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沉浸在欢乐喜庆之中,老将裴子敬从人群外挤进来,对苟学军说:“学军啊,你娃儿在外头是不是惹下什么风流债,害得别个找上门来了?”
裴老将一句话,仿佛使空气凝固了,整个现场鸦雀无声,都把目光投向了苟学军。苟学军也是一头雾水,愣愣的看着裴老将,嘴巴蠕动着:“裴表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子敬手指张家大沟,“沟那边有个操外省口音的美少女,指名道姓的要找你苟学军。我不晓得是哪个,就把她支到张家院那边去找找,就抢先来给你报个信。”
苟学军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张家大沟里,手打洋布撑花(遮阳伞),正在原国民党退役老兵何策实设计修建的人工排水渠边洗脚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他当年落难广州,收留他的广东梅州杨梅基地老板的女儿陈凤莲。陈凤莲比苟学军大五岁,苟学军一直喊她“凤姐”。她怎么到团包岭来了呢?
“有贵客来了。”苟学军拉起张小可就往张家大沟跑。张小可一脸懵圈,问:“她是谁啊!”
苟学军故意卖关子:“等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他们这对恋爱中的情侣,从来没有当着团包岭村民的面手拉手的走在一起过。他们不是不想亲蜜地走在一起,而是农村封建意识根深蒂固,不像城市那么思想开放,农村的情侣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度亲蜜会招来非议。今天也是苟学军喜上加喜――洪州电视台的摄影记者现场采访――四年不见的异乡姐姐也来到团包岭,一时之间得意忘形,拉起张小可的手就往张家大沟跑。
那个姑娘见苟学军拉着个美少女向她走来,也是分外惊喜,紧走几步迎上去,操作广东音说:“兄弟啊,你这里害得我好难找啊!”
张小可如坠深渊。“你叫他‘兄弟’?”
苟学军连忙解释:“她是我在广东学种杨梅的老板的女儿,叫陈凤莲。我一直叫她凤姐,所以……所以她就叫我‘兄弟’。”接着又向陈凤莲介绍张小可“她是我们团包岭村新近当选的振兴乡村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脸一红,降低了声音“又是我的女朋友。”
陈凤莲拉住张小可的手,仔细端详:“好啊!想不到这远离喧嚣都市的小山村也有出落得如此水灵的金凤凰。你和我兄弟绝对般配!”
张小可看眼前这个美少女,虽然有一身风尘之色,显然是坐了长久的车马劳顿,神情有些疲惫。但是一双带点浅绿色的眸子,依然清凉的象沙漠里的甘泉一样,清澈明亮的如同一泓碧水。白花洋布撑花下,一张人见人爱的俏脸蛋在烈日的映照下一片彤红,给人一种心生怜悯的感觉。俩个美少女站在一起,尤如两只争相斗艳的开屏孔雀,顿令美丽富饶的团包岭黯然失色!
被陈凤莲一顿夸,说得张小可粉脸上泛起一阵羞涩。叉开话题:“别在这晒太阳了,咱们回家再说吧。”
他们一边往家走,苟学军问陈凤莲:“你怎么想到要来团包岭做客呢?”
陈凤莲说:“还不是我老爹能掐会算,算到你家杨梅这几天该成熟上市了。老爹说,内地种杨梅,可能不是那么好销。再加上你第一次卖杨梅,经验不足,他老人家放心不下,叫我来这里指导一下。如果销的慢的话,趁梅雨来临之前抓紧时间做成杨梅干,我带回去经香港销往欧美市场。我是开货车来的,因你这边不通公路,只好将汽车停在白云街上,就徒步走过来了。”
苟学军满口谢意:“陈叔对我太好了,你回去代表我致以感谢。”
他们一路说着话,就到了苟学军家。苟大春正在灶屋里烧火煮猪潲,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捆根围腰从灶屋里出来,想跟客人打声招呼。陈凤莲刚抬头,猛然看见从灶屋里出来个黑老汉,灰头土脸的一脸黢马黑,仿佛灶王菩萨下凡,冲她嘿嘿一笑,吓的陈凤莲连连后退。
