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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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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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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爱情》》连载

第一章 延津凌刑

1862年河南延津,一个深秋的清晨。

这个人口不到一万,只有两三条街道的小城,那些破败不堪的房屋还笼罩在朦胧的晨雾之中时,四处就响起清军“咚咚”地敲门声。一队一队的清兵沿着街道,不问缘由,撞开每一户人的家门,强行拉拽着把人赶出门,押解着一群一群惊恐万状的人们朝关帝广场去,不分老人、青年、妇女、小孩都被大声吆喝着朝那里赶。

由于天早的缘故,由于突如其然被驱赶出门,除了恐惧,加之秋寒,人们都蜷曲着,把双手伸进袖筒里。活见鬼了,有人抱怨说,立刻就引来清兵的咒骂和吆喝。人们被驱赶到小关庙广场的一大块空地上聚集起来,才停顿下来。人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为什么押送驱赶到这儿来,谁也不知道。

小关庙广场中央有个土垒的台子,有三五尺多高。昨天就有人就看许久未见的清兵来驻扎了,这土台子也是昨天看见清兵押了些民夫来新筑垒的。这台子垒来干什么,看到的也不敢问,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直到天都亮了,到处的鸡也停止打鸣了,才看到七八个壮汉一样的清兵,押解着一个青年人过来,推着上了土台子,然后用铁链捆到那台子中央的一根木柱上。这时人们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那捆在木柱上的年轻人浑身被脱了个精光,一丝不挂。看得那些个女人赶紧闭上眼,脸都顿时羞红了。不光是女人红了脸,就连男人都不敢正眼看了。人群中喧闹起来,议论纷纷,低声交谈。声音大了,又怕手持刀枪,守候着的清兵吆喝训斥。

是悍匪吗,不像。凶悍的盗匪都五大三粗,壮实得如牛一般,一脸的凶相。而这人如此清秀,眉目间显出俊朗的神气,而且这人精瘦,中等个子,不像北方人,肯定是南方人。南方人咋跑到北方来犯了事,落得被光裸身体当众被羞辱。当大伙都迷惑不解,纷纷猜测之际,有人说了,是南方叛逆的头领,昨晚就贴出了告示。

“不认字。”有人说。

“晚上贴布告,谁看?”也有人说。

“看着咋还像个孩子呀,犯了什么罪,要行什么刑?”有人在打听。

“看样子把衣服都脱光了,怕是遭那种千刀万剐的刑呀。”有上了年纪的人说。

“千刀万剐那是咒人的话,莫非真有这种刑罚?”有人不信质疑说。延津毕竟是个小城镇,闭塞,老百姓大都孤陋寡闻,愚蒙等消。

“这种刑罚叫凌迟,听上去很文雅,实际上就是千刀万剐,不信你们大伙等会看。”一个老学究模样的悄悄地对四周的人说。

“我的妈呀!”有人失声惊叫,“要千刀万剐,吓死人。”

“弄俺们来看这种行刑,缺德,残忍!”也有人愤怒地说。

更多的人此刻已经垂下了头,他们不明白这年轻人犯了多重的罪,要受此酷刑,而且还要都弄大伙来围观这种血淋淋的残酷的行刑过程。人群开始躁动起来,胆颤心惊地希望赶快结束这场如噩梦一样的行刑过程。就在这时,有一个消息在人群中传开,说是马上要受凌迟之死的是南方太平天国的英王陈玉成。大家又把目光投向这个被绑在土台子上的那个年轻人英王。这个名字不光在南方,在北方早已传开了,传说是中国千年才涌现的一员骁将,汉唐以来少有的悍将。他的传奇故事早就在北方老百姓中间传的如神话一般。

