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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茂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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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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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洛安江》连载

第一十三章 十九嫂

崇义又带着杨志高等一帮小兄弟到杨尚福所在的馆子吃饭。杨尚福才回老家一趟,他自然能带来老家的消息。他首先说到崇义的母亲过世。这是崇义第一次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推算起来,当初他正在赤水河河谷剿匪。崇义有些难过,其实他知道,母亲那样的身体,走到这一步是早晚的事,他甚至曾经想过,她这样没有生活质量的活着,还如不死了算了。不过,毕竟那是自己的母亲,现在阴阳两隔,回想在一起的时光,他仍然有些伤感。杨尚福安慰了他几句,接下来又讲到崇光,崇光的妻子牟琳生了个儿子,现在生活得很幸福。瑞熹的竹编技艺进一步精湛了。他心中暗暗决定,今年春节一定回去看看,也为母亲上上坟。

雨过天晴,崇义正带着士兵们训练射击,洛安江正在发洪水,他心中一惊,不知道这洪水会不会给崇光的庄稼带来危害,他知道,洛安江上游的举动,都会牵扯到处于中游的家。崇义虽不是军校科班出身,但他对治军却有天赋,这也许源于继承了家族基因,至少是听瑞熹讲起当年团练故事和家风传承。自古行军打仗,都是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只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让敌人变得更脆弱,才有更高的胜率。崇义想,当兵不管训练了些啥,最好还不是要射击打死敌人才算成功?所以,射击训练是最重要的了,自己一定要好好带,提高整个排的训练水平。

在训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营长况思宁的通讯员赵启智找到崇义,让他去一下。崇义跟着通讯员到了营部,况思宁在办公室的躺椅上,脱了鞋,把脚翘在桌子上,脑袋怂在椅子的靠背上,正闭目养神。通讯员喊了声报告就带着崇义进去了。显然通讯员已经非常习惯况思宁这样的状态了。营长的名言是:拉胯就拉胯吧,关键的时候能够上战场才是真的,平时每天都过得像打仗,那我还当军官干嘛?想想也是,如果当军官很可能会战死,那为什么不在战死前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报告。”崇义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哦,崇义,来了,坐坐坐,去泡杯茶。”况营长说了这一串话,把脚从桌子上放了下来,表情没变,整个人仍然靠在椅背上。崇义喝着勤务兵端上来的茶,边吹边喝。

“这茶怎样?是刚采了炒制的,很新鲜。”

崇义从小就没喝过翠芽,多数时候都是喝冷水,从洛安江挑上来的水,澄一个晚上,就直接开喝了。即使要喝茶,都是在山上采苦丁茶,夏天用开水煮过,沥起来晒干,平常想喝茶就用开水泡泡。喝起翠芽来,自然清香扑鼻,满嘴留香:“好喝,好喝” ,崇义应承着况营长说道。

“你呀你呀,要学会让生活有情调一点。我今天带你参加一个饭局。”

“营长,最近部队训练有点忙……”

“诶,训练重要,饭局更重要,这可是高端饭局,不能说有事哦!”

“营长,好,那我先回去一趟,收拾收拾,一会我还是到营部来找您?”

“也好,整规作一点,能给上峰留个好印象。”

崇义告辞而出,他其实并没啥收拾打扮的,又不是女人,崇义觉得自己这身军装就正好。他之所以要回去收拾,只因为他需要出来准备一样东西——钱。自从第一次跟营长吃饭就买单以后,后来凡是营长邀请的饭局,崇义都得作好买单的准备。自己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但如果营长安排,自己硬着头皮都买,这也是当初崇义在排里建小金库的初衷。他还想到,怎样把这个小金库的财源进一步扩大,这是以后需要好好琢磨的问题。

夜晚,月光如水,洒落在山上,像给山披上了一层婚纱,山与山矗立着,千年万年对望厮守,但永远不能在一起。这是崇义看到远方的山丘后的第一感慨,作这个感慨的时候,他想着的一定是方玉。崇义还是那样认为,方玉是爱自己的,不过她一定承受了家庭的压力,因为她家实在太有钱了,加上方世强是一个极端圆滑世故的人,所以自己现在不能强求,要娶到他,还需要准备足够的物质条件,这些条件瑞熹是没有能力给自己的,所以必须要自己去创造。

