沁人心肺。油菜花迫不及待地盛开了,漫山遍野金黄的油菜花,吸引了忙忙碌碌飞上飞下的蜜蜂,它们在花朵中间穿梭忙碌。崇光发现,在菜地的瓮岩下,藏着一群刚分出来的蜜蜂。崇光清楚蜜蜂的习性,当一个蜂群过大的时候,会产生年轻的蜂王,她会带着一群自己忠实的粉丝与老蜂王分家,它们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时分“蜂子朝王”,一群蜂子包裹着蜂王,形成蜂团,飞到新的地方。它们会找一些险峻的能遮风挡雨的岩石作为新的安家点。今年就飞了一群到菜地里。
这时候的蜂群还是野蜂群,崇光需要把这蜂群招回家成为家蜂群。崇光洗干净全身,尽量撇除汗臭味,做了简单的防护,扛着早就准备好的蜂桶——这蜂桶是用没有刨光的木板钉成的,木板四周留出非常多的空洞,木板的空隙用牛粪敷住,为了防止生虫,崇光特地在牛粪中加了些生石灰,桶里也用蜂蜡熏蒸过,崇光还特地放了些蜂栗子,让新的蜂群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不至于有再找新家的念头。他把蜂桶移到蜂群旁边放好,不挡住蜂群进出的视线,放两天后,这蜂群接受和熟悉了蜂桶的存在,在天气晴朗的中午时光,崇光慢慢伸手过去,把包裹着蜂王的蜂团慢慢从岩缝中移出来,移到一块和岩石相平行的木板上,待蜂群稳定后,慢慢移动木板,放进蜂桶中,再将蜂团移到蜂桶的顶部。招蜂的过程多少有些风险,崇光的手也被蛰了好几下,好在家蜂毒性不强,它的螫针只能用一次,蛰了人它就会死去。崇光的手有些红肿,痛是痛一点,不过招了一桶蜂子,也算是有所值。崇光把蜂子招进蜂桶以后,并不急着把蜂桶搬回家,他需要等这些蜂子习惯和适应了蜂桶以后,再搬回去悬挂在堂屋外面的横梁上。看着这忙忙碌碌的蜜蜂,崇光发自内心地笑了,油菜花期一过,就可以采摘蜂蜜给娃娃吃了。
崇光刚才过于专注,等他把蜂子招进桶以后,他才发现到,在对面的田背坎,妻子牟琳正在割猪草。她把那些刚发起来的嫩绿的鱼鳅串、蛤蟆叶用刀割断根部,整朵采摘装进放在旁边的背篼里。崇光走过去,从牟琳手中接过刀来,自顾自地割起猪草。同时温柔地说道:“看你,肚子都那么大了,还闲不下来。”
“生娃儿嘛,第一次陌生,后面就熟悉了。生娃娃就像屙尿,裤子一脱,姿势摆好,就下来了。”牟琳说完,自己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少女的时候听到这些话就脸红,变成少妇后随着经验的增加和丰富,在自己男人面前说起来算是一种情趣,等到后面变成泼妇的时候,当众骂街也是生殖器不离嘴,这是大多数农村泼妇成长的轨迹。不过牟琳不会成为泼妇,她温和的性格与崇光的木讷,都让这个家庭言语不多,但充满了爱和体贴。
“看你说的轻巧,我虽然生不出来,但我知道其中的痛。”崇光边割猪草边说,不断催促牟琳回家去休息。
牟琳突然有一阵气血上涌,肚子开始痛起来:“哎哟,肚子痛!”
“怎么了?”
“我想,是要生了!”
“啊?才说呢,就要生了?怎么办?怎么办?要不我背你回去?”
“你真想得出来呢!”
“那我扶你回去?”
“来不及了,走不动了,随时都要出来了!”
“那我去叫接生的唐幺婆?”
“不要走,扶我坐下来。”
“爸,爸!”崇光边扶牟琳坐下,边大声叫起瑞熹来。
“崇光,你在叫我吗?什么事?”在屋檐坎下坐着编筲箕的瑞熹听到喊声答应道。
“牟琳,牟琳她要生了,你快去喊周幺婆!马上呢!”瑞熹听到这话,知道情况紧急,遂丢下还没编完的筲箕,快速跑去请周幺婆,因为赶路紧急,手里拿着的齐刀都忘记放下了,紧紧地攥着赶路。他几分钟跑到周幺婆家门口喊人的时候,周幺婆看到他说话又急,手里还攥着刀,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来杀人的呢!
