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昨晚一场雷阵雨,下的很及时。刚刚收割完小麦地里的玉米,需要雨水来浇灌。水稻田里的水只能说勉强栽得下秧,也需要一场大雨来补充水源。
昨晚的大雨,把老将裴子敬急坏了。“老将”一词,在洪州农村一般是对五十岁以上男人的一种尊称。裴老将和他的老伴在家,老伴年轻的时候在岩脚底割牛草不小心摔了一跤,摔成了骨折。虽说后来经团包岭村赤脚医生治好了,却留下了后遗症。好像两腿之间差一截,走路一瘸一瘸的。根本不能种庄稼,只有帮他做点家务,煮煮饭。他儿子媳妇儿在广州一家台商经营的制衣厂上班,孙子也去了,叫随迁进城务工子女也在广州上小学。本来他儿子媳妇儿走的时候再三跟他说:家里的庄稼就不要种了,每月他们按时寄生活费零花钱回来,你老人家帮我们看好家,守住老根据地我们就感激不尽了。可裴子敬不听,眼看着张家大沟和沟榜子上大片大片的良田荒起甚觉可惜,他就自作主张把张家大沟那块下水丘田种起。前两天他自己平好了秧田,昨天村主任张小可送书的时候说,过两天她组织几个劳力来帮裴老将的秧栽了。偏巧昨晚下了场"偏东雨",雨后是阴天,正好是栽秧的好时节,大家都忙着把自己的先栽完了再来帮裴老将的忙。
裴子敬想想也是,人情再好也得先把自已的忙完了才会帮助别人。久等不如自己动手。天刚麻麻亮,他就到秧母田里去扯秧,他要自己动手赶天时。
早饭刚过,一个头戴草帽的中年人从下水丘路过,看见裴子敬一个人在田里栽秧,问:"大叔,你一个人栽秧吗?你家里其他人呢?"
裴子敬抬头看中年人,有些面生,说话有点"广"(不同的口音),不晓得是哪家的帅哥。现在的年轻人,考上大学的,都去外地上大学了。没考上大学的,在十八九岁的时候都出去打工了。天南地北,习惯了说各地的方言土语。再回家来说四川话,往往四川话会变味。形成特殊的川普,听起来就有些"广起广起"的。但大概意思还是听的懂。裴子敬说:"儿子媳妇在广东打工,家里只有我和老伴。这两天大家都忙着栽自己的,请不到人帮忙啊!"
中年人说:"大叔,我来帮你栽。"说着脱了凉鞋,绻上裤腿,跳下水田就帮裴老将栽秧。
裴子敬连连说:"这怎么要得。这怎么要得。"
中年人:"要得。要得。大叔,你看我栽秧,栽得不好,请你指教。"
裴子敬:"不管他栽的好不好,只要栽稳了就对了。"
裴子敬看中年人栽秧:只见他两腿微蹲,稳扎小马步,左手捻秧,右手分栽。从左自右,伸缩自然,动作极快。秧子的窝距、行距对仗整齐,与镇政府要求的"六、八寸"(行距六寸,窝距八寸)新式栽秧法十分规范。这种栽秧法,能使秧苗通风采光均匀,能促进水稻产量增高,像个种庄稼的老把式。裴子敬看了,心头满意,对中年人说:"敢问你贵姓。我给你弄早饭去。"
中年人:"大叔,我免贵姓王,你叫我小王好了。今早我吃(七)碗稀饭,吃(七)个馒头,吃(七)个鸡蛋。到现在还不饿。"
啊——?裴子敬听中年人这么一说,着实吓了一跳。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七碗稀饭七个馒头七个鸡蛋,三七二十一。我的个天!你比我们村苟大春都还能吃。今天遇到个"大肚罗汉",光是吃就遭(扛)不住,还不晓得他要多少工钱。
这边裴老将心里正在犯嘀咕,团包岭那边正在指导社员如何栽新式栽秧法的张小可和原跑腿主任,远远的看见下水坵田里栽秧的那个人,很像渠河镇的王镇长:他怎么来团包岭了。跑腿主任和张小可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向下水丘走来。
裴老将见村里的老少俩个村主任向自己秧田走来,急忙上田,拦住他俩说:"田里那个人太能吃了,他说他一顿早饭就吃了七碗稀饭七个馒头七个鸡蛋。三七二十一,光是吃个早饭我就遭不住,还不晓得他要多少工钱。我今天硬是遇得到哟!"
跑腿主任听了,哈哈大笑:"你知道给你栽秧的人是谁吗?他是我们的王镇长。别个是河东观阁那边的人,渠江河那边的人说吃饭就是(七)饭。你以为人家真的能吃三七二十一碗饭啊?"
是这样啊。怪不得听他说话有些"广",原来镇长是河那边的人,裴老将听了也止不住哈哈大笑。帮我栽秧的是我们的镇长,我裴老将真是荣幸之至。噫?不对,他既然是我们的镇长,我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呢?