在洛安江畔的醉仙楼最顶层,这个可容纳三十多人就餐的顶级豪华包房,中间是一个超级大的餐桌,在餐桌的中间,摆放着鲜花,桌子的边缘摆着各种精致的菜肴,有服务员在旁边,专门转动转盘,以方便尊贵的宾客食用。服务员都是身高一米七以上高挑身材的美女,身上穿着大红色的旗袍,那裤边开叉直到大腿,脚上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身材匀称,前凸后翘,赏心悦目。

这个可以坐三十人的大桌子,现在桌子上却只坐着十个人。居于主宾席的是朱昭林县长,本来应该是买单人易团长的,但易团长出于礼貌,主动把主宾席让了出来。易团长在朱县长的右手边,宴席上有以右为尊的规矩,朱县长左手边的位置现在空置着,看样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贵宾。在易团长的右手边,坐着袁勤耕副县长,见到这袁县长,崇义的第一反应,他就是袁才俊的叔父。在座的人,要么是县署里一定职务的人,要么是部队里有一定身份的人,营长都只能排下席,崇义则只能排到最后。按营长的话说,能够上得了这个桌子,那出去吹牛逼都得吹死,而且,团长能让你参加他这么小团体的聚会,那是把你看做未来之星在培养呢!这些话崇义也就听听,需要别人掏腰包的时候,自然得说点好话,就像狐狸想吃乌鸦嘴里的肉,也得先给它拍马屁灌迷魂汤。能让自己有底气上这桌子的,至少崇义是这样认为的,还是因为自己包里有钱,有钱了腰杆才硬胄。

等到菜要上齐的时候,崇义看到包房的门推开了,一个穿着粉色晚礼服裙,头戴蕾丝镶边花帽的女子,提着精致鳄鱼皮手提包,款款而来,她看了朱县长一眼,朱县长示意她到左边的位置坐下。原来等的是她!而最让崇义震惊的是!这个人,竟然是方玉!

方玉落座,眼睛机警地扫视聚会的人,心中怀着不安,当她的眼睛与崇义四目相对时,她的脸刷地红了,不一会又由红变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点点冷汗。崇义则感觉到异常羞辱,不错,就是羞辱!崇义不是傻瓜,这都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自己心心念念还要跟她结婚的女人,居然是朱县长的女人!她一直瞒着自己,一直瞒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方玉啊方玉,你不但心狠,让自己爱上了你,你还很烂贱,以前还以为你是青翠欲滴的花仙子,没有想到你竟然是在稀泥滘滘里打滚的母猪,你还真是发情了谁身上都爬!崇义气得脸色铁青,皱着眉头,两眼像要喷出火来,他真想把自己的愤怒当做子弹,射向这让人愤怒的可恶的人!不一会,似乎不管是崇义还是方玉,都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崇义接受了方玉是朱县长女人的现实,方玉接受了崇义知道真相的现实。接受了现实又怎样呢?他们不是今天饭局的主角,他们是配角,是陪衬主人的,是要让主人高兴的,所以,他们根本没有单独交流的机会。

方玉也似乎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她尽管早就知道终会有这样一天,但仍然没有想到这一天会在这个场合出现,来得如此之快。她整理了自己的神色,让自己变得更正常一些,整个酒席中,方玉一改往日与崇义的熟络,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看都没看崇义一眼。崇义也认命了,自己与她隔着的,不是一重山,而是一片汪洋大海,那道海自己无法跨越,甚至不能往海里跳,否则自己只能淹死。

况思宁见崇义盯着方玉不放,还以为是他平常见的美人少了,突然在饭桌上遇到就多看了几眼,害怕他看多了失礼,于是在他耳边低语道:“朱县长旁边的美女是朱县长的小妾,一会你喊十九嫂就可以了。”

“十九嫂?什么意思?”

“咳,这你就不知道了,朱县长把这位娶进家门,实际上是六姨太,但他在县署里还公开的有十多个,排行下来,这位排第十九。”

“把那些没有进家门的都算上,朱县长会不会不高兴?”

“这你就太不了解朱县长了,你不叫十九嫂他还不高兴呢,这都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他还说,他为每一个女人都写了日记呢!”

