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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面馆
南方爱大米，北方好面食。这是有关中国人饮食习惯的最普遍共识。
青松从四川去南方上大学，再到北方参加工作，真真切切地把这种认知从印象层面转化为味觉体验。
他在老家时好吃辣，在潭城时爱吃鱼，到兰市便喜欢上各式面食。
对青松来说，食中藏百味，食里有乾坤。每一地域的美食都是打开当地文化之门的钥匙。
兰市的面馆是这座城市的名片。
每一条街道都有许多家面馆：牛肉面馆、面片馆、炒面馆、刀削面馆、扯面馆、臊子面馆……一些有创意的店家能给自己的面馆冠以别具个性的名字，如“面面俱到”面馆、“四面八方”面庄、“十面埋伏”面店。
在所有面馆里，又以牛肉面馆为最多。上千家牛肉面馆，遍布于市区的大街小巷，成为兰市老百姓日常生活最生动的写照。
自从老顾恋爱后，青松就很少和他约饭约玩了。
宋星是青松的教研室同事，与他年龄相仿，但比青松早一年入职。虽然宋星家住本市，但他申请了一间青教宿舍。他告诉青松，他不喜欢和父母住一起，在宿舍可以自由自在地熬夜玩网络游戏。由于他俩的授课时段多半相近，所以他们总是约好一起吃饭。
青年教师扎堆几乎是校园职场的一种惯常现象。
初出茅庐的“青椒”们似乎都不愿形单影只地享用一日三餐。青松常常在铁大附近的饭店里碰到三三两两的新同事，有时俩人结伴过几天就变作五六人同行，有时三五成群的不多久就变成一大桌人聚餐了。
青松和宋星常去校门对面的牛肉面馆。在年轻师傅挥舞的大勺下，一碗面白葱绿的牛肉面变戏法似的做了出来，泼上一匙辣子，更是白里透红，色味俱美。
宋星经常点一份三细面和一颗卤鸡蛋，青松喜欢点一份二细面和一份拍黄瓜。俩人还会抢着买半斤熟牛肉，久而久之就各买各面、轮流买肉了。
“你知道么，咱这牛肉面被誉为中华第一面哩。”宋星得意地说。
“是吗，我知道全国到处都有牛肉面馆。不过大多叫做正宗兰市拉面，说明牛肉面的确很受欢迎！”青松边吃边说。
“拉面可不是咱这面，拉面的叫法太宽泛，可以是北方多省面食的统称。但兰市牛肉面是独一无二的，只有在兰市和本省才能吃到。而外省面馆做出来的牛肉面，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你知道是啥么？”宋星卖个关子，望着青松笑嘻嘻地说。
“我听说是因为黄河水，夏秋水浑，冬春水清，培育着这片土地上的农作物和牲畜。”青松说。
“黄河水算是一个要素。但说得更具体点，牛肉面最必不可少的成分其实有三样：一是河西和陇东的小麦，掺上蓬草做的灰而磨成的面粉，二是天水一带的辣椒，三是青甘两省盛产的牛肉。想想看，出了兰市和大西北，哪里能满足这几个条件。尤其是这黄河水，还有这蓬灰。”宋星说得激动，“嘭”地一串唾沫星子飞进了青松的面碗里。
面馆里摩肩接踵，人流密集。收银台前排着长队，出餐口挤满候餐的人，好不容易端上了面碗，为了寻处空位，只得见缝插针，见空就坐。
他俩坐在绿植隔挡开来的一角，像是在喧嚣尘世中独占着一处静寂的圣殿。
宋星吃完面，喜欢把汤喝掉。他不是喝上两口就浅尝辄止，而是咕噜咕咚地干光又辣又油的整碗残汤。
他告诉青松，牛肉面的精华都在汤里，因为面汤以羊骨为材，经过精心熬制而成。如果只吃面而不喝汤，那是舍本逐末，忽视了最有营养的东西。他还说了一句令青松终生不忘的话：面之灵魂，尽匿于汤。
时日就像黄毛小孩的喜怒哀乐，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变成过往，季节更替得似乎比光速还快。
西北的冬季自一场小雪开启。雪后的道路逐渐覆上一层冰冻，行人很容易滑步跌跤，冰雪带给一座城市的不便突然显现。
