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第一次外出作战的崇义以及他连队的士兵来说,外面的世界是稀奇的。他们经历了人生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坐轮船横渡长江,第一次看到辽阔的大平原,第一次看到飞机,第一次知道除了恭水的大山,这平原旁边也会有那么多大山,他们看到了荒漠,才知道水源是那么宝贵,绿色植物多么珍贵,漫山遍野的绿色多么美好。他们算是开了眼,看到了祖国的大好河山,他们的想法也在蜕变,这山河被鬼子垂涎,人民被鬼子屠戮,那就得以牙还牙,给他们以颜色。
他正带着自己的连队昼伏夜出,在丛林中穿插迂回,在他们的身后,主力部队守在关口,不让鬼子越雷池半步。鬼子越过关口的防线,关中平原将沦丧在铁蹄之下。崇义带着连队第一次出击,是在晚上,他们是去“摸夜螺丝”。连队的士兵都是在山区长大的,熟悉山,熟悉水,熟悉黑夜的脾气,出其不意袭击了日本一个据点的营房。这一次夜袭打得酣畅淋漓,日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包了饺子,这次一口气消灭了日军半个中队,把那个据点的鬼子全消灭了。这是崇义一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斗,对很多战士都是如此,他们虽然不至于像以前一样见到死人就害怕,见到满地鲜血就恶心呕吐,但崇义知道他们都很紧张。他们很快打扫了战场,抢到了战利品就迅速回撤了,撤到这深山老林里休整,他们在这密林里依托山势简单构筑了防御工事。崇义很清楚,真正的考验才真正开始。昨天晚上深入敌后的出其不意,确实是日军大意了,在白天,他们将有恃无恐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飞机坦克大炮全方位无死角出击。经历了部队的整编和轮训,崇义对装备有了更多更新的认识,对敌人也更加熟悉。
就在今天白天,好几次都有侦察机在头顶盘旋,那些鬼子飞机还高空射击,试探丛林中有没有埋伏。崇义昨天夜袭得手后为什么没有连夜回撤,就是知道腿跑不过飞机和汽车,能跑几个小时又怎样,日军飞机只要发现了部队,就会投炸弹,后续的坦克就会过来,火力优势尽显。所以最佳的选择就是后撤几公里,选择这处密林建立阻击阵地,只要挨到晚上,再寻找战机。
山下的小路上,时不时就有几辆日本的偏三轮车通过,每辆三轮车上,一个骑车手,一个观察手,一个机枪手,他们走走停停,那机枪手特别可恶,时不时就朝山上打一梭子,就好像子弹不需要钱一样。这让崇义他们吃尽了苦头,好几次都差点有人被流弹击中。崇义命令所有的人都不准出声,不准跑动,原地卧倒。这是敌人的火力侦查,如果这时候暴露,敌人的大部队马上就会过来了,到时候就会异常危险。
日军的火力太猛,遇到这样的对手好难打!在侦查的间隙,杨志高背靠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
“你害怕不?”崇义首先问道。
“嗯。”杨志高点了点头。
“正常,我也害怕。”
“我想家,想我的孩子。”
“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崇义觉得很奇怪,从来没有听杨志高说起成家生小孩的事。
“我家很穷,我才来当兵的,你上次每个人分一百大洋的时候,我就拿那些钱回去讨了媳妇,你给我五百的时候,就拿回家修了房子,离开恭水的时候儿子才刚刚出生。”
“怪不得你那么节俭,你的军饷都寄回去了?”
“是的,只要一发军饷,我就寄回去,我也琢磨着,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放在身上便宜了日本鬼子。”
“你还真会过日子呢!”
“其实你的很多做法我都不赞同,但我还是死心塌地跟你一起,就是我觉得你对下面的兄弟很好。”
“我这个人最崇尚义气了,哎,可惜我没结婚,不过也好,我死了也没有牵挂。”崇义这时候想起了方玉,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争,自己每天跟她在一起,男耕女织,也是十分幸福的。
“我昨天晚上杀了两个鬼子,我就算现在死,也是赚了!”
“你不会死,阎王爷不会收你的!”
“但愿吧,我们今天还一起吃饭,什么时候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你瞎说啥!真是什么不吉利就想什么!”
“他们的装备那么好,真能赶跑他们吗?”
“能,一定能!我们的血还流淌着,我们的心还没有冷!”
