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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金竹苑
周末无课，上午十点，青松才起床。他收拾妥当，打电话给宋星，约好一起去金竹苑，参加朋友蒋超凡的婚礼。
金竹苑的位置优越，却不临干道，是铁大周边最豪华的饭店。
从大街沿着一车宽的巷子往里走两百米，就到一处院落门口。院内郁郁葱葱，竹叶飘香，有假山鱼池，有水榭亭台，穿过庭院来到一幢五层小楼前。
服务员介绍说，楼上楼下全部用于承接婚宴、寿宴、谢师宴等酒席。每层最多可容纳三十桌客人，还配备有华丽的室内装饰和先进的音响设施。
蒋超凡是中文系教师，他和青松同年进校工作，彼此一直相熟，后来与宋星也成了朋友，自然要邀请他们参加喜宴。
新郎给他们介绍了新娘，说她在某银行上班。他们相亲认识，恋爱一个月就认定对方，于是携手步入婚姻殿堂。
“超凡还挺时髦的，谈了一个月就结婚，这就是传说中的闪婚嘛。”宋星在大厅边走边说，他俩想找个安静点的位置坐下。
“蒋老师是真正的文人，文人情之所至，挡也挡不住。我看新娘挺端庄，他俩很般配。”青松说着，还往大厅门口望了一眼。
“哟，不会是你情之所至了吧，你家梁紫不比人家老婆好？”宋星贼眉鼠眼地瞅着青松发笑。
“唉，说来话长，今天高兴，不提此事。”青松冷淡地说。
梁紫和青松近来闹了别扭。
原本俩人每天下班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青松有时还陪她逛逛商场和超市。但有一天，梁紫说她爸妈让他去家里一趟，想和他聊聊买房的事情。青松是月光一族，也深知自己父母的家底，突然和他提出买房无异于把他放在砧板上任意摆弄，却毫无讨价还价之力。
青松不想去她家，推说刚刚被抽到教学调研，得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准备讲义上。梁紫责怪他逃避问题，不像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有些人和事往往经不起反复念叨。
宋星刚跟青松插科打诨，梁紫就走进了大厅，还和几个同事有说有笑。她看到了青松，青松也同她对视了几秒。但梁紫没有来他们桌上，而是和同事坐到离青松很远的位置去了。
宋星先是一脸木讷，再是恍然醒悟，最后闭口不言。
普通教师的宴请，很少有校级领导会前来出席。所以，一些职能部门的中层干部和科长们就成了老师们联络的重点对象。
宴席还未开始，就不断有人和梁紫打招呼。青松不爱看到梁紫一副交际广泛的场面样儿，他显得越发烦闷不安。
主持人在舞台上激情飞扬，新人在祝福声中喜笑颜开，婚礼举行得热闹非凡。宋星和青松与同桌宾客们举杯庆贺，大家脸上都是眉飞色舞。
宋星给青松倒了红酒，他一口喝光。随后，有人来桌上敬酒，大家又端起白酒杯，不知谁递给青松一杯白酒，他二话没说就一口干了。宋星喝酒不那么实诚，总是慢吞吞地抿上一小口，趁人不备时倒掉一大半。他叮嘱青松不要喝得太猛，不要说干就干。
酒过几巡，青松早已不知天南海北，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了好一会儿。
突然，他像睡醒了似的，摇头晃脑地寻找宋星，却不见他的踪影。于是，他拉着旁边的宾客，哔哔啵啵地胡言乱语，别人听不出他在说啥，只是一味陪着笑脸。
宴席吃到一半，梁紫就和同事离开饭店了。她临走时经过青松桌旁，假意瞄了他一眼。青松醉眼朦胧，却能看清她那不屑一顾的神色。
俗话说，赌气不喝酒，喝酒不赌气。青松心里有怨有气，酒入愁肠愁更愁。看来愁和酒是天生一对，借酒浇愁不过是徒劳一场罢了。
宋星去其他桌上打了一圈酒回来，才发现青松独自趴在桌上，其他宾客尽已散去。他拍打青松却不见反应，赶紧扶起他往饭店外走去。
兴许在门口受了凉气，青松稀里糊涂地扯开裤子拉链意欲小解，被宋星使劲拦下，还一巴掌拍在他脸上，直说你丫这次丢人丢得大发。
宋星想到会喝酒就没开车，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出租车，把青松连推带塞放进后排，直奔最近的陆军医院而去。宋星打电话给庄仲，让他带些现金赶到医院帮忙。
急诊科医生说，这是酒精中毒导致的休克，很快就给他开好了处方。宋星到收费处付了钱，再去药房拿了药，等护士给青松把吊瓶挂上，已是夜里十点。不久，庄仲来到了病房。
庄仲对宋星说：“青松是啥情况，好好地咋喝这么多？”
宋星一脸疲倦地说：“谁知道呢，你看医院里晚上还有那么多醉酒的人，总有各自买醉的理由吧。”
庄仲像想到了什么，又问：“他是不是和梁紫吵架了，昨天我看见梁紫一个人在面馆。”