崇义第一反应就是变态、恶心、想吐,这就是典型的衣冠禽兽,崇义没有再跟况思宁聊下去,嘴里苦涩而玩味了重复了两声:“十九嫂,十九嫂……”

易团长发话了,就是酒席中的常见套话,不过从他那样的高官口中出来,就显得大方得体悦耳动听。宴席都是枯燥乏味的,至少现在的崇义看来是如此,与其花这么多时间在这里浪费口舌,还不如到训练场挥洒青春和汗水,到战场上拼搏阳刚和热血。

营长况思宁让崇义带着酒瓶和酒杯,去给易团长敬酒。营长是易团长的心腹之人。

“团长,我带着我的好兄弟崇义来敬您一杯。”

“诶,说过啦,酒桌上没有团长,都是兄弟,来,兄弟,喝一杯。”团长跟营长和崇义碰过杯以后,特意对崇义说道:“小崇,三月洞剿匪那事做得好,干净利落,我就喜欢你这样聪明能干的。”

“多谢团长和营长栽培!”

“诶,刚才才说了,酒桌上没有团长,但按辈分呢,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团长这样说,让营长况思宁和崇义心中都是一惊,营长以前就猜测着崇义有来头,没想到亲自从团长口中得知,他是如此有来头,这小子,从来都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呢,真隐秘,也幸好自己没有过多得罪他!营长再回过头去想,这小子处事果决,为人大方,不但两次给自己送了共一千银元,每次让他买单,就毫不犹疑,这都是大户人家的风范啊!崇义还说自己是农村娃儿,谁信呢!崇义的震惊,来源于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成了团长的子侄辈。他是私自跑出来的,当然不知道姑父古团长写信一事。他想,也许是团长搞错了,不过呢,将错就错,在部队有些时日了,崇义早就知道了官场的规则,认出身,认家势,认能力,团长都认的亲戚,那就是真的亲戚!

“还愣着干嘛,敬你易叔叔一杯呀!”营长在旁边提醒道。

崇义找了一个盅,往里边倒满了酒,有小酒杯五六杯酒的样子,端起来就敬易团长,这样的酒盅装满酒,就是“小钢炮”,这是酒桌上对人尊重的最高礼节,易团长和蔼地跟崇义碰了一下杯。

“易叔叔,我先干为敬,您随意。”崇义端起酒盅,像喝白开水一样,咕噜咕噜就吞了下去。易团长则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易团长赞赏地看了看崇义,还提醒道:“去敬敬朱县长。”

营长带着崇义走到朱县长身边,朱县长是认识营长的。营长开口的一句话,就把崇义震得节操碎了一地。营长的话是:“县长,我带着我的好兄弟,我们的三月洞剿匪的战斗英雄崇义来敬您和十九嫂一杯,请多多赏脸。”当营长说出这句话后,崇义发现,朱县长不但没有任何不悦,反而脸上挂上了笑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况营长,有你的!”朱县长与况营长碰了个杯。

这杯酒,朱县长都没有正眼看过崇义一眼,营长况思宁则是满脸堆笑,谄媚得不行,崇义若有所思,他时不时偷看一眼方玉,而方玉以茶代酒,端着茶杯低着头一言不发。营长看出了朱县长的不耐烦,知趣地带着崇义回到座位上。崇义在回座位路过方玉的时候,在他背后轻声说道:“十九嫂,今天一定要喝开心哦!”崇义看到,方玉低下头,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朵根。接下来,营长又带着崇义挨个走了一圈。席间,就有方玉的舅舅黄廷楷,他不认识崇义,但崇义是知道他的,崇义觉得尴尬,黄廷楷则完全不知情。崇义心中其实十分厌恶这人,说是把侄女带到县城工作,但侄女成了县长的小老婆,他不但不阻止,看样子反而心安理得呢!真不是好东西,呸!

酒过三巡,大家都异常开心的时候,易团长和朱县长趴着小声交谈着。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这个时候在谈正事,而且,这个时候谈的事,比通过公家渠道谈的事还要管用。易团长要说的事,就是今天这桌宴席的目的。待他们谈好了,又开始新一轮的喝酒。

这时候,营长举着酒杯,用他那已经有十分醉意的迷离眼神盯着崇义说道:“崇义,我的好兄弟,我今天是喝醉了,真醉了,跟团长在一起喝酒,开心,醉了,再也喝不下去了!你要多陪陪团长,你的易叔叔,还有,我告诉你,我走不动路了,你去柜台买一下单,今天你先买单,以后都我买!”

