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接到准备参加围攻武昌的战斗命令时,蒋桂娘已经升为女军副帅了,仍然还是担任总教官。太平军围攻武昌已经有些时日了,久攻不下,这次连她们女军都要抽调上去,说明战斗已经到了极其艰苦和激烈的程度。黄兰和蒋桂娘接到命令,立即进行了部署,秣马厉兵,准备随时开拔。
马上要打大仗,这一仗打下来,谁也不知道生死如何。军营的女兵有些恐慌起来,因为一旦冲上阵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谁也料不定能不负伤,活着走回军营。蒋桂娘虽然武功比这些个女兵强,但对阵的都是些如虎狼一般的男清兵,都是久困于武昌的顽敌。困兽犹斗,不会轻易坐以待毙,束手就擒,肯定都是破釜沉舟,不顾命地拼死一战。她明白此战更是多增了几分艰辛和残酷。她和黄兰除了督促检查备战,还要分头给几百名弱女子打气,壮胆。
蒋桂娘此刻甚至还想,这一战后能否还见得了那个粮草官陈玉成么?他是粮草官,不上战场,肯定活着。而她呢,是副旅帅、教官,要带头冲锋,能不能侥幸活下来,说不清楚,负伤已经是万幸了,所以她不敢期盼彼此还能相见。甚至是永远不见,从此相别。蒋桂娘不是悲观失望,而是战争残酷的实际告诉了她这种现实。每一仗,从军营出去的生龙活虎的男人,窈窕娇小的女人,再也回不来了,尸横遍野。
当黄兰和蒋桂娘一切都准备妥当,正等待接到命令连夜开拔赶去投入战斗之际,快马传来军令,武昌城已经攻下,全旅女兵改由进驻武昌,维护城内治安和清理战场。一颗悬了多时的心松落下来,帐篷外听到消息的女兵一副沮丧的模样顿时喜笑颜开,欢呼起来。不去打仗,不去送命了,简直是喜从天降,竟然有人替大家打下了武昌。
“打了这么久都没打下,谁这么厉害,率队破城了?”黄兰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挠头问。
“有人帮我们攻下来了,我们这些女军就不用去攻城送死了,进了城,得好好的去感谢那位带队攻城的主将。”蒋桂娘笑了说,“把我们军中收刮来的好酒带上,进城时送上去。”
“报告二位旅帅,听说是那个童子军的粮草官带人攻下的。”快马也是笑了说。
“怪事,几十万大军围了那么久,都没打下来,我不信他一个童子军出身的粮草官就攻了下来。”黄兰有些迷惑地说,“那些个将帅,封的王干什么去了?这事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前方都传开,说那人厉害,少年英雄。”快马回答说。
“是不是到过我们军营的那个粮草官?桂娘,他叫什么名字?”黄兰转过头去问。
“陈玉成。”蒋桂娘脱口而出,她也在想,是不是他,如果是这些个日子就没有白想,果真是个年少英雄,苦苦思恋,单相思也好,值得。
“是不是他,我就不知道了。”快马回答说。
“肯定是他,陈玉成。”黄兰有些得意地说,“只有他才敢在我们蒋副旅帅面前跑马射箭,胆量不小,故意卖弄,班门弄斧。但是人家一箭射中靶心,本事不小。桂娘,进了武昌城,你先去会会他,替我谢他,救了我们好多姐妹的命。不然去攻城,要死好多人啊。”
“旅帅,进了城,看不看得到他,人家肯不肯见我们都不知道。”蒋桂娘心情复杂地说,“有可能人家早把我们忘记了。打下武昌,立了那么大的功,天王那边肯定要赏赐他几个漂亮女人,轮不上我们去凑热闹。”
“口是心非,怎么可能忘记你蒋桂娘。他那次到我们军营肯定是专门来看你,不可能不记得你。你蒋桂娘那时在女军中的名气比他大。他算什么,粮草官。”黄兰一本正经说。
“旅帅,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的天王吝啬,舍不得金银财宝拿出来犒赏,反正女人不值钱,女人天王有的是,说不准硬要赏赐他几个漂亮女人,他敢说不要吗,他要了,还敢说记得我这个黄毛丫头吗?”
蒋桂娘说这话不无道理,天王赏女人在天平天国是路人皆知。天王征召了那么多女人,就是为了笼络将士。陈玉成立了这么大的功,如果真是他,天王还不重赏吗?重赏什么,自然是女人,那时桂娘怕他真的见面也要假装不认识了。一想到这心中醋意大发,酸溜溜的味道冒了出来。
“桂娘,别想多了。传命下去,队伍出发,朝武昌城进发,进城驻营。”黄兰下达了开拔的命令。
部队一听说不打仗了,开拔进城驻防,稀拉散闲下来。加上辎重,五百多人的队伍,一出营地就行进缓慢。而此时的蒋桂娘,心急如焚,巴不得立刻策马扬鞭飞奔起来,早一些进城去看到那个粮草官陈玉成,无奈整个队伍像是条爬行长蛇。女兵们都说说笑笑,唠着家常,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路行走,一路犹如在看沿途的风景一样。弄得她骑在马上,不停地吆喝,不停地挥动马鞭,拍打坐骑的屁股,都无济于事,快不起来。
前边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蒋桂娘骑马往前去看,队伍被逃难的人堵住了。难民太多了,推车的、挑担的、携儿带女的,把本来不宽的凹凸不平的路挤得水泄不通。一问,这些人都是武昌城和周围逃出来的。这才走出不到三五十里路,天黑已经赶不到武昌城了。逃难的人和附近的村民一见是一支女军,更是好奇,都纷纷停下了脚步,来看这些扛枪挎刀,风姿绰约,神韵独绝的众多女兵,使行进的道路更加拥堵不堪,场面混乱。
“前边是什么情况?”蒋桂娘策马到黄兰旁边问。
“一样的情况,难民太多,占了道路,队伍走不动了。”一个传命官骑在马上说,“是否传命驱赶,保障部队顺利通过?”
