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冯海云公布了对全营士兵的三个一律:抽大烟的不管军官还是士兵一律送劳教所;体能训练不合格的军官一律开除;不认真训练的一律关禁闭。经过了二十天的训练,二团三营的普通士兵已经逐渐习惯了新的训练节奏,整个营的军官已经大换血。
现在编制情况是:
营长:冯海云;副营长:杨空时
一连连长:崇义;副连长:杨志高
一连一排排长:冯彬清
一连二排排长:王华轩
一连三排排长:卢晓军
二连连长:龙志远(由二连副连长升任);副连长:周文(由二连三排排长升任)
二连一排排长:王邦振
二连二排排长:白玉华
二连三排排长:夏光耀(由班长升任)
三连连长:彭元光(由三连一排排长升任);副连长:贾清波(由三连三排排长升任)
三连一排排长:傅昌(由班长升任)
三连二排排长:石山河
三连三排排长:韩先杰(由班长升任)
从训练的情况看,一连成了绝对主力。冯海云很满意一连的情况,对二三连颇有些看法,但从目前来看,要想一下子提高军事素养,也不太现实。
冯海云经常召集排以上干部开会,做思想政治工作,他开口必定会让所有的人为九一八事变中罹难的国人默哀,他反复以国内的局势教育引导在场的官兵,就是要让他们意识到,国难当头,军人的职责当是保家卫国,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每一次思想教育以后,还要求所有的人都写心得体会,不识字的就自己口述,由专门的文书员予以记录。崇义刚开始不怎么在意,认为自己是完全有独立的判断能力的,但随着冯海云讲得越来越多,下面的人开始发生变化。
有一天,做完了全部的训练,崇义喊杨志高吃饭,他们开了个小灶,让炊事班长在街上买了一只公鸡,用糍粑辣椒炒出了香喷喷的辣子鸡,还顺带买了两斤烧酒。
“连长,现在训练任务这么重,喝烧酒不好吧?”
“又不是训练时间,没事,好久没整了,今天我两兄弟好好整几杯。”
“你现在也别再像以前那样的军阀作风呢!我们是国民革命军!”
崇义认真地盯着杨志高看了很久,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崇义觉得他说话的腔调怪怪的:“志高,我俩这么多年过来了,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是军阀作风了?”
“训练期间喝酒,就是军阀作风,我们要抓紧练兵呢,早晚我们会上战场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我就闲着的时候喝杯酒,你就说了这么一大堆道理,你不喝算了!”
“好,那我走了!你是连长,军事上的事你安排,这些违背原则的事别叫我!”
杨志高居然转身就走了,当崇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怔了很久,他不知道该怎样说这事。仿佛自己错了,杨志高遵守禁酒令是正确的,就像营长所说,如果长官下的命令违背了三民主义,下级是可以斟酌了不执行的。崇义突然发现,自己要喝酒,也是违背了三民主义,现在就被杨志高拒绝执行了。同时,崇义又很生闷气,这杨志高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要不是自己在团长营长面前争取,他现在顶多就是个上士,怎么都不可能当中尉副连长,他给自己甩脸色,他配么?崇义不是一个肤浅的人,他现在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根源就是,现在营长完全把握着大局,就算是自己,可能就是几句言语上的过激,他都可以分分钟把自己免职,扫地出门。以前管用的升官发财的方式,在现在的部队里,都是碰壁的,不仅如此,自己在现在的部队里,完全无根基可言,就连一向死心塌地的下属,现在都开始离心离德了。哎,世道变了,队伍是真不好带了。
既然都准备好了,崇义也不打算再请其他人了,他就自己喝着闷酒,想消解自己因为停止了忙碌以后的空虚和苦闷,结果反而更加的剪不断理还乱。就在他还在努力想理清头绪的时候,勤务兵余少铣进来通报,易旅长的勤务兵滕国生过来传话,请崇义到他那里一叙。
崇义翻身起来:“旅长回来了?”
