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成带着亲兵,风风火火赶回英王府的时候,蒋桂娘已经满月了。他不顾鞍马劳顿,第一件事就是跑进房间,从奶娘手中抱过儿子,猛亲几口,吓得婴儿哇哇大哭起来。
“太乖了,太乖了!”陈玉成此刻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说,“陈家有后代了。”
王玉莹和蒋桂娘见他高兴得忘乎其形,都默默流泪了,常年在外征战,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看他高兴,都不好去打搅他。
“你们说他像谁,肯定像我,长大又是一员骁将。”陈玉成望着两位妻子说。
“不能像你,我们的儿子不准像你一样命苦,东征西战。不行,长大得跟玉莹小妈好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将来作比你更大的事。”蒋桂娘嘟着嘴说,“光打仗有什么用,这仗哪年才打得完,停下来。”
“像我不好吗,将门虎子。”陈玉成嬉笑颜开说。
“当然不好。你一年到头在外征战,有几天回家?我和玉莹都担心死了。”蒋桂娘说,“我告诉你,不久,你就有两个儿子了。玉莹也怀上了,反应还挺大,估计也是个儿子。”蒋桂娘告诉他说。
“什么时候的事?”陈玉成一脸惊喜地问王玉莹。
“你上次回来到现在有多久了?”王玉莹红了脸垂下头说。
“有三个月了吧,这么长时间,你和桂娘都不告诉我。”陈玉成说,“告诉了我,我就知道是双喜临门,比打赢了仗还高兴。”
“告诉你有什么用,回来知道了不好吗,让你惊喜呀。”蒋桂娘说,“恭贺英王,你双喜临门,都有两个儿子了。”
“怎么看不出来,你当然看不出来,下次回来,肚子就鼓起来了。我开始反应好大,又吐又呕,桂娘说跟她怀上时一样,肯定是儿子。”王玉莹笑了笑说,“你高兴吗?如果又是个儿子,你肯定高兴,而我还是希望他是女儿呢,女儿不去打打杀杀,天天在府上守着我和桂娘。”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高兴,辛苦两位夫人了。”陈玉成把婴儿交给奶娘,伸手拉了桂娘和王玉莹的手说,“我陈玉成从小孤儿一个,娶了两位好夫人,又要生了两个儿子,我福气太好了。桂娘,你告诉咱父亲了吗?”蒋桂娘点头。“玉莹,你也该告诉咱爸妈,从出嫁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你的消息呢,你不行回去一趟,代我看看那你爸妈。”
王玉莹含泪摇了摇头,强忍住对父母的思念而没有说话。她不能辜负父亲的大义之举,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回家。除非太平天国胜了,丈夫他们把清兵彻底打垮。
这时亲兵进来禀报说:“天王急诏,请英王立刻进天王府拜见天王。”
“什么事这么急,前脚才回英王府,又马上要叫走?”蒋桂娘很不愉快地问。
没人回答她,亲兵禀报完后就退了出去。陈玉成也是一脸的懵懂。才从前线回来,前方战事才平息,而且是几路大军都获大胜,不可能又生战火。才回到家,这天王就等不及了,要召进天王府,他不知道是何意图。
“去吧,玉成,天王宣诏,肯定有军国大事要议。”王玉莹更是难分难舍,心疼地说。
“对啊,玉成,你去吧,只要涉及天王和东王之间的事情,千万说话小心。”蒋桂娘担心地叮嘱说。
“我知道。翼王和我都沟通过了,一切以天国大局为重。我们几个都主张天王和东王和好如初,决不庇护谁。现在是天国的鼎盛时期,出不得岔子。”陈玉成安慰她俩说。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去吧,早点回来,回来给儿子取个好名字。”蒋桂娘说。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陈天宝,既是天国的宝贝,他又是我们的宝贝。”陈玉成说。