“那就下命令驱赶开,让出路来。”黄兰拿着马鞭指着前方说。
“旅帅,不好吧,都是逃命的老百姓堵了路,反正我们又不是去作战。派人驱赶,怕引起骚乱,都是些穷苦人。”蒋桂娘说,“进城维护治安,早一刻晚一点不耽误军情。”
“桂娘,你先带一小队人骑马进城摸清楚情况,找到部队驻扎的地方。不行,大部队就等难民通过后再进城和你们汇合。”黄兰也是考虑了一下说。驱赶难民她不忍心,她自己也是穷苦出身。
蒋桂娘挑选了十多名亲兵,命令她们都下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在那些惊慌失措,又衣衫褴褛的难民中慢慢地行走,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见路上人少了许多,才带了亲兵跨上马,扬鞭策马,朝武昌疾奔而去。
武昌城外,一遍狼藉。废弃的工事,掩体还冒着烟火,攻城的云梯,毁坏的炮架,尸体,盾矛刀枪遍地都是。蒋桂娘带着亲兵到达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但从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烟硝中,从那些横卧血肉模糊的尸体上,从那些毁坏的兵器上,看到武昌战役的残酷和血腥,她率领亲兵策马缓慢地朝武昌城门走去。城墙残缺不堪,坍塌,但城墙上已经立着太平军握着火把照明的军士。刚走到城门处,被一队举着火把的太平军军士拦住。
“现在一律不准进城,请返回去。”一名军士举着火把上前说。
“本旅帅奉命进城维护治安,请你们马上闪开,不要挡了本姑娘的道。”蒋桂娘骑在马上,弯腰看着那盘问的士兵说。
“天晚了,没接到放行命令,天亮后明天再来。”盘问的人说。
“不行,本姑娘军务在身,闪开!”
蒋桂娘心急火燎,急于进城,挥手一马鞭,打灭那士兵手中的火把,其他军士一见这女兵如此火爆脾气,赶紧躲闪到一边。蒋桂娘便率了亲兵,一挥鞭就冲了进城。
武昌城内与城外一样,更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断垣残壁,疮痍满目。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满地的瓦砾砖头,清军的尸体还横躺在街道上。如此衰败的战后景象,使蒋桂娘一阵一阵的心酸。她早年随父亲来过武昌,那街道上林林总总的商铺,人头攒动和令她眼花缭乱的商品,至今还记忆犹新。眼下关门闭户,黑灯瞎火,鸦雀无声,一派萧条。她感到一阵难过,街上有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抬起街上的尸体,扔进马车里,堆满一车,收尸人才赶着嘀嗒嘀嗒的马车朝城外走。蒋桂娘她们一路都看了好多辆这样的收尸的马车。
再往前走,一个广场那边好像是座官邸,是座很有气势的衙门。蒋桂娘和亲兵都下了马,牵着马走过广场一看,原来是座总督府,便想走过去看看,这座平常威严而又使老百姓胆怯惧怕的森严的衙门究竟有多大的气势。还没走近,就被十几个守卫拦住了。
“闪开,往别处去。这里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一名守卫的军士向前当着路说。
“什么禁地,明明是清政府的总督衙门,太平军打下来了,这衙门就是太平军的了,你凭啥说是禁地,不准本姑娘进去看看。”蒋桂娘不服气说,“本姑娘好歹也是个副旅帅,女兵教官,看不得吗?”
“我们军爷有命,任何人不得擅闯,擅闯者一律拿下,不管是师帅旅帅。”那名军士警告说,说完拔出佩刀,他身后的护卫也随即拔出佩刀,怒视这帮女兵。
“想打架吗?武昌城没打成仗,你们想找打吗?姑娘们,敢不敢和这些个男人打一架?”蒋桂娘气愤地说,“没打成武昌,我的手早痒痒了。丢了刀,我们陪你们打一架。”
就在这时衙门的大门沉重的响了,门开了,走出一位年轻军官和几名军士。
“谁想到这儿来撒野,还想打架,胆子也太大了。”那年轻军官跨出衙门的高门槛问。
“报告长官,是一群女军。”一名军士上前说。
“粮草官,是你呀。”蒋桂娘失声喊道说,“果然是你,都跑到总督衙门来了。”
“姑娘,不得无礼,大呼小叫。”刚才那位拦她的守卫说,“那是我们统领,新授封的殿右三十捡点将军,赶快上前参拜。”
“参拜啥,我们是老熟人了。粮草官,你说是不是?”蒋桂娘对那军士的劝阻不屑一顾地说。
“原来是蒋桂娘大教官,失敬,失敬。”陈玉成笑嘻嘻的朝她走过去说,“不在驻地驻防,你们跑到武昌来干什么?武昌刚打下来,到处都很乱。”
“果然是你,我们是奉命进城驻防,帮你们维护治安秩序。我是打头阵带队来的,欢迎吗?”蒋桂娘高兴地说。
“欢迎,欢迎,哪有不欢迎的道理。”陈玉成拱手说。
“欢迎就通知你们的伙房弄些饭来,跑了一天了,百多里路,肚子早都饿慌了。先吃饱了肚子再找你陈玉成算账。”蒋桂娘说。
“算什么账,有什么账算?”
陈玉成虽然不明白她说的意思,但估计她们肯定饿坏了。她们驻地他去过,跑这么远来,肯定饿了,于是马上安排通知伙房弄饭,并把她们请进了总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