他立刻整理好着装,就要跟着勤务兵滕国生过去,滕国生说道:“连长,易旅长交代,让你不要穿军装,就穿便装过去。”崇义觉得易旅长怎么会这样说呢,这是一个怪怪的要求,不过既然旅长提出这个要求,那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取出很久没穿的那套中山装出来,还取出鸭舌帽带上,跟着滕国生出去了。
滕国生带着他七弯八绕,走了很久,才把他带到凤凰客栈的一个小单间里。滕国生转身出去,在外面守着。
“旅长,你终于回来了!”
易旅长没有说话,示意崇义在客房内摆放的凳子上坐下,然后打开旅行包,从里面抽出一包油纸包着的麻辣火锅底料,说道:“我从重庆过,给你带了一点特色产品过来,你回去让炊事班的给你加工一下,味道不错。”
“旅长有心了,你此行应该收获很大吧?见到蒋委员长了?”
“诶,不急着谈工作,我这里还有一包饼干,还有一些盐水花生,我们边喝边聊,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喝酒呐!”
“早知道我就把我准备的烧酒带过来了,还炒了辣子鸡,要不让滕国生过去拿一下?”
“不用大费周章啦,我们将就吃一下,吃过了我们都早点休息,你明天还有很重的训练任务,我也要急着赶路呢!”
“赶路?不是才回来么?又要出去?”
“不是出去,是回去!”
“部队就在这里啊,你就是回来了呀?”也许是情急之中,崇义并没有好好思考旅长所讲的话。
“哎,我回老家休养去了,从此像你姑父一样,当个寓公了!”
“你要离开?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我在峨眉山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事,在路上的时候就完全确定下来了,我老了,还是把位置给你们年轻人让出来!”
“旅长,我还正希望你回来给我答疑解惑呢,你这就要离开了么?那我们怎么办?下面的兄弟们怎么办?”崇义有些沮丧,也有些焦急地问道。
“我这些年利用军界的关系,开了几个矿山,要不你跟我一起经商,给我管理矿山?”
“但是,但是我没有经商的经验啊,更别说管理矿山了!”
“你这么聪明,很快就学会的,我们军人吃了这么多苦,都是能吃得苦的,干什么都能很快上手。这个世界本来就很苦,而我们军人所有的苦都能吃!”
“但是,旅长,你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来,对我来说是太突然了!我就是没有想明白,你到峨眉山集训,还见到了委员长,按道理应该要提拔了呀,我还准备恭喜你当旅长、师长呢,但你突然就说要离开的话!”
“我是看明白了,我们的好日子好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看现在师里的情况,哪里还容得下我们这些老人?师、旅、团、营,哪一级的主官不是被他们占据着,他们是过来的人不够,否则,你们连长也会一个不留。”
“他们受过黄埔军校正规教育,讲起三民主义来头头是道,很多士兵都相信他们的话。”
“别听他们胡诌,他们满口说着三民主义,骨子里却都是生意。”
“但是他们讲当兵的目的是为国家,这个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的呀,他们还讲要保护老百姓的生计呢。”
“他们骨子里的血性,不如我们土军阀,你没看到他们对红军的残忍么?为什么日本已经侵占了东北,他们却不敢放一个屁?”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还是很正规的呀,就像沈师长,为人清正廉洁,从来不贪污行贿受贿,也是一心为公的,我们营的营长冯海云把训练也抓得很紧,我们现在才真正有当兵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大家训练的劲头都很足。”
“哎,崇义啊,你被洗脑啦,你是个聪明人呢!他们宣扬牺牲奉献,他们要让大家到战场送死,但他们却不付出一分钱的代价,他们是将你的骨头熬你的油。我算是看透了!他们并没有做到公平公正,我们在卖命的时候,上层仍然在花天酒地。我们在部队里出身就不正,在他们看来,就是身上沾着一坨屎,怎样洗都洗不干净。反正我是看明白了,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明天早上八点以前到这里来!”