沉默了一会,杨志高又对崇义说道:“我没文化,都没有写遗书,要是我成仁了,你给家里带句话,再穷也要让儿子学文化!”
“哎,怎么说你呢!”崇义不在跟杨志高说话,但杨志高说到了遗书,崇义没有写遗书,他前面开了个头,想写个战地日记,但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杨志高的话提醒了他,让他坚定把日记写下去的决心。
糟糕,这鬼子居然派人来搜山!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崇义并不觉得意外,如果把自己放到敌人的位置,他也会这样安排。这里离关口还有三十多公里,日军占据这里已经有一定的时日,他们构筑了许多工事。崇义他们属于穿插过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果
崇义他们这支队伍在附近活动,日军大部队都会被搅得鸡犬不宁,晚上要应对夜战和骚扰,这样会迟滞部队前进的速度。所以对这样深入到己方阵地的小股队伍,自然是要全力消灭。空中侦察和火力侦察都没有起作用,那就采取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方法——人海战术。在这一带集结准备进攻的日本军队都行动起来,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搜索。
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他们都面临着生死的抉择,随时可能交火,随时可能短兵相接,随时可能有很多人死亡。每个人都要保证自己不负伤,在敌人的控制区,受伤就意味着死亡。崇义心中也充满着种种情绪,但长期指挥作战,让他明白自己一定要镇定,因为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决定整个连队的动向,自己的任何一个判断失误,都会引出灾难性的后果。有时自己一个命令,就意味着遵守命令的人会死去。这种抉择异常艰难,崇义给自己作过心理建设,慈不掌兵,我们的牺牲是为了换取更多人幸福地生活,但这都不能让崇义有丝毫的轻松,很多时候他甚至愿意自己冲在前面,自己死去,以避免作这么多艰难的抉择。然而,他又更清楚如果自己先死去,部队会一盘散沙,被敌人各个击破,牺牲的人只会更多。
敌人已经搜索上来了,暴露是早晚的事了,崇义屏住呼吸,他用手势指挥着三个排长,这三个排长都跟了崇义很长的时间了,他做个手势,动个眼神,都能理解他的意图。他示意所有的人,等待自己发出攻击的信号。既然要暴露,那就要在敌人发现前给与对方最大的杀伤。但日军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呈散兵线突进,保持了足够的距离,没有什么武器能让他们一下子损失很多人。
战斗在崇义的号令下打响了。所有的人都把子弹射出去,射向那些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刽子手。尽管大家已经很努力了,但也不过杀伤十多个人。同时,自己这一百多人,则完全暴露了位置。丛林中响起的枪声,让活着的其它搜山的日军全部退了下去。死的这些人是诱饵而已,现在,崇义他们不得不上钩。
比自己所能预料的还要快,敌人的炮弹呼啦呼啦就飞了过来,远处的炮兵阵地发射了榴弹炮,山脚下的敌人发射了迫击炮,那炮弹就像苍蝇一样,可恶地在头顶飞来飞去,爆炸声震动得山都在颤抖。一轮炮击过后,尽管大家都做了掩护,挖掘了工事,仍然有十多人在炮火下丧生。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对方对自己的打击,就像是成年人与婴儿角斗,或者火枪手与持刀人的对攻一样。所有的人心都在滴血,这太憋屈了,刚才还活生生的战友,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尸骨,有的甚至已经被炮弹炸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一股血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日军见经过一轮炮击以后山上没有了动静,组织一个中队的力量发起冲锋,他们冲到崇义的阵地前,就开始匍匐前进,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动。然而,他们的仰攻注定是吃亏的,崇义他们所具有的优势,就是能看清底下的情况,他们用神枪手进行点射,即使隐蔽得很好的鬼子也被狙击。鬼子又退了下去,发起了一次更猛烈的炮击,炮弹怒吼着,要把山头都削平。崇义他们是在一个小高地上,虽然挖了些工事,但毕竟时间仓促,工事并不牢固,而此时,从山的另外一面,一支日军小队正在摸索着过来。打阻击自然是军事必修课,崇义不可能不懂得这些道理,所以,那支日军自然也突不破阵线。日军反复的冲锋被打退,猛烈的炮击,再冲锋再打退,从中午开始直打到晚上,崇义他们还牢牢地控制着山头。山上的树叶都被打得光秃秃的,像一个个谢顶了的老人,有一些枝丫被炸断,有些树的树根都裸露了出来。夜晚来临,所有的人才稍微松了口气,稍微休整和补充了一点水和食物,恢复了体力。
