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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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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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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连载

第十章 木马溪

十、木马溪

木马溪离青松家镇上大约三公里远,是两山包夹形成的一处沟谷。谷底常年有溪流哗哗淌过,谷口竖着一块青石碑,正面刻有“木马溪”三个大字,背面则刻着一副对联:

 

木牛流马扶孔明

山溪故道贯古今

 

相传,木马溪为诸葛亮北伐曹魏时所辟要道,是从成都北上出川的必经之地。这里虽山势平缓,但沟谷深陷,作为蜀汉的军事要塞不足为奇。民间盛传,孔明曾造木牛流马,经此地而北出剑门关,沿途征送粮草,因而得名木马溪。

兵戈远去,铁甲不再。

上个世纪,在人民公社运动中,老百姓在木马溪两侧的山上开垦出一块块田地。梯田层叠而上,几乎伸展到了山顶。人们还在山上修建了多处蓄水的堰塘,从此便可在春夏季节就地种上水稻。

从此,木马溪便有了热火朝天的农忙景象。

寒假期间,青松联系过几次李小英。应他的再三要求,李小英答应带青松去墓地祭拜南红。

他们从镇子出发,沿着柏油马路走了好一阵,拐上通往木马溪的土路,再顺着羊肠小道爬了一段坡,经过几座旧坟前,在坟林的尽头处停下。

李小英告诉青松,这里就是南红安息的地方。

他没能抑制住内心的苦楚,在看到南红坟头的瞬间,泪水不由自主地在眼

眶里打起转来。

青松觉得,老天爷太冷酷无情,让乖巧善良的女子短命。

李小英站在青松身后,早已悲伤成个泪人。

南红的墓地其实是一小块坟冢,坐落在一片柏树林间,坟头朝着向下十米落差的溪流。

李小英说,按照不成文的乡俗,未曾婚配之人去世后,不能埋进祖坟的地块。在这片树林里,几座坟墓的主人都和南红一样,在芳华的年纪不幸早夭。

青松从衣袋里取出打火机,又从塑料袋中拿出一把香和几沓冥纸。

冥纸化成了灰,随风烟升起,在几束清香的气味中缭着,最后扑腾四散。

他想:你们化成烟,把我的心意带去,让南红知道我来看她了。

他捏着打火机,目不转睛地盯着还没燃尽的纸堆,陷入深深的思绪。

青松想:未曾婚配的年轻人,在最美好的年纪却经历死亡,算是人活一世的最大不幸了。然而,谁又能说得清楚,这样的离开会不会也是另一种最不幸的美好呢?就像流星划过夜空,夜空亘古不变,而人们津津乐道的却只是一瞬美妙的流星啊。

南红注定永远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女。在亲人和朋友的记忆中,她留下一张清纯的面孔,再也不会随时光而褪去色彩。

他想到老师在文学课上讲到的法国诗人兰波。兰波在十九岁时停笔,不再写诗,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在西方诗坛的显赫名声。

兰波也许是世人眼里的一颗流星。

而南红只是青松心中的那颗流星。

冬天的溪谷,格外清冷,遍地是凋枯的草木,天空发射出道道寒光。

一群候鸟从他头上飞过,叽叽喳喳,像在对他说话。它们迅速跃升,在空中盘旋,然后俯冲向山巅,停歇在一簇枝梢上。

他猛然想起南红的话:我会是你在山里的庙。

青松望向远处的山岭,寻思候鸟们来自何方,它们何故在他看望南红时行经此处,它们又冲他说了什么呢?