崇光扶牟琳坐下以后,本来想回去取一床被子来垫着,这样也舒服一些,但又不敢走,怕这两分钟的路途中牟琳有什么闪失。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牟琳垫上,自己则光着身子。春天虽然阳光明媚,但一阵风吹过,崇光仍然有些瑟瑟发抖。牟琳心疼崇光,想让他穿上单衣,但崇光没有穿,现在牟琳坐在潮湿的土里,她更需要温暖的环境。关键是,牟琳已经开始生孩子了。她满脸都胀得通红,正在咬紧牙关,承受着新生命冲击出关所带来的阵痛。新生命是没有计划的,他们总在不期而遇中幸福地来到世间。当瑞熹带着周幺婆来到的时候,娃娃已经出来了一半。周幺婆开始了助产,瑞熹回去烧热水,崇光回去搬了一床棉絮,胡乱抓了件衣服穿着出来。还给孩子带来了早就准备后的衣物和毛巾。直到娃娃剪短脐带,开始了第一声啼哭,母女平安,崇光的心才放下来。
周幺婆收拾起工具,包裹好娃娃交给崇光,给牟琳清洗干净,瑞熹下了一块门板,拿过来放在边上,崇光把牟琳抱到木板上躺好,盖好衣被,瑞熹不能使重力气,崇光喊江世诚帮忙,把门板上的牟琳抬回家安顿好。周幺婆则捡好衣胞,装到一个盆子里。衣胞是大补之物,一些小单方用来做药引,体虚的人也有用来做食补的。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后在中共中央的努力下,得到和平解决,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基本形成。1937年7月7日,日军悍然发动卢沟桥事件。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向全国发表谈话,表示:“如果站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中共中央1937年7月8日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指出:全中国的同胞们!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
在全民抗战的大背景下,作为大西南腹地的贵州,先后有11个师分属各部队参加了抗战。黔军在红军长征过境时,被中央军改编,在出征抗战时,不像川军、滇军那样独立成军。黔军的抗战十分悲壮,抗战开始后,国民党中央由募兵制改为征兵制,将十八岁至四十五岁的男性编为壮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贵州省当年仅有一千万人口,征兵人数累积七十万,除老人、儿童、妇女,青年壮丁抽丁比例高达百分之三十多,贵州儿女前赴后继抗战救国,为抗日战争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自从送走了崇义,方玉呆呆地想了几天,又恢复了工作的激情。她现在不仅仅是需要工作,更需要用艰苦的工作来掩盖自己的思念。她觉得自己是疯狂的,在没有得到崇义任何承诺的情况下就委身于他,这是固执,也是傻。然而,她却觉得自己并不后悔,不管未来的生活怎样,她是爱他的,而他也爱她。生活不是因为准备好了才过下去,很多时候,生活都会因为不期而遇的情绪而犯傻。正是这样脱离了计划和算计的傻,才构成了纷繁复杂的人类世界。
当方玉还在整理文件资料的时候,黄廷楷县长的秘书夏优越来找她。在去往黄廷楷办公室的路上,夏优越对她说:“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吧?”
“什么事情?”方玉有些吃惊,她跟这夏秘书真不熟。
“嗯,这样的,我上次跟你说过,我不介意你的过去,愿意娶你,你想好没有?”夏秘书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好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
方玉忍不住噗嗤一笑:“夏少爷,你在说什么瞎话,你们夏家的门楣也太高了,小女子从来就没想过能攀得上去的!”
“攀得上,攀得上的!只要你同意,我就跟家里讲,把婚事定下来。”
方玉忍不住摇头叹息,这夏秘书能被舅舅选中当秘书,能力应该不算差,他还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为啥理解问题的能力不行呢?脑子没问题,那一定是情商低下。
“别别别,千万别,好女孩很多,你还是去追求其他的吧,我们不合适。”方玉没有跟他啰嗦太多,方玉很清楚,这种居高临下自视甚高还没有人品的人,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仕途的跳板,当他达到目标或者舅舅不能为他提供支撑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弃之如敝履,就算是真嫁给他,也不过是当一个大太太,他会纳很多小妾而自己无法约束他。方玉本来是恶心这个人的表现,但她逐渐开始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男人都是那么恶心的?为什么男人总想着占有很多的女人?朱县长是这样的,自己的哥哥是这样的,舅舅黄廷楷也是这样。作为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束缚呢?方玉不自觉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当她走进舅舅黄廷楷的办公室时,黄县长示意她坐下。
“小玉啊,最近工作怎样了?”