易旅长和崇义没有再说这个沉重的话题,他们喝着小酒,扯着家常,叙着友谊,崇义觉得,以前一直把易旅长当作首长,当作长辈,这时候他突然卸下了职务,在他身上的职务光环消失以后,自己与他地位更加平等了些。当崇义斜着眼睛瞄过去的时候,看到易旅长的两鬓已猛然沾染了一些白发,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人。
这个晚上,注定是崇义的不眠之夜。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会觉得,离开了部队其实挺好,自己这两年也存了四五千银元了,回家修个房子买几块地,也能过小康之家的日子;或者就像易旅长说的,跟他学着管理矿山,也还能过上好日子;要不自己做点什么买卖,利用这些年结交的人脉也应该还可以过下去。不管怎样,自己利用了浑水摸鱼的机会抢了朱昭林,现在算有点小钱的了。但另一方面,他又把眼前所有可能的路都否定了一遍。修房子买地,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瑞熹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上次就是一百银元他都拒绝了,这次这么多,他会怎么看?买地都得买外面的地,一个人在外孤孤单单的那还买地干嘛?跟易旅长?还是算了吧,军阀作风,现在又是商人的身份,过于势利了,利用你的时候把你当爹供起来,要是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把你当癞皮狗打发!做买卖?能做什么买卖呢?手头这点钱要是再亏完,那就啥都不剩下了!算来算去,还是继续在军营里混着好。每个月好歹吃穿不愁,有点工资,身份地位也还是有的。崇义在算来算去的时候,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就是营长讲的,军人的本职!崇义猛然想起了在街头看话剧《放下你的鞭子》时那个姑娘唱得歌,想起营长刚教的一首新歌《淡淡江南月》:
淡淡江南月,
照微波荡漾,
绿柳依依;
溶溶江南月,
像娇嗔的爱人,
紧锁双眉,
啊,祖国,我的母亲!
你的儿女们,安息在你的怀里。
悲惨江南月,
照着遍地的战马奔腾,
悲凉江南月,
照着汹汹的杀声震野,
啊,祖国,我的母亲!
你的儿女们,遍体染满了鲜血!
我们抵抗抵抗抵抗,
抵抗强暴的欺凌,
啊,祖国,我的母亲!
你的儿女们,要贡献生命给你!
要贡献生命给你!
这一刻,崇义禁不住热血上涌,大丈夫应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种种矛盾与困惑,种种可能都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向左还是向右,走东还是走西,崇义时而觉得迷茫,时而下定决心在部队继续干下去,时而又觉得死在了部队也不值得,时而又觉得当前国家民族都需要自己这样的年轻人去担当。他突然很羡慕易旅长,他能够放下,放下功名利禄,也放下责任担当,安心去隐居世外。他也很羡慕营长冯海云,他坚定报国之心,就算是他现在战死沙场,他也无怨无悔。
崇义甚至还想过一个最笨的然而最有效的办法来决定自己在这十字路口的选择——抓阄,让天意来决定。不过,等他还没有决定怎样选择的时候,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集合哨已经吹响了,现在是早上六点,易旅长说过的,他等自己到八点。出完早操出来,是七点半,那时候自己还有最后的一点时间来思考和抉择,现在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做完再说吧。于是,崇义作为军人的本能,在集合号吹响的时候,带着那双红肿的眼睛,就奔向操场带领队伍到营部集合。
等到全营的士兵集合好,一改往常那样马上开始晨练的惯例,正在大家想知道是什么情况的时候,营长冯海云陪着团长董忠志来到主席台。
“今天,团长要来给我们作重要指示,大家欢迎!”所有的人都鼓起掌来。
董忠志清了清嗓子,他把声线拉得很长,大声地对全营的战士吼道:“各位兄弟,今天我来宣布旅里的决定,我升任副旅长,冯海云营长升任副团长,同时,通过团里再三斟酌,我们在营里选拔优秀军官,经冯海云营长推荐和我们的考察,决定升任崇义为副营长,同时仍然兼任一连连长,大家要学习崇义认真带兵、踏实训练,思想上追求进步的精神,对大家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奖罚分明的,有功就奖赏,犯错就受罚,大家以后要抓紧训练,争取像崇义那样得到提拔重用!”
崇义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营长还是这样看得起自己,,想来想去,自己还在为了个人利益纠结,看来自己在思想上还是太不成熟了!