此刻被铁链捆锁在土台子上的正是太平天国赫赫有名,威震四方的英王陈玉成。他十四岁参加起义,两破清军的江南大营后,又取得三河镇大捷,打得清军主帅胜保和湘军统帅曾国藩抱头鼠窜,闻风丧胆。他率兵攻武汉,破江苏,打安徽,攻克了一百五十余座州县。他和胜保统领的清军打了四十多仗,胜保可是打一仗败一仗,苦不堪言。败在陈玉成手下的不光有胜保,还有曾国藩这些名将,还有清廷的李续宾、胡林翼、鲍超、翁同书、孟伟群大批将领,死于陈玉成刀下的清将就有拍山、德安均等人,英王陈玉成早就在中国民间当作神话一样的人物了。

被剥得精光,被铁链锁住的陈玉成,一丝不挂地坦然面对成千上万被清兵胁迫来观看行刑的老百姓,他更加无惧,英俊潇洒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悲伤。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和承受的是什么。凌迟,这种不多为人知的酷刑,会将自己的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来,割到只剩一副骨架,人断气为止。水平高的行刑的刽子手,真有可能割上千刀。他自己身经百战,被骗被俘,如今成了阶下囚,成了胜保、清廷的十恶不赦的罪人,他无怨无悔,敢作敢当。短短二十多载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他不再为天国的命运担忧了,而最担忧的就是三个和他相爱而又钟情于他的女子:蒋桂娘,王玉莹,吕慧娘。一想到她们,一想到跟他随军同他一道落入敌手的倾国倾城之貌的吕慧娘,他更是心疼得撕心裂肺一般,后悔晚矣。他此刻眼里噙满了泪水,那不是惧怕的泪水,而是后悔至极怨恨自己渗出来的泪水。

也许是清晨,也许是光身裸体,陈玉成此刻周身颤抖,打了几个寒噤和喷嚏。他在想,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周身还没等到行刑就已经麻木了。刀割下去,就不会那么疼痛了。他反思这短暂的一生,追悔莫及的就是不该轻信苗沛霖这个叛徒,落入胜保的圈套陷阱。他也怪自己求胜心急,急于联合其他义军,北上攻击,解安庆,解天京之危,毕竟势单力薄才落入被俘的境地。他还在想,妻子蒋桂娘、王玉莹和两个儿子天宝和三元往后会怎么样,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他最担心的是吕慧娘,她会逃脱胜保的摧残和糟蹋蹂躏吗。他不敢想下去了,马上就要同她们阴阳两隔了,生离死别的时刻快到了,他忍不住又泪如泉涌般地出来。

行刑时间还没到,行刑命令还没下达。一个手执解牛刀的四十多岁的光着上身的壮汉走了上来。台下人群中立即发出了一阵骚动。那人一脸络腮胡,一身横肉,两眼鼓圆。他朝陈玉成走近,四目对视,不知为什么,他执刀的手颤抖起来。陈玉成看他如此壮实,心想干什么不好,为何要干这种行刑的勾当。如果这种壮汉在自己的军中,一定要他去冲锋陷阵,当个敢死队员,而不干这种遭人唾弃泯灭人性的勾当,刽子手。陈玉成觉得这种胡思乱想十分可笑。

他又想到前几天被俘后也是被几名这样的壮汉捆绑硬拽着押进清军胜保的大帐。胜保,满洲镶白旗人,清进士,他帮助慈禧发动“辛酉政变”而受重视,成为钦差大臣,督办镇压太平天国的农民起义,然而,胜保的每一仗都被年轻的陈玉成打败,打得他在慈禧面前颜面丢尽。陈玉成被押进大帐时,累战累败的胜保挺着他的大肚子,想出口恶气,朝陈玉成大声喝道:

“给我跪下,给我求饶,免你棍棒之痛。”

“胜保,你算个球!要本王给你下跪,休想。”陈玉成虽然是五花大绑,但一听胜保说话就直呼其名,笑了说,“你有脸要我朝你跪吗?我三下湖州,九下江南,打得你屁滚尿流,打得你见了我就跑。你胜保苟活到今天,应该谢我陈玉成放了你一马,饶了你一命,要跪的也是你这种饭桶、庸将,好不自重的东西。除非我陈玉成腰折了,腿断了,跪你胜保,想都别想。”