这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一切都在崇义所推算的剧本里演绎。在团长眼里,这营长就是买单人,在营长眼里,自己就是买单人,崇义也许应该觉得幸福,因为崇义没有带连长来,而带自己来,那是认可自己的能力,认可自己有实力能买单,最重要的是,自己确实在酒桌上跟团长搭上线了。崇义为团长准备了两瓶上好的老酒,在团长离开的时候送给他,如果他接受了,那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他送礼了。崇义认清了一个真理,爹亲娘亲,还是钱最亲!

酒席散去的时候。部队这边的人拥着团长离开,县署那边的人拥着朱县长离开,在权势人物的周围,早就聚满了高明地拍马屁的人精。当崇义送走了团长,他想再看一眼方玉,还想送她一句:“十九嫂,好好照顾好县长哦,他今天喝多了!”但她早已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没有跟崇义道别。崇义又把营长送了回去,这个老狐狸,哪里是他说的醉了呢,清醒着呢,这就是典型的装糊涂。

崇义一个人走在清冷的街道上,一阵微风吹来,他突然打了一个寒战。天气并不是真的冷,这时候其实是秋高气爽,但他并没有觉得凉爽,他是冷,是真的冷,他的心拔凉拔凉的,心凉透了!这种冷就像大冬天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本来已经很冷了,更糟糕的事还结成了冰棱子,刺得他浑身疼痛不已。他真的不理解,方玉好端端的一个人,要家庭有家庭,要长相气质有长相气质,为什么会甘愿成为朱县长的小老婆,时代在变,但她却在自甘堕落,她选择了一条道路,让自己堕入深渊。崇义没看到她有光明的前途,却看到了她在烈火的焚烧中把自己化为灰烬。崇义有些气不过,走到一个一人合抱的法国梧桐树的时候,崇义因过于气愤,抽出身上的皮带,狠狠地在树上抽打着,边抽打边喊:“打死你!打死你!我看你下贱!”抽打得累了,抽打得手痛了,他才坐在树下,吚吚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许久,他才发现,这棵法国梧桐树就是当年方玉给自己丢铜板的那颗,这一切似乎都是注定的,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起点终于成为了终点。

虽然崇义是排长,下面管着三十个人,在打仗的时候有勇有谋,智勇双全,但毕竟还是二十不到的孩子,他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方玉已经牢牢占据了他的内心,他都甚至开始畅想与方玉结婚生子的未来,他那颗少年的心,爱情的种子已经萌芽,正在生活的滋润下逐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但现在,却被生活的残酷和岁月的风霜狠狠地摧残了!崇义刚刚燃起的爱情火苗,今天晚上就被倾盆暴雨浇灭得通透,连一点火星都没有留下。他真是万念俱灰,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心痛,心脏真的在痛!除了伤心,崇义更加不快的是,方玉一直都不告诉自己真相。显然,从酒席上的情况看,所有的人都知情,方玉已经接受了那一身份。崇义整个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想了很多,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他甚至想到,见鬼的爱情,男人和女人难道不应该就是睡觉么?自己又不是没有睡觉的人!用手绢把脸盖上,每个女人都一样!而自己的雄心壮志,自然是往上爬,大丈夫何患无妻!

第二天,方玉找人带话,让崇义跟她到公园走走,崇义拒绝了!她接连几天都带话来,崇义都拒绝了。但方玉却并没有死心,直接找到了军营来。

“军营是女人的禁地,你还是出去的好!”

“难得找到我们的崇义排长,来看看排长公务到底有多忙!”

“十九嫂见笑了,为了恭水县的事业,卑职自当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是不是还要死而后已?够了,崇义,少来这一套!”方玉用她那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崇义。

“那来哪一套?”

“我今天是来问你,你喜欢我不?”

“曾经喜欢过你,那已经是过去时了!”

“你如果真心喜欢我,我们就一起私奔,走上海也罢,去南洋也罢,总会有那么一口饭吃!你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你说得轻抛抛的,出去?靠什么生活?啃土么?”

