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善祥睡得正香,还做了个梦,梦见和何震川吵了一架,吵得脸红脖子粗,没想到东殿门外的吵闹声把她惊醒了。
“请二位小姐姐通报一声傅尚书,天王府何震川求见。”门外被张兰和刘小凤拦住的何震川说。
“对不起,我家傅尚书正在休息,你打道回你的天王府,改日再来请见。”张兰叉着腰,挡住他的去路说。
“拜托二位小姐姐通报一声,天王府殿前右史何震川求见。”何震川无可奈何地说。
“一会是宣诏官,一会又是殿前右史,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反正你不能去打搅傅尚书休息。她现在也不想见你,你回去吧。”刘小凤故意为难他说。一想到这何震川失约,气就上来了。
“我是来办理公事,耽误不得。”何震川说。
“公事、私事都不行,你走吧。别惹本姑娘生气。”张兰说。
傅善祥听见说话声,知道这两个丫头是在帮她出气,出他失约之气,故意刁难,就没有发话。当外边争得不可开交,弄得何震川十分难堪的时候,她才吩咐放人进殿。
“何大人,你来东王府不是第一次了吧,有什么事要办,请明示。”傅善祥望着走进来的显得有些狼狈模样的何震川说。
“没什么,只是正常的公文交接。”何震川脸带有愠色地说,“你这两个奴婢还真厉害,居然不放我进来见你,太大胆了些吧,放肆了。”
何震川没想到平时出入东王府,只要一到,马上就有人通报。他毕竟是代表天王府到此公干,没想到今天碰上两个小丫头故意为难,感到殿前右史的面子都丢尽了。从太平天国早期的创始人看,有文化的人不多。洪秀全是秀才算一个,冯云山饱读诗书,当过私塾老师算一个,可惜定都天京前就殉职了。他也算一个,参加过清廷的科考,虽然进士没考上,但中过秀才,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太平天国的文化人了,只是一直从事文职工作,没带过兵打过仗,否则早已封王了,最大的工作就是主持天国的科考工作,出任主考官,为天国选拔人才。这东王府和其他王府及地方很多文职官员都是通过他主持的科举开始选拔出来的。所以即便是东王杨秀清见了他,也还是礼让三分,甚至进出东王府不必通报,行走自由。然而,英王娘娘弄给傅善祥的两个奴婢,总是看他不顺眼,平时总是横眉冷眼,他深知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约傅善祥见面不满而已,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对于傅善祥,他在夫子庙大殿的科考中发现了这位天赋、禀性绝对聪明,特立独行的女人,不仅学识超众,而且人也长得精美绝伦。他是主考官,他深知这样的人才,而且是女人,更是百年不遇地横空出世,惊艳全场,以第一名脱颖而出,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女状元。对这样的一个女人,奇女子他自然喜欢得要命。然而,喜欢归喜欢,甚至不敢流出丝毫的喜欢的情绪,因为除了天王、东王是第一个伸手要了傅善祥去东王府做尚书,就连垂涎三尺的洪秀全做了恩赐丞相的封号都不得不放手任由杨秀清强索了去。像傅善祥这样的人才,无疑使该留在天王府,为太平天国整个国家层面谋事,然而东王的理由很充分,他是天父代言,她就该在东王府,为天父代言谋事。何震川明白,杨秀清不仅看重她的文采,要她装点东王府的门面,更是看中了她的美轮美奂的绝妙身材。可堪比西施,可比貂蝉。他只能忍气吞声地把对她的喜欢嚼碎吞进肚子,深深地埋藏起来。才子爱佳人,何震川也是才子,而傅善祥不仅是佳人,而且还是人才,一上任就提出了自由婚姻,反封建礼教的陈规陋习的纲领性文件,深得天王和东王的褒奖,对天朝均田制也提了完备的想法。所以何震川从此就对她不敢有非分之想。还不光光是从权力出发,天王、东王都是绝对的权力巅峰,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去碰击的,一碰就是以卵击石,文职人员在天国的地位太卑微了,太微不足道了。
