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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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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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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连载

第一十五章 琴湖

十五、琴湖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大学似乎和山水有着不解情缘。清华有林山,北大有未名湖。而华大,得益于起伏的地势,便有了涌泉山、松涛山、画眉湖、琴湖。它们星布四处,使整个校园依山傍水,景致优美。

琴湖因从高处俯瞰呈竖琴状而得名,两畔游廊连接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湖心岛。岛上草树杂生,最高处有凉亭的尖顶若隐若现,小岛周围长满了绿油油的荷叶。

夏日里,荷塘花开,红的花蕾,白的花蕾,绽放在绿意盎然的叶簇间。华大师生习惯把琴湖喊作荷塘,不免能在浓浓的暑气中增添些许凉意。

傍晚时分,人们陆陆续续来到琴湖边散步,有老人牵着小孩的,有情侣携手并肩的,也有三五成群的。湖岸两侧是成坪的草坡,在隐隐约约的灯光下只觉人影婆娑,凝目定睛却又看不分明。

青松和童白也喜欢在晚餐后到湖边走走。他们手拉着手,老远碰见认识的同学也不躲避,但若突然看到样貌熟悉的老师便迅速分开,像老鼠见了猫一样仓皇四散。

微风到处不经意,荷叶翩翩任风摇。没话找话,天生就是闲来散步的最佳拍档。

“童童,你知道最经常来琴湖的是什么人吗?”青松总是率先找到话题。

“不是保洁阿姨么?”童白天真地回答。

“不是。你再猜猜。”青松笑得贼兮兮的。

“是那些老年人,他们喜欢晨练。”童白继续猜道。

“哈哈哈,也不是。最常来这里的,是谈恋爱的同学。”青松得意地揭晓答案。

童白半信半疑,看着青松欲言又止的表情。

“经济学院的一位学长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一天夜里十点,琴湖周围人影稀疏,只听蛙鸣不绝,四下的灯光倒映在湖面,分外衬托出夏夜的寂寥。这时,华大保卫处的大叔们正在开展例行的校园巡逻。当他们经过琴湖时,一名保安大叔拿出手电筒,漫不经心地扫了扫湖边的草坡。突然,簌簌簌的声响从几株矮树丛中传来,接着是‘哎哟’、“啊呀”地几声乱叫。嘿嘿,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青松边说边指手画脚,手指朝着对岸的草坡问她。

“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吧。”童白听得兴致勃勃,嗔怪地说。

“一对情侣从草坡上滚了下去,一直滚到湖边,幸亏岸边有个垃圾桶把他们挡住,不然可能就滚进湖里了。哈哈哈,故事还没完呢!保安大叔们见状,纷纷掏出手电,寻找刚刚‘出事’的男女,却没想到惊起草坡四周更多的人影,连湖心岛上都影影绰绰,偶尔传来几句幽怨之辞,很快就被呱呱叽叽的蛙叫声盖了下去。保安队长担心这些受到惊吓的男男女女慌里慌张不慎落水,赶紧命令大叔们关掉手电,保持队形,掉头离开。你说,大叔们可爱不可爱?”他的故事还没讲完,却已自顾自地大笑不止。

“你们男生编故事太污了,十句话离不开几个荤段子。”童白假意给他一个白眼,径自朝前走去,把抽疯似的青松甩在身后。

在通向湖心岛的回廊上,他们远远看见丁章搂着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生走来。童白对青松耳语道:“怎么不是上次电影院的那个女生了?”

青松说:“丁章就是个没出土的花心大萝卜——本质上蔫儿坏。”

童白哧哧一笑,说:“丁章是大萝卜,你是什么呀?”

青松面容真诚,一本正经地说:“反正我不是大萝卜。我对感情是忠贞不二的。”

童白还在笑他那股严肃劲儿,说:“哦?那我捡着个柳下惠了?可为什么人常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呢?”