崇义让大家清点一下部队,已经牺牲了三十二人,还有几个受伤的。就在大家想晚上对策的时候,日军再一次发动了炮击,呼啸声停止以后,他们发出曳光弹,弹团划破夜空,发出金属滋滋的燃烧声,拖着白色的尾烟,把整个山头照得如同白昼。当时大家放松的心情和丝毫的大意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敌人的一发炮弹落下来,在崇义身边爆炸,杨志高手疾眼快,用身体护住崇义,以免他受到炮弹的伤害。崇义只觉得腿脚一热,一股热乎乎黏糊糊的液体顺着脚留了下去。崇义以为自己受伤了,他在努力寻找感觉,这炮声似乎让自己听力也下降了,反应也迟钝了,血都流出来到手上了,但自己仍然没有知觉。不过没多久,他就发现了状况,用身体为自己挡住炮弹的杨志高受伤了!不但受伤了,还受伤得很严重。他整个身子都似乎瘫软了下去,崇义扶着他,把他放在一块石头旁边,在石头的支撑下他勉强坐了下来,崇义发现自己的手上沾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借着时时出现的曳光弹的余光,他看到,杨志高的肠子都被炸了出来。
“志高!”崇义异常悲痛地喊了起来,留下了痛苦的泪水。
“营长,我,我不行了,你要带领兄弟们趁着……夜色……突围出去!”
“志高,你坚持一下,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回去。”
“没用了,我知道没用了!你们现在就走,从山后面走,那里鬼子不多,我在这里给你们掩护!”
“不,我们说过,不丢下一个兄弟!”
“你是副营长,你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这几个伤兵是走不了了,会影响你们行军的速度,我们留下来给你们掩护,走,快走!”
“你,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炮弹,我好难受,不如死了好了。”崇义哽咽着说道。
“营长,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的恩情,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吃饭吗?你说让我给你挡枪算了,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应该给你挡子弹。”说完这些话后,杨志高把漏出来的一截肠子用手攥住,硬塞进了肚子里,坐着抱着枪,用他那已经开始失去力气的手拉开枪栓,对着攻上来的敌人射击。
“志高,我会去看嫂子和儿子!如果战争结束我还活着,我会养你父母的!”崇义丢下这句话,留下那十二个自愿留下来的伤兵,带着其他的人朝着山脊背后跑过去。当崇义他们从另外的方向冲下山去的时候,还能听到山上零星的枪声。崇义不知道的是,在杨志高牺牲前的最后一刻,他用他那颤巍巍的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两寸的用相框装好的小照片,紧紧握在手里。照片上,杨志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旁边站着他的爱人,爱人怀里,还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这是儿子满月的时候去照的全家福。日本鬼子离开后,当地百姓把牺牲的英雄们合葬在一起,九十年后,当地百姓在迁葬烈士墓时,挖出烈士的遗骨,杨志高的全家福照片还异常清晰,他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
西北风呼啦呼啦地刮过洛安江的河面,以摧枯拉朽的势头扫去了秋天的残败,迎来的却是更加冷酷的寒!那一阵彤云笼罩下来,整个洛安江都笼罩在黑暗中。不一会,洁白的雪花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这真是奇妙,最洁白最圣洁的雪竟然是脱胎于无边的黑暗,或者说,黑暗本身就蕴藏了纯洁的希望。第二天早上,当崇光起来,皑皑白雪覆盖了山峦,看起来很美,让他眼前一亮,心也跟着亮堂起来,他突然有了些诗情画意。他顺着被雪掩盖的路向山上走去,路面的积雪很厚,松树从漫山遍野的白雪中偷偷伸出一点绿来,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别样的情趣。