崇义没有再去找易旅长,那个去职的人,变成了心如死灰的老人,他将在自己一亩三分地里孤独终老,不再过问世事。
军队的改制还在激烈地进行着,每个人都如同高压锅里的水,每天都沸腾着,沸腾个一下两下,减减压,也许就过去了,如果一直沸腾着,那终归会烧干锅,也会烧心。
没多久的一天,当崇义结束训练后,杨志高异常紧张地到小单间营房去找他,他小心翼翼地关好门,还四下张望了一会,生怕隔墙有耳,见一切都很正常,才慌张地说道:“营长,你看看这个!”杨志高递了一张皱巴巴纸条给崇义。
崇义接过来展开,还用手理了理有些皱的纸张,用手掌压了压,才把这薄薄的印刷纸压平,上面写着:士兵兄弟们,薪酬不涨,伙食不好,只是催命,定于七月二十日中午十二时,全师兄弟持枪到师部要晌,务必到。
“你在哪里得到的?”
“兄弟们都在传阅,他们说满院子都是,捡来的。”
“这肯定不是捡来的,是有人在组织煽动。”
“那怎么办?”
“终于有人绷不住了,易旅长说的出头鸟终于还是出现了。”崇义凝神思考着。
“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呢?这个事情闹下去影响军心呢!”
“守好自家门,看好自家人,装着不知道,静观其变!”
这两天,崇义都异常紧张,他跟士兵们同吃同住,而且,他把自己的核心团队都召集过来商量过,要大家相互多一个心眼,稳住目前的阵势。崇义知道,这张纸条写的东西虽然不多,但相信全师所有的官兵都会感同身受,沈师长上任以后,要求多,规矩多,受责罚的多,更关键的是,核心的待遇、补给等方面却还是老样子,以前军阀时代,虽然待遇也差,但那时候纪律不好,大家都可以打野呀!吃吃喝喝,收点小钱,日子也过得开开心心,现在每天训练这么辛苦,日子却过得干巴巴的。自己都是经过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想通了,其他人未必有这种觉悟呢。
事情是这样处理的,这么大的动作,自然很快就被军部掌握了,他们意识到,对这样原军阀部队的改造,一下子用中央军的标准去要求,操之过急,加之沈成师长一向严格律己律人,军官换血太急,导致他不服众,在士兵中的口碑弱。对旧军队的部队如果改造不好,引起哗变,可能会引起连锁反应,务必要消灭在萌芽状态。于是,军政部在约定时间的前一天就火速作出决定:换将。当时大家都觉得突然换师长很突然,半个月后,大家才知道一点都不突然,因为就在换帅前几天,二师的一个团,因不满整编后待遇下降,师长严苛,在团长的带领下,整个团离黔出走,投奔桂军而去,军政部是担心部队都站出来造反,那整编就完全失败了。
新来的师长王衍文给崇义的印象,就是个子矮矮的,胖胖的,白白的,话还没说出口,笑容就已经挂在脸上,眯着小眼睛,身体动作也缺少军人的严肃,喜欢把手插在衣兜里,对比他级别低一些的旅长团长讲话,都喜欢双手抱拳,与沈成师长比,多了几分江湖气。王师长在军政部有很强的背景关系,他上任的第一天,没有训话,而是在非正式场合请旅、团、营、连四级干部吃饭喝酒。
“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吃完以后带点小点心回去!”
王师长第一次见面就惊艳了全场,毕竟,全师苦沈师长久也!
“师长,你不会是诳我们的吧?今天给颗糖,明天就加倍收回去?”
“你这脑瓜子在想些啥呢,别忘啦,我祖籍也是恭水的呢!都是恭水的兄弟伙,形式不重要,该上战场的时候给我死劲打,该快活的时候加倍快活,这才是我们恭水人的脾性!要说起来,谁不是吃洛安江的水长大的?”
“对对对,师长说得太对了,就你那个吃水,不说喝水,就是地道的恭水人!敬师长一杯!为了师长这份情,当肝脑涂地!”