“这摞是东王府政务动态分析和战场态势报告。你带回天王府吧,天王府那边有什么东态?”傅善祥指着桌案上一大摞文件,冷冷地说。
“天王府那边没有什么动态。”何震川垂下头说。他本想告诉她,多加留心,因为他知道天王府那边对东王加封万岁不满,有股暗流涌动。但他又不敢说出口,因为事关机密,而且他又怕东王府的耳目。他也知道她已经卷入到了天王和东王的斗争的暗流纷争之中,也为她的安危担心,但出于政治考虑,他只能换个说法,“天气变冷,你要注意身体。”
“你还关心我的冷暖,谢谢了。何老师,你还是多关心你自个吧。”傅善祥笑了摇摇头说。
“请傅尚书代下官向英王娘娘赔罪,我确实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没能践约,请傅尚书和英王娘娘见谅。”何震川终于说了句亏欠的话。
“不用了吧,英王娘娘是大度之人,才不会计较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何大人没有事请回吧。”傅善祥说。
何震川抱着那摞文件,走出东殿,走下台阶突然又懊悔起来,是不是该直接了当提醒下傅善祥。如果天王府和东王府的纷争生变,怕不怕危及她的生命安全?如果东王府毫无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她该怎么办。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两个奴婢怨恨的眼光,他又忽然放弃了回到东殿规劝她的想法,长叹口气,撩起长衫的下摆,迈步朝东王府外走了。
何震川这一走,从此就留下了终身的悔恨和遗憾。他和她毕竟属于官场中人,都要忠于自己的职责,感情永远要让位和服从政治利益。他不认为这是他人性脆弱的表现。他既然服务于天王府,他就觉得他应该如此,变得冷漠和不近情理。当然现在还不知道,天王府和东王府生变,给天平天国造成的伤害,甚至毁灭,给傅善祥的人生打击如同毁灭她一样,残酷空前。何震川无法做出预警,但他至少可以劝告她做出防范。他没有,而是扬长而去,就为他悔恨终身而足够忏悔一辈子。
何震川离开东殿的时候,傅善祥望着他走出去的背影,长叹口气,生出许多的悔恨和酸楚。这人还是个男人吗,说话吞吞吐吐,做事谨小慎微。她在写给他的诗中,已经袒露了一个女人暗藏在心中已久的心声。而他,当面连话都不敢说一句,纸上字都不敢写几个,惜字如金。是在怕什么,还是恐惧什么。经常见面,却听不到他说一句工作以外的话。他是值得尊敬和喜欢的人吗?她记得他主持考试的时候,一考完,就兴奋不已跑去祝贺她,说了不少的恭维话。她那时还真把他当成了先生、老师。过后,她发现他不仅谙熟典籍历史,文学造诣也很高,说话掷地有声。他那时候的形象,使初入官场的傅善祥倾慕不已,几次谈话后,她认为碰到了人生的知己。虽然她进了东王府,但这种思念却萦绕着她,而他呢,却渐渐地陌生了,渐行渐远了。望着他走了出去,她在想,他还是自己值得喜欢的人么?她怀疑是自己的眼光错了,还是他在变了,变得不近人情了。
“小兰,小凤,收拾一下,我们出去玩。”傅善祥突然说。
“去什么地方玩?”张兰问。
“随便,只要走出东王府,去什么地方玩都可以。”傅善祥心血来潮地说。
“姐姐,我真想揍他一顿。”刘小凤说。
“打谁?”傅善祥问。
“何震川啊。”刘小凤说。
“打他干啥?”
