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大礼堂
青年教师联谊会是铁大工会一年一度的大事。
联谊会事关学校年轻教职工的感情生活和终生幸福,也事关学校师资稳定和发展前景。所以,每年校长必定亲临活动现场,为青年教师们加油打气,勉励大家“就地娶才”,“好女要吃窝边草”,“肥水不流外人田”。
工会礼堂的天花板上装饰着各式各样的塑料小花,到处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四面八方的灯光闪烁得忽明忽暗,晃动不止的光点在人脸上肆意扫射,给原本就充斥着暧昧气氛的联谊会场增添更多的蠢蠢欲动。
青松本来不打算参加这次活动。在他看来,恋爱和婚姻是自由选择、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结果,而不应在抱着特定目的在特定场合与特定对象发生某种关联,比如相亲,继而谈了恋爱再结了婚。
他觉得,这样的爱情和这样的婚姻不大可能长长久久,因而从心底里反感单位搞这类拉郎配的活动。
但是,顾京峰不这么想,他和青松的想法正好相反。他说,到一处庙里就要拜一尊佛,来到铁大了就该在这里落地生根。早一天婚配嫁娶,就能早一天开枝散叶。成家方能立业,如若想干一番大事业,更得要早日成个好家。
老顾硬拉着青松到了联谊会现场。由于到得比较早,他们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坐下来。
青松穿着夹克配搭牛仔裤,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老顾则截然不同,他一身西服套装,蹬着带劲儿的皮鞋,走起路来笔直挺拔,在交际场合想不让人关注都难上加难。
联谊会在女主持人柔声细语的开场白中缓缓开始。
在才艺表演环节,顾京峰主动请缨,上台即兴演唱一首《单身情歌》。他唱得飘逸洒脱,像足了林志炫的派头。
在“抓不住爱情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它溜走”的歌词和旋律中,青松默默陷入沉思。他想起病床上憔悴的南红,从未经验爱情的滋味就匆匆而逝;想起水立方国旗下灿烂的童白,分手时的决绝可能也是她之所以优秀的原因之一;还想到大学同学王芸芸曾在课间给他看“手相”,说他纵横交错的掌纹预示他容易为情所困,情路多有艰辛。
凭着一首歌,老顾赢得在场男士女士们的一片欢呼。
到了互动环节,顾京峰搭讪了好几位青春靓丽的女老师。不过,她们显然都不缺少搭话者,老顾只是众多热情男士里的普通一员罢了。
青松的视线跟着老顾的身影,穿梭在礼堂大厅的各个角落。他的目光透着兄弟般的关爱,期待老顾能如愿以偿地找到心仪的伴侣。
“你好,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位女老师站在青松身旁问道。
“嗯……当然,你请坐。”青松腼腆地看了她一眼,十分客气地向她示意。
“我叫梁紫,是学生处的辅导员。”她说话利落,眼神真诚。
“噢,我叫青松,青年的青,不是轻重的轻。”他自我介绍道。
“哈哈,你不解释还真容易让人误会。你是哪个部门的?”梁紫笑着说。
“我在外语学院工作,是法文系的老师。”青松稍显拘束,依问而答。
一个接一个的表演者去到大厅中央,轮番使出十八般武艺。男男女女的青年教师们全然沉浸在热闹和看热闹的氛围中。
梁紫和青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青松边聊还边寻找着顾京峰小蜜蜂似的身影。
有一阵子,礼堂的灯光变得异常昏暗,像是给躁动的心灵提供可乘之机。青松趁此机会偷偷瞄了瞄梁紫的脸蛋。
她个子不高,坐在那里显得椅子尤其宽大;但她面容姣好,留着齐脖的短发,看起来既干净又干练。
梁紫说,她两年前研究生毕业后来铁大工作,很喜欢目前的岗位,因为每天和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打交道,总是令人心情舒畅而愉悦。
