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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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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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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连载

第一十六章 七路车

十六、路车

六月,潭城的梅雨中挟带着淡淡的热意。

毕业班的同学们穿梭在校园里,有人去教室改论文,有人到综合楼办手续,有人在跳蚤市场摆地摊,有人到小吃街和好友聚会。

反正,哪里有毕业生,哪里就有热闹忙碌的气息。

本科论文答辩就像是一场跑马观花的消遣,硕导和博导们齐心协力,把一群在学术上毫无招架之功的本科生丢进云里雾里;而同学们像上刑场般,紧张得只剩点头哈腰的本事。

在答辩过程中,秦大刚被某位老师严厉批评了,甚至直言不能让他通过论文答辩。回到宿舍,刚子破口大骂了两天两夜,他骂某某老师德不配位、文难服人,却把答辩会当跑马场,遛学生像遛马一样,拿学生消遣自己的落魄。

秦大刚的言论惊动了学院领导和学术委员会,好在系里最后并未动真格,刚子和大家都顺利通过了所有的毕业环节。

法语班的谢师宴被安排在校门口的聚缘酒楼上。老师们深知,谢师宴又叫“散伙饭”,其实是毕业生在青春散场时的自娱自乐。

所以,一开场,在座老师就和同学们举杯共饮,祝贺大家前程似锦,邀请大家常回家看看。然后,他们很快就吃饱喝足了,同端着白酒的男生和拿着啤酒瓶的女生们一一道别,把难得的时光留给同窗四年的学生们。

丁章借着酒劲儿,拉着青松说,他和新交的女朋友也分手了。

秦大刚凑过来说,丁章得学会知足,还说羡慕他,读个大学就有了好几任女友。

青松听着他俩的酒话不住点头,目光却在人群中急切地找寻童白。

童白和几个女生在包厢角落的沙发里拥成一团,正哭得稀里哗啦。

青松从没见她哭过。他曾以为她是薛宝钗那种无所不能的要强女子,却发现她也有林黛玉一般娇媚细腻的柔软风度。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眼神越来越恍惚,看不清童白的脸,感到浑身绵软,却听见刚子在冲自己大嚷大叫什么。

童白在谢师宴的前一天告诉他,家里决定让她去法国留学。

青松说自己已打定主意,去建设大西北,让她放心出国,盼她学成归来。

终于,童白没有忍住,向他提出了分手。

哭过,笑过,抱着,喊着,聚了,散了。

大家相互说:“毕业快乐。”

东门外的公共汽车站渐渐喧哗起来。

李金是宿舍里第一个离校的,室友们一道送他上了开往火车站的七路公交车。谭仁亮和郭子给他买了一大口袋零食、饮料和桶装泡面。青松叮嘱他到哈尔滨下车了,给大伙儿来个电话。

兰野和张景天目送车子开走,纷纷掏出手机发着短信。青松知道,他们也有话要对小东北说,刚才却没有说出口。

青松觉得,四年前他们初来乍到时的稚嫩,在四年后即将离开的这一刻突然消失了。他发现,身边的同学长大了,发现自己也变得多愁善感了,发现一切都以毕业为界线,重新划分开去,终点成了起点,前路何其漫漫。

回宿舍的路上,青松暗下决定,要送宿舍和班上的每个同学坐上离校的车。他打算最后一个离开学校。

他想,既然今后自己再也不愿回到这里,那么这次的离开何不放肆地留恋不舍一些。

现在的不舍,是为将来的绝情买单。

女生们都很钦佩青松,说他重情重义。他把一个个行李箱送上七路车,她们在公交站台上和他依依作别。

“青松,十年后我们还能在华大相聚么?”邓来娣对他说。

“要不了十年呢,人生到处会相逢,有缘定能再相见。”他回答道。

“青松,替我告诉兰野,等我将来有了孩子,小名就叫小野。”项薇和青松在公交站牌下等车,她调侃地说。

“别啊,那不成了野孩子啦。忘了他吧,你肯定会更幸福!”青松也玩笑似的说。

“青松,爸妈决定和我去日本定居了,你记得来找我玩。”兰野和他在宿舍楼下分别时说。他没有坐公交车,也不用赶火车。兰野妈妈派司机从浙江赶来,带公子哥一路毕业旅行,顺道回家。

青松没有送到公交车站的还有童白。

来接童白的车是一辆外形庞大的越野车,停在女生宿舍区门口,好像一个彪形大汉杵在那里,把周围的几辆轿车衬托得单薄娇小。

童白发信息约青松,她说想让他帮忙把行李箱搬下楼。

他在宿舍坐着,反复翻看那条短信,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去送她。

童白坐上车离开时,他在男生宿舍楼上远远地注视着。他看到她上车前,朝男生宿舍楼张望了几眼。

他给她发去一条短信。

他不再说“我永远爱你”,而只是说“后会有期”。

童白没有回信息。

也许,她想用相似的沉默来回应青松对她的决绝。

在宿舍窗台前,青松兀自发呆。

他才发现,大学果真如一场清梦,爱情不过是一个零碎的片段。而童白,就像歌曲里唱的,她像一阵春风轻轻柔柔吹入他的心中。他们的爱情,在某个夏天开始,在另一个夏天结束。可叹的是,相识总是在遥远的往日,分别却总在离他们最近的当下。

离校前一天,青松已经送走了全班同学,包括最后离校的秦大刚和丁章。

傍晚时分,他漫无目的地闲步在校园,不知不觉就到了第三田径场。

青松仰望天际,红霞映天,衬托着灰蒙蒙的树影和摇摇欲坠的夜空。他喃喃低语,念起苏东坡惜别伤怀的名句: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鸿飞那复计东西。

 

青松驮着大包小包上了七路车,坐在靠后车门的第一排,透过窗玻璃看着华大的三道拱门渐渐退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想,人和人真是不一样,兰野和童白坐的是小汽车,他和其他同学坐的是公共汽车,路途遥远的还得换乘硬座火车。

虽说,大学是寒门学子跨越阶层的有效路径。但在毕业时,青松仍能深深感到,大多数时候,鱼跃龙门或咸鱼翻身只是在一念之间编造而成的荒诞神话,甚至可以说是最大的谎话。许多本科毕业生被抛入残酷的社会,被卷入职场的洪流,渴望在大浪淘沙的游戏规则中变作他人眼中的强者和赢家。

而童白和兰野们,却在上几代人打拼而来的优渥环境中尽情享受着财富的礼遇和馈赠。

他一想到童白,就莫名地惆怅起来。

他告诉自己,忘掉她吧,因为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她的心应该早已飞往浪漫的法兰西,而她的人生拼图里也不会再有穷小子青松的身影。

青松意识到去潭城火车站的路十分漫长,七路车开了很久都没到站。他是多么想赶快离开潭城,离开华大,因为他害怕自己多待一秒就会更加留恋这座求学四年的城市,也是他留下初恋记忆的地方。

为了不那么多愁善感,他极力想象回老家就能吃到母亲做的肥肠米粉,想象两个月后去到西北大地的另一番见闻。

七路车,毕业季,青松送走每一个人。

他想,看着同学们离去的背影,会伤感,也会欣慰。多年以后,大家再想起华大,想起潭城,也会想起那个送别他们的青松,想起他傻傻分不清的模样。

坐上回家的火车,他放起手机音乐,听着一首老歌: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不是我们,而是我,我自己,一个人。”青松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把伤感留在身后,没有让谁看到他的孤单,连他自己也没有。任凭韶光似水,即使一别终生,他仍旧会是众人心目中那个热心而倔强的风火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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