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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成搀扶着蒋桂娘走上堤岸后，还回头望了下几个放河灯的姑娘。河水中漂浮着许多河灯，闪烁着像无数的星星一样地映在夜晚的水中。他又搀扶她骑上马，才从亲兵手中接过马缰绳，一跃上马，和桂娘放松马的缰绳，任由马匹慢步行走，边走边欣赏那沿河的景色，一队亲兵也骑马跟在他们后边。
沿河夜晚的景色很是迷人，对面的街镇是灯会的五光十色倒映在水中。堤岸边的院落都灯笼高挂，偶尔也有小孩在院门点放烟花，“呯”的一声，冲上天空，炸了，像天女散花般地洒落下来，映亮了夜空，映出了绚丽的烟花流雨，四处洒散。一支接一支冲上夜空，一支又一支在夜空中炸响，散开如同花团锦簇，格外耀眼。
“玉成，这景色好看吗？”蒋桂娘骑在马上，朝他探过头问。
“太好看，太美妙了。可惜我小时候就没放过河灯，放过烟花。”陈玉成望着一群在点烟花的孩童说，“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饭都没吃饱过，更别说放烟花了，这一带好富有啊，到处都张灯结彩，点放烟花，放河灯，这一带没穷人吗？”
“江南都富庶，这沿河一带的住户都是大户人家，有钱人。穷人当然有，但都不住这沿河一带。这沿河一带风水多好，穷人怎么住的上。”蒋桂娘向他解释说。
“穷人住什么地方？”陈玉成问。
“住乡下的田间地头，方便耕种。穷人住这儿，跑去耕田要跑多远。”蒋桂娘说，“玉成，我难得见你像今天晚上这么开心高兴，平时总绷紧个脸的。”
“桂娘，你是指你陪我出来巡游，还是说刚才放河灯的时候？你想，我把河灯放了出去，它们要漂流多远，把我和你的愿望都带出去了，你说我高兴不高兴。”陈玉成笑着对妻子说。
“我们的愿望，真的吗？”
“是真的，但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验。这是人家那个王小姐说的。”陈玉成说。
“玉成，我看你放河灯高兴的样子，哪像个统兵打仗的英王，简直就是个还没长大的顽童。”蒋桂娘也由衷地说。
蒋桂娘说这话，是出自她的内心。她知道陈玉成从小就没爹没娘，居然为了活下来，小小年纪就 四处打工求生，十三四岁又参加义军，跟着队伍征战，长途跋涉，没过几天安宁日子。她比他好，虽然从小没妈，但父亲宠爱她，还学了身武艺，视为掌上明珠。
玉成可惨了，除了饥饿，时常受人欺负。她看他放河灯的时候，伸手接河灯，又蹲下，放水上，轻轻伸手推出去，全神贯注，忘乎所以，一直是眉头舒展，开心在笑。她现在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催促他离开，应该让他多放些河灯，再多玩些时间。因为她知道，一旦过了今夜，一旦他又要奔赴前线和战场去统兵，这种时光也许就永远不再有了，将军永远是在战场上。
“玉成，刚才那姑娘怎样？”蒋桂娘突然骑在马上把身子靠近他悄悄问。
“你是说王信照府上的千金，不错。”陈玉成实话实说。
“岂止不错，简直是天仙一般。”蒋桂娘朝他笑了说，“你没见其他的姑娘见了你吓得躲到一旁，只有她见了你不惊不诧，落落大方。你把河灯推翻了，她还敢奚落你，说你真笨。不愧是名门出身，大家闺秀，好有风范。”
“王信照是谁，江南首富，大名鼎鼎。”陈玉成想了想说，“虎父无犬子，儿女自然是人中龙凤。”
“玉成，干脆你把她娶回英王府，要是哪个混蛋，玩世不恭的家伙娶了她，简直是糟蹋了她。”蒋桂娘突发奇想地说。
“不行，桂娘。”陈玉成赶紧说，“我天天带兵打仗，哪天疆场马革裹尸，不把人家姑娘害了，毁了人家的青春和大好年华。还有人家王信照富甲一方，怎么允许女儿嫁给我这样在马背上过日子的莽夫啊。桂娘，死心吧。”
“玉成，我已经身怀有孕了，不能天天服伺你了。你们在放河灯的时候，我在一旁观察，这姑娘好崇拜你呀，她看你的目光我就知道。”蒋桂娘说。
蒋桂娘说这话有她的心思，见陈玉成没再说什么，就和他依然并排骑马朝前行，那队亲兵也依然紧随其后，缓缓朝驻地军营去了。
英王一行人一走，刚才还吓得不轻的周英和吴红丹就带了丫头围住了王玉莹，叽叽喳喳说开了。
“玉莹，你胆子也太大了，你不怕英王吗？”周英捂住心口说。
“怕什么怕，有什么好害怕的，胆小鬼。”王玉莹说。
“你还说人家真笨，我真怕他一怒，拔刀把你砍了。”吴红丹也说。
“你看英王像随便杀人的人吗？”王玉莹反问她，“你们还看见过他，还跟我说他如何好，人家来了，走到面前了，怎么又吓得屁滚尿流？”
“我们是后来听人家说，太平军的人都是杀人恶魔，个个都凶得要命，蛮不讲理。”周英又说。