苟学军的家还是过去具有川东特色的木结构老式四合院瓦房,这几年他的杨梅基地投资不少,还没有翻修房子。再说家里就俩个鰥寡男人,来了个美如天仙的女客,确实有些尴尬,不好照顾。张小可说:“这样吧,凤姐不如住到我家去,这样我和凤姐聊天方便。”
张小可的老爸张富云长年在福建打工做装潢,在那边挣了点小钱。樊素花在家也是个能干人,种庄稼收庄稼自己一个人做外,每年还喂几头肥猪卖给国家,院坝里还养得有一群鸡鸭,除了供张小可读书,还赶时髦将老房子拆了在原地基上修建了座三层小洋楼,像接待陈凤莲这样的贵客正好合适。苟学军和陈凤莲表示同意。张小可将陈风莲带回家,让进客厅。把客厅里的空调调到26度,从橱柜里取出咖啡冲好端到陈凤莲跟前,请陈小姐品茗。樊素花满脸疑惑,把张小可拉到旁边,细声问:“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你还把她带回家里来。”
张小可说:“妈,别个是学军当年在广东学技术的那个果园园主的女儿。当年学军初次跑江湖,在广州投亲靠友不着,流落街头。恰好凤姐考上华南理工大学,凤姐她爸送她到广州上学,在车站看见学军瓜兮兮的在街上流浪,人家大发善心才收留了他。人家这是来我们村买杨梅的。车都开来了,不是我们进村公路还没有打通嘛,车开不进村,只好停在白云街上了。”
“哎呀,原来是这样啊。看我们团包岭是多幸运啊,身边有党和政府时刻关注我们发家致富,远在千里之外的热心人士也关心我们。你说我们团包岭咋就有这么幸运。”樊素花说。
张小可说:“还不是学军会处事人缘好的结果。”
家里来了客人,樊素花从房里扛把梯子出来,叫小可陪客人说话。自己到屋后摘了一筲箕李子回来用清水洗净,端进客厅热情邀请陈凤莲品尝团包岭的野生水果。陈凤莲看着盘中青脆欲滴的李子,感觉它跟岭南地区的粉李大不一样。她吃习惯了的李子是粉红色,味道酸中带甜,皮有微涩。而盘中的李子青中带黄,她不敢吃,怕酸。但出于礼貌,陈凤莲硬着头皮拿一颗,鼓起勇气咬一口。噫?它不仅脆,而且清甜可口,有李子特有的醇香。陈凤莲说:“你们团包岭真好。山美水美人美,远离城市的喧嚣,空气没有受到污染,结出的水果比大型果园的好吃多了。”
樊素花乐呵呵的说:“好吃啊。好吃你就多吃点,后面果树上还多呢。”说着话,樊素花进灶屋一阵毕毕剥剥的操弄,一顿丰盛的晚餐端上桌。
晚饭后,屋里有些闷热,估计是要下雨了。洪州的五月,多是梅雨季节,西边的天际悬挂着一砣黑云,黑云里时不时的扯着闪电,还隐隐约约的听到雷鸣声,仿佛一个炸雷就要把天边那砣黑云给炸落下来。这场雨要是落下来,人们通常说的是“栽秧雨”,前后需要一个月。
张小可焦虑地看看天,担心苟学军的杨梅还没有开始卖,如果不赶在梅雨来临之前将杨梅收拾完,被梅雨淋久了杨梅也会腐败的。
陈凤莲提议想去张家大沟石河清水库边去纳凉,张小可欣然应允。两个姑娘顺着田间小道,乘着夜色,沿着张家大沟人工排水渠向石河清水库走去。
今晚的夜色,天空有层淡云,向着西边天际匆匆赶路,一轮明月在云层的背后时隐时现,几颗疏稀的星星仿佛是调皮顽童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窥视团包岭村发生的一切。夜色阑珊,微风习习,草丛里的灶鸡子(蟋蟀)不时发出叽叽的叫声。两个姑娘张开手臂,小心翼翼一蹦一跳地行走在水渠边石沿上,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正在这时,两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她们面前,把两个姑娘吓的一声尖叫,陈凤莲直往张小可身后躲。张小可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张和平的娃儿张闽川,背上背个旅行包和一个女一起鬼鬼祟祟的向她们走来。论辈分,张小可管他叫哥。
小可看清了来人,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骂道:“你个死打短命的大哥哥吔,黑灯瞎火的,看见有人也不出哈声气,看把我们俩个宝宝魂都吓落了!”