李小英打断了他的遐思。她从溪水边回到南红的坟前,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清水的玻璃瓶。

“以前,南红总喜欢在潼河边玩水。”她边说着,边把水瓶放在坟前的石板上。

“她每天能看着眼前的溪流,真好。”青松对李小英说。

“谢谢你,青松。你能来看她,她一定很高兴。”李小英满脸真诚地说,眼眶湿漉漉的。

“我们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安慰李小英说。

“青松,你以后还会来看她么?”李小英停顿片刻后问道。

“会的。”他回答。

一起走回镇上。他和李小英约好,改天和其他高中同学聚聚,便各自回家

了。

吃晚饭时,青松把去看过南红的事情告诉了父母。父亲只说,事情都过去了,

生活总是要朝前看,人也总是要往前走的。

    青松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他感到十分疲惫。

“青松,青松,我们一起玩跑跑卡丁车吧。”南红坐在网吧沙发里,戴着一副老式耳机,兴奋地对他说。

“好啊。可是,……刘肖他们要我加入CS战队。”青松挠着头皮说。

“那你选呀,我一个人玩太没劲了。”南红嘟着嘴说。

“我还是陪你玩卡丁车吧,没有我,他们也能组队。”他看似坚决地说。

“哈哈哈,我逗你呢,傻瓜。你去玩CS吧,我玩会儿劲舞团啊。”她笑出了声,但青松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他正琢磨南红怎么又说他是傻瓜,却一个翻身从梦里醒来,厚厚的棉被像石锤似的压住了他的胸口。

睡意就像一列准点行驶的火车,若中途下了车,等到它开走,就再也赶不上了。

青松坐到书桌前,没有开房间的灯,而是打开了高考前一直使用的小台灯。

在幽静的夜里,他的思绪如狂风般乱舞,低垂的灯光将他的内心放置于舞台的正中央。

高考过去才半年,南红却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华大的校园比老家镇子还大得多,寒假里却是一派人去楼空的景象。

父母还是那么忙。母亲养两头猪,种几亩菜地。父亲既干农活,又上工地做木工。

假期里,童白、项薇和城里的同学们,仍可以去电影院看贺岁片。

他约了敬北和姜杉,过几天一起爬后山,到水库钓大鱼。

郭昊文告诉青松,他新交了女朋友,是材料学院的院花。

在这无眠之夜,青松感到无比孤单。

南红就像一颗殷红的鲜血,滴落在他的青春的白幕上。它浸润了幕布的一角,红色的血渍还在向四周扩散。

青松担心少年的记忆愈行愈远,害怕美好的人事一去不返。

可是,有的人已注定远去,怕亦无济于事。有的记忆永远在那里,何苦自讨烦忧。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日记本,那是从初中开始写下的文字。他用圆珠笔尖戳开十分简易的密码锁,翻看起过往的心路历程。

 

6月21日,星期三,晴。

今天是一个凄惨却令人难忘的日子!

我和姜杉在教室走廊上踢足球,被班主任逮住了,他罚我们绕操场跑二十圈。

南红到操场边看我,还给我带了矿泉水。

刘肖和敬北够朋友,他们在操场边树下等我跑完。

班主任只晓得说中国足球如何如何烂,我觉得他其实啥也不懂。

将来,我要上足球学校,有朝一日,为国争光。

 

初中的时光跃然纸上,被罚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依稀记得,那个夏天是国足冲击世界杯的关键时刻。他和刘肖打赌,国足一定能闯进世界杯决赛圈。

那年暑假,南红去广东和父母呆了一个月。开学回来,她的胳膊被晒得又红又黑。

他翻着日记,看到高中时抄写的普希金的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摘自普希金《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是么?对年轻人来说,忧郁和烦恼总是如影随形,生活如同一场马拉松式的骗局。

是么?生活怎会永远悲伤?一切只是瞬息,好的坏的,和那过去了的,都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普希金何其伟大。他的诗歌,像太阳一样照亮平凡人的心灵。他本人,则以太阳般的诗歌而成为俄罗斯诗歌的太阳。

彻夜无眠。青松从伤感到振作的心理演变,显示出伟大诗歌的治愈的力量。

寒假结束前,他又独自去了一趟木马溪。

他在离南红墓地不远处的山坡上坐下,注视着谷口,内心纷乱如麻。他对老家和镇上的朋友恋恋不舍,却也早已开始憧憬回到华大的校园生活。

下山路上,他回头望了几望。

再见,木马溪。

再见,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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