崇光从大面坡后山走上山去,走到山顶。从山上望去,洛安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流经河包场的小河在大弯处汇合进洛安江。传说清朝末年号军统帅,曾称帝的朱明月,本名叫张保山,他的祖坟就埋在山下的山坡上,坡脚还有一溶洞称山堡洞,这个洞口与营盘顶脚下的那个洞口相连,成为了一个前后贯通的完整的山堡洞。当年张宝山家祖坟埋的位置,正对着河包流下的河,那条河像箭一样,笔直地插下来,汇合进弯成一个大弯的洛安江中,俗语有曰:“大河弯弓小河箭,一箭射到金銮殿”。据说,官军在平叛号军时,总也剿灭不了,于是找观天师查看过龙脉,结果找到了朱明月家的祖坟。看到这风水后,马上将朱明月的祖坟挖开,破坏风水。神奇的是,当年挖开朱明月家祖坟时,其祖坟对面小米桥旁边山上的一大片竹林,竹子突然从中间爆裂开来,每根爆裂的竹子中,都弹出一个骑着马的纸人。这纸人还没完全上马,听观天师讲,如果这纸人完全上马,就是朱明月造反成功之时,小米桥就是孕育龙脉的地方。
远远望去,苍山如海,在雪花中若隐若现。在山的下面,阴面或者阳面,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升起袅袅炊烟。山下面的大坝子上,聚居的人相对多一些。在俯瞰之下,美景尽收眼底,崇光心中涌现出千里江山画卷的豪迈之情。崇光虽然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毕竟还是少年,就这般沉醉在雪景中,信步由缰的走。当他走到小米桥对面的山头时,雪下得更大了,这时已经看不清远景,只能隐约看到对面的山、树、房。崇光望着小米桥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发呆。这块石头位于小米桥跳墩到山堡洞洞口的中间,突出到河中间,挡住了一部分河水,水只能绕过石头,形成回旋。过了跳墩,那边是万家寨,再过去就是河包场,跳墩的这边,往河的下方有一条路,沿着河边下去,翻过几座山就到了汪家寨,再过去就是绿塘。从绿塘到河包,这跳墩是必经之路。
关于这跳墩,有一个传说,以前经常有人不小心从跳墩上滑下去,被河水冲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们很害怕,请了一个道行高深的道士来看,道士说,原来是河中有水鬼,专吃人,这水鬼在人过跳墩时,出来迷惑人,人掉下去就把他吃掉。道士给出了破解之法,在跳墩两边的石头上,分别雕刻了“阿弥陀佛”和“神兽”,在神兽的额头上,刻上“吞”这个字。据说在阿弥陀佛和神兽吞落成的时候,那神兽的口中不断流出血水,流了三天三夜才停下。道士说,那是被水鬼吃掉的人的鲜血,现在水鬼被神兽吞下,所以“吞”这个神兽嘴里,吐出了人的鲜血,从此以后,这跳墩再也没有出现过人掉到河里的情况。
崇光不信鬼神,一个靠自己双手养家的人,更相信需要个人努力,更愿意寻找自然的规律性,愿意与世界和平相处。崇光观察过,跳墩下有一个斜坡,水流很急,掉进河里的人被湍急的流水很快冲到下面的小潭里,那小潭水况复杂,有回水、漩涡,且有两三米深,会水的人身上有衣服,沾水以后沉重得紧,不一定能游出去,不会水的人就更危险了,从这个跳墩掉下去被淹死的人肯定不少。如果上游突降暴雨,河水陡然冲下来,形成山洪,像一堵墙一样平推下来,让生活在河边的人充满危险。崇光有一次过跳墩就遇到了山洪爆发,他急中生智往对面跑,才逃过一劫,但草鞋仍然被洪水冲走。所以他相信,阿弥陀佛和神兽“吞”,不过是人们一种美好的希望和寄托,石头吐血是不可能的。
驻足了许久,在崇光正想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几声枪响划破天空,被纷纷扬扬的大雪传递着,冲进崇光的耳朵里。他似乎还听到几声呼喊,不过没过多久,世界又再次沉寂了下来。
是老二在抢劫?崇光心中冒出一个问号,老二经常出没,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有人开枪,就难免有人受伤。他很小心的踩着积雪,向着枪声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观察,避免遇到老二,他下了陡坡,走了十多分钟,过了跳墩,在小米桥旁的一个小土坎上,看见一个人倒在那里。
崇光十分警觉地对周围的环境扫视着,观察前后左右的脚印,这些脚印基本上已经被大雪掩盖,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以后,才逐步走向那个倒下的人。这人穿着打了多层补丁的衣服和裤子,只有两件单衣,异常单薄。腿上中了一枪,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了,前胸也中了一枪,血染红了衣服,已经冻成坚硬的块状。崇光摸了摸,虽过了半个小时,身体还没有僵硬,再摸摸鼻息,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有一口气吊着,居然没有死!