“这名字好,我肚子的这个呢?你也该早点想个名字。”王玉莹说。
“一定,等我回来慢慢想。我走了,怕天王等急了。”
陈玉成一一和两位夫人依依不舍地拥抱后,带着一身的征尘,茶都没喝一口,饭也没吃一顿,又匆匆地出了府门,跳上亲兵为他准备好的马匹,朝立在门口的她俩挥手,策马朝天王府奔驰而去。
他其实很累,身心疲惫不堪,常年征战,对手都是凶狠的恶徒,心狠手辣,身心没有一刻松弛,长期高度紧张,时时像紧绷的弓弦。他这次回来,真想好好陪陪妻儿,享受些天伦之乐,然而才刚刚落足,话都没说几句,又被召进天王府,感觉很不舒服。
天王府的金殿,依然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洪秀全依然是被一群女官簇拥坐在他那金色的龙椅上。他已经显得苍老了,胡须和头发全白了,但依然精神抖擞。东王杨秀清已是早到了,依然是威风凛凛,一脸严肃地坐在一旁。翼王石达开、忠王李秀成、北王韦昌辉等一众人也早到了,落座了,只等姗姗来迟的陈玉成了。
陈玉成走进金殿,先是按规矩和礼节跪拜了天王后,又跪拜了东王才落座,抱拳向诸王表示歉意,久等了。
“玉弟,辛苦了。”天王洪秀全身体向前倾着说,“你久战疆场,为天国杀敌,朕今天要当众犒赏你。”
陈玉成以为是商议什么大事,但一听说犒赏还是满心高兴,但一见石达开、李秀成在朝他眨眼睛,他又觉得蹊跷,不知道天王要犒赏什么,如果是银子,是粮草,他巴不得多要,但他还是谦虚了一番。
“禀天王,禀东王。论功劳,论战果,翼王、忠王都比我劳苦功高。天王、东王先犒赏他们,我实在不值得褒奖。”陈玉成直言说。
“你都不知道奖你什么,你就在推辞了。”坐在他旁边的李秀成低声说。
“我是不知道。”陈玉成也是嘟咙说,“你知道吗,你咋不早说呢?”
“当然知道。”李秀成又是低声诡秘地说,“你害得我们久等你一个人,凭啥要先告诉你。”
“玉弟呀,你年轻有为,累建奇功,女人又少。朕保媒奖赏你美女一个,这女子可是绝妙美女,喜欢吗?”洪秀全用缓慢的语气说。
陈玉成一听惊呆了,这么远宣诏回京,就为了赏赐一个女人。他心想,你天王府女人多,不赏赐银两、粮草而赏赐女人,太不叫话了。你天王心疼钱财,也不该随便拿女人来赏赐呀。他知道,天王府搜刮尽了江南的美女,怕都是你享用过的吧。但这话他又不敢说出口,又看见几个人在朝他挤眉弄眼,窃笑,要看他怎么收场。他才站了起来,走上前说:
“先谢过天王,女人我是不敢要。天王恐怕不知道我英王府的婆娘蒋桂娘,脾气暴躁。我受赏带个女人回府,她三拳两脚,不打的鸡飞狗跳才怪,那岂不是要得罪了天王。”陈玉成只好夸大其词说。
他这一说把石达开、李秀成一众人等逗得哈哈大笑。
“陈玉成,你别不识相,天王赏你女人,是对你的恩宠,你敢抗旨不成。”北王韦昌辉气势汹汹地指责他说。
“息怒。”陈玉成正想反驳,被翼王石达开伸手按住他说。
陈玉成摇了摇头,怒目而视韦昌辉,如果按他的脾气,哪怕韦昌辉是首义六王之一,他都不怕,敢当面顶撞。
“玉弟呀。”东王杨秀清终于开口说,“天父已经知道了天王的好意,你就不要推辞了,感恩戴德吧。”他也是才知道洪秀全要赏赐女人给陈玉成,他也知道洪秀全是想借此笼络人心,但又怕陈玉成这个爱将当众闹翻,所以暂时劝住陈玉成息事宁人。
“禀东王,你是最了解我家婆娘,突然又弄个女人回去,恐怕英王府从此鸡犬不宁了。”陈玉成只好说。
“没啥。玉弟,天王的恩赐,弄个女人回去,只是多间房,多张床,多碗饭,你不要言重了。改天把弟妹请到东王府来,我给弟妹讲讲天父的意思,就没事了。”杨秀清轻描淡写地说。
“陈玉成,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府上还藏了个王尚书,你光明正大吗?”韦昌辉又揭他的家底说,“金屋藏娇,见不得人吗?”