“做一些协调工作,还能胜任。”
“你可不要总想着胜任呐,还是要想一想如何把工作做好,对得起你的俸禄。要是放到三十年前,大清王朝的时代,女性是不能抛头露面的。三民主义好啊!”
方玉最反感舅舅的就是,任何时候对自己说话,都把三民主义挂在嘴边,在开会的时候还没讲够吗?跟自己说话就不能说点人话吗——或者说是大实话吧!三民主义不能当饭吃吧,再说,他真的就那样把三民主义奉若圭臬就算了,他也就是用三民主义来装点门面,显得自己是多么忠诚于国家,实际上呢?
“我会努力的,舅舅。”方玉对舅舅一直心有芥蒂,她很气愤当年他把自己作为往上爬的筹码,使劲地往朱县长身边推。对于他所说的努力工作,难道黄县长是靠努力工作上位的吗?以前是靠吹捧朱县长,现在难道不是靠中央的关系?方玉总算是向前看的,她也很想把以前的都忘记,但她真的做不到。委身于崇义,既是对他有爱,也因为对黄县长各种安排的反叛。除了这秘书不知天高地厚的追求,黄县长还给方玉安排了几次相亲,都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今天叫你来,是要你做一件事。你本来就在从事教育方面的工作,这件事你要多协助我,办好了也能在你履历上增添靓丽的经历。”黄县长还在咂砸砸地讲他的开场白,这些开场白归结起来就一句话:这是捞取政治资本的大好机会。黄县长说得越多,方玉感觉越反胃,是真的在反胃,她想呕吐,她为有这样的舅舅而感到耻辱。他的开场白总是冠冕堂皇充满凛然正气的腔调,算来算去却全是私利,这就是虚伪。
黄县长是这样说的:“省里陆鑫处长打电话来说,湖江大学要到县里考察校址西迁的事,湖江大学的祝校长本来是要把学校迁到云南的,路过省里拜望故友的时候,陆处长听说祝校长在到处找校址,就极力挽留,希望湖江大学能迁到家乡恭水县来。后天陆鑫处长就要陪同祝校长到县里来考察,我要参加,你也收拾规整一点,参加对祝校长的接待工作。如果湖江大学真迁过来,你还得负责很多具体的事务。这个事情对我们恭水来说很重要,会把我们县的教育提升两个档次。”
“你还是另外找人吧,我怕不胜任坏了你的好事”。说到接待,方玉就非常抵触,特别是黄县长的接待。当年他还是工作人员的时候,就诓骗自己说接待重要人物,结果参加朱县长的饭局,就被朱县长那个老色鬼看上了,非要纳自己为妾。这接待远道而来的贵客,不会又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吧?方玉看穿了黄廷楷,坚决不干了!
“你这娃,就是想多了!祝校长是大学者,有学者风骨,不像朱昭林那样的不学无术贪财好色之辈。祝校长一行有好几个女性,她们都是学校的中层干部,陆鑫处长特意强调我们这边要有女性参加,作好对他们那边女性客人的服务,你回去好好收拾,不要让别人看笑话,也不要让我失望!”
黄县长有些声色俱厉,这让方玉多少有些惧怕。从小她都是在黄廷楷的管束下长大,如果不是黄廷楷,自己可能早就被哥哥方老三送人了。从这个角度讲,方玉确实得感谢他。管它的哟,反正自己已经跟心爱的人一起了,就算有其他的问题,也算对得起自己的爱了!