“只要感情在,哪怕啃咸菜!”

面对方玉这样恋爱脑说出的话,崇义的想法,则要自私很多。自己努力奋斗,出生入死剿匪,为的是啥?当然是事业上的成功,某种意义上,自己已经找到了成功的路,并已经开启了成功之门,前途一片光明。自己建立了一个小金库,与上级都搞好了关系,日子过得很滋润。现在就为了一个女人,要把自己这些年出生入死奋斗的成功放弃么?不,再美的爱情也不值得!再说了,男人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不可丢,衣服可以换。方玉也许是一个贤妻良母,她的家道背景对自己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帮助。但现在要自己放弃辛苦奋斗得来的成果与她私奔,相当于是放弃了奋斗的一切,不值得!何况,她还是人家用过的罢脚货!想到罢脚货,崇义就十分痛苦,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娶一个罢脚货!每每想到这里,崇义就不愿意再想下去,想到朱县长挺着肥硕的肚子,在方玉的肚子上拼命耕耘,比家里那头水牯牛还耕耘得勤快,崇义就要崩溃窒息!不,不!一定要追求自己事业的成功!只要自己成功,也可以像朱县长那样老牛吃嫩草,那样三妻四妾!这个世界不就是为强者服务的世界么?这个世界就是强者过得美好的世界!

崇义迟疑,非常迟疑,那种迟疑写在脸上,那种算计是刻在心里,让方玉十分失望。她禁不住泪如泉涌,失声痛哭,哽咽着说道:“本来我以为,你是能拯救我的,但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众多薄情寡义男人中的一个而已,算我瞎了眼!”方玉失望至极,也绝望至极,她想反抗,想主宰自己的命运,但是,为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值得吗?要反抗,就必须要逃过朱县长的魔爪,在他面前,自己是弱小到仿佛一粒尘埃,任凭他处置。在舅舅面前,自己是工具,是他顺着往上爬的梯子。在家人面前,如果自己不能出人头地,那就是多余的,会受到歧视。方玉是鼓起了那么大的勇气,才想跟崇义私奔,这也是当前唯一自救的手段,也是自己所能想到的主宰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但崇义明显不愿意那么做!真的很悲哀!也许自己真是别人说的那样不堪,小妈生的,小妈养的,在自己的命运中,无法摆脱小老婆的身份。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反过来讲,如果不去反抗,自己大可以做到衣食无忧,不管是朱县长,还是家里给与的支持,都足够自己过上好日子。矛盾和困惑交织着,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斗争着,让他们一时都迷失了方向。方玉是怀着十分愤恨的心情离开的。

在接下来的一次酒席上,营长况思宁有些醉了,他把手搭在崇义的肩膀上,支撑着自己,以免醉倒在地。

“崇义啊,今天你不买单了!我另外找人买!”况思宁在那里蹙着眉头,眨巴着他的小眼睛,似乎在思考谁来买单更合适。

“营长,我已经买了!”

“你呀你呀,为人就是太实诚。” 营长哈哈大笑。崇义自然知道,自己买单的行为让营长很高兴。像他那样吃顺嘴了的人,自然是舍不得掏钱的。

“我在营长面前,自然是掏心、交心的,不会做任何虚头巴脑的面子工程,请营长不要见怪,也请营长多多栽培!”崇义的话,自然让营长很受用,也让他有些陶醉于自己的魅力了!

“崇义啊,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可塑之才,你比我想象中进步得还要快。明天你到连部报到,你就是副连长了,慢慢来,以后我的位置也是你的!”况思宁打着饱嗝,把提拔崇义为副连长这事颠三倒四说了好几遍。

“多谢营长栽培!崇义定当终生铭记!我当副连长了,排长可有接替之人?”

“这个嘛,我也是这个时候才想到的,还没去想那么多呢!”

“我倒是有个人选,我们排里的班长杨志高,生性率直,有勇有谋,上次剿匪就第一个冲进了匪窝,立下大功,我推荐他当三排的排长”。

“这个嘛,可以再议!”

