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东王儿子的百日宴还在热闹和喧嚣中进行,看样子不到天黑那喜庆的宴会不会结束。因为迎来送往的人太多了,佣人们和丫头都川流不息地跑个不停。
傅善祥带蒋桂娘走出园子,路过东殿。东殿是杨秀清平时处理军政事务和召开军事会议的地方,旁边偏殿也是傅善祥平常处理军政事务文件管理的地方。一路过东殿,再次使蒋桂娘震惊了。威严而富丽堂皇,外观金碧辉煌,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光,耀眼。她突然站住,望着傅善祥说:
“姐姐,我可以向你问个问题吗?”
“可以呀,我们都以姐妹相称了,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傅善祥说。
“这个问题其实我想了很久。”蒋桂娘过去拉了她的手边走边说,“姐姐是才貌双全,又是天王恩赐的丞相,军国重臣。东王这人粗鲁,残暴,还有八九个女人。善祥姐姐你为啥不离开东王府,走出去,还要屈尊在这儿做事?”
这回,傅善祥被问得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出来,一时语塞了。就因为追求男女平等,参加了科考,本以为冲破了封建得束缚,没想到志向高远,不负韶华却被东王看中,误入歧途,而悔恨终身。表面看,她是东王府尚书,天国的女状元,天王的恩赐丞相,万人仰慕的才女,但在东王府她已经身不由己沦落为东王的玩物。光彩背后尽是满目凄凉。她怎么回答蒋桂娘提出的问题,忍不住泪如泉涌。
“姐姐,走吧,脱离东王府,我带你走。”蒋桂娘一见她如此痛苦便说。
“你以为你是天王,做梦!”傅善祥一听苦笑说,“我又问你,你又是怎么嫁了英王,是贪图英王的名声,还是想荣华富贵?”
“才不是呢。姐姐,你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蒋桂娘依偎着傅善祥说,“他跑来找我的时候,他才是个粮草官,我都是女军中的旅帅的教官了,他那时候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打下武昌,我率兵去武昌城又碰到他,他还是闭口没谈要娶我的事,直到他当了英王才娶了我,我们算不算自由婚姻?”
“当然算,那王尚书呢?”傅善祥问。
“他俩都相互喜欢,不敢提。是我撮合成全的,算不算包办婚姻?”蒋桂娘又问。
“不算,还是自由婚姻,羡慕你们。别在外边说了,去我的书房再聊。”傅善祥牵了她的手说。
走过东殿,来到一处幽静小院,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花园,园内植满了许多花草和几丛修竹,齐整而不杂乱。往里穿过花园就是傅善祥的书房和她的卧室了。这儿没有东王府的豪华和威严,只有简朴和幽静。
傅善祥请蒋桂娘在书房坐定,她的丫头就进来禀报。说英王娘娘的两个丫头已经在外边等候了,傅善祥吩咐说:
“你先替英王娘娘冲茶,你也出去,告诉她们,英王娘娘要喝会茶。”
蒋桂娘仔细看了看书房,推窗就见花园的翠绿的竹子和鲜花绿草。几个大书柜,尽是整理得线装书籍堆满了。她在王玉莹的书房也见过这么多得书。大桌案上,除了文房四宝,还有几卷读过翻开的书籍。她不理解傅善祥和王玉莹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
“姐姐,你每天要帮东王处理那么多的政务,还要读书,苦不苦呀?”蒋桂娘问。
“喜欢就不苦。”傅善祥笑了反而问她说,“你说你原先在军中任职,要骑马练武,统兵打仗,教习武术,你苦不苦?”
“我不苦。我生性好动,练武习武是我的爱好。武术好了,谁敢欺侮。除了挨拳头,还得挨马鞭。”蒋桂娘说,“到战场还可以带兵拼杀。现在到了英王府,玉成不准我上阵带兵了,我真的好无聊。不过,玉成是我喜欢的人,他叫我做啥我都听,不准我去带兵,我就只好无聊了。姐姐,你听谁的,你有喜欢过的人吗?”