祝校长他们坐了十多个小时的汽车,才从省城来到恭水县城。途中他们见到了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多的大山,各种蜿蜒曲折的山路,让同行的女教务长苏姗吃尽了苦头,她自认为坚强,从来没晕车过,这次居然晕车了!下车的时候她脸色苍白,都有些站立不稳了。方玉看到,赶快上去扶着她,并递给她一杯热水,喝过这杯清凉的茶水,那女教务长脸色才稍微缓和过来。
“祝校长,辛苦辛苦!”黄县长迎了上去,对远道而来的贵客表示了欢迎。
“你们这路有点烂哦,山上的路在云中穿行,河边的路像在水中游,你看我们苏教务长都晕车啦。”祝校长这话其实是打趣,是为了缓和随行人员郁闷的心情。刚才在车上,苏姗教务长就在抱怨路途的辛苦,想劝祝校长打消迁到恭水县的想法。她的观念中,一个县城,无论如何是容不得湖江大学办学的。湖江大学虽是因为东部战场失利,原校区沦为沦陷区,但毕竟落难的凤凰仍然是凤凰,小县城怎么能飞得出金凤凰呢!这些内幕陪同前来的陆鑫处长是知道的,黄县长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他也会热情的迎接,因为他想干点实事。
“路虽烂,还得感谢周军长呢,他在当督军的时候修了很多路,他也是为家乡作了贡献,修通了省城第一条到地方的路。现在这条路通过了扩建,成为了滇缅公路的国内线。烂是烂了点,还算是有。来来来,进屋去坐着说。”
所有人在会议室坐好以后,黄县长简要介绍了一下恭水县的基本情况,民风民俗,历史过往,人口民族等方面的情况,祝校长似乎很感兴趣。
当天晚上,方玉陪着苏姗教务长,她从这教务长身上看到一种知性的美,是任何其他的女人身上都没有的那种美。方玉见到过很多所谓的贵妇人,她们五官精致,妆容得体,楚楚动人,但眼睛异常空洞,说话要么过于谦卑,要么过于自大,心胸狭隘,得理不饶人,脾气暴躁,有的妖娆妩媚,但总给人不踏实的感觉。而这苏姗,总是文静,不骄不躁,不卑不亢,谈吐优雅,说话恰到好处。方玉很多年后才真正理解,那是书本和知识涵养出来的,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方玉不知怎么的,总有想呕吐的感觉,但又吐不出啥东西来,平常总食欲不振,不想吃东西,唯一想吃的或者说还能吃下去的就是酸菜。
“你怀孕了,要注意休息!”同是女人,看着活泼可爱总是迫不及待要给自己介绍恭水的方玉,还陪自己溜达了大半天,苏姗还是关心了一下。不过她这句话,却让方玉很紧张,很意外。
“怀孕?不会吧?”
“你先生没告诉你吗?”
“先生?我还没结婚呢!”方玉脱口而出这话后就开始后悔了,因为如果怀孕是真,自己真没有结婚,那自己岂不是很不检点的坏女人?她连跟朱县长没有啥实质动作,都被人们谣传成那样,那现在自己更无法说清楚了。自己真笨,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
“不过,我有未婚夫。”方玉想把自己刚才说错的话救回来。
“这没啥,在国外或者上海大都市,大家都能接受,选择婚前还是婚后,都是个人自由。”
“我未婚夫开赴抗日前线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成婚,所以……”方玉羞红了脸,他实际上只说对了一半,崇义确实开赴了抗日战场,但他跟崇义没有订婚,准确地说,她不能称崇义为未婚夫。不过显然苏姗不会追究,除了与自己相关的人,谁会追究这样的问题呢?
“抗日前线……他是个勇敢的人!”苏姗若有所思地答道。她看似平静的脸上,隐藏着许多复杂的情愫——他们在一路西迁的过程中,见到了太多士兵的死亡,见到了太多士兵为保护她们而献出生命。她不由得肃然起敬。眼前这姑娘小小年纪,毅然抛弃世俗的偏见,送心爱的人上战场,勇气和奉献精神就值得敬佩。
接下来的两天,恭水这样有山有水的山水之城,让祝校长颇为满意。苏姗也在旁边说了很多好话,她对方玉印象深刻,对这个独立有主见能自己作主的女孩很喜欢,对这一方水土养育的人,充满敬仰。
湖江大学正式确定迁来恭水县。
黄廷楷县长在作最后的安排布置,他召集了恭水县有名望的乡绅二十余人齐聚一堂,共同商讨湖江大学搬迁事宜。古中本团长赫然在受邀之列,待所有人落座,黄县长先发话。
“今天请各位贤达过来,实因有一件关乎我恭水县的大事需要商议。国立湖江大学因为抗战,要迁到我们县里来。湖江大学的声望大家都是熟知的,能看得起我们恭水县这偏僻之地,也是我们文脉一脉相承的造化。有湖江大学的学养滋养,我恭水县必将成为文人荟萃,文化繁荣之地。”
“黄县长,容老夫一言,你就讲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发言的是恭水县中学的老校长肖文儒。他这样打断黄县长的话,一方面是因为性子急,另一方面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很激动。
“我召集大家来,就是商量对策的。”随着黄廷楷讲明主题,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他们有多少人?”