如果他继续在这里,没被打死也会被冻死,崇光虽不懂医术,但他多多少少还有一些常识。他知道,现在最好不要翻动他,但现实的情况是,根本找不到担架,也没有人能用门板来把他抬走,如果非要找齐这些工具,估计他都已经一命呜呼了。崇光没有犹豫,当前最重要的,是把它转移到一个相对暖和的地方去,这里最好的场所就是山堡洞。崇光背着这个人,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过了跳墩,走几分钟的路,把他背进了山堡洞中。
山堡洞是一个大溶洞,属于喀斯特地形的典型地貌。洞口高十来米,在洞口有一个大厅,好几百个平方,洞口处还有从洞中冲出来的泥沙。这个溶洞与地下暗河相通,当汛期来临,地表水渗透到溶洞中,形成洪水,把洞里的泥沙冲出来。一入洞口,顿时一股暖气袭来。这个人有枪伤,不能在洞口养伤,因为不知道他的身份,怕有其他的问题,于是崇光背着他朝洞深处走去。虽然随着越往洞中走,光线越来越黯淡,但崇光依然本着这么多年来玩耍时对洞的了解,把这个人背到山堡洞的深处,崇光把他放下来,找了些柴火点燃,洞内顿时明亮了起来。
这是一处有十多平方的小平地,顶上倒悬着钟乳石,奇形怪状,造型各异,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光彩夺目,宛若置身仙境一般。在温暖的火光旁,崇光解开这个人受伤的地方,腿上的伤口流血多,子弹应该射穿了出去,胸口的那一枪本来应该致命,这可能也是打枪的人认为他必死无疑的一枪,没做过多的检查,没有补枪。这人胸口中枪而没死的原因竟然是在胸口有一个铁饭盒,把子弹的冲击力减缓了,子弹穿过铁饭盒以后只是擦了些皮外伤,崇光甚至轻轻一扣就把子弹扣了出来。
崇光在火边撕下一些布条,做了简单包扎,又回家去取了一些吃的东西,还带了生活用具过来,一天天过去,那人竟然神奇般的活了过来,恢复了一些。崇光也不问他的情况,崇光相信,萍水相逢就是缘,就算是救了他,也没必要去对他的生活刨根究底。这就是尊重,崇光要救他,只因为他是人,只因为他处于危难之中,如果不救,他就会死去。崇光对他的生命力表示惊讶,他伤口康复的速度很快,十多天后就开始拖着小腿慢走了,这个人试探着跟崇光交流了几次后,认为崇光不是坏人,就跟崇光讲起了他的故事。
原来,他是遵湄绥游击队员,叫王光顺,当年红军经过时就加入了游击队。这一次,他们计划利用下雪天气,到河包场大地主方老三家打土豪,没想到情报失误,方家的家宴上区长也在,还随身带了十多个警卫,加上方家的武装家丁,有近二十人,他们游击队只有八个人。见形势不对,游击队长组织队员撤离,慌乱中,队伍被打散了。他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熟悉,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小米桥边,被方家家丁打伤,差点就牺牲了。
“这方老三该死,当年我刚结婚,他还想霸占我媳妇!”崇光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呐,我们调查过,方老三身上血债累累,他家有八条枪,没有少用家里的枪干坏事,强买强卖,欺男霸女的事没有少做。他放高利贷,都是驴打滚,利息还得生利息,一年不到本金加利息,债务翻两倍。为了崔还高利贷,强抢民女,强占别人家产,搞得家破人亡,真是三天三夜说不完。”
“你们几个人真撼动不了他家,方老三妹妹还在县署当官。”
“我们早晚会清算他们的!”
“你们是好人。”
“你知道我们?”
“是的,当年,我父亲生病,还是红军卫生员给治好的呢,不过,这卫生员后来牺牲了。”说到这里,崇光地下了头,像要落泪的样子,他此时大脑中就回想着那位红军卫生员的形象。
“我们闹革命,就是为了解放全天下的穷人,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弟弟崇德也加入红军北上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哦,那你家也是红色家庭了,你把你姓名和家庭地址告诉我,等我们打败了反动派,我会来找你的。”
崇光也没太当回事,毕竟未来的都是没有兑现的支票,未来在哪里,大家都不好说。不过在王光顺的央求下,他还是告诉了他自己叫崇光,住在大面坡。
过了几天,当崇光再去山堡洞看他的时候,王光顺已经走了,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像一阵风,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