宋星若有所悟，说：“今天梁紫也去吃喜酒了，他俩还真没说话。”
宋星在病床前像个知心大哥，把被子往青松肩膀处拉一拉，还不时看一看吊瓶里的药液。过了两个小时，青松慢慢醒来，他俩才长舒一口气。
庄仲便问青松有啥事非得喝酒来解决。
青松还没恢复气力，软绵绵地说：“我和梁紫的事……唉，太复杂了，太麻烦了。”
他抬眼看了看头顶的吊瓶，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身，然后继续对他俩讲：“我不想再去梁紫家看她母亲那副小市民的样子，她的话里话外总是夹枪带棒，生怕在我面前拿不住架势。她家让我现在买房，可我买不起。我不愿被她家牵着鼻子走，那感觉糟透了。”
宋星说：“你和梁紫表达过这些想法吗？”
青松委屈地说：“当然说过，可那是她爸妈，她觉得他们的想法无可辩驳。”
庄仲又问：“单说你俩的感情，你觉得你们能过一辈子么？”
青松怔了一下，他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对庄仲说：“梁紫人很好，也很优秀，但是……”
庄仲抢过话头，说：“好了好了，不必多说，有‘但是’我就明白了。”
青松继续诉苦道：“我原以为从鸡冠山旅游回来后，我们的感情会变得越来越牢固，可还是经不住外界因素的挤压，我俩都承受了很大的阻力。现在想想，先前在鸡冠山的甜蜜，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回光返照，我们的爱情并不是那只不屈的雨燕，而更像是一只生怕淋湿的麻雀。也许出于爱惜各自的羽翼，我们很快就会分手。”
值班护士来给青松换了药瓶，说打完这瓶须在医院观察一晚，明天早上没事就可以离院。
青松感到一肚子苦水，不吐不快，干脆在这无聊的时光里对他俩和盘托出。他接着提到醉酒的另一个原因。
他说：“前几天，我接到大学室友秦大刚打来的电话。他对我讲，同班的项薇告诉他，童白，就是我的前任女友，在法国留学找了一个意大利帅哥，童白在QQ空间晒出了他们的自拍照。毕业以后，我就删了童白的所有联系方式，本以为彻底放下了这段感情。可是，当我听到她另觅新欢时，还是忍不住内心沮丧，仿佛我的感情被什么冒犯了一样。我甚至感觉，和童白的恋情就像一口永远也吐不出的浓痰，亦如骨鲠在喉，有时还得提防它噎着自己。”
宋星见青松脸色渐好，在一旁讥诮道：“我以为你只是个专一的好男人，没想到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情种！你别忘了，前女友的重音是‘前’。你难道不懂啥叫前任么？奥巴马是美国前总统吧，这说明啥，说明他现在没有权利主导国家，就像你的前女友，那什么白，她现在没有资格左右你的感情世界了！醒醒吧，兄弟，前女友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庄仲跟宋星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他却语气和缓地说：“我倒觉得，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包括爱情。就像名山大川也有裂谷有穿洞，花草树木也有今枯昔荣。残缺并非不美，爱情也难免有不完整的一面；就像一部小说，一段故事，它的结局愈是残缺，就愈发引人入胜，那也许就是一种难得的发人深省的美。总而言之，缺憾是美的，凄美有时候比完美更值得珍贵。”
庄仲说话时像个圣人，青松和宋星对他的见解赞不绝口。
青松仍然感到疲怠，但被两位好友的关心和开导深深打动。
他想：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选择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做好了不会永远跟对方在一起的准备。连爱情都变得如此快餐化，他的恋爱观显然跟不上这个速食主义的时代了。抑或说，自己走出农村的那一刻，就从未真正跟上过城市的步伐。
不知蒋超凡从哪里得知了消息，他打电话给宋星，问了青松的情况才放了心。青松反倒很不好意思，在朋友的喜宴上贪杯，实在是不明智。
青松不让宋星他们告诉梁紫，他说想自己冷静冷静。
宋星去护士站叮嘱晚点给青松拔针。庄仲又对青松说：“你要是觉得待在这里很憋屈，何不考虑去外地读研究生，读博士。要是你到更高的山头看了更好的风景，也许就不会纠结于如何在小土丘上过一辈子了。”
第二天一早，青松独自从医院回到宿舍。他休息了半晌，爬起来上网查阅考研信息，又去了趟图书馆，借回一大摞复习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