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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人民路
海面看似平静，往往是大自然制造的假象。
暗流藏匿于平静之下，凶险在不确定的时刻可能会突如其来。
青松在华大的求学生活，如一湾海水般静谧、恬淡，偶尔有潮起潮落，却总归是安然自在的避风港式的时光。
“传给刚子！快把球传给刚子！”青松在篮球场边高喊。
“拳师麻溜上去挡拆啊！干嘛呀，球咋还丢了呢！”郭子站在一旁，不停地指手画脚。
青松和室友在西苑球场上打篮球。坐下歇息时，他听见有球友在问，刚才有没有感觉到地面摇晃。
大地震的消息像雪片一样从新闻报道中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打破了神州大地的安宁，更冲击着身在异乡的青松们的承受力。
由于震区通讯濒临瘫痪，青松好几天都没打通家里的电话。
他在宿舍里坐立难安，心急如焚，甚至打算立即买火车票，飞奔回老家。
学生处的老师打来电话，第一时间表达学校对川籍学子的慰问。
班主任也给青松打来电话，安慰他别太担心，说有任何事可随时和她联系。
青松想：爸妈给我来个电话就好了。
在任何时代和任何历史事件中，大学生都是满腔热血、最具活力的群体之一。
在华大四川同乡会的号召下，百余名川籍学子分成若干小组，分包片区，走街串巷为灾区老家募捐善款。
人民路是潭城市区的中心路段，几条购物步行街上商铺林立、人流密集。街口高悬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党和政府抗震救灾的实时消息，还有全国各地派遣救援队赶赴灾区的最新进展。
周末，逛街的市民非常多，穿梭往来的路人谈论着关于地震的所有话题。
青松和法学院的陈君翔、数学院的田辛悦负责在人民路步行街的大商场和临街店铺进行募捐。
陈君翔是充县人，学习民商法专业。他看上去思维敏捷，极有魄力。田辛悦是成都人，她穿搭得很文艺，一点不像理科生，而且言谈开朗，似乎少了点数学家的淡定。
他们从步行街的街口出发。青松双手端着标有“抗震救灾募捐”字样的善款箱，陈君翔和田辛悦领头进到第一家服装店里。
“老板，您好。”陈君翔走在前面，对收银台后的女子说。
“我们是华大的学生，现在为地震灾区募捐。希望老板能献一份爱心。”田辛悦对女子微笑着说。
“哦，大学生啊。你们是自发组织的么？”老板娘投来赞叹的目光。
“是的，我们都是四川人。这次募捐由华大四川同乡会组织。”陈君翔答道。
“那我捐两百元。为四川加油！”老板娘慷慨地说，把两张百元钞票塞进了善款箱里。
三人一边道谢，一边退出服饰店。
青松仍有一种在人前局促不安的习惯。因为他自小在家生活，既没在学校寄宿过，也没出过远门，所以鲜有适应群体生活的机会。
他观察着两位同乡，他们的举止得体大方，令他心生佩服。
他来潭城已有不短的时日，却还没有逛过市中心的步行街。没想到，第一次逛大商场，竟然是怀抱募捐箱来的。
商场里的灯光和色彩令青松头晕目眩，差点找不着走路的方向。
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琳琅满目的珠宝柜台，没有看过这么多色彩缤纷的鞋帽服饰。他感觉自己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哦不，刘姥姥心里的好奇似乎多于羞怯；但青松呢，他心里的羞怯显然多过了好奇。
尽管眼神充斥着怯懦，他还是决心鼓起勇气，因为牵挂灾区和亲人，怎有时间在此斤斤计较脸皮的厚薄，那不丢了男子汉的气概么。
在世纪商场的一家化妆品店内，他们向几名店员解释募捐的意愿。
“我们三个来自四川，在华大读书。希望各位姐姐为灾区伸出援手。”青松诚意款款地说。
“小弟弟嘴真甜。我们店长不在，我自己捐一百块吧。”一名女店员挺着婀娜如水的身姿，颔首微笑着说。
“谢谢姐姐。你真是好人。”青松向她俯身致意。