傅善祥怔住了。她羡慕桂娘的率直性格,敢爱敢恨,单纯简单的如一泓清水,透明清澈。傅善祥望着眼前这位还是个小姑娘一样的英王夫人,心中泛荡起一阵涟漪,情涌波澜。短暂一生,正值花样年华,却萦绕着的是血和泪构成的痛苦,伦丧的无尽的泪水。她有鸿鹄之志,胸有星辰大海,志向高远。而眼下,自从进了东王府,面临的却是千沟万壑难以跨越,从此不再放飞自我,所以才有无以言叙的凄楚哀叹,才有无法回答蒋桂娘提出的问题。
有喜欢过的人吗?有过又没有。何震川算不算她不知道。参加太平天国前何震川就考取了秀才,考进士而落榜。是目前太平天国中优秀的文职人员,殿前右史,天王府的宣诏官。她参加的科考,何震川是主考官。他现在因公务经常往来于天王府和东王府。她也因为他长相儒雅,斯文而又博学多才,崇敬过,暗自喜欢。但彼此经常见面从未吐露也不敢吐露过心声。毕竟是在东王府的东殿,东王耳目众多,传到东王耳中,不仅害死自己,也会使何震川丢命。
读书人的先天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变成了不人不鬼,表面风光的一副躯壳。雄心壮志在东王府任职期间磨灭了,爱与不爱连想都不敢想了。她只能时常暗自哀伤。按照常人的眼光,傅善祥功成名就,攀上了东王杨秀清这种高枝。权力和荣华富贵,是当下多少女人的期盼向往。但她不一样,她祈盼自由,祈盼自由自在的相爱而不是被人当性奴一样独占和玷污。
“善祥姐姐,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帮你逃出去。离开这鬼地方,找你喜欢的人去过日子。”蒋桂娘见傅善祥沉默不语,鼓动她说,“什么状元,尚书都不要了,徒有其名的东西,拿来干啥。”
“我怎么逃得出东王府,也许今生我命该如此。”傅善祥悲观地说。
“怎么逃不出去,有我蒋桂娘就逃得出去。”蒋桂娘说。
“桂娘妹妹,我写封信,你帮我带出去,可以吗?”傅善祥说。
“带给谁?”蒋桂娘问。
“天王府的宣诏官,殿前右史,何震川。”傅善祥说。
“没问题,保证办到,就是天王老子我都帮你办到。”蒋桂娘肯定说。
“妹妹,有危险呀,一旦东王知道你帮我传过信,要杀头的呀。”傅善祥提醒她说。
“杀头?我是谁,英王夫人,他东王敢吗?英王手下几十万兵马是吃素的吗?杀了我,他东王不怕玉成带兵来灭了他。放心,姐姐,我保证给你办到。”蒋桂娘不加思索信誓旦旦地说,“只不过你要告诉我,他是不是你喜欢过的人?”
“是。”傅善祥说,“是暗恋过的。”
“他喜不喜欢你?”蒋桂娘又问。
傅善祥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她明白桂娘会问她,你都不知道还写信给他干什么。不管他喜不喜欢自己,她都不甘心,还是想写封信试探一下,表露下出自内心肺腑的心声。他喜欢不喜欢没关系,只要自己喜欢过就足够,只是不要出卖了自己,昧了良心。她把想法告诉了桂娘,桂娘叫她放心,不仅要把信带到,而且他敢昧良心,保升官发财出卖善祥,她一定会要了他的狗命,藏在天王府也跑不掉。傅善祥这才走到桌案前,铺纸,研磨,提笔蘸墨,写了起来。
蒋桂娘立在傅善祥身边,看她凝神静思一会,就在纸上写了八句话,这不像信呀,而是首诗,她虽然不解其意,但她过目不忘,每句,每字,一共八句四十个字,她都记牢了,不会忘,回去找妹妹王玉莹就会问出这首诗的意思。她惊叹傅善祥的这手好字,流畅,娟秀,工整。不愧是当今的女状元。她看到写完字时,傅善祥眼中落下滴泪水,浸在纸上,浸出了指姆般大小的湿痕。她知道,善祥姐姐动情了。
“拜托桂娘妹妹了,我把生死都交到你手上了。”傅善祥折叠好,装进印有东王府的信封,慎重地把信交到桂娘手上说。
“没这么严重,姐姐放心。我想问姐姐一声,要不要他回信?”蒋桂娘把信藏进衣中后问。
“他愿意回信写了你就带给我,他不回信请妹妹千万不要勉强,为难他。他毕竟是天王府的文职官员,胆子小。”傅善祥叮嘱她说。
“不会。他只要不告发姐姐,我不会为难他。”蒋桂娘说,“他要敢告发,我不会轻饶。还有姐姐,你没事到英王府来,玉莹也很喜欢你,崇拜你。我虽然读书少,但听你和玉莹妹妹说经论道,我也会有长进。”
“一定要来。桂娘,我一生没有朋友,亲哥嫂也害了我。我也喜欢王尚书,有你们两个做我的知心朋友,我知足了。”傅善祥说的时候眼圈又湿润了。
“我和玉莹认定你这个姐姐了。”蒋桂娘最后说。
傅善祥陪她走出小花园门,两个贴身丫头一个张兰一个刘小凤赶紧上前搀扶她。傅善祥又是依依不舍,一直把她们送到东王府大门外,望着她们朝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还舍不得离去,一直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她这时在想,何震川收到是种什么表情,是喜,是忧,还是害怕?毕竟是自己个人的一厢情愿,而不是两情相悦。丫头也来催她,说起风了,天凉了,她才一脸惆怅地转身进了东王府,那阴森,恐怖,冷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