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风和日丽,微风习习,又逢渠河赶场的日子。费幺婆和张小可陈凤莲在白云搭乘开往洪州的班车,三婆孙邀起一路来赶渠河场。
费幺婆自从田地责任制包产下户,年轻人出去打工,她就在家帮着种庄稼,带孙子,带了孙子带重孙,带了重孙带玄孙。如今算起来,也有四十来年没有赶过渠河场了,费幺婆显的有些兴奋。来到渠河大王坡,张小可担心费幺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下大王坡200多步石板梯,费幺婆一路走下去肯定腿脚吃不消,建议在渠河邮局叉路口下车,这里上街路比较平坦。
费幺婆仗着自己是“本地通”,年轻的时候她是渠河区的先进个人,经常来渠河区参加活动,所以渠河场是她的脚板窝窝。她一下车就拄着抓扒拉起陈凤莲直往前头走。赶场的人见一个百岁老人拄根抓扒走路带风,纷纷避让,更有几岁大的儿童把幺婆当成“癫子老婆婆”,绿眉绿眼的看着费幺婆直往他的大人背后躲。费幺婆抚摸着儿童的头,慈祥地说:“娃娃莫怕,祖祖也是来赶场的。”
走到渠河进场口,通往白市的叉路边,原来是猪市坝和渠河供销社农资门市部在此。现在已拆除了农资门市部,在原猪市坝上修建了座高楼,将渠河邮政银行搬迁至楼底下,左边的居民也将过去低矮的板壁竹篾结构老式房屋拆了,建起了小洋楼,早已改观了原来的面貌。费幺婆站在这里竟失去了方向,自言自语地说:“变啰,变啰。有将近四十来年没有上过街,变得我都认不到渠河场了。”
陈凤莲说:“幺婆差不多四十年没上过街,简直难以置信。你做啥子去了?”
张小可说:“费幺婆虽然只有一儿一女,但外孙、孙子却有十多个,曾孙又累计到二三十个。带了这个的娃儿又接着带那个的孩子,光顾着带细娃儿就没有时间来赶场了。”
费幺婆说:“以前这场口外大热天两边都是摆小摊卖凉虾、凉水的。那时候没有冰箱冰柜,凉水打的是吊井水,加糖精和薄荷露把水兑甜就行。价钱也便宜,一分钱一杯。卖凉水的争相吆喝‘来哟,来哟,一分钱喝饱,两分钱洗澡’。也有咬卵匠天棒槌不信邪,扔两分钱就伸只脚到别人凉水桶里”。
“脚伸到凉水桶里洗脚,这不是砸场子吗?”两个姑娘听的格格直笑。费幺婆说:“纳闷不是嘛,两个扯皮扯到工商所去评理。洗脚的人说:‘你各人说的一分钱喝饱,两分钱洗澡,我才伸只脚进去,你就喊啥子黄嘛。’最后卖凉水的人输了理,工商所里的干部告诫卖凉水的人说‘以后广告语不能乱吼。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喊一分钱喝饱,两分钱洗澡那话了。”
来到正街,街上不像往年那样拥挤了,人头稀落。这主要是青壮年都到外省务工去了,赶场的多是留守在家的老头子老太婆。还有就是在原食品站那边叫“一碗水”的地方新修了渠河新街,扩建了座新的场镇,分了人流,因此渠河老街才显的有点“清静”。街沿两边顺着长街一溜排开百货摊位,各式各样的货物琳琅满目。摊主见费幺婆、陈凤莲她们三人从摊边过,热情的打招呼:“婆婆,您老上街来了啊,”又对张小可她们说:“妹儿,想买点啥,这边来看。”一张蜂蜜嘴,脸上笑的像豌豆荚。
陈凤莲很好奇,问张小可:“你们是亲戚吗?”
张小可:“不是亲戚啊。”
陈凤莲:“那老板为什么也喊幺婆为‘婆婆’,喊我们‘妹儿’呢?”
张小可:“我们洪州地区做生意的人对顾客都是按年纪大小喊,他是对你客气。”张小可指着店内包装精美的“邓家盐皮蛋”说:“这个盐皮蛋是我们洪州的特产,产自协兴邓小平的老家。你要不要来一个尝尝?”陈凤莲说试试看。张小可买了三个,三婆孙每人一个尝鲜。陈凤莲剥开蛋壳,只见盐皮蛋晶莹透亮,白嫩光鲜。与她岭南地区的茶叶皮蛋大不相同,她吃习惯了的茶叶皮蛋都是黑黄色的。这个盐皮蛋,尝一口,香味四溢,满口醇厚。
别看渠河镇一溜长石板街,两边都是川东古式木结构建筑,延绵五六里,古老长街上凡是洪州地区的名小吃在这都吃得到。比如武胜特产“三巴汤”、“邓祖香辣鸭”、“岳池米粉”、“西板豆豉”、“顾县豆干”等等。张小可每经过一家小吃店铺,都向陈风莲介绍这些小吃的制作工艺,营养价值,独特美味。引得陈凤莲口水长流,都要来一碗尝一尝洪州地区特殊的地方美味佳肴。吃到最后,陈凤莲直喊张小可莫介绍了,肚子都快胀爆了。
前面一家小饭馆,老板娘看见她们三婆孙从店门前过,走出来招揽生意:“婆婆,里面坐,有稀饭凉粉凉面,炒菜蒸笼抄手。要吃啥您老随便点。妹儿里面来坐。”
三婆孙耐不住饭店老板娘的热情邀请,进到饭馆坐下。老板娘笑眯眯的过来问:“婆婆,两位妹儿,你们要吃啥?”