“听说，打胡乱说，二位小姐，太平军在这一带驻扎有些日子了，你们谁见过他们随便杀人，杀过谁？抢过谁？听信谣言，讨厌。”王玉莹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我们家小姐说的对。二位小姐，平常你们都胆大如虎，咋一见英王就吓得像老鼠碰到猫一样。还是我家小姐棒，不卑不亢，现在说话都向着英王了。”贾玉也趁机上前说。
“玉莹，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上英王了？”吴红丹问。
“你们这几张嘴真的好讨厌，还有贾玉你这丫头也学坏了。”王玉莹不示弱地说，“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非要嫁给他，喜欢又怎么啦，你们两个大小姐不是天天说，喜欢这喜欢那，莫非你们都要嫁那么多喜欢的人吗？贾玉，收拾东西回去，不放了，心情都被你们这伙人搞坏了，不陪你们玩了。”
王玉莹说完就丢下贾玉先走了，贾玉也急忙收拾起东西，提了两个竹篮跟了跑回府邸去了。
回到房间，已经是很晚了，但王玉莹合上眼总是不能入睡。英王陈玉成的身影总是在她眼前晃过。过去只是听说，今晚是亲眼所见，那潇洒，俊朗，还有种淡定和儒雅，时而又像个顽童似的笑。他是英王，多大的名号，统领十万大军的人，居然扶着英王娘娘下堤坎，又扶着她走上堤坎。她还望见他扶了英王娘娘骑上马。这样的男人，这样的英王，能不招惹女子喜欢妈？现今有几个男人，有权有势的男人能像他那样，对女人体贴入微，细致周到，恐怕少之又少。她辗转难眠，一直到疲惫不堪，才昏昏入睡。
第二天，除了父母房中请安，她哪儿都不想去，读书时也心烦意乱，她也在问自己，是不是真的陷入相思了。她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喜欢一个人，特别是在战祸四起的年代喜欢一个人，总会把你折磨得痛苦不堪。战争需要英雄，而喜欢英雄又是残酷而又危险的举动，令人羡慕而又要置生死于不顾。她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与不对。总之，有点像喜欢上了，但又不能说出口，告诉别人，所以才被痛苦长久折磨。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独自暗恋一往情深了。
度过了难熬审视自己想法的一天。早晨醒来，她推开窗，心想，终于过去了，心情该平静了。刚呼吸了些窗外飘进来的凉意而又新鲜极了的空气，还夹带着腊梅的芳香，贾玉就跑了进来。
“老爷吩咐说，上午府里有客人要来，叫你吃过饭，打扮好去陪客人。”贾玉恭敬地说。
王信照从不叫她去陪客或拜见客人，今天是怎么了，什么重要的客人要来，而要她出面呢？破天荒的第一次，王玉莹感到惊诧。
“老爷从不叫我去陪客，贾玉，你去问问老爷，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要我出面。你就说，我想看会书，不想去。”王玉莹思忖着说。
“不行，老爷说了，小姐你今天非去不可。你不去，老爷肯定骂我，说我没把老爷的话传到。”贾玉立在一边说，满脸不高兴。
“是什么人要来府上？”王玉莹问。
“老爷没说，我也不知道。”贾玉垂了头说。
王玉莹心想，府上来的宾客，无论多重要，显赫，父亲一般是不会让她抛头露面轻易去见人，不然外界怎么会有王信照府邸的深宅大院藏了个绝世美女。她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使父亲让自己出面。
“小姐，客人已到了，老爷在催，而且是你认识的。”余下的话，是谁贾玉挤眉弄眼不说了。
王玉莹平时不出府邸，父亲的生意上的同行更不认识，只有前两天晚上见过英王，如果是英王来访，男女有别，府上女眷也异讳出面而回避。她猜不出是谁，跟了贾玉就朝大厅走去，一进大厅门，她惊呆了，来访的正是英王娘娘，正在同父亲说话。再一看，没有英王，只有两名女兵护卫立在英王娘娘身后。她赶紧上前向蒋桂娘请安施礼，头都不敢抬。
“小女子见过英王娘娘，很高兴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娘娘息怒。”王玉莹走到蒋桂娘面前弯腰施礼说。
“免礼，王小姐，不要叫娘娘。如果你愿意，叫夫人或直呼其名叫桂娘也好。我可能比你大，你叫我姐姐也行。”蒋桂娘伸出手，拉了她的手说，“坐我旁边，我们姐妹俩好说话。”
王信照也懵了，堂堂英王娘娘，怎么对女儿如此友善，还以姐妹相称，他觉得不可思议。