不过，与昏沉的雪天和空荡的街道形成对比的是，灯火辉映的面馆里挤满了等待开票的食客，走出面馆的人抹着嘴角，哈出一口心满意足的热气。
梁紫也喜欢到那家面馆用餐。
有一次，青松独自到面馆吃饭。一进店，他就瞧见梁紫和一位男士坐在靠近收银台的位置。
他瞻前顾后地点了餐，走过梁紫桌前时故作失明状，取了餐又故意避开他们座位的方向。
这种意马心猿的小伎俩，直接导致他在感情阵地的攻守架势中率先败下阵来。一碗牛肉面，就像一位精神病医生，静静窥伺着青松此刻的内心活动。
他心里有鬼，对，还是一只拨弄是非的捣蛋鬼。
青松好几天没联系梁紫，梁紫也没有联系他。在沉默和静悄悄的日子里，爱情早已翩翩而至。
终于，在这场考验耐性的比拼中，青松再次自乱阵脚。
一天晚上，他拿起手机，又放下手机；翻开通讯录，又退出通讯录；拨通梁紫的电话，又急忙挂断电话。就这样，他拿着手机做了一晚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给她打了过去。
“你咋有空给我打电话了？”梁紫开口就问道。
“我除了上课就没什么事。”青松回答。
“你找我有啥事吗？快说吧，我还要加会儿班。”她假装不耐烦的样子。
“呃，那天和你去面馆的，是咱学校同事么？”他忐忑地问，却急于得到答案。
“你说哪天？除了你，每天都有同事和我去面馆啊。”她收起不耐烦，却露出了狡黠。
青松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谁和我吃饭，跟你有啥关系么？”梁紫继续发难。
“我……只是好奇，就问问你。”青松又一次暴露出优柔怯懦的性格。
梁紫明白，青松像块石头一样，既笨又刚，她不想再和他像过家家似的兜圈子。她严肃地说：“青松，你的内心藏着一种自私的情感。当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占有一样东西的时候，你也不许别人触碰它，而把它预设为你的战利品。但是，每个人都有作选择的权利，你不选择我的同时，也许你没有想到我也未必会选择你。”
梁紫有些看不起青松一味退避的做派，可是她发自内心喜欢他的专情，尽管他放不下的是前任女友。
青松察觉到风云突变的征兆，梁紫的话激发了他表白的冲动。
他鼓足勇气说：“我觉得我就像林黛玉一样，瞧不得什么猫儿狗儿的异性和你走得太近。我想我是病了，为情所病，我需要一名医生，而只有你能担此重任。梁紫，你愿意么？”
“哈哈哈，你倒是和林妹妹一样别扭，一样矫情，同你们文科老师讲话真费劲！”梁紫笑着嗔怪道。
“下一次你想吃面了叫我陪你，好不好？”青松不再腼腆。
梁紫没有接他的话，却说：“大冷天的，谁想出去吃面啊！”
青松想过，一旦忘了远走高飞的童白，梁紫便注定是自己的下一个宿命。
很快，他们就坠入爱河了。
不论春秋还是夏冬，一碗加油泼辣子的牛肉面都是调动味蕾的超级武器。兰市人最离不开的东西就是热乎乎的牛肉面，他们对牛肉面的爱意甚至超过对情人的好感。
某天在面馆，梁紫告诉青松老顾快要结婚的消息。
她说：“我办公室的小李和庹芷涵关系很好，庹芷涵提前把婚讯告诉了她的闺蜜们。”
青松没有收到老顾的婚期预告。按时髦的说法，老顾很显然没有把青松设定在他事业和前途的那个圈子里。渐渐地，老顾会有他的“朋友圈”，正如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好友圈子一样。
春节过后，青松收到老顾的微信消息，是一张制作精美的婚礼请柬。点开电子请柬，左右划拉几下，就可以欣赏新郎新娘甜蜜的婚纱照片。
青松的内心深处回响着一个微弱的声音：他其实是羡慕顾京峰的，不是羡慕他攀上高枝的好运，而是羡慕他那雷厉风行的个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