“营长,他在外面等候着呢,要不我让他进来给您老人家敬杯酒?”崇义十分谙熟趁热打铁的道理。杨志高是一个小班长,还上不了桌面,但崇义的宴席,都是他在背后打理,他几乎成了崇义的贴身跟班。既然营长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崇义只是浇了一点油,就把杨志高推到了台前。崇义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要把三排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否则,一个空架子的副连长,那还不被欺负够?前面的副连长马考就是那样。很多事王道德都完全不让他知道。

营长本来就喝得高兴,看崇义护着自己下面的小兄弟,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也就豪爽地答应了让杨志高进来。这杨志高也没有辜负崇义对他的期待,博得了营长的好感,当然,最重要的,是崇义和杨志高早就为营长准备的五百大洋敬意,及时地献给了营长。这就是把钱花在了最关键的刀刃上。整个人事安排,就在酒桌上定了下来,杨志高退了出去。

“崇义啊,你看,哥哥我对你好吧?你擢升得也太快了,其他那些老排长可都没机会提拔的。还有县署那帮人,你看,那朱县长要提拔个人,收钱都收到手软。收钱都还不算什么,最歹毒的是淫人妻女。上前天一起吃饭那小姑娘你还记得吧?才十八呢,她就被她舅舅送给了朱县长当小老婆,以捞得自己当科长。”崇义心中一惊,酒也醒了好多,这方玉的消息,为什么总是在自己耳边转呢,即使自己不想去听,自己把耳朵堵住,还是不断有人把那些消息送上来。

“哦,这样哦?她舅舅也太不是人了吧!听说方玉的舅舅还是名校毕业的呢,应该是前途无量的啊,怎么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崇义佯装与方玉不认识,旁敲侧击地打听,他其实也一直疑惑这事。

“他舅舅那学校,放到其他地方可能管用,但放到我们这里,就完全不管用了!”

“都是青天白日旗下,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懂!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山高皇帝远!我们名义上是服从蒋委员长的,但端的是王军长的饭碗,所以,他南京方面的人脉,这时候反而要被猜忌的。”

“哦,有一点点懂了,他有高学历,站队没站好,其实没什么用,是吧?”

“确实如此,不过呢,黄廷楷也是个狠人,明白自己的这层处境,为了给朱县长纳投名状,把自己的亲侄女推了出去。县署里那些官员啦,说起来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做的事却都是男盗女娼。”

崇义对这样的消息麻木了,他决定不再想任何这样的问题,虽然,他还时不时回忆跟方玉在一起时的甜蜜,也想象到她跟猪头县长在一起时自己的极度痛苦煎熬,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决定要克制自己,让时间冲淡这一切。改变不了,就去适应。

在晚上送营长回家去以后,他跟杨志高走在回去的路上。

杨志高有些惴惴不安地说道:“排长,不,连长,我们现在小金库里的钱已经见底了,接下来怎么办?本来我还说那五百大洋可以缓一阵,你今天也全用完了!其实,为了我,用不着花那个钱的!”

“没事,钱没有了还可以再挣,升官有的时候就是那几个机遇点,错过了就不会再来了。我再去想想办法!这次机会难得,你现在是排长了,以后要带好兄弟们!所有的兄弟就是我们的依凭,没有兄弟们就没有我们容身之处。你现在去搞个演练,紧急集合,把兄弟们带到城隍庙来,我在那里等你们!”

“连长,明天吧?现在都深夜了,除了夜岗,都休息了!”

“去吧,我自有安排。”

深夜,在城郊的城隍庙里,正殿中,崇义坐在城隍菩萨旁边,三排包含杨志高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门外排着长队,按次序一个一个进去,每一个人进正殿后,都关上大门,诺大的正殿,就留下崇义和进去的那个人。杨志高是第一个进去的,所以他知道了崇义的把戏。二班班长卢晓军刚开始还觉得崇义装神弄鬼,甚是无聊,但当看到一班的人走出来,每个人脸上都又惊又俱,顿时心中也很没底,这崇义到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轮到了二班,他作为班长,第一个进去。当厚重的大门关上的时候,卢晓军看到正殿内香烛正旺,烟雾缭绕,木鱼之声此起彼伏,鼓声沉闷而悠长,阴森恐怖,让人心惊肉跳。崇义端坐一旁,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这时候形象高大威猛,活像一蹲神像。一个和尚在主持仪式。

“跪下!”

卢晓军此时心中惊惧,很顺从地跪了下来!

“对菩萨三跪九叩!”