“王大人，我和玉成久闻你大名，早就该来拜访，只是玉成军务繁忙，抽不出身。前两天晚上，我们巡防到贵府河边，见王小姐她们几个在放河灯。我和玉成也去把王小姐她们的河灯放了些出去。”蒋桂娘怕王信照生疑，赶紧解释说，“我今天是专程来贵府向王大人和王小姐表达谢意，王大人，你养了个好闺女。”
“玉莹有没有冲撞到英王和英王娘娘？我这女子娇养惯了，怕不懂礼数。”王信照这才放心了说。他生怕女儿得罪了英王和英王娘娘。
王信照一生见过太多的清廷官员。官员不仅骄横，连女眷也骄横，贪得无厌。而这位大名鼎鼎的英王娘娘，竟然像个女孩一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看上去，她如果不穿戎装，还真和女儿如姐妹一般。但他依然忐忑不安，英王娘娘不可能为了放几只河灯，就屈尊降贵，不好解释，只得陪笑。
“王大人，你教导有方，小姐才貌双全，知书达理。”蒋桂娘说。
“过奖了。”王信照说完赶紧吩咐下人准备酒菜，款待英王娘娘。
“王大人，吃饭就不必了，先谢了。”蒋桂娘起身说，“早就听说王大人府邸的花园营造得如苏州的那些名园一样，久负盛名。如果王大人允许，就请令爱陪我去欣赏一下，如何？”
“当然可以。玉莹，贾玉，你们要关照好英王娘娘，园子里寒冷。”王信照松了口气说。
王信照亲自把她们送到客厅外边，望着她们朝花园走去，才返回客厅坐下。他不信英王娘娘仅仅为答谢而来，也不相信仅仅是为了来参观欣赏他的园林景观，但他又想不出英王娘娘此行有何目的，更不可能无缘无故。
王玉莹搀扶着蒋桂娘参观园林后，又去了她的书房。那么多的书籍和她书写的诗词工整娟秀，令蒋桂娘惊叹不已。当她陪着蒋桂娘朝后花园走去时，老远就闻到腊梅的芳香，渗入肺腑。蒋桂娘站在一棵腊梅树下，望着满树的繁花，笑了，伸手要去折，被王玉莹拦住了。
“我怕娘娘闪了腰。”王玉莹扶住她，对贾玉说，“贾玉，待会多折几枝，送英王娘娘。”
“知道了，小姐。我一会叫花匠来，亲自送到娘娘车上。”贾玉说。
“王小姐，我想问你个问题。”蒋桂娘拉她到一旁说。
“请娘娘说。”王玉莹说。
“你喜欢英王吗？”
“什么意思，娘娘？”
“你直接回答我，不要怕。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王玉莹一时怔住，脸红得滚烫，说不出话。说喜欢怕蒋桂娘心生醋意，都是女人。说不喜欢，英王那么优秀，违心。她一时满脸茫然，苦楚尴尬地感到无地自容。蒋桂娘见她为难极了，赶紧伸手拉了她的手告诉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她。蒋桂娘告诉她，那晚见了她后，她喜欢她，玉成也喜欢她，但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玉成。她告诉她，如果她也喜欢玉成，那么她就要促成她和玉成，因为她想断了天王的恩赐的念头，怕玉成一有战功，天王就要送玉成女人。久了，又怕天王发怒。如果玉成不仅有桂娘，还有王玉莹作妻子，就可以正大光明推谢天王的恩赏了。桂娘也感到这事荒唐，所以才借口到王信照府上拜访，来试探了解她的想法，如果她也喜欢玉成，蒋桂娘就会尽力撮合而成。蒋桂娘最后还告诉她说，她怕天王送的女人仰仗天王，到了英王府争风吃醋，闹得英王府从此鸡犬不宁。
王玉莹听了后，觉得英王好可怜啊，一世英雄，要什么样的女人竟然要别人做主。如果毫不相干的女人都因为天王的赏赐而委身英王，她喜欢英王为何不大胆追求一下，实现梦想。过去她敬仰英王，爱慕他，她认为高不可攀，是痴人做梦，如今英王娘娘都把话递到嘴边了，她不想犹豫了，只是不好意思直说出口，于是她迟疑很久后才说：
“英王娘娘，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才好。”
“我知道了，只要你喜欢，一切我都安排好。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强求，为难你。”蒋桂娘爽快地说。
“这种大事，我总该向父母禀报，父母之命不可违呀。”王玉莹只好说。
“记住，往后不要再称呼我娘娘了，叫娘娘我听了好难受，叫姐姐。我也会把这事告诉你父亲，你放心。一说英王，你父母肯定犯难。”蒋桂娘最后说。
蒋桂娘到过了她书房，见过她读的书和写的字。她认为自己和英王识字太少，书也读得少。英王府应该有个像王玉莹这样的文化人，像傅善祥一样的女人，而且不仅作玉成的妻子，还可作英王府的尚书啊。
贾玉找花匠来剪了一大捧腊梅，送蒋桂娘走时，王玉莹突然生出了依依不舍的心境，眼里落出了几滴泪水。她一转身，被父亲王信照看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