张闽川看到张小可,也显的不知所措。他是白天和幺表婆乘一辆班车回来的。听说有新闻记者在团包岭采访,做贼心虚不敢面对,所以在白云街上耍到天黑了才摸起回来。
原来他一个人在福建,本来是帮别人打工,耐不住寂寞,竟吹嘘自己在闽南当了个小包工头,手上有十多二十个工人,目的是想招蜂引蝶把别个婆娘勾引到手。想不到还真有个贵州婆娘,羡慕他是个包工头。一个图他包里有钱,不用上班有吃有唱,还能剐几个钱来寄回家里给老公儿子帖补家用,何乐而不为。一个贪她是女人,聊解寂寞缓释身理需求,两个苟且男女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就斯混在了一起。
张闽川本是个打工匠,说是包工头纯粹吹牛扯谎哄他妈老汉开心。他那点工资哪经得住贵州婆娘连吃带剐,早已日不敷出生活难以为继。在闽南生活不下去了,正好张小可在团包岭村微信群里号召在外打工的乡亲可以回乡创业,镇政府村委会为了振兴农村经济,向大家广开方便之门,帮助解决村民创业遇到的难题。有钱钱短缺的,政府可以帮助一部分资金。比如你养了两百头猪,或者是喂两百只羊,政府每年补偿你贰万元的创业基金。张闽川看了也跃跃欲试,决定回来闯一把。或者以借开发项目为由,向政府申请一笔援助资金,以解手头燃眉之急。可又舍不得眼前这个贵州婆娘,俩个在一起搭伙生活了五六年,日久生情。张闽川突发奇想,要把这个贵州婆娘带回去,来个金屋藏娇拥有一妻一妾。再不就把屋里那个农豁皮婆娘一脚揣了,把身边这个露水鸳鸯转正成长久夫妻。
贵州婆娘听了张闽川的打算,答应跟他一起来四川,倒不是真的要来跟他做长久夫妻。她觉得张闽川这逼哈儿实在好骗了,听说政府有笔帮助开发项目资金,胆大包天竟想跟着来再剐一笔,然后找个机会逃回贵州深山老林建房造屋过自己的安逸生活。至于说张闽川屋里那个婆娘怎么处?管他娘的,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张小可见张闽川身后跟个女人,头脸用块花布包的严严实实,心生疑虑:“川哥,她是谁啊?”
张闽川连忙掩饰:“她是我亲戚,也在福建打工。跟我一起回来的,天黑了,来我家借宿。”
张小可:“那你快回去吧。王嫂尔还晓不得你回来了,悄悄的回去给她个惊喜。”
闽川婆娘王小翠刚收拾完家务,正要息灯上床睡觉,听到有人敲门,赶紧披衣下床,趿拉着拖鞋来开门。见是张闽川站在门外,意外惊喜,一面大开房门一面向里屋喊:“星云,星悦,快去跟爷爷奶奶说,爸爸回来了。”
“要得。”随着一声响亮的幼稚儿童的回话声,从里屋跑出一对七八岁五六岁姐弟来,两个孩子刚喊了一声“爸爸”,就被随之进来的那个女人打断,他们怯生生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王小翠望着张闽川身后的陌生女人,不知如何是好。张闽川急忙打掩护,对小翠说:“她是宋家庙那边我表婆家嫁到贵州那个的女儿,跟我一起回来探亲,天黑了,来我们家借宿。”
“哦。是亲戚啊。”王小翠脸上立马堆下笑来,招呼客人进来坐,热情地端茶倒水。张和平两口子听说儿子回来了,披了件衣服从厢房来到正堂屋,心里在嘀咕:你死狗日的跑到福建去打工五六年,从来没有向家里寄过一分钱,丢起倆个娃儿在家你龟儿跑出去了就不管,害得老子俩个老孑孓和你婆娘堂客一起脸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一滴汗水一粒粮种庄稼来养活孙子。人家说儿孙满堂人老了可以颐养天年,老子生你这个“现世报”给你讨了婆娘添了孙子还脱不了支脚爪。政府可怜我们拖娃带崽生活不容易,扶贫工作组来了解情况后给老俩口申报了低保,有了国家补助全家生活才有所好转。老子以为你死到外头了呢,咋个又跑起回来了?张和平窝了一肚子的火,正要开口骂儿子。看见堂屋里坐着个用花布裹着头脸的陌生女人,当着客人的面骂自己不在行的儿子,这明显的是洪州人说的“扯人来疯”,话到嘴边咽了回去。鼓起眼睛看着张闽川,用眼睛询问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张闽川依旧把刚才给王小翠说的话向他妈老汉学了一遍。张和平“哦”了一声,挠着头皮,把脑壳都想烂了也没有想起宋家庙那边有个表亲的女儿嫁到贵州的。
洪州人的可爱之处就是好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王小翠挽起袖子,从厨房操把菜刀,从鸡笼里抓只“咯咯”直叫的大红公鸡,手起刀落,公鸡歪着脖子跌落地上扑楞楞直蹬。她要杀鸡宰鸭招待远方来的客人。
当晚,张和平把床铺让出来,留给老伴和贵州婆娘睡,自己夹床铺盖棉絮到后屋将就一宿,清静下来的脑海慢慢地过滤这个女人是我哪门子挂角亲戚!