“韦昌辉,我陈玉成做事光明磊落,王尚书是请奏了天王,天王封赐,恩准的。你打探我英王府的私事,居心何在?”陈玉成终于忍不住了,愤恨地说。
“都别争了。王尚书的事是朕恩准的。朕今日宣布,英王府那地方太小了,英王婚庆,传旨下去,在天王府举办隆重一点,喜庆一点。玉弟,谢恩退朝吧。”洪秀全也怕他和韦昌辉闹翻,赶紧说,说完就在一群女官的簇拥下离坐退朝了。
陈玉成迫不得已谢了恩,就跟在东王后边,骑了马超东王府去商议如何进行军事部署的事。一路上,陈玉成都闷闷不乐,才生了儿子,本该高兴,现在突然又冒出个女人,回到府上陈玉成不知道要惹桂娘和玉莹多么地不高兴,肯定怒目相视,恶言相向。
“玉成,别多想了,事已至此,到此打住。”李秀成骑马靠近他说,“你想,你都拒绝了天王多少次赏赐女人了,你就不怕得罪他,惹他不高兴。天王好歹现在是我们的最高领导,还是天平天国公认的天王,别丧着脸。”
“大哥,是有几次了。我不喜欢自个找老婆要别人包办,甚至赏赐,这婚姻为了什么。还有大哥,这种风气不好呀,要靠女人笼络人心,有这个必要吗。我就喜欢他天王大方点,赏点银子,军饷,实惠些。大哥,你也学坏了,你把女儿许配给了你的大将谭绍光,我反正觉得这种风气不好。”陈玉成仍然满脸不高兴地说。
“兄弟呀,你咋说起我来了。我是喜欢谭绍光才把女儿嫁给了他,怎么就叫住笼络人心,谭绍光是我手下大将不假,嫁女儿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陈玉成就心眼多。”李秀成被呛得恼怒只好解释说。
“你女儿喜欢他吗?心甘情愿?大哥,你也学天王了。”陈玉成反问他说。
“玉成啊,这太平天国的天这几年都变了,还只有你一成不变。”骑马走在一边的石达开听了后说,“这个女子原先不是天王府征召来的,她父亲也是个富豪,人家是慕名喜欢,才恳求天王成全。这女子人不错,你见了一定不后悔。往后她富有,也给你多筹些军饷。”
“石叔,你这话也不对,慕名喜欢我陈玉成的人不少吧,我不可能都要娶到英王府来嘛,来了处不好,太麻烦了。”陈玉成无可奈何地说。
“怎么办,天王都发话了,择日跟你举办婚礼,你敢逃跑吗,得罪天王,不给天王面子吗。贤侄啊,想开点。”石达开劝导说。陈玉成在他手下效过力,当过童子军,他也喜欢他。
“我就讨厌韦昌辉这家伙,只会拍须溜马,本事又不大,还背后调查我,说我金屋藏娇,我再藏也是我的老婆呀。他韦昌辉枉自是首义的北王,抢了霸占了多少良家妇女弄得人家家破人亡。迟早要我碰上了,不打他鼻青脸肿才怪。你们怕,我不怕他。”陈玉成愤愤不平地说。
“不要说他小人一个,脏了你嘴巴。”石达开制止他说。他明白,眼下天王最信赖的人就是韦昌辉,他怕陈玉成年轻气盛,与韦昌辉发生直接冲突。
陈玉成在东王府议完军事上的战略大事回到英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两个妻子都还在灯下等他,一直守在房间,儿子早已熟睡了。
“天王今天宣诏你们去干什么?”蒋桂娘见他一进门就问。
“什么都没干,就是赏赐我一个女人。”陈玉成也是直言不讳地回答说。
“天王赏的女人你也敢要啊!玉成,你的名声从此就要毁了。”蒋桂娘大声喝斥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对丈夫喝叫。
“我有啥办法,不要,得罪天王,还以为我就是东王的心腹呢。”陈玉成垂了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恭立在那听妻子喝斥。
“玉成,就没其他办法退掉吗?”王玉莹也急了含泪问他。