陈玉成说完就发出一阵狂笑。这笑声震动了军帐中的众多清将,这笑声暴出了胜保屡败的羞耻过往。胜保看见手下诸将都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大惊失色,恼羞成怒地喊把陈玉成拖出去了。他怕陈玉成再次揭他的丑,毁他的声誉,败坏他的名声了。

行刑命令下达的时候,正是太阳从东边升起,把密布的阴云驱散阳光倾泄到那垒的土台子上,也倾泄到他的身上,光亮眩目,使陈玉成那一刻周身有了丝暖和的感觉。

刽子手握了解牛刀,走近陈玉成,两眼冒着贼光了,盯着他光裸的身躯,从上往下打量,好像是在看从哪里下手第一刀。猛然间,陈玉成一个点头,撞到刽子手的额头上,刽子手一惊,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刽子手伸手摸了把额头,弯腰捡起刀,台下的老百姓都爆发出一阵喊声:

“好!撞得好!”

人群有些骚乱,刚才还悄无声息,如哑了般的人群中发出了呼喊声,叫好声,情绪失控了,有人要逃离这行刑现场,很快就被围住的手持刀枪的清兵又驱赶立在那儿继续观看。

刽子手恼怒,他伸手一把抓住陈玉成那坚实的胸膛。第一刀下去了,第一块肉割下来了,一片,血淋淋地。刽子手随手伸手把那片肉扬起,丢到土台子下。人群在惊叫,一群狗从人群的腿缝中钻了出来冲上去争抢,争得汪汪直叫,抢到的狗,叼在嘴里跑了。又一刀割下去,又一条血肉模糊的肉丢下去,又有狗叼了跑了。

女人都吓得哇哇地叫着抱成一团,不敢再看。儿童也紧抱大人的腿,闭上了眼,更多的人是吓得嚎啕大哭,都流泪了。如此残忍,如解牛一般的解人,解活生生的人,把这成千上万的延津人吓呆了。而台上还有监督行刑的人在大声报数。而此刻的陈玉成,从第一刀割下去,就钻心似的疼。他忍受住这每一刀的巨大疼痛,依然是怒目圆瞪,牙咬紧,从始至终没哼叫过一声。身上的肉一片片,一条条被割了下来,扔下去都被狗叼去吃了。那些个野狗都张着血嘴,不再吠了,等着他身上的肉割下来扔下去,饱腹了。

谁都不知道割了多少刀,只听到每一刀下去人群中就发出一阵惊叫。陈玉成的脚下浸透了从他身上流淌下来的鲜血渗浸进泥土中去了。他的那平时骄傲的头垂了下来,但刽子手还没停刀,要把他割成只剩一副光骨架。

陈玉成断气了,太平天国的后起之秀,冉冉升起的一颗星星陨落了:一个曾经威名大震,吓坏清廷,驰骋疆场,身经百战被曾国藩称之为汉唐以来少有的悍将殒命了。

陈玉成的人头也被割下来,被人送到各大城市枭首示众,吓唬各地在谋划造反的人。没想到枭首示众竟演变成各地凭吊英王的活动。延津凡是目睹了这次凌迟的老百姓都见识、领略了陈玉成的英雄无畏的风采。虽然从此一到晚上就噩梦缠身,睡不了安稳觉了。但那天晚上,趁着天黑,人们偷偷地把陈玉成那副鲜血淋淋的骨架抬去埋了。而且不知从哪家开始烧起了纸钱,门口插上了香烛,凭吊这位令人感叹的英雄。一家两家,怎么个延津城都传染开了,街道充满了烟火和焚香的气味,而且还有人嚎啕大哭,悲惨,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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