王师长的风格不一样,他最厉害的就是资源不一样,因为有着更上层的关系,好的装备,好的后勤供应,好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过来。以往大家训练都是端着枪练习射击,舍不得用子弹,现在是训练射击的时候子弹管够。现在每个连队还配备了三挺捷克轻机枪,还有冲锋枪,那清一色的德械装备,看起来都威武啊!每人还有手榴弹。这真有正规军的风格啦,崇义由衷感叹道,打仗哪里是拼人力呢,肯定是拼技术的呀!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夏去秋来,拂面的风并不那么炎热,而带着几分凉爽和忧愁,山上的牛羊都在拼命进食,以贴上秋膘越冬,小蚂蚁则把粮食拖进洞穴作好过冬的储备,只有蚂蚱还在蹦跶着,他们预知了自己的生命即将消亡,所以拼命产卵,等待下一个生命的春天。
就在崇义如火如荼训练的时候,师部突然下达命令,所有人今天收拾好东西,做好几个月长途拉练的准备。这消息来得有些突然,不过既然进入行伍,跨区域演练也是常有的事,底层的军官和士兵其实并没有知晓的权力。几个月是比较长的时间,各种私人物品该带的都得带。崇义还好,反正有勤务兵帮着收拾,他也就在军营走走,到处看看。勤务兵余少铣跑过来跟他报告,方玉找她。余少铣升任排长后,余少铣就一直是崇义的勤务兵,自然是认识方玉的。
方玉穿着碎花布的旗袍,打着油纸伞,映衬着她白皙的皮肤,那双大眼睛如樱桃一般饱满而水汪汪的,高挑的身材在这满地都是男人的军营,线条显得突兀而诱人。
“崇义,跟我走,有事。”崇义虽然好久没有见到过方玉了,但陡然见到,却并没有陌生感,而是觉得非常熟悉。
“没看我正忙着吗,有事在这里说嘛。”
“让你跟着就跟着走,你啰嗦啥?”
崇义只得跟着她走,他也好奇,这个女人本来不理自己了,怎么突然又热情起来。方玉并没有带崇义去馆子里,而是带回了家里。方玉住的是一个小单间,这个单间在二楼,在走廊的尽头,相对还算安静,推开窗户,洛安江尽收眼底,还能看见远处的老鸦山,景色不错。踩着木地板吱嘎吱嘎的响,像踩在弹簧上一样,会有弹跳感,颇让人心神荡漾。在单间的前端隔了一个小方块作厨房,方玉进屋以后就开始在厨房忙活着,她揭开煤火,烧起水来,又把菜根摘掉洗干净,都没看崇义,说道:“今天我做顿饭给你吃。”
这其实是崇义第一次进方玉的房间,他打量了一下,她是很讲究的人,床上铺盖叠得很整齐,一个精致的梳妆台摆在床边,有一些化妆的小物件,崇义对这个没有研究,所以都叫不出名字。在床的另一头,有一个木质的衣柜,里面挂着方玉的各种衣服,还有一个大皮箱,里面装着隐私的小物件。方玉还属单身,所以也只能在县署的小单间宿舍暂时住着。崇义也不闲着,去帮着她一起做,给她打打下手。
“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这样做的菜一定很好吃。”
“你知道你们这次出去是干嘛吗?”方玉没有接上崇义的话茬,而是说另外一个更核心的问题。
“拉练。”崇义知道的就是这个,所以随口就回答。
“不是,你们这次是出去打仗了。”方玉看了崇义一眼。
“跟谁打仗?”
“日本人。”
“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舅舅说的,本来是绝密的消息,我也是在他家的时候偷听到的。”
“走哪里呢?”
“不知道,想到你要出去,我有些担心,有些害怕,我想请舅舅把你调离部队”。
“军令都下了,还能调离?”
“我舅舅应该有办法。”
“我到地方上来又能干啥?”
“找一个文职的工作。”
崇义现在又面临着抉择,他很清楚,如果没有可以抉择的机会,那按着既定的道路只顾着走下去就行了,但面临很多抉择的时候,是最烧脑的时候。选择多了,就必须要去思考,要去反复斟酌,要去权衡利弊,最终会让人快速衰老下去。做人,做一个简单的人多好,他甚至非常羡慕起崇光来了,他就是一个简单的人,他的理想就是做一个简单的农民,伺弄耕地,生儿育女,无忧无愁。不过,经过了沈成师长的改制,经历了王衍文师长的教育,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定的革命战士,他不但要教育士兵们为国奉献牺牲,自己也相信了军人的天职就是为国奉献。他现在已经不再犹豫要不要当兵或者上前线的问题,而是希望上前线去一展练兵成果和抱负的时候。男儿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还,选择坚强地战斗,而不应该因懦弱而选择退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前的时局,总得有人去打仗。”
“你再考虑一下吧,为了我。”方玉眼中噙着泪水说道。
“就是为了你,我必须上前线!我的父亲,虽然很鄙视我,我也觉得他很无能,但他做的一件事让我很佩服,母亲摔断脊柱,他毫不犹豫把家里的田产变卖为母亲治病,他宁愿自己受苦,宁愿生活苦一点,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家里人。我作为军人,怎能能够放弃保家卫国的职责,在国人受欺凌的时候独自忍辱偷生呢?”