卢晓军磕头如捣蒜,头磕到地上,都有些血丝了还不觉得痛。

“好,现在,我念一句,你跟着我读一句!”

“从今天起!”

“从今天起!”

“我愿跟随崇义!”

“我愿跟随崇义!”

“出生入死冲锋在前奋勇杀敌!”

“出生入死冲锋在前奋勇杀敌!”

“服从命令关怀兄弟不计得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服从命令关怀兄弟不计得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同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同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有违背将来不得好死,以后无子孙上坟,如有不忠不义的行为,以后被马刀砍死,被炮炸死,死无完尸,尸骨回不了家乡!”

“如有违背……将来不得好死……以后无子孙上坟……如有不忠不义的行为……以后被马刀砍死……被炮……炸死,死……无……完……尸,尸骨……回不了家乡!”

卢晓军如泄气的皮球,整个人都差点瘫倒在地!这不是在宣誓,而是在赌咒!要是自己承诺的事做不到,那以后不就完蛋了?赌咒虽然只是一句话,但谁能保证它就不会灵验呢?万一好的不灵坏的灵,该咋办?

等所有人都赌咒发誓结束,回到军营的时候,东方已经变白,所有的人都没有睡意。昨天晚上的经历过于深刻,以至于那场面还萦绕在所有人的头脑里。

天气渐渐冷了,湿润温暖西南风变成了寒冷干燥西北风,经过一场霜冻,枫香树的树叶变得殷红,从高山上望去,成片的枫树林变成了火红的地毯,点缀在萧瑟也苍凉的秋风中。枫叶的火红并不能长久,他们很快会随着西北风飘落,与地上的枯枝败叶混合在一起,在雨水的浸泡下化为腐泥。地麻雀在林中一蹦一跳地觅食,红腹锦鸡拖着它长长的漂亮的尾巴穿梭忙碌,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储备粮食,所有的动物都在减少活动,减少能量的消耗。阔叶林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枯黄的树叶在呼啸的冷风吹佛下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铺满山间,铺出一条条黄金大道,小动物们踩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响声。柏树松树等针叶树则依然保持翠绿,秋天已至,青山不改,低调萧瑟中仍然蕴藏着无尽的生机。

山岔尾巴长,嫁给幺姑娘,

幺姑娘的脚拐,嫁给螃海。

螃蟹脚多,嫁给白鹤。

白鹤嘴尖,嫁给犁弯。

犁弯拱背,嫁给桃妹。

桃妹逃走,嫁给毛狗。

毛狗臊臭,嫁给幺舅。

幺舅嫌它,嫁给田家。

田家打糍粑,两棒子打死它!

牟琳端着凳子坐在屋檐坎上,把儿子隆杰抱在胸前,不住地摇晃,唱着那首从小学会的《山岔尾巴长》。牟琳其实不识字,但这并不妨碍她把这些儿歌背得朗朗上口,她说不清儿歌要表达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朗朗上口,所以从小就记在心里。她还牵着隆杰的两只肉嘟嘟的小手,边摇晃他的身体边唱。

推磨,

摇磨,

赶晌午,

宝宝不吃臭豆腐。

不到一岁的隆杰也许听懂了,裂着还没有长牙的小嘴,包不住满嘴的口水,嘻嘻地笑着,盯着牟琳,似乎是现在就在吃豆腐了,开心极了。

崇光把粪桶收了回来,放在猪圈边上,抽出扁担,立在傍边,回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木盆里,反复搓洗着那已经干裂的手,木盆里的水顿时变得黢黑。他还把半边葫芦做成的水瓢立起来,用里边剩余的水把瓢的把柄也冲一下,冲去刚才带粪的脏手握住的地方,又从水缸里舀了半瓢冷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因为喝了冷水的缘故,一时让他觉得神清气爽,劳作带来的疲惫消除了大半。

崇光来到屋檐坎,从牟琳手中接过儿子,他把儿子抱在怀里,难得露出微笑。儿子却并没有那么千依百顺,他把双手伸向牟琳,咿咿呀呀地挣扎着,要回到妈妈的怀里。

“还是我来吧,你干活多,抱得少,他不认你。”

“就要你认,喊爸爸,快喊爸爸。”

“看你这着急样,才半岁呢,怎么会喊爸爸啦!牟琳对崇光笑笑。”

“那他怎么会喊妈妈?”