跑腿主任说:“也不能说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人家也是来过几次团包岭的,几次来你就去你女儿家了,错失了与镇长见面的机会。”
“哦!原来如此”!裴老将立马小跑回田边,请镇长上田来休息。镇长说,有好久没有栽过秧了,正好今天有机会操练一哈。见跑腿主和新当选的美女村官张小可双双到来,向他俩招手:"你俩来的正好,快快下田来,我们三个一起帮裴大叔的秧栽了。"
"好。"张小可和跑腿主任下田,裴子敬说:"那敢情好。你们帮我栽秧,我去白云街上买点菜给你们弄午饭去。"
镇长说:"你不要去买菜。刚才我来的时候,路过一座竹林院子,看见阶沿上有台现在很难见到的石磨,你去将你打的新麦子用石磨磨些全麦面,摘把四季豆煮跳水粑就你坛子里泡的酸咸菜来吃,这个味道比什么都好。"
裴子敬高兴地说:"镇长你看见有台石磨的院子,那就是我的家啊!不过,我用这个来待镇长,显的实在寒酸"。裴老将有些为难,拿眼看跑腿主任。跑腿主任对裴子敬说:"镇长是个很随便的人,你就按他说的办吧。"
裴子敬欢天喜地回去磨麦面,镇长对跑腿主任和张小可说:"老将回去帮我们弄饭,我们来比赛栽秧,看谁栽的又好又快。"
裴子敬和老伴才把跳水粑煮好端上桌,正要去下水丘请镇长他们回家吃饭。镇长他们已经把秧栽完,正在院坝下水塘边洗脚哩。裴子敬看到镇长白生生的脚杆上,被蚂蝗咬了一口,殷红的鲜血正在往外流,裴子敬赶紧进屋,拿了碘酒药棉花来,请镇长擦拭消毒。
镇长摆手拒绝,说:“栽秧的人,哪能不被蚂蝗咬几口。”说完,弯下腰,双手做成喇叭状,挤干了伤口处的血,放下裤脚说:“没事了。走,回家吃饭。”
裴子敬一边请镇长入席吃饭,一边歉意地说:"镇长帮我做活路,我却用这个待镇长,说出去我裴老将老脸都没地方搁。"
镇长吃了根四季豆,夸道:"甜!",咬了一口跳水粑:"有筋道!",再喝一口新麦面汤:"香!"。镇长咂咂嘴,连声说:"好!好!好!大叔,这个好啊。这可在五星级饭店都吃不到的好东西,我今天有口福,在你这享受到了。大叔,谢谢你啊!"
左邻右舍的社员群众听说镇长亲自下田为裴子敬栽秧,都跑到裴子敬家来找镇长吹牛聊天。来时正好看见镇长就着酸咸菜津津有味的吃四季豆煮的麦跳水粑,还一个劲地夸这顿饭吃的好。大家都觉得这个镇长,才是与渠河人民打成一片的好镇长!
吃完饭,镇长见门外来了很多群众,招呼他们进屋坐,对大家说:“今天我来你们村,是因为张小可向镇政府递交了振兴团包岭乡村的报告,其中提到开发团包岭的多种经营和康平寨旅游项目,我是来听群众意见的。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过几天我还要带扶贫工作组来,落实中央的脱贫攻坚政策,看看还有没有遗漏了需要扶贫的对象。请村委会对那些需要扶贫的建好精准扶贫识别卡,经群众代表审核通过后尽快报上来,镇政府民政部门协助上报,争取早点将扶贫款发放到需要扶贫者的手中。”
社员群众听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社员七嘴八舌的说:镇长,我们不需要扶贫款,我们不像个别人的想法。以为我们是改革开放总设计师的家乡人,就懒在家里依靠政府的扶贫款过日子,像这样扶贫其实是扶懒。我们村的何四清,政府想帮他一把脱贫致富。把他原来的土墙房子拆了修新房,把他厕所也整得漂漂亮亮的。还评了低保,每月给他300元的生活补助。送给他三只奶羊和一辆三轮电动摩托车,叫他用摩托车载着奶羊赶白市、恒升、渠河三个场镇,去卖新鲜羊奶。可何四清却把羊儿关在屋里饿的咩咩叫,自己骑着摩托车到街上去兜风显摆。见了女娃儿年轻妇女从他身边过,他就流里流气的跟别个打招呼,不但没有得到女娃儿的好感,反而招来一顿臭骂。比以前更招人讨厌了。我们不愿意当贫困户,欧家院的欧仕孝在扶贫攻坚的时候得了个贫困户指标,虽然政府帮他脱了贫,但那个“贫困户”牌牌却永远背上了。今年有人跟他说儿媳妇,人家姑娘到团包岭来访人户(看家),听说他家是困难户,人长的啥模样都没有看扭头就走了。别个现在欧仕孝都后悔死了,巴不得不要那个贫困户指标。我们只希望镇政府支持我们村的开发项目,把我们村通社公路修通,与广恒快速通道连接起来。由镇政府出面,请农技术员来指导我们做大棚蔬菜,我们自己创业。像村主任张小可说的那话,把在外打工的人召回来。把娃儿带回来。现在我们大家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就是娃儿的问题。把娃儿留在家里,时间久了就与远在外省打工的妈老汉感情生疏;娃儿随妈老汉出去了又和留守在家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亲。所以我们自己创业,请政府有关部门支持我们搞多种经营。我们听村主住张小可的话,她带领我们脱贫致富,振兴乡村。她说怎么干,我们就跟着怎么干。
镇长听了,很是感动。他很赞赏团包岭村民有自觉创业致富的精神,当场表示镇政府坚决支持团包岭的开发项目!坚决支持张小可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