“五千人。”
“这么多人?”
“人确实有点多了,哪里来这么校舍?”
“是啊,不但没那么多教室,更没有那么多宿舍啊?”
“我们这个小城,总的也不过一万人,突然多出来五千人,实在是装不下啊!”
“喊他们来,我把县中学让出来,我的学生们就是露天上课,也要把教室腾出来给他们,湖江大学看得上我们,是恭水县的福分!”
“你那县中学也就五百人的教室,还没住的地方,简直是杯水车薪。”
“我决定了,把县署搬走,也腾出来给学校。”黄县长说出这话,在坐的人都没有吭气。每个人都知道,这县署里可都是不好惹的大爷,包括古团长,也对黄县长有些担忧,在这里夸下海口,到时候实现不了,丢人事小,真没法给湖江大学那边交代。
“县长有这样的情怀,我等自当有所表示,我江西商会会馆也腾出来供湖江大学使用。”江西商会会馆是江西商人捐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是江西老表在恭水县辛勤建设的历史见证。
“我湖南商会会馆也捐出来办学!”
浙江商会、广东商会、福建商会等都纷纷把会馆捐了出来。
东拼西凑,勉强凑够了四千人上课和住宿的地方,还差一千人实在是凑不出来了。就这样,已经是把城区最好的房屋都全部捐出来了。其他的人都在皱着眉头思索着。
“老夫的地方宽敞是宽敞,就是偏远了些,如果湖江大学的师生不嫌弃,我愿意捐出来。”古团长终于开口了。
“古老先生那是颐养天年的宅子,不可不可,不过您老人家倒是提醒我了,我们永兴老镇上还有一些宅子可以暂用,以解燃眉之急,我们抓紧在一两年的时间内修点房子出来,彻底改善办学环境。”黄县长算是一锤定音。
黄县长在县署内与一些守旧官员的斗争外人不知道,但方玉是知道的,看到黄廷楷每天都这样操劳,满怀热情地为湖江大学的事奔波忙碌,这还是那个为了当官把自己亲侄女推进火坑的黄廷楷吗?黄廷楷到底是怎样的人呢?方玉想不通,也许,他就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看起来他为了升官发财一心想往上爬,但他又在积极推动地方各项事业的发展,稳定抗战的大后方。但不管他为官怎样,他对自己的罪过和伤害永远也不能原谅,想到这里,方玉总会想到朱县长那罪恶而龌龊的嘴脸。
当瑞熹知道崇义跟随部队出征以后,心中总是忐忑不安,他内心中总想见见崇义,至少得知道他活着,活得很好。担心和焦虑让他一度有些失眠。他不断盘算,自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成家立业了,二儿子上了战场,三儿子现在生死未明。他不知道命运是怎样安排的,为什么把全家都卷进了这时代的漩涡之中。瑞熹相信了每个人都有命运的安排,要不然崇光为什么就能安于在土地里刨食,基本上还能衣食无忧,崇义崇德却非要走上那些不归路?正在他思考得有些凌乱的时候,姐夫古团长和姐姐瑞霞同时来串门。
瑞熹招呼他们坐下,他也正好有问题想问问他:“姐夫,你认识大人物,消息灵通,现在战局到底如何?崇义这娃儿还有活的希望没有?”
“现在时代变了,以前我们打仗,都是国内打,大家的枪都差不多,现在的对手,和我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你的意思是,作战很不顺利?”
“我们已经牺牲了太多人,在战场上,枪炮都是不长眼睛的,从士兵到将军,都在敌人飞机大炮的射程之内。”
“哎,其实我也知道,上战场的都是百姓的好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就是别人的儿子,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就是有点担心他。”
“崇义这娃有个好面相,福大命大,一定会活着回来。”姐夫这话明显是安慰瑞熹的话,让他往好处想。
“但愿吧,倭寇扫除日,儿郎还家时!我就等着那一天!”
瑞熹知道,崇义从小就不按套路出牌,他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很容易就破坏规则的人。道德在他心中,不过就是遮羞布而已,想用的时候用一用,不想用的时候就弃之如弊履。总之,他的个性中充满不确定因素,是非观不那么界限分明,他的心中燃烧着矛盾的种子,各种机缘际遇之下就可能走上歪路邪路。现在走上了抗日的战场,总算是走上正路了,瑞熹想想,也没什么担心的了,牺牲了也算是为国尽忠了,想到这里,他完全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