“他对姐姐不冷不热,忘恩负义,我就想打他。”张兰说。
“何震川是天王府大员,我的先生、老师,你们打了他不怕小命闹丢了?”傅善祥笑了说。
“只要他下次再欺侮姐姐,我就敢打。”刘小凤说。
“人家欺侮我什么?乱弹琴,是姐姐自找没趣。”傅善祥苦笑说,“走,我带你俩去吃金陵城的盐水鸭,荠菜汤包。”
“东王过问起来怎么说?”张兰担心地说。
“问就问,就说出去解馋去了,大不了回来挨顿骂。你俩不想去解馋饱下口福吗?”傅善祥说。
“我是说府上的伙食也不错,我是怕姐姐又挨骂。”刘小凤说。
“习惯了,没啥。”傅善祥无可奈何地说。
她突然想开了,走出去,开开心心地过些日子,去逛街,去找小吃,去体验下老百姓的生活。她带着她俩,无拘无束地走出东王府,混迹于街上的人群中,东走西看,忽然见前边的人群惊惶地四散开了。傅善祥和小兰、小凤都穿的便装,还以为是前边遇见了强盗。天京城内治安状况不是很好,时常在街头遇到偷抢祸害市民,平日不出门,没想到今天一出门还遇到了。
“前边发生了什么事?”傅善祥先是一惊赶紧问一旁跑过的人说。
“快跑吧,京城四少又出来惹事了。”那人神色慌张地说。
“京城四少?”傅善祥惊诧地问,平时也有所耳闻,只是没见过。
“姐姐,我们躲一边去吧。”张兰拉住她说。
“躲什么躲,有你们俩我还怕吗?”傅善祥说,“莫非你俩也胆小怕事。”
“不是我俩怕,这京城四少专挑漂亮的女人下手,早就臭名远扬了。他们和一般的恶人不一样,有背景,有衙门庇护。”刘小凤说。
“你俩不是手痒了吗,什么衙门还有我东王府的衙门大,待会遇到了,别打东王府的招牌的就行了。”傅善祥说。
虽然离得远,街道旁的人都跑散了。傅善祥一眼就认出个子矮胖的幼西王肖有和正抓住一名年少的女子不放,那女子惊恐万状地拼命挣扎。肖有和的旁边是李秀成的养子李士贵正在哈哈大笑,还有两三名随从在驱赶围观的人。幼西王老子西王是太平天国的首义六王之一,战死疆场,儿子沿袭了老子的封号,号称幼西王,平时聚集了李士贵等一批纨绔子弟,闲了没事就爱到街头寻恤滋事,调戏良家妇女。傅善祥过去只是听闻,今日亲眼所见,有些看不下去,感到愤概不已。
“不用我教你俩吧,他们五六个人,你俩对付得了吗?”傅善祥问她俩说,“下手别太大,把人弄出来就行了。”
“放心吧,姐姐,你转过身去,最好别看,反正打到鼻青脸肿就行。”张兰笑了说。
“小菜一碟,别说五六个,再加两三个保证都叫他们爬着走。”刘小凤边挽衣袖边说。
傅善祥见她俩都挽了衣袖,朝幼西王那边走了过去。才转身看着商店的商品,她不想看到她俩出手的情景,果然不一会时间,她就听有人叫好,鼓掌,回头一看,幼西王一群人早已灰溜溜地东倒西歪趴在地上了。当她俩把小姑娘领到她面前时,才发现这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长得秀美端庄,难怪遭幼西王调戏。
“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跑上街,太大胆了吧。”傅善祥问。
“跟我哥哥他们一块来的,他们吓着了,跑散了。”小姑娘说。
“回去吧,别再到街上逛了。”傅善祥说。
“谢谢大姐姐救命之恩。”小姑娘哭着说。
“姐姐,该怎么犒赏我俩?”张兰问。
“放开肚子,只管吃好吃饱的。”傅善祥说。其实她心中很是不快,天京城内秩序如此糟糕,如果是毛贼强盗不说,而幼西王之流的还是太平天国的忠烈之后啊。忠烈之后沦为流氓,当街侮辱调戏民女,与地痞、无赖有何区别,难怪天京城内的治安秩序不好,老百姓怨声载道。她在想,太平天国应该建立的社会秩序和封建社会的统治秩序应该是不一样的啊,老百姓应该是安居乐业,没有匪患之忧的啊。如此看来,连幼西王之类的人都在祸害老百姓,她真为天国的命运忧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