“青松老师,那位穿枣红色西服的男老师,是你的朋友么?”梁紫指着人群里的顾京峰说。
“是的,他叫顾京峰,是自动化学院的。”青松说。
“我刚才看你们坐在一块儿。可是,你为啥不上去互动呢?”她继续发问。
“我不喜欢凑热闹,今天是陪顾老师来的。”青松不好意思地说。
“你朋友真是慧眼识珠,他搭讪的女老师可都是各有来头的大家闺秀呢。哈哈……”梁紫故作神秘地说。
“此话怎讲?”青松反问道。
“想必顾老师为这场联谊会做足了功课,他刚刚互动的女老师,要么是省市机关领导的千金,要么是在本地背景深厚的富家女。”梁紫平淡地说。
“哦?老顾真是有谋有勇,够拼啊。嘿嘿。”青松尬笑着说。
梁紫在学生处负责本科生养成教育工作。
青松刚参加工作,按二级学院惯例兼任着新生班主任。梁紫经常陪同处长到学院开会调研。在外语学院的班主任工作会议上碰见青松时,俩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在联谊会上,梁紫主动提出互留电话号码。可以肯定,她从那时起就对青松萌生了好感。但也许是因为对对方一无所知,她并没有贸然在俩人关系上迈出实质性的步伐。
有一回,梁紫邀请青松为某学院的新生作了一堂题为“提高人文素质,培养文理通才”的入学教育讲座。他从老庄思想讲到存在主义,从先秦文学讲到英雄史诗,最后列举出一长串世界著名科学家的名字,细数他们如何在取得伟大的科学技术成就的同时具备丰厚的人文艺术素养。
梁紫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注视着讲台上谈笑风生的青松,眼神里渐渐多了深沉的爱意。
自从联谊会以后,老顾就经常和一位相貌平平的女老师形影不离。青松在公寓楼里碰到过他俩手拉手往楼下走。
还是梁紫最先告诉青松,老顾的女友名叫庹芷涵,是艺术学院的新老师。
每天傍晚,庹老师的宝马汽车总停在公寓楼下。
老顾似乎忙得不可开交,跟青松在楼道上碰见几次,也只是招呼两句就匆匆而别。
楼内的其他老师凑到一起时不免会聊起顾京峰。有人说顾老师对厅长千金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就像一个死心塌地的男保姆。也有人说,顾老师绝顶聪明,高出众人一筹,早已作好破釜沉舟入赘豪门的打算了。
青松对老顾和庹芷涵的感情不感兴趣。
他相信人各有求,亦各有命。自己才是生活的主人,旁人的想法都轻如鸿毛。他想,老顾从大城市来到兰市,初时心气孤高,想有一番作为,实在是人生常事。只是,老顾忙碌的样子倒不像是挺着腰板踏入高门。青松理解老顾的处境,就如他曾经站在七角巷童白家门口时的想法一样。
他明白,做男人难,要做凤凰男更难。
大学生活,既是大学生的生活,也是大学教师的生活。青松告别前一种生活模式的同时,进入到后一种模式。因而,对于青年教师而言,两者之间的界限还有些模糊。
同样是单身或者恋爱,同样是公寓或者教室,不同的只是职业身份,而嫁接在这种身份之上的职业心态尚未成型。所以,青松仍旧过着教室、食堂、公寓三点一线的生活,有时去一趟办公室,有时去几次运动场,大部分时光都在宁静的校园中安然度过。
梁紫与他联系得更加频繁。除了谈学生工作,她也会问他中秋咋过,寒假回不回家,还问过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
青松不讨厌梁紫。他觉得她是个大气的女子,为人处世比自己还稳重几分。但他还没有想过和梁紫会擦出感情的火花,因为在他眼里,童白依然是不可逾越的理想恋人。尽管他终归能放下大学时代不切实际的爱情,却在分手后的短短几年内深陷疑窦、难以自拔。
有时,忙完一天的教学,回到宿舍,泡一杯从老家带来的茉莉花茶,静坐窗前,冥思良久。
他想,童白出国了吗?深秋的华大应该很好看吧?琴湖边还有许多情侣散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