几位店员纷纷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皮包，抽出钞票，塞入青松手里的募捐箱。
走出化妆品店，田辛悦夸青松真会讨年轻女孩喜欢，陈君翔说没看出青松是真人不露相。
青松感觉自己刚刚释放了一种深藏已久的压力，那是源于乡下人的偏狭心理的自我贬抑。
他想：原来城里人也是人，大家都是普通的人，并没有谁如狼似虎地觊觎你，也没有谁随时随地含讥带诮地针对你。
他又想：老话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中华民族历来是一个尚善的民族，中国人肯定更是好人多了。
他如释重负，对田辛悦和陈君翔的夸奖抱以真挚的笑意。
“我相信咱们今天能跑完步行街的所有商场。”他信心满满地说。
“我们加把劲，应该可以的！”田辛悦表示赞同。
他们抱着募捐箱，行走在商场每个楼层，引起了一些市民的关注。不少人走上前询问，许多人慷慨捐钱，还有小朋友在年轻父母的陪同下往募捐箱里投入硬币。青松被这一幕幕善意深深地打动，他感到有一股巨大的能量在涌上自己的额头。
多难兴邦。
中华民族从未在任何一次重大灾难和历史变故中被打倒过。
青松在步行街的所见所感，是对他发现祖国走向复兴的基因密码的佐证。
一天的募捐结束了。
各组同乡按照约定到华大学生会交回募捐箱，清点完善款并签字确认。所有善款被统一托管在学生会专用的保险箱里。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青松才感觉到两腿酸胀得近乎麻木。
李金问：“青松，吃过饭了没？要不要我下楼给你买点凉皮？”
青松说：“不用了，李金。我不想吃东西。”
秦大刚对青松说：“我今天在外语楼撞见班长和邓来娣，她们让我问候你。班长还要我多多关心你。”
青松感动地说：“谢谢大家的关心。”
秦大刚打趣道：“我感觉童白对你格外关心。”
“你净瞎说八道。”青松懒懒地说，他太累了，已经无力争辩。
一整天，青松都没时间看手机。躺下后，他解锁了手机屏幕，才看到来自四川的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童白发来的短信。
他立刻回拨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
母亲说下午镇上刚刚恢复通讯，座机电话和手机都可以打出去了。
这是地震发生以来他第一次同父母取得联系。
青松激动地听着母亲说话。他得知，老家受灾非常严重，有十几个村民因房屋倒塌而不幸罹难。母亲说，父亲和家里亲戚都挺好，让他不要太担心。她还说，镇政府和村干部已为大伙儿建好了临时安置的板房，全镇人分批住进了安置点内。
挂断电话，青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童白发来的文字：青松，得知你家在震区的消息，我十分担心。希望你的家人一切平安！祈福！
一阵暖意窜上心头。
他拿着的手机仿佛因童白的安慰而散发出巨大的热量。他僵硬的面孔渐渐恢复了红润，辘辘饥肠也开始在体内倒腾起来。
青松边吃凉皮，边回复童白的短信：谢谢你，童白。我的家人一切安好。感谢你和同学们的关心。
童白很快又发来消息：那就好。不过我不代表班级，是我自己想问你。
青松放下筷子，思前想后，回道：“谢谢，你人真好。”
华大学子为灾区募捐的消息不胫而走，还上了省电视台的晚间新闻。
陈君翔代表同乡会接受了记者采访。他在镜头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向关心和帮助灾区的所有人表达谢意和敬意，令青松回想起他们在商场奔忙的难忘景象。
许多年后，青松做过一个怪诞的梦。
他梦见自己陪着老婆和母亲逛商场，远远瞧见一名帅气的保安，走近看却是陈君翔。当他们走进一家妇幼用品店时，迎上前来的店员竟然是童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