“你还吃醋了呀?我生的,当然是先喊我了呀!”其实孩子并不会喊妈妈,只是孩子发出的一些单个音节,听起来像是妈妈的发音一样。

“哼,儿子靠不住,以后还是生个女儿,女儿跟我保准亲!”

“还是生儿子吧,做女人太苦!”

“都苦,不过我要让你们,让孩子们过上好生活!走了,当地主了!以后孩子出生就是地主了!”

在旁边编背篼的瑞熹,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内心踏实而幸福。

“秋种完成了,菜籽都点了下去,麦子也点完了,明天我就一门心思挖消坑去了。夏天的时候断断续续的挖了些,现在只有三尺的进深,争取这个冬天把水引出来,明年把过路边那两亩地全栽成水稻,以后就可以天天吃白米饭了!”

“我帮你吧,你一个人,递个工具的人都没有!”

“你把家里照顾好,儿子照顾好,牲畜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这种重活脏活还是我来做吧。”

在崇光和牟琳还在商量着挖井的时候,一阵狗叫声打破了本该有的和谐安宁。这时是傍晚时分,崇光顺着狗的叫声,在昏暗小路上,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朝家里走来。仔细打量,来人是甲长徐顺才。

“哟,表叔也在家,崇光啊,吃啥好吃的呀,在山下就闻到了。”徐顺才一句话算是跟瑞熹和崇光都打了招呼。

“是徐甲长,吃饭没有?”问有没有吃过饭,其实不过是一句客套的俗语,在吃饱饭很困难的年代,这句话包含了人们对于吃饱饭的美好向往。

“吃过啦,表叔编的箢篼是越来越好了,这个结实!”徐甲长三十多岁的年纪,边说的时候还边用手去捏了捏瑞熹编出来放在边上的箢篼。

“顺才,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应该是有什么事吧?”瑞熹没有叫徐甲长,而是直呼其名。大面坡人太少,与小湾那边的十二家人一起编为一个甲,徐顺才是甲长。

“还是老爷子有文化,说气话来都文采飞扬的,我今天早上从保里开会回来,我就挨家挨户的通知,崇光得做好准备。等两天我们就要出发了。”

“出发?到哪里?干什么?”崇光惊叫道。

“咳,咳,要修一条路,每一家都要出劳力。”

“修什么路?”

“马路。”

“方圆几里都没几匹马,修马路干啥?”

“这路修来又不是马走的,他们也叫这公路,公共的道理,就像我们走绿唐街上的道路一样,谁都可以走!”

“要修多久?”

“这个冬天都要修,你想嘛,修从省城到县城的公路,当然,我们只修很短的一段。”

“省城到县城的路?我县城都没去过,更不会去省城,怎么就让我去修呢?”

“老表啊,所谓的公路,其实就是公家的路。这么多年了,公家摊派的任务,不去,抓去蹲大牢!”

“你刚才说那么多大道理,你就直接说,不去就枪毙了呗,谁还敢不去啊!”

“大家也是乡里乡亲的吗,所以我先来告知你一声,收拾一下换洗的衣服,背上棉絮,后天到保里集中,一起走。”

“我去跟周强商量一下。”

“他不去。”

“为什么?那你凭什么非要让我去。”

“他交了五元的抽丁捐。”

“哎,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做好准备吧。”徐顺才摊了摊手,摇摆着他那胖胖的脸和肥硕的肚子,往江世诚家走去。

待徐顺才走远,瑞熹骂道:“狗日的方老三,就知道吃钱。”

“吃什么钱了?”

“他搞个什么抽丁捐,这些钱一定是进了他腰包。”

“这应该是区里要收的吧?”

“区里个屁,他的板眼我还看不穿?比如上面只在我们这里抽丁两百人,他就通知保里的五百家人,每家人都要去一个,不愿意去的就交抽丁捐,狗日的花样太多了。”

崇光还很少看到瑞熹这样用脏话骂人,知道他看穿了方老三的板眼,很生气。不过他冷静下来就问道:“哎,这下不得不去了。”

“家里我能照顾好,他不敢怎样的,你在工地上要多留个心眼,做人做事机灵一点,其他的,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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