面对女生胡搅蛮缠的套路和得寸进尺的话题,青松选择戛然不语。他憋着高谈阔论的欲望,让童白的锋芒一拳打在棉花里。

于是,他们走到了湖心岛上的凉亭下。

“刚到华大时,我还以为琴湖叫做‘情湖’呢。”青松庆幸找到一个浪漫的话题。

“南方人不擅区分前后鼻音,琴与情不分,奋与奉不分,所以常常闹出笑话。”童白平静地说。

“你觉不觉得‘情湖’更好听些?它可以寓意定情之湖、爱情之湖、友情之湖。”青松若有所思地说。

“可是,大学毕业时,它也可能成为许多情侣的断情之湖。”童白给青松泼了一盆冷水,却深情款款地望着他。

青松冷不防地被童白戳中了心里的要害,实际上是他从永城回来后就一直深埋内心的隐忧。

他和童白的爱情虽然纯美得如琴湖之水,但没人能保证有朝一日湖水不会变作流水,然后无情地远去。他害怕“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结局,却在热恋中已经做好了面对这种结局的准备。

也许,和童白这样的女子谈情说爱,他不得不预先准备好抽身而退的心理。否则等到爱情被宣判失效之时,自己会输得一败涂地。

“人生处处情难断,断情终有念情时。”青松即兴作了两句打油诗,用来缓解眼前的尴尬。

童白明白,青松是个专情的男生,却也因柔情有余而刚毅不足。她知道,他对许多事物都不够坚定,包括他们的感情。因此,她始终不敢设想他们在大学毕业后的人生归宿。

“你说得对,它还可以寓意‘情牵之湖’。多年以后,阔别母校的老友们也许还会回到这里,再来游览琴湖,那会多么令人感动啊。”她接过话头,也想转到其他话题上。

“是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独特的母校记忆。我想我记住的华大,会是琴湖和琴湖边的你。”青松看着她,真情地说。

“你干嘛要记住琴湖边的我?我们难道不是一生一世朝夕相处的么?”童白凝望着湖心的长廊,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

“呃,我的意思是,你是我在华大最宝贵的记忆,是时下的母校留给我往后记忆的珍宝。”青松极力解释,更像是说服他自己。

“你真的会怀念华大吗?”童白又问道。

“为什么不呢!对我们来说,母校应该是我们心中的北大清华。因为我们接受过母校的哺育和滋养,所以我们会像孩子一样,觉得自己的妈妈是天底下最美的妈妈,而觉得母校就是天底下最棒的大学。”青松言之凿凿地说。

“最美的妈妈,最棒的母校,你说得真好。我也会因为你而怀念这里。”童白看着他说,眼里充满了欣赏。

“但是,我以后不会再回华大了。”青松肯定地说。

“为什么?”童白表示讶异。

“我认为,我怀念的母校,只是我在此求学时的华大,而不是它曾经或将来所是的那个学校。所以,一旦我从这里离开了,外语楼、同班同学、宿舍、室友们都活在了我的脑海里。如果再回到这里,我见到的仅仅是他们在我记忆里的影像,而不是他们本身。那么,既然记得,何必归来。”青松继续说。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奇特,你为了珍藏这些回忆,而选择不再相见,显示出你的魄力,也暴露了你的绝情。”童白沉思片刻后说道。

“我坚持认为,母校并非它曾经或未来的样子,而只是你我在此读书时的那个地方。假如你觉得母校是它曾经无限辉煌时的华大,那么也许以你报考时的分数就上不了华大。假如它曾经不那么厉害,那么以你报考的分数也未必会选择它。因此,无论母校曾经是怎样的,都与你我无干;否则,它实际上成为不了我们的母校。”青松像说绕口令一样陈述自己的观点。

“可是,你好像陷入了一味否定的思维里。我不喜欢你的说法。”童白不赞同他的奇谈怪论。

“这可能就是个悖论吧,我想把它叫做‘母校悖论’。根据这一悖论,母校应该仅仅被定义为我们求学的那个时期的那个地方。”他神情不凡地说,摆出一副演说家的模样。

童白不想和他继续争论。她感到青松的话里有股杀气,或者说是种怨气。他像是在和谁撒气,也许是和他自己赌气。

在幽静的琴湖上,青松的悖论之谈仿佛是从一部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的敌台情报,被负责侦听的童白接收并破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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