“什么办法,我都和韦昌辉当面顶撞了。他说我冒犯天王,对天王不恭。”陈玉成说。
“他韦昌辉算什么东西,天王用过的女人他都敢要,来者不拒,小人一个。”蒋桂娘继续说。
“石叔也是这么说,劝我不要同他那种小人计较。”陈玉成说,“不然我和他在金殿上当着天王和东王的面吵了起来,还是石叔制止了我冲动。过几日,天王就要在天王府举办婚礼。桂娘,玉莹,你们说我咋办,咋处理?”陈玉成也是忧虑重重地说。
他记得刚才走出东王府时,李秀成已经迫不及待骑马带着他亲兵疾驰而去。而只有石达开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没有骑马离去,而是牵了马,陪着这位曾经在他军中当过童子军的年轻将军,缓缓而行,走了好长一段路。
“玉成贤侄,你已经成长为天国的重要将领了。我呢,年岁大了,也是忧疑更多了,你不一样,你年轻,今年大概才二十三四岁吧。”石达开说。
“是的,石叔。我讨厌这种风气。”陈玉成说。
“你该成熟了,玉成。”石达开语重心长地说,“你想,如果你拒绝了天王的恩赏,他会怎么想,他只会想你不卖他的帐,记恨在心。你我都是天国的战将,都是统兵几十万的统帅。你打仗,胆略过人,高人一筹。但是你不懂政治,政治是什么,就是权力之争。眼下,东王和天王有些不和,你我都要以天国的江山为重,个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何况是府上多了个女人而已。要不然,天王真以为你就只是效忠东王的人了,这不好吧。何况你家的桂娘我见过几次,也是个深明大义,讲大义的人。你家王玉莹王尚书,更是个知书达理,明辨是非的人,我见过她代你拟的文件,很不简单,很有思想的女子。”隔了一会,走了一段路石达开又说,“你经常称为大哥的李秀成,不是也有七八个女人吗?前两年又娶了董琬,忠王府不是也过得挺安宁,不吵不闹吗?玉成,听石叔一句话,回去做好两位夫人的工作,劝她们顾全大局。”
陈玉成听他这么一说,点头答应了。
“玉成,今晚无人,石叔也给你说句心里话。”石达开突然停步,望着夜空,长叹口气说,“你石叔我可能是年纪大了,经常悲观失望起来。从广西首义出来,带了多少广西子弟,一路征战,死了多少广西的子弟,才有了太平天国今天的成就,那都是我们广西人一路的鲜血,一路的尸骨铺成的啊。不是我感叹,不是我悲观,广西首义的南王冯云山死的太早了,他不死,他就是我们太平天国的压轮石,天王和东王有矛盾,他都可以化解掉,平衡天王和东王的关系,我们这些战将就可一往无前,无顾虑地拼命打仗。即使冯云山不在了,只要天王和东王和好如初,天王管理治理好国家,东王凭借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我们定会打败清朝的军队,一统天下。但眼下这种纷争不知道何时才结束。玉成,你我一定以天国的大局为重,个人荣辱不要计较,知道吗?”
“记住了,石叔,你要多多保重,你打仗的时候不要冲的太猛,老是冲在前边。石叔,天国不能没有你这样德高望众的大将。”陈玉成望着他眼中饱含了泪水。
“回去吧,玉成,不准和桂娘、玉莹姑娘吵架,耐心说服。说不服,改天约到我翼王府来,我帮你说服她们。”临走时,石达开跨上马,俯身对他说。
“放心走吧,石叔,一路小心。”陈玉成说。
望着石达开骑马带着亲兵离去,他才跨上马,带了亲兵朝英王府赶去,留在他身后是一片黑夜和宁静。他也悄然滴了几滴泪,才跨上马率着亲兵回到了英王府。亲兵都去府上伙房吃饭去了,而他却还饿着肚子等着两个妻子把牢骚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