话题有些沉重,两人说一会,就沉默一段时间。崇义则是觉得有些突然,而且即使在最后一刻,上面都没有向底层的士兵说实话。不过崇义又转念一想,现在说实话,可能会有很多逃兵,这些士兵里虽然有很多上过战场的老兵,但也有很多兵油子,有好处的时候拼命的占,遇到危险就迅速跑开。
“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吧!”方玉焦急而焦虑得说道。
“我现在是副营长,带着一个连的兄弟,一百多号人,我现在跑了,他们怎样看我?况且我对他们知根知底,在战场上我们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全国有千千万万我们这样的基层连队,如果连长都跑了,那不用打仗,我们都输了!难道甘心像东北百姓那样生活在侵略者的铁蹄之下吗?我也很怕死,我也想跟你在一起卿卿我我,但我知道,这一刻,我必须上战场去!”
“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方玉忍不住哭了起来,搂着崇义的脖子,嘴唇颤抖地在崇义的脸上亲了一口。这嘴唇的温热,让崇义禁不住有些躁动。
“没事的,我福大命大,一定没事的”。
“我是不是很自私?”
崇义不再说话,他现在不想去管其他的事,方玉那温柔的身体让他热血沸腾,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用舌头撬开了方玉的嘴。接下来的事,对崇义是顺理成章,但他惊奇地发现,方玉这小妮子,竟然对这一切都那么生疏。当他解开她一切的防备的时候,她竟然紧张大于兴奋,而当崇义真大举进入的时候,她痛得抓紧了崇义的脖子,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当一切美妙完结的时候,方玉的眼角滚下了几滴热泪。崇义吻着她的眼睛,安稳着她的情绪。
“没想到,你还是……”崇义不用说完,他自然想表达的是一个清白的女孩。
“没什么想到不想到的。”
“当初那猪头县长?”
“猪头县长是强行留宿过我的宿舍,他想来强的,我就跟他讲,婚期到了再答应他,如果来强的,我就剪掉他命根子。”
“他身强力壮,你一个女生,怎么斗得过他?”
“你想多了,他吸食大烟,沉湎女色,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他就是个豁飘。”
“好吧,好吧,我感谢他是个豁飘。”崇义禁不住笑出声来,他觉得,方玉说起朱昭林是豁飘的那种鄙视表情很好笑。
“你是捡了个大便宜好不好!”
“哎,可惜明天一早就得出发。”
“你要上战场,我没啥送你的,就把我送给了你,我会刻骨铭心的记住你,我爱着你!你答应我,活着回来!”说完,方玉又嘤嘤嗡嗡地哭了起来。
“等仗打完了,把小日本赶出国土,我就回来娶你,我们到时候就在这县城也可以,回老家也可以,买几块地,修一栋大房子,生一堆孩子,享天伦之乐!”
“好,到时候我做家庭主妇,真不想在男人堆里讨生活,猥琐的人太多了。”
崇义和方玉有说不完的话,他们真想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你前面为什么总是远远的躲着我?”
“怕别人说闲话,对你名声不好。”
“你不是还很清白吗?”
“对一个女人,只要在煤窑里去过一次,你觉得还有干净的吗?”
“我不在乎,我前面就告诉过你的。”
“我在乎!”
“傻姑娘,总为别人想,不多为自己想一想。哦,对了,在我们回恭水县的时候,易团长请你舅舅吃饭,你跟你舅舅讲了什么呀?后来他看我的样子都怪怪的。”
“不告诉你。”
“你说,你说,你必须说!”崇义去挠方玉的痒痒,两人都哈哈大笑不止。
临到最后,方玉才贴着耳朵告诉崇义:“我跟他讲,我怀上你的孩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