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金陵城二三十里有座宁静古朴的小镇。小镇不大,但在小镇外的秦淮河的支流旁边,有几户大富人家的院落,都傍水而建。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号称江南首富王信照的宅院就建在那儿。小镇幽静得出奇,虽然离金陵城(天京)很近,一个多时辰就乘船或坐马车能到达,但它没有金陵的喧嚣与繁华。这儿小桥、流水、青瓦粉墙、桑田、树林绿树成荫、鸟鸣雀跃,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王信照的深宅大院就座落在溪流畔不远处。是一处烟雨朦胧的风水宝地。离它不远,还有两三户富贵人家。大院占地一二十亩,粉墙黛瓦、照壁、漏窗、水榭亭台、阶柳庭花。南方园林应有的元素和景致园中尽有。太平天国攻打金陵,清军败退,由于小镇地处偏僻,且水网交错,几乎没有受到战火的损毁,依然是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
王信照的产业不仅有田地,还在无锡、苏州、上海经营着剿丝厂、织布厂、丝绸茶叶,富甲一方。有些是祖上留下的产业,有的是他拓展的新产业。坊间传说,王信照的深宅大院里,深藏着一位绝世美女,那就是他原配夫人生下的唯一的一个女儿王玉莹。人长得如她的名字,如玉石一般晶莹剔透,冰肌玉骨,聪明透顶,由内而外散透出来的美无比妩媚动人。她平时只待在这深宅大院中,很少外出,但天资聪明,喜欢读书。读春秋,读红楼,读诗词之类的书籍,才仅仅十二三岁就把父亲王信照的藏书读了个遍。待在这深宅大院,久了也觉得心烦,想到外边走走,又怕父亲生气,说她人长大了,出门去玩,人漂亮,惹出些是非来。
她读书累了,离开桌案,走到窗前,用芊芊细手推开窗户,望着外边的花园,忽然想起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的词,不由自主地脱口吟诵出来: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尽兴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吟诵完毕,她又叹了口气。长久关在深宅,她向往这种溪亭日暮的田园生活,如画如景的藕田和扑腾飞起的鸥鹭风光。她不甘心这辈子就躲在深闺之中,然后嫁人为人母的日子。虽然自己年岁尚小,但她心存高远,不甘碌碌无为不思进取。但她只是个女子,按照父辈和常人的想法,女人天生就是为人母,守本分。她也想做个像李清照,上官婉儿,武则天,还有花木兰,梁红玉那样的女人,做个有用的女人,这绝不是好高骛远的胡思乱想。她有时读书的时候问自己,如果女人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生儿育女,那父亲为啥还要自己读书,练字、绘画呢?她就是在读书中受到启蒙,启发了思考,提出疑问。
“小姐,隔壁的周小姐和吴小姐找你玩来了。”从小就跟了她的丫头贾玉跑进来对她说。
“她们到哪里了?”王玉莹离开窗户,转过身问。
“在花园里等你。”贾玉回答说。
“叫她们到书房来,花园这天气太冷了。”
贾玉说的周小姐和吴小姐是离这儿不远周府和吴府的两个小姐,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小。小时候经常一块玩耍,长大了些,王玉莹要读书,这两位小姐没事也爱过来找她玩。她确实感到孤独,这一带也就只有这两个闺蜜了,听说都订婚了,一旦嫁了人,她就连个说话聊天的朋友都没有了。
“玉莹,你咋一天到晚都呆在书房,到花园去聊天,玩耍不好吗?”一进门,周英就朝她说,“真要成书呆子了,我看你往后谁敢娶你。”
周英家也是大户,虽然比不上王家,但还算不错。她长得不是很苗条,微微发胖,但也俊俏。她身后是吴红丹,一进书房就东瞧西看,等贾玉替她们斟了茶,才坐了下来。
“玉莹,告诉你个新鲜事,天京城要举办科考了。”吴小凤说。
“科考有啥新鲜,州县年年都搞科举考试,那都是男人的事,都是读书人的事。”王玉莹笑了笑说,“你们跑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事,不感兴趣。”
“这次不一样,过去那些科举考试都是男的参加,这次女的也可以报名参加科举。”周英认真地说,“我们是想,你读了那么多那么久的书,可以去试试,考个一官半职,做个女官,好风光,好出人头地。”
“我不信,你们听谁说的呢?”王玉莹摆摆手说,“历朝历代科考都没女的参加过。我不信太平天国来了,就要女的参加。”
“这回是真的。天京城内告示都贴出来了,我们骗你干啥。王大小姐,王书呆子。”吴红丹说,“我只不过读书少,又订了亲,要嫁人,要不我都想去,估计去了也考不上,丢人现眼。”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就是破天荒,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事了。”王玉莹沉思着,她有些心动的说。
“玉莹,这回是真的。看了告示回来的人都说是真的,你去不去?”周兰问她。