张小可:“抄手,两碗红汤,一碗清汤。”因为陈凤莲是广东人,不吃辣,张小可特意为她要碗清汤抄手。
陈凤莲不服,说:“我也要红汤,我不怕辣,以后我要扎根在这里,现在我要学着吃川味。”
老板娘:“好嘞。三位,请稍等。”说完就去灶台煮抄手。
这家面馆也不仅仅经营卖抄手,更主要的是卖面食。面食分手工面和机制面,人们最喜欢手工面那种纯麦麸的香味,因此吃手工面的人较多。面条煮好后,老板娘站在灶台边不停地用近两尺长的竹筷和竹笊篱将面捞起,使劲甩两下,去掉煮面条的水分,才盛入灶台上摆满一长溜的碗中。汤料是另外用猪大骨熬制的高汤,再加入基础调料――麻辣酱醋姜蒜香葱味精。根据你所能接受的价钱,再加入猪肝、猪脚,猪肉丝、牛肉丝、羊肉丝、鸡杂、肥肠、猪肉杂酱、排骨、煎蛋、豌豆、滑肉等臊子。通常加入这些臊子要另外再加5――10块。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老百姓倡导的要吃饱,吃好。一些街上的老街坊,端起一碗冒儿头干饭,上面盖着烧白肘子扣肉满街跑,也会吃得伸颈伸颈的打饱嗝。
店内摆放了八张老样式八仙桌,每张桌子坐得满满的。食客多是留守在家的五十岁以上的鲍蔫老头老太婆,有食客喊“宽汤”,老板娘用汤勺为食客多舀点汤;有食客说“宽红免酸”,就是告诉老板娘多放油辣子海椒不放醋。还有的食客的说法更是考老板娘的脑壳,“吃面不吃面”。差不多开饭店的人听了会懂不起:那就是“吃面不放辣椒面,一碗清汤”。有食客说“带黄”,意思就是面条起硬点,“带瓤”,就是面条起软点。
在洪州地区,进饭店去吃饭,能说出这些方言术语的,至少要在五十岁以上的才说得来,听得懂。现在的年轻人,老早就出去谋职业,有的从小就随妈老汉在外地生活,长大。回到洪州来听到这些方言术语,估计是一脸懵圈,不知所云。在这吃饭的,多是场前场后老熟人,都是团转的几个老婆婆,拐弯磨角的亲戚老表跟前,喜欢插浑打科涮坛子,故意高声喊“宽红宽面宽臊子。”老板娘笑吟吟地应道:“那就只有宽钱哦”。食客说“宽钱可以,得宽上你的坐墩肉”。说着在老板娘的屁股上拎了一把,老板娘侧身一扭,躲过食客伸来的“咸猪手”,笑着说:“说就说,牛马畜牲才动手脚”。引得食客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店外街上走来一个打赤脚的中年农民,放下肩上的菜挑子,问饭店老板娘:“稀饭凉面怎么卖?”
老板娘:“稀饭一碗两块,凉面一碗三块。”
中年农民:“稀饭可不可以呼一口不要钱?”
饭店老板娘将“呼一口”听成洪州地区的土话“敷一口”,是“添一口”的意思。老板娘大方地说:“没关系,给你敷一口不收钱”。
中年农民:“是你答应了的哈。”说罢,反手端起店外案桌上的稀饭,嘴顺着碗口绕一圈,“呼噜”一声,碗里的稀饭就只剩垫底那么一点。
中年农民将稀饭碗往老板娘面前一伸,老板娘按承诺往碗里添了一口稀饭。中年农民不依较了:“诶诶,老板娘,先说好了的‘呼一口’不要钱的哒嘛,你咋个只添这么一点呢。”
老板娘:“你莫扯横筋,我说的是‘敷一口’给你,不收你的钱。”
中年农民:“我是‘呼’的一口噻。”
老板娘:“哦,你‘呼一口’,你把一碗稀饭吃完了也算‘敷一口’啊?”
他们这一递一答的争吵,引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大家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纷纷指责中年农民:“吃得起就开钱,没钱吃就不要钻字眼子来混吃混喝,你这样子做,在当今的小康社会绍皮(丢脸)!”