“我肯定想去,只是不知我爸要不要我去。我当然想去试试,过去的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诗书,就是为去求取功名。我也有寒窗苦读六七年了,从三四岁就开始读书,去考了就知道这书读得怎么样,读了有没有用,我真的太想去了。”王玉莹有些兴奋,显得激动地说,“何况这样的机会又不是年年都有,百年不遇,甚至可以说是千年等一回。”
“小姐,这科举考来干啥?”丫头贾玉突然睁大眼睛冒了句问。
“小丫头,考来干啥?告诉你,考了状元,男的可以当皇帝的驸马。考了榜眼、探花、进士可以到州县府上当官。考中了,用处大多了。”王玉莹笑着说。
“我的妈呀,都能当官?小姐,女的也能当吗?”贾玉又问。
这一问把王玉莹难住了,她回答不上,至少目前她读过的书中不论是史书还是野史,都还没有女的参加科考而任职的。她们几个就这么说说笑笑好一阵子,周英和吴红丹才告辞回去,走了。送到府邸大门,望着她俩走远,王玉莹立在那儿,心不平静了。她望着她俩的背影,感到惆怅。张英订了亲,门当户对也是个童养媳,男的小她五六岁,一旦男人长大,周英恐怕人老珠黄,公婆有钱,家财万贯,往后不娶个三妻四妾才怪。吴红丹也订了亲,公公是个小官史,嫁过去,也是一辈子伺奉老公和公婆,而且那男人还是个纨绔子弟,风流成性,这边订了亲,外边又沾花惹草,她的父母和她居然也能忍受,仍然约定在明年初夏举办婚嫁。一想到她俩,她就替女人地位低下感到悲哀。她肯定不做这样的女人,她转过身,就吩咐贾玉去通报父亲,她要找父亲谈谈去参加科考的事情。
王信照听女儿来谈科考的事情,他早已听说,而且到天京办事还亲眼见过布告,男女平等,女的可以参加科考,他认为只不过太平天国笼络人心,哗众取宠的事情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有女人参加科考,取的功名,也算是为中国妇女作了件积德事。但是这女人做官,怎么做。历史上有武则天当皇帝,但那不是考取功名得来的,他想不出个门道来。但一听说女儿想去,而又是他的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宝贝,他震惊了,简直是难以置信了。
“玉莹,你为啥有这种想法,太出格了吧。”王信照吃惊地望着女儿,不停地摇头说。
“爸,你也常说,书上也常讲,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个德好理解,是品德,是好的品性。那女子的这才怎么理解呢?”王玉莹平静地问父亲说。
王信照是个开明的人,他经常鼓励女儿读书,探讨些时常碰到的问题。虽然玉莹是个女孩,但天资异常聪明,请的私塾教师只教了她两年就教不下去了。她读书简直是无师自通,私塾先生本身就是个老夫子,自愧不如,只好请辞。他也就任由女儿把他的众多藏书读了个遍,他的书房也变成了女儿的第二书房。女儿提的问题,看似简单,是常人的口头禅,俚语,但他一时竟无以回答,伸手挠了挠头,笑了说:
“简单啊,玉莹,这个才说的是才学,才能。怎么,爸没理解错吧。”王信照解释说,他这种说法四平八稳。
“爸,你说的没错,难道才学、才能对女人仅仅是吟诗作画,附庸风雅吗?只要参加了科考,女子的才学和才能才会表现出来。男人的才学不都是参加科举考试才体现吗,状元、解元、进士不都是她们才学高低的反映吗?爸,我说的对吗?”王玉莹直面父亲说,她相信父亲反驳不了她。
王信照确实无法回答女儿提出的问题。中国传统的科考制度表面说是选拔人才,发现人才。无论哪一层级的科考都是为了仕途。什么是仕途,简而言之就是进入官场。王信照对商场和官场都十分谙熟。商场已经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相互倾轧,而官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宫里斗,明斗暗斗都是为了自身的政治利益和权力。他说什么都不能允许女儿去参加科考,女儿没有那种应变和承受彼此的争斗碾压的能力。
“玉莹。”王信照因循善诱地开导女儿说,“考科举,进官场,当然是好事,历史上那些科举了,进了官场而失意的人还少吗?屈大夫屈原不失意吗,不失意他能写《离骚》吗?李白、杜甫都是官场失意之人,不失意他们成得了著名诗人。你经常提起的李清照也是不得意的人。玉莹,仕途、官场这条道路你走不得。当爸的不可能见你往火坑跳,袖手旁观。你就是说破天,爸也不会答应你参加科考。”
“爸,我读书可就半点用处都没有了。往后嫁了人还不是相夫教子。”王玉莹嘟嘴不高兴地说,“从今往后我不读书了,读了反正都没用。”
“怎么没用。玉莹,你可以做学问,做诗人啊。等条件成熟,爸送你到国外去求学。爸听那些个洋人说了,西方好像没那么对女孩的歧视。”王信照急忙说,“男女都可以读学士,读硕士,博士。”
“眼下太平天国举行科考,不歧视女孩子你都不答应,还说以后。”
王玉莹和父亲的谈话结束了,她更加闷闷不乐。而王信照坚决不准女儿参加科举。过去读书人参加科举是为了摆脱贫困和出人头地。而他富甲一方,才不会让女儿是涉这趟政治的浑水。无论穷人富人,应试科举都是为了追求权力利益。他不为此而动心。他甚至打招呼门房在太平天国举行开科考试没结束前,不准女儿离开府邸。他不怕女儿说他武断、封建,更不怕女儿埋怨,他坚决不准女儿去趟官场的浑水。他期望的女儿是个才貌出众的女人而不是去科考后去钻营升官发财。财力,他王信照有,功名他更不在乎,总之一句话,要断了女儿去参加科考的念头。他才不管你这太平天国的科考是绝无仅有,还是破天荒的历史上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