说得中年农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讪讪的笑着说:“我是和她说起耍的,那个吃了不拿钱的哟。来,你给我添起,两碗稀饭一碗面,七块钱。”说着从兜里掏出七个硬币,在手里翻的叮当响:“给你,老板娘,看到,一个不少。”
一场热闹就这样刹角(结束),赶场的人各自散去。费幺婆她们吃了抄手出来,幺婆依旧前头带路。走了一截,费幺婆突然回头往回走,向两边街坊打量,似乎找什么东西。张小可问:“幺婆,你要找什么?”
费幺婆:“兴隆街抵拢倒拐――正街(该)上的禹王宫怎么没见了?兴隆街怎么也没有了?”
张小可:“你说的渠河一校嘛。”
费幺婆:“就是。”
张小可:“它在2005年时,渠河一校随同镇政府一起搬迁到新建的街区去了,禹王宫也拆除了,围着禹王宫转的兴隆街也不存在了。”
费幺婆听了,啧啧直喊可惜,多好的一座殿宇,殿内大小神像数十尊,正殿侧殿,前殿后殿房屋数十间,殿内还有花园,回廊通幽。最重要的是在清末民国初期,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的秦炳以教员身份作掩护,在这里从事革命活动。留作做旅游景点,或当作渠河镇的德育教育基地也好嘛,这些败家子顾头不顾腚竟把它拆了。
费幺婆又往前走,抓扒棒拄在青石板街上“可可”直响。赶场的人听到“可可”的拐杖拄地声,纷纷避让。路过渠河农业银行,费幺婆说:“这座老古建筑,叫下关帝庙,有一个戏台,戏台之下便是茶馆。解放前叫“汉元充茶馆”,一些袍哥大爷和地方绅士在这喝茶聊天,给人断道理、调解纠纷的地方。上面一点是上关帝庙,是供奉关圣人(关羽)的地方。这座庙宇在渠河数最大,十分壮观,庙门口有一对大石狮子,口含宝珠,要三四个大男客才能合抱得住。狮子背脊上立着根大约两丈多高的大木柱,支撑着高大的飞檐。庙宇内共三重殿,正殿神像一丈多高,大小几十尊。庙对面是戏楼,雕梁画栋,花草人物栩栩如生。修这座庙的目的是供习武之人在这练武,以关圣人为榜样,以武保家卫国。我们白云张家老祠堂的张启善,字号张百祥,也曾经在这练过武。清朝末年,在成都参加了反帝反清的四川保路运动,被清政府追捕。无奈东渡日本,在那结识了孙中山。受孙中山影响,组织‘共进会’,自任会长,与孙中山的‘同盟会’遥相呼应,共同推翻了清王朝。解放后,这座庙宇被政府征用为渠河区公所办公所在地。”
走过“汉元充茶馆“——即现在的渠河镇农业银行,是一间古老店面,如今是几个年轻人经营的美容美发店。费幺婆指着这家门面告诉张小可和陈凤莲,在解放前,这家店面是我卖日杂百货的门面。后来因为你幺公出了祸事,经营不下去了,才把门面盘给一个姓刘的后,搬回了团包岭。
张小可问费幺婆:“关帝庙后面山上钟鼓楼,你看见过吗?”
“看见过的,我年轻当媳妇的时候,还爬上钟鼓楼上去耍了的”。费幺婆抬头指向关帝庙背后最高的山巅,说:“就在那,有三层楼那么高,钟楼倒映渠江河中,水波荡漾,仿佛那尖尖的楼顶直插云霄。故古时候有人说‘渠河有座钟鼓楼,半截还在天里头。’那口大钟声音很洪亮,一旦敲响,远在几十里外的大兴、代市都听得见,后被渠河公社革委会‘破四旧’拆除,铁钟也在大炼钢铁时被敲碎投进了炼铁炉。”
来到文昌街与正街交界处,费幺婆又愣住了,昔日的文昌宫,即渠河老电影院又无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水泥马路穿过老电影院旧址伸向远处。费幺婆嘴里喃喃自语:“来晚了,来晚了。文昌宫也被他们拆了,拆得我都不敢认渠河场了。还不知道沈家石坝那座海角桥有没有被他们拆?”
张小可说:“幺婆,沈家石坝海角桥还在,政府把她保护得好好的。拆文昌宫也是渠河镇政府的无奈之举。你看,渠河街上要通公路出去,只有从这里出得去。再说,现在的电影院已经不合适宜,人人有了电脑、手机,现在都没有人看电影了,电影院已经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应该光荣退伍了。”
费幺婆:“这文昌宫和禹王宫、关帝庙,合称‘两宫一庙镇长街’。这一拆除啊,以后的娃娃要想知道这‘两宫一庙镇长街’的古迹,在历史课本上都找不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